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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歌声

    妹子请吃饭这种事,古往今来多是一件美事。何况话里话外说的这么明显了,颇有人生苦短早日行乐的成分。
    在士官学校的时候,虽说管得严到铁板一块,但铁板也有生锈的时候。他记得刚入学的时候,就有好几对因为违纪背处分,最惨的一对被校长逮住了,直接扒了军装扔基建兵里去了。
    若说服役了管得不严,那必然是瞎扯淡。连队营房可不是一个班一个班分开的,而是一层打通了睡半个连!得多有本事才能不惊动五六十号人?
    白天到晚上早操晚训,上厕所限时,周末能放风是不假,但宪兵对于风月违纪现象可是有指标的,抓越多补贴越多,上面明码标价抓一对奖励十个牛肉罐头,你要是能贿赂宪兵二十个说不定还能被放一马。
    二十个肉罐头?算算四个月的配给,这倒也算是上面的黑色幽默,真要能忍四个月没有额发的肉味,那给你开开荤也得认了不是?
    尽管有辅助兵营地这种睁眼闭眼的存在,但战斗兵多少不屑于去找这种地表上有疫情的下流坯子。若是能两情相悦……嗯,有真挚的战斗情谊,那么双双活到27岁归乡结婚确实是一件美事。
    就这么一瞬间,沈如松从十七岁想到了二十七岁,不禁感叹直男在这种事上的智商会临时得到无以复加的提高,但情商又会反向拉了大胯。
    “这……不符合规定吧。”沈如松犹豫道。
    陈潇湘当即蹙眉,她一双绿豆眼本就冷冷的,眉毛比人淡不说,但一挑眉就像一把剑。她撩了撩额发,分作两边,后倾身道:“呦,你原来记得规定的呀?”
    “我给你机会再想一次,我请你吃顿饭。”
    集合哨怎么吹得这么慢?沈如松伸长脖子看着操场,然而午休期间,大家都跑没影去喝水乘凉了。大家故意不走五人一排,好能多轻松晃悠一会儿,看去都是三两并排走,谁关心这两个在说什么话?
    沈如松想到了在望奎基地吹得那支口琴,和那首《海兰图朵江》,穿棕褐色大衣、戴着厚重护耳帽,消失在灯影人影里的麦秋。涓滴点点,在这个夏日热风阵阵的午间涌了过来。
    他看着面前叉腰而立的陈潇湘,一绺稍长的发梢垂在她的耳边,脸庞晒得却是有些许可喜的苹果色,她严肃的模样似乎并不在问人一顿饭,而是要求这人接受她的命令。
    “那算了,我请你吃顿饭吧。”沈如松低头摸着鼻子说道。
    “哦。”陈潇湘听完便走,转身后走了几步,又侧身扭头说道:“周日晚,六点,食堂门口。”
    “两小时。”
    沈如松一时没搞懂“两小时”是几个意思,他也没多想,应了他人一声,跑过去,赶上他那顿麦饭配炖肉。
    加上沈如松躺医院的两个月,从三月到七月,整整四个月,延齐基地内驻扎的两个团都未有大规模军事行动,只加时加练地整顿新兵,储备物资,至关紧要的延齐废墟前线只派驻少量部队进行监视,主力四千人留在基地内一周休半天,累的简直月月水火木金金,周日也当周一用。
    越到战前,基地气氛便越焦躁,打架滋事有那么几天冒头,然后被宪兵严加镇压。所以沈如松和陈潇湘两人到基地夜市时,那是一片祥和快乐。
    基地夜市只有吃饭的地,没有喝酒的地,如今连啤酒都限购,生怕有人喝醉了再来个当街殴死人求情到团长那里去的破事。
    两人多少有些尴尬,但既然女的不尴尬,沈如松又有什么多说的?不会点?那就军营三件套呗?啤酒、麦饭、炖肉,别嫌弃这伙食,基建兵还没法天天吃精米呢。
    沈如松到底不是傻子,在陈潇湘直欲掀桌的杀人目光下,他挠头补了两个凉拌。
    盐津花生和凉拌海蜇,喔,别不当一回事,这里是内陆,海蜇要从西边滨海运过来,花生是地下城水培农场的,联盟东北这寒冷气候像是产花生的吗?大豆还差不多。
    眼见沈如松略微上道了,陈潇湘面色微平,她也不说话,落筷如舞,闷头间时把自己那份和补的两个菜吃的精光,吃完了抱着个胳膊看着沈如松。
    从进去到吃完,也就一刻钟。一顿饭去了沈如松十元,绝对的物美价廉。
    吃完走到夜市街口,沈如松摊摊手,在人流中说道:“还有事不?”
    陈潇湘以她冷酷的绿豆眼盯着沈如松的杏仁眼,歪头间像是在观察某种早已灭绝的动物,良久才说道:“你是故意的。”
    沈如松顾左右而言它道:“要不回去再吃一顿?”
