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听见了那虚幻而憋闷的水流声,而“爸爸”坐在靠前位置,又在刚才转过头来盯着谢渊,所以只有谢渊的角度可以看到“爸爸”的表情。
司机开始狂躁时,这个浑身潮湿的中年男人露出了很惊惧的眼神。
谢渊陷入窒息的同时没忘了把这一幕收入眼中,耳边幻听越来越明显和严重,“爸爸”的表情也越来越扭曲,虽然僵在位子上一动不动,但眼睛瞪大,嘴巴张开,依稀发出了碎裂的喉音。
源源不断的水珠仍一滴一滴顺着“爸爸”的头发和衣角往下坠落,从额头向下流淌,滴入他大张的嘴巴里——
让谢渊想起了超市水产区跃出水缸的鱼。
骤然失去生存空间,鱼只会疯狂摆动躯体,徒劳地在地上扭动,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为格格不入的异类。
等鱼没了力气,便铺平在被它弄的一团糟的地砖上,鱼鳃一张一合,周围全是它自己拍下来的鱼鳞,窒息而亡。
谢渊很讨厌鱼类,或者说他讨厌一切没脑子、却偏偏有能力杀死自己的生物。
比如小型鱼,比如飞蛾,他从不会触碰这样的动物和昆虫……大概已经到了有些生理性害怕的程度。
“爸爸”现在给他的感觉就和鱼类一样,透着股黏腻而恶心的气息,好在放在人身上最多就是溺水浮尸的程度,不像鱼那么恐怖。
不然谢渊大概会打开车窗,尝试把“爸爸”丢出去。
当然,他知道021和049也注意到了“爸爸”的僵硬状态,只是没分出注意力去仔细观察罢了,否则这两人也不敢当着一只鬼的面说那些。
为了少看几眼“爸爸”现在的状态,他回答完021后就默默地转过脸,再次对上司机的视线。
前方是一段有些坑坑洼洼的泥土路,路两旁的杂草地呈一个下坡的形态,还有弯道,如果司机再这么专注地看他,那么谢渊想不出泥土地路段不翻车的理由。
搭话死亡率极高或许也有车祸的概率在其中吧……
他听见049在后面冒着火气地说着:“你有什么分寸,你这叫有分寸?别以为你长得帅,在外面顺风顺水就能在这里一样作,你迟早会看到更黑暗的东西!”
声音里,不乏诅咒一般的恶意。
同时,脚步声逐渐接近,是021不愿再多说,直接过来抓他了。
谢渊被某个词触动了神经,表情突然真切地嘲讽起来,背对着他们,在021的手快碰到他的瞬间,淡淡地说:“差不多得了,假父女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想法一致吧。”
049的声音戛然而止,021的动作也顿时停住,然后沉沉问道:“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谢渊却没理他,而是一边观察挡风玻璃外的景象,一边叫了林与卿一声:“林,注意一下受害者。”
如果说这辆灵车上真有一个人有资格说谢渊差点害死人,那这个人只能是温错。
他可没有凝聚物能用来抵挡这种灵异事物的攻击,清醒时挣脱049蹲到一旁已经是极限了,现在就这么坐在不算干净的车厢地板上,旁边还残留着上一站“妈妈”留下的血脚印。
温错的脸色因为难受和窒息而憋得通红,背弓着,双腿曲起,无声蜷缩着,双手用力地覆在喉咙上,看起来若是再不管管,他能在痛苦中把自己掐死。
“还真是,差点忘了这儿还有一只小可怜。”林与卿笑着回应,施施然走到温错旁边,蹲下来观察温错的表情。
温错勉强抬头,眼镜快掉下来了,神智在怨念和阴气的影响下涣散得很快,就这样,还本能似的狼狈地瞪他,往后缩了缩,如同不让人碰的刺猬,又或者遇到危险就把头往沙子里埋的鸵鸟。
“哈哈,这个反应,有故事啊。”林与卿兴致盎然地评价,虽然很想多玩一会儿,但他也怕这人一个不小心真死了,随即把温错的手掰开,然后将一个新的小布偶塞到了温错张开来试图呼吸的嘴里。
温错被呛了一下,刚想吐出去,忽然发现窒息感正在减弱,一种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像气流一样的东西,正从他身体各处朝口中的小布偶聚拢、抽离。
混乱的思维骤然恢复清明,温错睁大眼睛,劫后余生地剧烈呼吸着,紧绷的肌肉一放松下来就更显疲惫,冷汗混杂在他刚才自我挣扎时渗出的汗里,让他一阵悚然。
“还不谢谢我?”林与卿蹲着刚好能平视他,朝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温错记忆没断片,一边狼狈地揉了揉憋出眼泪来的眼睛,恍惚间注意到林与卿耳后那几撮死气沉沉的白发,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谢谢……救了我……”
“不客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就当积功德了。”林与卿感叹着,丝毫不觉得自己该积的不是功德而是德。
在温错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捏住小布偶露在外面的一小段腿,把布偶抽了出来,果断起身,在温错看清布偶变化之前开窗扔出去,一气呵成。
