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压下来,就像要随时把人吞噬,交战双方都借着夜色隐去了踪迹。激烈的战斗似乎已经停止,却不知道此刻战况到底怎样。
我越发觉得焦躁,脚下不觉加快,在半路绊了一下,触手摸到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身边已经有人出声:“大人你看!”
我定睛向前一看,不远处层层叠叠的士兵遗体几乎堆成了一座山丘,更远处有几点黑影在缓缓移动,另一些人则东倒西歪地睡在一起,分不清是赵军还是魏军。
我低声叮嘱:“照常行进,如果是赵军,谁都不要出声。”
一行人默不作声继续前进,渐渐看清那是一群赵军在休息,有几个人正拖着步子把牺牲同伴的尸体摆到一边。他们都筋疲力尽,看见我们经过,只是稍稍打眼看一下,连动手的意图都不再有。
就这样走了半个晚上,我们竟然顺利地通过好几处赵军宿营的地点,接近了陈显白天驻扎行辕的那座山头。众人心知这里必然有卫兵把守,都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兵器,一点一点向前靠近。我走在所有人前面,将龙鳞剑横在胸前,忽然加快脚步,向前冲去。
一名燕骑士急道:“大人小心!前面山石后面似乎有埋伏!”
我没有理睬,几步冲到他所说的山石背后,只觉得一颗心沉到了谷底。燕骑士匆忙跟来,也立刻愣住了。
没有什么埋伏,只有几面破损的旗帜斜插在石缝里随风抖动,从这里向上望去,山腰间空空荡荡,早已没有半点中军行辕驻留的踪迹。我勉强迈动脚步向山上走,每隔几步就被地上的尸体或残肢绊一下,很多人都没有头颅。
一路走一路看着,爬到半山时,我几乎已经摇摇欲坠。一名燕骑士匆匆架住我,颤声道:“大人,殿下、殿下他不在这里!”
我低声道:“我知道,我在找活着的人。你们别管我,都去找找。”
等到燕骑军四处散开,我自己在一块石头上坐下,眯着眼睛看向函谷关方向,那里有几点火光隐隐照亮了城头稀疏的矛戈,城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魏军攻城战却迟迟没有展开,江原到底出了什么事?城外的赵军虽然停战,却没有彻底崩溃,是不是意味着陈显尚有余力反击?
想着想着,心里便收缩得厉害,我不由扶住额头。不能眼看着战局僵持下去,即使找不到江原,我也必须做些什么。
“大人,这里有个人还活着!”两名燕骑士从岩石后拖出一个面目模糊的赵军士兵。
我拄着长剑起身,走到那名奄奄一息的赵军跟前,缓缓将长剑搭在他脖子上。那名赵军本来双目紧闭,龙鳞剑身上的清寒剑气令他一个激灵睁开了眼,他艰难地看向我,眼神迟钝茫然。
我冷冷与他对视,声调却怎么也无法提高,有些暗哑地问:“这里的人都去哪了?”
他反应了好一阵才道:“走的走了,死的死了……”
“陈显呢?与他交战的燕骑士呢?”
他呆呆地看我:“你说将军?他杀光那些燕骑士以后,下山指挥大军作战去了。”
“胡说!这里死的多数都是赵军!燕骑士只有十几人捐躯,如何被陈显杀光?”旁边的燕骑士手中斫刀猛地一挥,砍在那赵军右臂。
那赵军惨叫一声,眼球几乎要鼓出眼眶,神智却似乎比方才清醒了许多。他仍是看着我,眼中渐渐流露出恨意:“我认得,你是魏军特使,千方百计地骗我们出关送死!”他眼睛向我身后转了一圈,突然咧开嘴笑,“你回来找燕王是不是?我告诉你!他被我们将军击中要害,当场吐血,被人救到山下去了。你们此刻去找,或许还能为他收尸!”
