叶雪山和他是熟透了,毫不客气,一边上楼一边说道:“在刘家打了一夜的牌,你猜怎么着?他家的硬木椅子把我的尾巴骨硌伤了!”
林子森十分惊诧:“啊?”
叶雪山很笃定的自己点了点头:“我说我一直感觉屁股疼,还是别人看见了告诉我的,又青又紫,现在走路都不自在。”
林子森追上了他:“谁、谁看见了?”
叶雪山且行且答:“小玉仙。”
叶雪山回房洗漱更衣,因为不打算再出门去,所以换了一身柔软裤褂。懒洋洋的趴到床上,他发现累极了的人是不能歇的,一旦歇了,就软成一滩泥,闭上眼睛便要昏睡过去。他想自己应该问问林子森的来意,万一是公司有事,自己也好及时处理;然而未等他开口说话,林子森却是单腿跪上了床:“少爷,让我瞧瞧你的伤处。”
叶雪山在旅馆已经拿着小镜子瞧过了,这时就觉得没有必要再露屁股;不过林子森的语气是关切而又淡然的,像是最亲近的长辈。合下千斤重的眼皮,他叹息着吁出一句话来:“唉,不用看……”
仿佛灵魂随着气流被一起呼出了身体,他瞬间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是天黑。房内一个人都没有,他动了动胳膊腿儿,发现身上棉被倒是盖得整齐。怔怔的发了一会儿呆,他掀开棉被坐起来,依稀记起林子森白天来过。
东倒西歪的下了床,他趿着拖鞋向外走去。走廊光线暗淡,楼下却是一片明亮。四周一片寂静,他不知道林子森是否已然离去。先前身边没有林子森,也没如何寂寞;如今林子森常来常往了,他反倒感觉家中人少,少到简直不能称之为家。
颇为怅然的走到客厅门口,他在电灯光芒中眯起眼睛,发现林子森正坐在沙发上。林子森闻声抬头,随即站了起来:“少爷醒了?”
叶雪山放了心——虽然之前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但是此刻的心情,的确就是“放了心”。一步一步慢慢挪进客厅,他半睁着眼睛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尾巴骨钝痛了一下,伤势仿佛比上午更严重了。
林子森站在一旁,看他睡眼惺忪,短发凌乱,一身裤褂也是没型没款,瞧着简直是个赶车伙计的打扮,当然,是个好看的小伙计,而且有个圆嘟嘟的小屁股。
将两边手肘架在膝盖上,叶雪山弯腰捧住了脸,昏昏沉沉的还是想睡:“子森,有事?”
林子森没有坐,俯身答道:“本来是有点款子的问题,但是下午已经解决了。”
叶雪山懒得细问,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林子森抬手抚上他的后背:“还想睡?”
他把脸躲在手掌后面,闷声闷气的答道:“嗯。”
林子森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拍了一下:“不睡了,好不好?”
叶雪山乖乖的又一点头:“嗯。”
然后放下双手侧身一倒,他摆出了要在沙发上打瞌睡的架势。林子森见状,只好坐下扶起了他;他没有骨头,靠在林子森的胸前继续睡。
林子森一手搂住了他,一手抬起了他的下巴。叶雪山这个蓬头乱服的样子,最像叶太太,温暖的气息扑到林子森的脸上,也很有刺激性。然而林子森并未妄动,是一如往昔的沉稳:“少爷,现在睡觉,夜里怎么办?”
叶雪山始终是没睡实,林子森说话,他带听不听的,总能嗯嗯啊啊的有所回应。
林子森平心静气的和他讲道理:“总是日夜颠倒,可不行啊。”
叶雪山答道:“嗯。”然后打了个小呼噜。
林子森无可奈何的站起来,出去拧了一条冰凉的湿毛巾。不由分说的给叶雪山擦了一把脸,叶雪山受了一惊,果然是彻底醒了。
这个醒法显然是很不舒服,以至于他拧着眉毛,跃跃欲试的想要闹点脾气。林子森却是没在乎,自顾自的又为他擦了擦手。擦过之后攥着毛巾,林子森依旧保持着俯身弯腰的姿势,哄孩子似的含笑看他。
叶雪山在这样温暖的注视之下,忽然就没脾气了。抬手在对方额头上击了一巴掌,他一挺身站起来:“子森,你给我预备点吃的,清粥小菜就好。一会儿我还要出门,小玉仙初来天津登台,我夜里得去戏园子捧捧场。”
林子森后退一步,拦在了他的面前:“少爷,戏园子里都是硬椅子,你尾巴骨还伤着,能久坐吗?”
