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么......”
黑暗中的人发出一声幽幽长叹,不像是愤怒至极了,他的怒气在林叶的同伴将武卒和两尊青铜战甲都击败之后,反而没了。
“父亲曾经说过,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小孩子看破。”
黑暗之中,有个人缓步走到灯烛的光照之下,他身材修长,步履从容。
穿一身黑袍,看起来像是稍显瘦弱了些。
不过,从年纪来推断此人应该也不会很大,或许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也说不定。
林叶倒是没想到,他会从黑暗之中走出来。
因为在这个地方,黑衣人最起码还占据着地利之势,纵然被林叶看破了他的操控武卒之术,可他还有机会遁走。
此时直接走出来,要么是依然没把林叶他们放在眼里,要么则是心境上终究还是被林叶打击到了。
“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黑衣人像是心意很诚恳的问了林叶一句。
林叶回答的也很诚恳。
“上阳宫大礼教陆骏集曾经送过我一百名武神骑士,他说,只需把精神之力分散开就可控制这些无敌的骑兵。”
“我做到过,所以我能看破,但我不如你做的好,到现在为止武神骑士都还没有发挥真正的威力,是因为我在精神力上难以做到那么持久的操控。”
第二句,不那么诚恳。
聂无羁他们是知道林叶在歌陵城外那座山里做出过什么的人,那山里多少参天大树被林叶操控武神骑士毁于一旦。
所以林叶现在这样说,大概还是想隐藏实力,且,武神骑士林叶并没有带来。
哪怕是在和蓝泽人的交战之中,林叶也很少用到武神骑士。
聂无羁也能猜到,林叶是想把武神骑士用于对娄樊的战争之中。
娄樊人擅骑射,历来都以骑兵震慑诸方。
若是在未来的战场上,突然出现了一支武神骑士这样的不死队伍,娄樊人必会被打的措手不及,虽兵力只有百人,却有破敌奇效。
黑衣人点了点头:“怪不得,若是没有接触过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些东西使用精神之力操控。”
他的目光始终都在林叶身上,似乎对其他人根本没有看在眼里。
“你为何要出来?”
这句话是林叶问的。
“因为没意思。”
这句话是黑衣人回答的。
林叶听到这几个字后忽然就有了一种怅然,好像他在一瞬间就体会到了黑衣人说的没意思是什么意思。
是了无生趣,是活着都没有意思。
“这一切都没有意思。”
黑衣人语气平和的说话,好像在说的和他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在说一件他看到的事,但这平淡语气之中的情感又让他无法抽身事外。
“我父亲用了半生时间来证明自己其实并没有想过真正的去造反,奈何玉天子从来不信,所以,我父亲反了......”
黑衣人看着林叶说道:“你不会以为,凭你的实力击败他真的是那么轻而易举吧。”
林叶道:“拓跋烈的战败,确实有些过于轻易。”
黑衣人道:“看来你还有些自知之明......他只是想让玉天子看看,你不是一直都觉得我会反吗?那我就让你看到好了。”
林叶道:“其实,陛下也一直都不那么认为拓跋烈会反。”
黑衣人明显一怔。
片刻后他语气有些不平静的问道:“那玉天子咄咄逼人又是为何?”
林叶回答:“若玉天子从开始就断定了拓跋烈会反,那为何要给拓跋烈那么久的时间准备?以天子的行事,早就把拓跋烈除掉了。”
“他之所以咄咄逼人,是在用二十年的时间来折磨拓跋烈,告诉拓跋烈,人做错了事就是要付出代价。”
黑衣人问:“他做错了什么?若无我父亲,天子在二十年前的那场叛乱中就死了!”
林叶道:“所以他是北野王,所以他是大将军,所以他镇守一方,权势无人可及。”
黑衣人又怔了怔。
林叶道:“但他害死了大将军刘疾弓。”
黑衣人无言以对。
林叶道:“他有功劳,陛下给了他相应的奖赏,先封公后封王......那时候陛下封公封王的人很多,可真正想封赏的只有拓跋烈一人。”
“然而他却在那时候就以为陛下要杀他了,以为陛下让刘疾弓带怯莽军过去是为了替代他......”
“那是大战,那是对娄樊人的大战,陛下调派人马过去难道不是正常的举动,但凡心境坦荡些的人,能做出出卖同袍之事!”
林叶说到这的时候也明显激动起来,声音把大殿震的都在微微发颤一样。
黑衣人道:“所以......玉天子不是断定了我父亲会反,就是用二十年的时间折磨他,逼着他反,然后让他死也要背负叛国骂名?”
林叶回答:“那叛国的罪名本就是他应得的,他就是叛国之人,出卖同袍,至怯莽军全军覆没他不是叛国罪人是什么?”
“如果他不反,陛下可以用任何理由杀他,但就是没办法让他把那叛国罪人的名声捡起来!”
林叶看着黑衣人,语气越发的森寒起来。
“如果拓跋烈一直都不反,陛下就会一直逼他,一直折磨他,陛下谋的只是一个.......罪有应得!”