他的笑声在空寂的黑夜里回荡,听来阴森诡异,燕骑士们都惊呆了。我咬住唇,狠狠把剑刃往前一送,笑声戛然而止。我拔回长剑,继续在那脖颈上来回切割,血淋淋的皮肉翻在外面,我知道他已经死了,可是还觉得不够。我一剑剑切断了连在里面的筋脉,继续砍击他的椎骨,没有冷透的血四处流淌,脚下的山石在夜幕里被染成了黑色。
燕骑士们一阵静默,直到发现我没有停手的意思,才有人谨慎地上前将我拉住。我举着尚在滴血的长剑回看他们,发现燕骑士们脸上充满了惊疑,甚至还带着几分恐惧,就好像见着鬼一样,也许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我有如此嗜血的时候。
“大人,接下来怎么办?”一名燕骑军终于开口问我。
我看向深缩在两山中间的函谷关城楼:“我们去那里。”如果江原没事,我想他也会去那里,我要在那里等他。
“我们……”
我回头:“不要说人少!”
“可是……”
我缓了一口气,解释道:“那里一定有魏军,只是没有办法组织进攻。因为要想彻底攻破函谷关,必然要有一支军队在那里截断赵军退路。我们要做的很简单,就是在那里放一把火。”
“火?”
我轻轻一笑:“重新点燃魏军士气的火。”
燕骑士们没有再表示怀疑,相反,他们都露出敬畏的表情,好像我说了一句多么不可思议的话。
我带着他们走下山腰,回头环视满山遍野的狼藉。不管是魏军还是赵军,他们很快就会知道,在战场上,我从不会手软。
半个时辰后,我们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驻守在函谷关外的魏军。我命燕骑士远远把随身令牌扔过去,不一会,一名青年将领便骑马赶来。他看见我,表情微微惊讶,又盯着我的脸看了看,忽然惊喜道:“凌主簿!你脱险了!”说着跳下马来,又急切地左右张望,“殿下呢?”
我感到燕骑军们的情绪又凝重起来,于是面色平静道:“殿下另有要事,命我先赶来支援乔将军。”
“支援?”乔云怀疑地上下打量我,“莫非殿下有教令让凌主簿传达?”
我肃然道:“正是。”解下腰间的半月形玉佩交给他,“请乔将军务必将两军战况详细告诉我,然后我才能按照殿下指令行事。”
乔云仔细翻看了一阵玉佩,待要不信,却又似乎不敢不信,最后只得递还给我:“殿下把如此重要的令符交给凌主簿,小将只有听命行事,请这边说话。”随口吩咐准备饭食为我们补充体力。
我被乔云带到他的简易行帐里秘密谈话,得知赵军在黄昏时不支收兵,魏军虽然暂居优势,却是折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以命换命的惨烈打法,魏军近几年来从未碰到过,士气由此大受影响,眼见赵军收兵,魏军上下竟然都松了一口气,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再组织进攻。赵军正是利用了这个机会,明目张胆地在阵中结营休息,似乎还要等待天明再战。
我默默听着,恰当的时候因势利导地补充几句,没过多久乔云就打消了初时的疑虑,说到激动处边骂边抱怨,倒不像平日在江原身边时那般少年持重了。
“赵军就是一帮亡命穷徒!凌主簿,你猜我底下死了多少人?一半!我刚知道时心疼得想拿刀自杀!陈显那龟孙子要撞在我手里,我先捅了他!”
我安慰几句,再问他起后来的布署。忽听乔云说起他曾在两军停战时接到过江原一道命令,立刻抓住他急迫地问:“什么命令?”
乔云冷不防被我吓了一跳,慎重道:“殿下让我尽力以剩余的各部兵力将赵军拦腰截断,依托南北两侧山麓逐渐形成包围。”
“后来呢!”
乔云奇怪地看我:“我一直就在原地待命,这不是等来了凌主簿么?”
我皱了皱眉,慢慢放开他,定定神道:“乔将军,你这里有多少攻城器械?”