他回过头看见温错疑虑的眼神,挑眉道:“相信我,这是为你好,你不会想看它变成了什么样子的。”
“啊,嗯……这样啊……”温错只能这么回应,安静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揉着被自己掐青的脖子。
“你很抵触人嘛,没有社恐还真是不容易。”林与卿关好窗户,在温错僵硬的动作里拍了拍他肩膀,似乎意有所指。
温错无辜地眨了眨眼,缓缓把眼镜戴好:“嗯……我,我不是很擅长社交。”
林与卿的试探点到为止,勾着唇角就近坐下。
这么大一个活人在旁边,他当然不可能真的忘,事实上他已经在座位上等了好一会儿,就想看看这个“命格”奇怪的家伙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求助。
冷酷如谢渊,还知道受了伤得主动寻求合作呢,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温和腼腆到有点软弱的人反而有更厚的壳子,哪怕生命陷入威胁,挣扎得多剧烈,也不发出一点声音。
这是不信任生存环境的表现啊。
宁愿悄无声息的死,也不会主动呼救,不是因为隐忍,而是潜意识里并不认为呼救有用。
林与卿玩味地想,除非这个姓温的小孩在神智涣散的时候还能想到谢不会放任他死,所以才不开口,不让自己处于卑微的求人地位。
无论是哪种,都很有意思。
在愈发狂暴的雨声中,他看向谢渊。
救温错时,林与卿依旧注意着全局,没错过驾驶座附近的好戏。
被谢渊道出身份作假,021只有一瞬间的惊讶,而后便是淡淡的不善,哪怕谢渊不理会他的问题,021还是打算强行把谢渊拽回去先,大有一种要“审问”的意思。
049就坐在原位,眯着眼睛,精致的裙装和甜美的长相让她看上去像一个洋娃娃,她闭上嘴之后,同样将注意力分散到整辆车上,哪里都关注着。
“我们该好好聊聊。”021整理了一下衬衫和毛线马甲,以此遮掩被戳穿的被动心态,他实在是看靠在扶手上的谢渊不爽极了,但这个讲述者能意识到他和049不是父女,起码不会是没脑子的新人,他需要从更多的交流里确认对方的意图。
此时林与卿也就是刚蹲到窒息的温错面前,谢渊瞥了一眼,确认林与卿有好好救人,才道:“没空。”
他轻松挡下021朝他伸出的手——很不客气地拍开的,然后从容站好,向司机又走近两步。
就是这种无视得干脆的态度,最让喜欢被尊重和注视的人无法忍受。
404路公车驶入泥土路地段,颠簸得让人心惊胆颤,路灯没了,只靠公车的车前灯照路,本就十分危险,现在连司机都不看路了。
021感受着手上传来的痛感,冷眼看着谢渊,他倒要见识一下这人说的“分寸”到底是什么。
然后他便看见……气质很暗黑的领队强硬地按着司机头顶,把司机的脑袋掰回了正前方,这和之前按受害者脑袋的时候完全不同,是不配合脖子就会断的那种。
这姿势瞧着像是拧过不少人脖子似的,连带着021都感觉到脖子间凉飕飕的。
021:“……”
强迫司机看路之后,车身又一次颠簸,谢渊皱眉,站在司机斜后方,伸手转了一下方向盘,把直直冲向边缘的公车拯救回来。
雨刮器仍在工作,雨水不断被抹匀,他弯下腰,凑到司机耳边,面无表情地淡声道:“不管你能不能休息,累不累,现在都闭嘴,给我好好开车。”
司机又想转头,余光却瞄到了谢渊看路的眼神——一片黑沉,如同死者注视着不属于自己的人间。
接下来的话更是恶魔低语,年轻的大恶人披着好看的皮囊,却在他耳边说着和厉鬼一样可怕的话:“采购街有你的人头,和我们的堆在一起。”
“所以你和我们一样,是活人吧。”
司机震惊地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瞳孔地震,双手紧紧攥着方向盘。
“我把你的头拿走了,是不是意味着,我采购了你的命,可以让你死了?”谢渊语气逐渐带上诱导一样的轻音,如同有毒的刀子轻轻划过脖颈。
旁边的021、座位上的049、刚清醒过来的温错,以及坐好了准备继续看好戏的林与卿都头皮一麻。
林与卿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暗中咋舌。
原来这人不只是在怼人的时候话会多。
现在这种情况下的话多更恐怖啊,小孤狼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有多魔鬼和变态?妥妥的反派行为……
谢渊当然知道,他对自己的了解是很客观的,但他不打算收敛自己。
他黑发眼睛微微眯起来,对司机轻声道:“不好好开车,我就把寿衣给你穿哦。”
“张小洋那张纸条,其实是提醒你的吧,那个位置。可惜被我捡到了。”
第三十九章 大恶人谢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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