这话倒是提醒了叶雪山。他沉吟着站在原地,并未意识到自己是被林子森挡住了去路。戏园子可以不去,可是总要找些其它消遣,干什么呢?出去吃顿好的?
若有所思的转了转指上钻戒,他忽然想起了一位久违的朋友——吴碧城跑到哪里去了?怎么总也不露面了?
吴碧城是个喜静的人,尤其喜欢和人“斯斯文文的谈一谈”,像个无欲无求的小学童。叶雪山先前把他忘了,如今骤然想起,便走去电话机前,要通了吴公馆的号码。
电话是很快就接通了,然而直过了许久,叶雪山才等来了吴碧城的声音。
“碧城!”他快乐的唤道:“你在做什么?”
话筒中传出了吴碧城的回答,却是委委屈屈的带着哭腔:“我……我要走了。”
叶雪山一怔:“你要走?去哪里?”
吴碧城又道:“我有一点东西想要送给你。过一会儿你能来见我吗?”
叶雪山莫名其妙:“你到底在说什么?”
吴碧城好像真要哭了,声音都有一点变化:“我这两天一直在家里,你要是能来……就来一趟吧。”
说完这话,他“咔哒”一声挂断了电话。
33
33、大崩溃 ...
叶雪山到底也想不出吴碧城能去哪里,所以吃过一顿晚饭之后,他换了衣裳出门上车,直奔吴公馆而去。
汽车停在公馆后门,他轻车熟路的往里面走,顺顺利利的就进了吴碧城日常所居的小楼。双方骤然相见,叶雪山不禁一惊:“碧城,你病了?”
吴碧城素来都是齐齐整整的绅士风姿,如今却是从头到脚一片凌乱,面庞隐隐的还有一点浮肿,是个心力交瘁的病态模样。眼神呆滞的望着叶雪山,他默默的摇了摇头,然后对着仆人一挥手。
待到仆人退出去了,他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了叶雪山。
叶雪山被他扑得一晃。张开双臂将吴碧城搂到胸前,他发现情形很是不对。抬手一下一下抚摸了对方的后背,他压低声音说道:“碧城,你怎么了?是不是怨我总不来看你?宝贝儿,你不要哭,我错了,我以后天天陪着你,好不好?”
吴碧城紧紧的拥着他,一言不发的把眼睛贴上他的肩膀。良久过后,他长长的抽泣一声,双臂收得更紧了。
叶雪山越发愕然。他知道吴碧城虽然有些大姑娘气,但绝不会故意卖弄眼泪要挟自己。往回一算日子,他发现自己竟然已有好几个月没理睬过对方,心里就有些虚,怀疑吴碧城是被自己气急了。
双手握住吴碧城的肩膀,他慢慢把人向后扶去。吴碧城侧脸低头,显然是在极力隐藏自己的哭相,隐藏的太用力了,从脖子到脸一起泛红。叶雪山见状,倒也真是有些不过意,就拉起他的一只手,潦潦草草的向自己脸上连拍了几下:“好孩子,别哭了,我让你打我出气还不成吗?”
吴碧城用力收回了手,然后掏出手帕满脸擦拭了涕泪。转身走到屋角打开书橱,他从中捧出一只方方正正的铁皮盒子。
拉着叶雪山在沙发上并肩坐下,他把盒子送到了叶雪山的大腿上。叶雪山见这盒子花花绿绿,先还以为是用来装饼干糖果的,可是仔细一瞧,又没见到商标。
打开盖子向内一看,他不由得越发困惑了——盒子里面垫底放了两张吴碧城的单人照片,照片上面摆了一块半旧的怀表,一支派克钢笔。抬头望向吴碧城,他正色问道:“碧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你我将来再也不见面了吗?为什么要把你身上常带的东西全送给我作纪念?”
吴碧城含着一点眼泪,垂下头去轻声说道:“子凌,我知道你有很多朋友,不缺我这一个。往后你若是想起了我,就看看这些东西;若是想不起我,就把它扔了吧。”
叶雪山抓住了他的手:“碧城,你说实话,你要去哪里?难道你要和我永别吗?”
吴碧城的声音哽在喉咙里,一味的只是摇头。抽出手来推向叶雪山,他呜咽着做出了驱逐动作,哆嗦着要让叶雪山走。叶雪山糊里糊涂的站起身,随即反应过来,当即站稳当了,不肯离去:“碧城,你不把话说明白了,我就不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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