乔云似乎还对我刚才的失态耿耿于怀,想了想才道:“关中地势险要,大型的攻城器械都没法带来,仅有的一百云梯和冲车都在徐卫将军处,我这里只有云梯和冲车各十架。工匠倒是有,但是短期内无法大量造出来。”
我来不及在意他的态度,又问:“火油呢?”
“带了十五桶。”
“乔将军,你给我几十个人,用冲车作掩护,把那些火油运到函谷关城门下!”
乔云大惊:“火攻?你要火攻?凌主簿,现在正刮西北风,我们会烧到自己人的!火油攻势利害,不小心会连周围的山都烧了!”
我淡淡道:“不是我要火攻,这是燕王殿下的命令。”
乔云立刻反对:“殿下的命令也要看时机!你看我们打了多久才把赵军困在谷外?这把火如果放错了,你我脑袋加起来也不够砍!”
我抬眼道:“乔将军,机会稍纵即逝,若不趁现在赵军松懈开始进攻,等到他们天亮恢复了士气冲过来,就算有十个乔云也挡不住。据我观察,现在风向虽然是西北,但是风力很小,而且天气泛暖,这是要下雪的征兆。此时点火应该不会对我们造成影响,等到天明城破,便是我们冲进城内的时候。”
“据你观察?”乔云又恢复了怀疑,“那我们不妨等下起雪来再说。凌主簿,据我观察,今晚不会下雪,这风只会越刮越猛!”
我压着声音道:“乔将军,今日白天刮了一天的风,晚上必然风停,这是常识。”
乔云冷笑:“凌主簿是江南人,如何知道北地气候?”
我慢慢站起来:“殿下的教令,你也要违抗?”
乔云仍是坐着,眼睛抬得比头顶高:“不敢!但是什么时候执行,不需要凌主簿教我。”
我“刷”地将龙鳞剑指在他颈前,乔云脸色变了变:“怎么,凌主簿以为凭你的微末功夫,可以将我威胁住么?”
我冷冷道:“不能,只是请将军欣赏一下这把剑。”
乔云眼睛向下看,不由脱口而出:“这是燕王殿下的剑!”
我不等他再说,将剑收回来横在自己脖子上,乔云猛地站起身:“凌主簿你……”
我平静地看着他:“乔将军,今日你若不肯立即行动,我们两人之间必然有一个血溅当场。我没有能力逼迫将军,却又不能有负殿下所托,左思右想只有杀了自己才能成全将军了。”
乔云立时呆若木鸡,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凌主簿……你先把剑放下……”他身子前倾,似乎想把剑抢下。
我迅速后退一步,正色道:“你我共事一场,只盼将来殿下问起攻城失利的原因时,乔将军能为在下说句公道话,也算我死得不冤了。”
乔云面色发青:“我乔云再持反对意见,也不能做出逼死同僚的事!”
我苦笑:“乔将军不肯答应,难道我还有别的选择么?”
乔云渗出一层细汗,勉强问道:“如果攻城失败,该怎么说?”
“那是在下一意孤行,与乔将军无关。”
乔云似乎下了决心,咬牙道:“我现在就命令攻城!”
我目光一闪:“那就请乔将军立刻下令罢。”
“你先把剑放下!”
