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江玉之和安东尼开始交往。
在安东尼看来,是这样的,他们在谈恋爱。这个绝美的东方女人踏进他的珠宝店时,也踏进了他的生命。他爱她,以一个男人一生最初的、最真挚的、最热烈的、最疯狂的心,他也根本不在乎她比自己大了五六岁。
江玉之问他有什么感觉的时候,他如实说道:“你不说自己的年龄,我还以为你才十六岁,现在你说了自己的年龄,我只想惊叹,亲爱的,年龄跟我们的爱情无关。”
一个东方女人独自漫步在巴黎的街头,淡薄的眉眼间镌刻着一抹忧郁,神秘的过去裹着白纱沉浸在那双潭湖般的眼底,闪闪烁烁无法捕捉,不容触碰。
安东尼是清楚的,与自己相比,江玉之是一个有阅历的女人。他无心挖掘她的过去,现在和以后的每一刻都将成为她的过去,他能做的、该做的,便是使往后的每一刻都变成一颗颗糖果,裹着糖霜,圆圆地顺着时间长河翻滚融化,甜蜜地渗透她的一生。
每天跟安东尼腻在一起的江玉之有了个新爱好,就是画首饰草图,接着在旁边署名。对于安东尼来说,一张设计稿最重要的是上面的图案,对于江玉之来说,最重要的是旁边不起眼的名字。她喜欢这样,在随便画好的潦草图案旁边工整地写下自己的名字,有一种自己完成了一件伟大作品,即将惊艳世人的联翩浮想,比起曾经血浆与脑浆在她眼前喷溅而出的画面更加令她欣喜,也能安抚心底躁动的戾气。
有时候,没耐住自己莫名的怒火,她会把矛头对向安东尼,因此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很祥和美满。
可安东尼是个温柔的傻子,不管她用什么理由冲他发火,就是没理由,他也对她百般忍耐。
一直到那一天,安东尼笑嘻嘻地对她说:“嫁给我好吗?”
江玉之没反应过来,他又说:“我很抱歉我现在手上没有戒指,但这样应该也可以。”说着,他将她的手举到面前来,拇指跟食指圈住了她的无名指。
“我爱你,玉。”
沉重的天在往下压,天花板在下坠,还在为刚刚过去的激烈云雨而喘息的她只觉眼前一黑,侧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灼热的气息扑打在她脸上,如火一般燃烧着她,窒息的感觉无比强烈。
她希望柔软的床榻可以化作坟墓将她掩埋,或者将他们一起掩埋,让生命到此为止,让罪恶到此结束,让黑暗包围着再也醒不来的他们,让爱情与泥土融为一体永恒保留,一切都将永垂不朽,一切都将不为人知。
“不……”
安东尼眼里的光芒沉淀下去,消失得无影无踪,江玉之主动搂着他的脖子,“再考虑仔细一点吧。”
安东尼沉默了一会才点点头,难以割舍地吻上她的红唇,“抱歉,但我爱你,玉,我希望与你共度一生。”
“我也是……”
眼泪从眼角滑落,江玉之埋在他的颈窝里哭了起来,“我爱你,安东尼,我爱你,我发誓……”
“玉,你可以告诉我更多关于你的事情吗?如果有什么让你——”江玉之打断他关心的温柔话语,“不,我没什么事情的,我只是……我只是想要多点时间做准备,我不想做一个不合格的妻子,那是婚姻啊……”
“对,那是婚姻,”安东尼拂去她脸上的泪水,“我觉得只要是跟你在一起,我就一定能做好一个丈夫,但现在仔细想想,也许我想得太简单了,那是婚姻啊!”
“你很好,我说真的,你真的真的很好,是我配不上你。”
“不,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孩,我很庆幸可以遇见你,跟你在一起,还好你不嫌弃我。”安东尼深情地抚摸她的发丝、脸颊,目光难以从她脸上偏移半分。
她像最耀眼最纯净的宝石,永远都不会黯淡。
江玉之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白嫩的脸颊轻轻蹭着他温热的掌心,泪光闪烁的眼底是某种常年累月沉淀下来的期盼终于如愿一般,焕发着难以置信的幸福和满足,红唇微咧的小心翼翼的弧度更是让人心疼。
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吗?她是吗?
为什么相遇不能早一点?为什么?
江玉之发现自己越是沉浸在这如梦似幻的幸福爱情里,那远在东方天际的血日越是光芒万丈,越是灼热无情地融化她眼前的七彩泡沫,连同她甜蜜的衣装都无可避免。失去了遮挡物,她的赤身裸体上是刺目的“淫娃荡妇”和“杀人凶手”八个字,阳光普照,世人皆愤慨以对,她无路可走,无处可逃……
在安东尼独自前往伦敦与自己父亲商议家族生意的第四天晚上,江玉之再也不能忍受,利落收拾自己的衣物离开满是甜蜜画面的房子。
安东尼和她在书房里热切地讨论宝石;
安东尼和她在书桌前学着写她的名字;
安东尼和她在厨房里各自大显身手,给对方做一道道美食;
安东尼和她在餐桌上胶着互喂;
安东尼和她在阳台上仰望满天星光;
安东尼和她在寝室里缱绻缠绵;
过去一切都那么平淡安稳,现在却如洪水猛兽要将她吞没。
安东尼离开前还磨了她好久,希望她能和他一起去。可那是伦敦啊,有着黎蔓秋的伦敦,现在还多了他的父亲母亲。
江玉之简直要疯——
在黑暗中提着箱子冲到大门口,右手搭上大铁门时,手腕上的两条钻石手链泛着与天上星星一般的光泽,她呆住了。
藏蓝色的天空星光灿烂,微凉的风吹进浓密的发丝间,铁门外的路平坦宽敞,长长蔓延至远方,看不见尽头。
可以去哪里呢?