这些话,连金鱼他们都震撼了。
金鱼他们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些,他们之前也都是以为,是天子不敢也不能容得拓跋烈雄踞一方。
他们都认为,拓跋烈确实一心相反,但又很矛盾,所以纠结了二十年才最终走上造反那条路。
此时听到林叶的话,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天子那般咄咄逼人,只是想让拓跋烈罪有应得。
如果拓跋烈不反,最起码云州的百姓没人相信拓跋烈出卖了刘疾弓。
哪怕朝廷定罪,百姓们也觉得那是因为拓跋烈功高震主所以才会被陛下不容,那不是拓跋烈犯了罪,那是天子器量小。
林叶道:“如果换做是我的话,我也会如陛下一样做,拓跋烈一日不反,我就会一日接着一日的逼迫他反。”
黑衣人沉默良久之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
“谢谢你。”
他忽然说了这样三个字。
“谢谢你让我知道原来是这样......如此一来,我的仇恨好像一下子就消散了不少。”
说到这,他的目光再次停留在林叶脸上。
“可他终究是我的父亲,我必须要为他报仇,这是为人子的本分,不报父仇天理不容。”
林叶道:“那你会死。”
黑衣人笑道:“谁不会死呢?你这样的人也是会死的,只不过未必死在我手里,也许是死在娄樊的战场上,也许是将来在什么地方征战的时候殒命,或许是被权臣谋反所杀,又或者最终老死在皇帝位上......但你还是会死的。”
“玉天子必死我父亲,是为了给他一个罪有应得的名声,我要杀你,是为了告慰他在天之灵......都是一样的。”
黑衣人缓缓道:“你要小心些,我的实力并非只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
林叶道:“你也一样。”
黑衣人嗯了一声。
然后他看向那具已经扭曲了的金属傀儡,这具身躯上已经完全看不到拓跋烈的影子了。
或许是林叶故意为之,林叶就不想让那张脸再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是,就在林叶和黑衣人对话的时候,这具身躯走回到了黑衣人身前,用这扭曲残缺的身体依然试图保护他的孩子。
不,他只是一具傀儡。
黑衣人往前迈了一步,与拓跋烈并肩而立,他伸出手,轻轻的握住了拓跋烈的手。
那只手腕骨已经几乎断裂,但他却握的很紧。
“林叶,有些时候我会想,我与你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同呢?你从一出生就背负了太多东西,比如报仇,比如谋天下,比如......继承玉天子的志向。”
“我大概也是从一出生就注定了要背负仇恨的,可是......不一样的地方在于,父亲始终都和我说,如果他死了,那就是结束,不要为他报仇,他只是想让我好好的活着。”
“做一个与拓跋烈毫无关系的人,活在玉天子已经改善的大玉江山之中,看着未来的日子一天会比一天好,然后逐渐忘记拓跋烈这个人。”
“玉天子为了这个江山而把你送到别处去,虽然并没有对你明言,但却给你肩膀上压了一副担子,我父亲没有,他更想让我远离这一切......”
说到这,黑衣人笑了笑,可是有泪水从他遮面的黑巾之内流淌着,也从下巴上一滴一滴的落下。
“他是个坏人吧,也确实是个叛国罪人,他杀了许多许多人,本就该有许多许多人找他报仇才对。”
“可对于我来说,他只是一位父亲,一位从我出生开始就在认真谋划着,怎么才能让我如平常人一样好好活下去的父亲。”
“之前几年我还会怪他,我想着,若不是他当年犯了错,我也不必这样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可是后来又想着......这个世上又怎么会有不犯错的人呢?犯了错就付出代价,付出代价就作为结束,这大概就是我父亲的初衷了。”
他的话说到这的时候被林叶打断。
“别感动了。”
林叶道:“如果他真的是一个觉得自己犯了错,付出代价就可作为结束的人,那他在二十年前就该自缚到歌陵认罪。”
黑衣人被林叶打断之后,似乎是眼神飘忽了一下。
“如果二十年前他就自缚到歌陵认罪的话,北野军十万精锐不至于跟着他死于非命。”
林叶道:“你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鬼话?十万北野军都被定为叛逆你知道这是多大的事?那是至少十万个家被牵连,那是至少十万个家在百年之内都翻不了身的罪孽。”
黑衣人站在那没有动,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可是看得出来他比之前更为激动,因为他的肩膀都在颤抖。
“一人犯错,数十万人被牵连,百万人一辈子被钉了罪人身份,他们的子孙后代想入仕?想做官?”
林叶问:“要不要我带你去他们面前,让他们听听你说了些什么?”
黑衣人还是沉默。
林叶道:“现在你还觉得没意思吗?”
黑衣人又停顿了好一会儿后点了点头:“那么,还是在这里做个结束吧,如果我杀了你,我的仇恨结束了,如果你杀了我,所有的仇恨都结束了。”
林叶道:“动手之前,其实还有句话是我最想说的......你父亲说得对,你就该好好的躲起来,像个平常人一样活着,看看未来......替他也看看。”
林叶缓步上前:“不听话的孩子,要挨打。”
第一千二百二十九章你在说什么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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