看着我把剑放回身侧,他有些后怕地看看我,立刻把副将叫进帐中布置攻城。
没过多久,冲天的火光拔地而起,把整个函谷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我看见城楼上的赵军面露恐惧,却对下面的火势无可奈何。我听见函谷关外一阵阵嘈杂的骚动,那是被魏军阻隔在外面的赵军绝望的叫喊。乔云命令所有魏军后退,摆好了前后两个阵势,准备等待大火熄灭便立刻攻上去。
这场火整整烧了半夜,快天亮的时候才渐渐熄灭,厚重的函谷关城门被烤得支离破碎。战鼓声起,魏军带着重新燃起的斗志冲向这座百年雄关。城内赵军惊慌地用塞门车将城门塞住,向冲来的魏军射出上百支羽箭,城墙上重新滚下巨石和两头削尖的圆木。关城下不住有惨叫声响起,又不断发出冲锋的呐喊。
夜色就要褪尽的时候,天空飘起了雪。轻柔的雪片与函谷关飞来的烟尘相遇,盘旋着在半空中飞舞,纯白与纯黑交相辉映,构成一幅奇异的图景。
我久久在关外伫立,白色的雪和黑色的烟尘同时落满了身上。我把手压在心口,几乎要把牙关咬碎。就算我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揪心的感觉还是没有一丝一毫减退,相反,越来越深切的焦虑与恐慌折磨着我,让我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忍不住吼出来。
从来不知道寻找和等待一个人会这样煎熬,短短一个晚上,就好像度过了漫长的一年。
如我预料的一样,围困在函谷外的赵军发疯一般向这边发起了猛攻。破釜沉舟的困兽之斗是可怕的,我听见在函谷外阻隔的魏军正在一点点被击溃。这样下去,也许不等函谷关攻破,谷外的赵军已经先将魏军消灭。
我其实并没有必胜的把握,只是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真切,是魏军的最后一道防线被击溃了。可是我还站在这里,没有离开的打算。拿这么多人的生命作赌注,如果还没有胜利,我应该付出代价。
杀气慢慢迫近,有个人在身后不远处停下了脚步,我闭上眼,握住了撑在手中的剑柄。已经没有力气再战,没有这把剑的支撑,我怕我会立刻倒下去。就算死,我也不能在死的前一刻倒在地上。
“凌悦。”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异常清晰地传来。
瞬间,仿佛所有的感觉都失灵了,漫天的飞雪与厮杀声好像一下子消失不见。这是怎么了?
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醒来后,我发现自己正在下意识地握紧手中长剑,突然又听见了脚步挪动的声音。
“火是你放的?”这个声音比刚才还要真切清晰。
我不由全身一颤,却没有回头看。
“是。我半夜赶到这里,假传了燕王教令,还把龙鳞剑抵在他下属的喉咙上,威胁他们立刻火攻函谷。”自己都不敢相信,居然还能这样平静地回话。
身后的人似乎挑起了嘴角:“在军中假传教令,你就不怕我治你死罪?”
“我不是在这里等着你了么?”我竭力不让自己声音打颤。
他轻笑,笑声有些颤抖,突然道:“你的血快流干了罢?”
“省得你砍头时溅脏了袍子。”
“已经脏了,没关系。”
“……”
雪越下越大,四处乱飞的黑色烟尘再也看不见了,函谷关笼罩在一片白色里。我不说话,竭力向天空仰起头。
江原的脚在我身后停下,良久,他道:“凌悦,你不回头看看我么?”
我深深地吸气,转身紧紧抱住他,还没有来得及思考,已经吻上了他的唇。江原只是微愣了一下,立刻反手将我更紧地抱住。龙鳞剑撞在地上,发出悠长的回响。
他的舌尖探进来,有浓烈的血腥味道,我全身颤抖着回应他,疯狂地纠缠着,好像要把这一夜的痛苦发泄出来。即将过去的寒冬,我与他紧紧相贴,贪恋着他身上的温暖,忽然间泪水横流。
作者有话要说:磨啊磨~~改啊改
为了小攻小受不受折磨,当然也为了大大们,这次一次更全~~~嘿嘿
第五十四章 梦醒无痕
周围的喊杀声响遏行云,拼死突围的赵军似乎被一股潮水般的力量牢牢挡住了步伐,海藻一样被卷回原地。函谷内外一片山呼海啸的呐喊,胜利的天平终于在向魏军倾斜。
江原晃了晃,把我推离他一点,接着又按回身上。
脸颊触碰到他脖颈,感到那里温热跳动的脉搏,我双手又紧了紧,问道:“那是你的援军么?”