……
“不要再走了吧。”
黎蔓秋将一杯红茶放在桌子上,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恳求。
江玉之坐在沙发上,一直低着头,这会儿终于抬起头来看黎蔓秋,平静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笑意,“我想回家了。”
黎蔓秋一怔,“回家?”
“是妈妈那里,是西川。”
“为什么?”黎蔓秋皱起眉头,一脸恍惚和疑惑。
“跟你一样,只想在故乡等死。我要回家,等着他们二老死,然后再等着我自己死,这一辈子就这样了。”江玉之拿起精致的茶杯,抿了一口红茶,余光里手腕上的链子熠熠发亮,绿色的菱形宝石泛着幽光。
黎蔓秋一时没缓过来,错愕的神情持续了许久,最后才憋出两个字,“荒唐!”
江玉之眨一眨眼,将链子解了下来。
“秋姨,你觉得你会比妈妈先死吗?”
黎蔓秋瞪大了眼睛,江玉之不动声色地凑到她面前,将链子戴在她的手腕上,双手捧着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秋姨,你要好好保重,活得比她久,这样我就可以把她的骨灰给你了,你会想要的对吧。”
“什么……”
“你不是说,你们年少时期过得很开心吗?长大以来,是浪费了这么些大好时光。我把她的骨灰给你,日后你要死了,再让人把你们掺在一起,埋在一起,或撒在一起。人虽作古,也算还能再重拾年少欢喜,不好吗?”
“这……”黎蔓秋心里一抖,唇瓣轻颤,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余光里一点绿色穿透她的眼睛。
江玉之看着她不成器的样子,猛然觉得时光倒退在那遥远的京都午后,讲究两情相悦的黎蔓秋浑身灼灼发亮,巨大的光环浮现在她头顶上,“这种事情,是得讲个两情相悦的。她跟我不一样,她不会爱我,我也不会逼迫她爱我。要是那样子做,我对她的爱,就不是爱了。”
“秋姨,你就说好不好?”
黎蔓秋低着头,“她不愿意的。”
“我当然知道她不愿意,我说的是她死后的事。”
“她还没死,你别咒她……”
“死是早晚的。”江玉之百无禁忌,“我知道你讲究两情相悦。因为她还没死,所以你尊重她的意愿,可要是她死了呢?她死了你也任由她埋在粪坑里吗?”
黎蔓秋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跟她争论什么,她只知道,那个女人不会和她在一起,永远。而如今,一切早已不一样了,连同她的心。时间是会令人改变的,无论人是否愿意。可惜,眼前这个人不明白。
江玉之嗤笑一声,“就是这样,秋姨,其实,康里能做到的事,你未必能。”
一段关系是否结束,不是她说了算。这是康里说的。
黎蔓秋愕然,江玉之靠进沙发背,用懒懒的语气自言自语,“你到底在顾忌什么呢?又不会遭天谴。你什么都好,就是随波逐流了点。她早就失去了为自己着想的能力,那么就该由我们来为她着想不是吗?我是她的女儿,你是她……最好的朋友,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如果当年你干脆点,直接点,我也不用来到这个世界了。你说你对不起我,你确实对不起我。”
黎蔓秋无言以对,颔首看着她给自己戴上的手链。也许这个时候,在江玉之心里,她一定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而她就是那头牛。她默然,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许久,她还是没头没脑地问了那句卡在喉咙里的话,“你还喜欢康里?”
江玉之瞥了她一眼,“你想知道?”
黎蔓秋点点头。
“我恨他,”江玉之说,“也更爱他了,他才是最适合我的……”
只有跟他在一起,她才可以无忧无虑,恣意放纵,因为跟他在一起,没有善良、正义、道德、光明,世界足够黑,黑得什么都看不见,可以肆无忌惮。
黎蔓秋倏地收紧五指,从她那有着诡异狂喜的眼神里,她终于明白,她跟康里是一丘之貉,都是亡命之徒,甚至比康里更甚。
一个一直以来都清楚地觉得自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活着的时候浑浑噩噩,一切都是未知,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即使磕磕绊绊也依然能咧开嘴笑出声,或者干脆破罐子破摔,到了最后,在别人看来是不得不面临的死亡时,于她而言,也许却是死亡终于到来。
黎蔓秋别开脸,泪水不禁盈眶,她深深地呼吸,红唇微微张合着,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条链子又算什么呢?
“秋姨,你还爱她吗?”江玉之的声音响起,她自觉刚才没有确认黎蔓秋移情别恋了没有,就自作主张。
泪珠无声地滚落白皙的脸颊,黎蔓秋始终没回答她,她的耐性也破天荒好了起来,安静坐着一动不动地等。
许久许久,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黎蔓秋脸上的泪痕都干了。
“玉儿,在你心里,我算什么?”
这句话,她鼓足了百分之百的勇气,一说出口,心里吊起的巨石也轰一声坠落,她闭上眼,宛如听天由命。
江玉之眼皮一抬,迟钝地看向她的身侧,张了张嘴,只说了两个字,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捕捉的颤抖,“秋姨……”
黎蔓秋的喉咙上下滑动,右手无声无息地抚上镶在链子上的指甲般大小的绿钻,抿着唇僵硬地微笑起来,“我爱她,如果你能让活着的她来到我面前,那就更好了……”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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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ΡΘ二0②二.cΘм┆番外二:狂梦(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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