    陈潇湘学着沈如松那样,耷拉下眼睛,然后当胸给了他一拳。
    这可是实打实的一拳,沈如松猝不及防下后退了好几步,无语道:“冬天喽?后天出发,我命大死不了。”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但谁都听得懂,冬天休战有的是时间,后天开拔作战,命大嘛……也许五个里抽一个,牺牲的几率没那么大。
    但那是平均伤亡率,扫雷在前的战斗工兵,又能和负责火力掩护的步兵一样吗?
    陈潇湘重重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最后也没头没尾丢了一句:“我们能活到二十七岁吗?”
    不顾人流,陈潇湘拥抱住沈如松,错肩之际,她又在耳边说道:“那冬天吧。”
    短短的一抱,陈潇湘返身走回,挥动着手叫道:“我没吃饱!我自己再去吃一份饭!你滚吧!!!”
    沈如松摇摇头,回到连队营房,四下无人,他翻出压在被褥底下的口琴,走到小丘上,单脚踩在凸起的一块岩石上,月色灼灼,并不清寂。
    他吹着口琴,舒缓而柔静。一曲终了,他拿出日记本,翻看着这段时间的记录,时长时短,想了想,最终在今日份写下“今日无事”。然后划去,改为“陈潇湘请我吃饭,我知道她想做什么,但我拒绝了。”
    【从小学到中学,一个班六十个同学,入学时,有八个是单亲,到毕业时,变成了二十一个。】
    【到二十七岁时,再看情况吧,到三十二岁,当穗子的孩子会走路了,我大概也安家了。】
    【路过基地很多,希望在花湖定居,想必那个时候,地表总没有辐射了,一代代的,总有那一天的。】
    写完,沈如松喝完手边最后一罐啤酒,捏扁了狠狠往小丘下丢去,憋着一口气,吼道:“我是个傻逼!”
    听见的路人耸耸肩,心里也在说,这真是个傻逼。
    周二开拔,周一全天休息,早操时全体集合,营长训话,打了个预防针,随后整车卸货,聚餐烧烤,唱歌跳舞。
    大战前必有加餐,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下,大家对上战场一事早有心理准备了,联盟须眉巾帼可没有怕死的。越是战前,越是要尽兴到底。
    陈潇湘这次可没来找沈如松了,沈如松倒是看见她正与另外一个男兵斗着舞,她居然会跳马刀舞,手握两柄刺刀,刀光剑影间落英纷纷,人们鼓起掌,另外的人群则跳起传统士兵舞,膝盖弯着跳起民族膝盖舞,这个舞者做了一连串压低动作后竟然又连续做了一排后手翻,引起赞叹一片。
    天色渐晚,人们搬来空汽油桶,点做篝火,热情不减,这群小伙子大姑娘们继续唱着歌,另外一群将齐耳短发系了简短小辫子的姑娘们跳起了集体剑舞,握着铮亮的马刀激烈回旋着。于是,吉他、马头琴、笛子、口琴都奏响了,夏季凉风调和了音韵音高,将歌声送上云霄。
    他们的军衣下摆在如水月色下飞扬着,鲜红的领章绽放如一朵朵冬日的甜豌豆花,乐手欢快地拉着手风琴。众人推选出指挥家和高低音部,而和声则是全体官兵。
    炭笔充作了指挥棒,铁皮箱当做铁皮鼓敲了起来,“嘟拉嘟拉”地完美契合节点,随后笛子轻快扬起,与和声先行铺垫,随后男低音开口:
    “草原啊草原,辽阔草原一望无边
    英雄们骑马飞过草原,哎嘿我军战士飞奔向前
    姑娘们请观看吧,我们前方大路平坦
    看这条大路多么遥远,哎嘿一路之上歌声不断”
    炭笔一扬,女高音们漾着笑意,她们与男青年们合唱起来,歌声穿云裂石:
    “草原啊草原啊,辽阔草原一望无边
    英雄们骑马飞过草原,哎嘿我军战士飞奔向前”
    和声部旋即齐声开嗓,顿时气势雄浑。
    “姑娘们请放心吧,我们准备迎击敌人
    看紫色骑兵纵马飞奔,哎嘿我军坦克冲锋前进
    草原啊草原,辽阔草原一望无边
    英雄们骑马飞过草原,哎嘿我军战士飞奔向前”
    一曲终了,人们忘情地鼓掌,镶有紫色七芒星徽的护耳帽抛飞到半空中,在热闹的间歇期,不知是谁高喊了声:“万岁!”
    一瞬间,“万岁”声响彻天际,嘹亮的“联盟万岁”传遍基地,最后,数万人齐声的“万岁”传过荒野泥地,直传到数十上百公里的废墟里,那儿,正是恶魔的栖身地。
    但今天不会有恶魔,即便真有恶魔,人们也一样会把恶魔们拉到篝火旁叫它扯开嗓子助兴,虽然这片土地上,真的充满了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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