“嗯。”
我皱眉:“来的有点晚。”
“晚么?”他的手从前襟探进来,滑到腰间,柔柔地上下抚摸。
我不由轻微发抖,隔着衣服将他按住,咬牙道:“我差点以为你回不来。”
江原似乎在笑:“我回不来你要怎样?”
听见他满不在乎的语气,我心底忽然窜起一丝莫名的怒意,颤声道:“我找了一夜,到处没有你的踪迹,你知道我怎么想!……你回不来怎样?再晚一时,我就与这函谷关玉石俱焚!”
我霍然抬起头,却立刻怔住。这才发现江原的脸上汗水与血水纵横交错,已看不清本来面目,修长的剑眉掩饰不住疲惫的神情,整个人几乎没了一点神采。我忽然又觉得懊悔,不知道他怎样激战了一夜,踏过多少生死玄关才来到这里,此刻我更该庆幸,为何还要在意其他?
江原凝目看我半晌,重新将我按进怀里,有些意味深长地低声道:“记得么?你跳海之后,我就这样找了你几个月。”
心里好像有一道墙塌陷了,当日不曾了解的种种闪电般在心头掠过,我怔怔回想起那时的情景,想起他抑制不住的怒火与欲火。
与我忍受一夜的焦虑相比,数月如一日地感受失去的恐惧与痛苦,那会是怎样的煎熬?
江原吻着我的额头,低低道:“凌悦,我此时很庆幸。没有你投海,我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在乎;可是如果从此再找不到你,我到哪里再去找一个能让我如此在乎的人?”
我咬了咬唇,只能再次抱紧他的背。
他的手指不知何时从我手下脱开,从腰间抚到臀上,揉捏几下,忽然分开臀瓣探进去。我身子一僵,小腹正抵在他胯间的硬挺上。江原立时察觉,揽住我的腰,用力将我向他下身抵去。手臂一动,扯掉我半边衣服。
我有些慌乱,一边推他一边抓住他的手臂:“光天化日,你――”
江原用自己的外袍将我裹住,沉沉喘息着扯动衣襟的另一边:“你引诱我,又要不负责任地走开?”
“谁引――呃……不……”我忍不住呻吟一声,全身忽然一阵麻软。下身被江原握住,我死死地扣住他后背,身子却不由向后弓起,又与他胯间相撞。
他低头在我仰起的喉头上亲吻,我立刻剧烈地颤抖,徒劳地发出断断续续的抗议:“你……你……放……”
江原似是没有听见,一手抱住我贴在股间,另一手扯开自己的衣带。我失力的手臂没有办法将他推离,只能任他施为,蓦然间一个念头划过脑海,敌我两军之前、修罗战场之上,这样的举动将会怎样惊世骇俗?
江原在我身上蹂躏的手突然顿住,他慢慢抽回手臂,含糊而懊恼地嘟囔了一句:“不行……”
我重新直起身子,好一阵才平静了紊乱的呼吸,低哼道:“你还知道不行么!”
“嗯。”
我有些奇怪,刚要抬头,一滴液体落到眼睑上。我眼睛刺痛,用手背一抹,是血。
江原两手抱住我,紧咬的牙关里正不住渗出血丝。我惊道:“你伤了哪里?”
他看着我摇头,眼睛闭起,慢慢向后倾斜身体。我慌忙伸手扶他,却扶不住,被他重重压倒在雪地里。一阵眩晕过后,我勉强托住江原坐起身,让他靠在我胸前。再抬起手时,好像一捧冰凉的雪压进了胸口,我心里开始发抖。掌心鲜红,原来他的后背一直在往外渗血。
茫然向四周寻找,身后远远的地方,是魏军与赵军在进行殊死决战;身前的函谷之内,是冒着滚石箭矢,前赴后继猛烈攻城的魏军死士。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注意到我们,又有谁能抽身来救?难道要这样等到战斗结束么?
我越想越怒,不由大骂:“江原!你这个蠢材!伤得快死了,不去找个地方躺好,却来这里死给我看么?居然一个亲随都没带,你以为自己做多了统帅就天下无敌?”骂到最后,我声音发颤,手指摸索着在他后背查探伤口,摸到他贴身的护甲上有一道深深的裂痕,从腰部延续到肩头。血从这里渗出来,已经浸湿了碗大一片,护甲内的衣服恐怕早已经湿透了。
过了不久,江原微微睁开眼:“骂完了么?”
我正捧起一把雪往他伤口上敷,闻言抖落了几片雪花:“你……都听见了?”
江原嘴角浅浅弯着,有些艰难地呢喃:“我在想……你对着陈显说话时,是不是比这个还要狠些。”
我瞪他:“你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他停了许久,轻声道:“我天下无敌……”
“厚颜无耻!”我哼道,“等到战斗停止,你还活着就不错了。”
他蹙眉:“你敢咒我,军法伺候。”
“我咒你么?你倒是叫个亲卫来,免得我们在这里等死。”
“本来要靠你,谁知道……你这样没用。”
我把积雪轻轻按在他背上:“我没用不是一两天了,你现在才想起来?”
江原闭了闭眼,似在埋怨:“凌悦,你从没有退让的时候。”
“你不是天下无敌么?何需别人退让?”
他忍不住笑起来,牵动内息,嘴角又有血丝溢出。我急忙替他擦去,他抬起手牵住我手腕,缓缓放在胸口:“这里……”我伸手探进他怀里,摸出那支小小的犀角,他又道:“四声短。”
我依言吹起,角声在清晨的雪地里显得尖利而急促。吹到十几遍的时候,我没了力气,于是放下犀角静静等待。
过不多时,有几个黑点脱离了混战,向这边飞驰而来。我对江原道:“你是故意么,让我以为你真的没有办法?”很久没有回答,低头看时,他安详地闭着眼睛,好像已经睡了很久。
我抱住他一动不动,那些燕骑士来到跟前,一个个神情紧张地滚下马鞍,见此情景,立刻焦急道:“凌主簿,哪里有军帐?把殿下交给我们罢!”
我点点头,看着他们把江原接过去,从地上捡起龙鳞剑支撑着站起:“我给你们带路。”
乔云已经亲自攻城去了,驻扎在函谷谷口的军帐只剩了为数不多的卫兵在看守。因为江原的打扮与燕骑士们差不多,他们并没有认出他。我让燕骑士把江原安放在帐中的软褥上,立刻命人用最快的速度端来一盆冷水,接着冷冷问他们:“燕王的亲卫不只你们,都做什么去了?置燕王性命不顾,去战场上砍几个人头功劳很大么?”
几个燕骑士都不作声,我看看江原,哼一声道:“算了,也不能怪你们。中军里还有谁坐镇?为何平日贴身跟随的燕七等人都不在?”
一名燕骑士这才回道:“是杜司马在中军,殿下把燕七那一队人留下保护杜司马了。”
我又问:“凭潮呢?谁知道凭潮在何处?”
“杜司马前两日寒气入肺导致病发,凭潮一直在中军为他诊治。”
我猛然喝道:“把他给我找来!”手指着那名燕骑士,“就是你!去告诉凭潮,燕王伤重!敢慢一刻就等着后悔!”
那燕骑士微愣了一下,立刻匆匆道:“是!”
我又点着其他人:“你们!跟他一起回中军,告诉杜司马,把能调动的中军和燕王亲卫都带来,一路上要大张旗鼓地让所有人知道:燕王要亲自看着魏军攻下函谷关!”
他们齐声喊“是!”,正要领命出帐,我又叫住他们,搓着牙道:“除了对凭潮和杜司马,谁把燕王受伤的消息向外透露一个字,死!”
我盯着燕骑士们的眼睛,他们若真是魏军精锐,就会明白我的话不是威胁而是重托。过了一会,他们整齐地行了军礼,眼中有坚定也有决绝,像通常一样无声地走出了军帐。
我心里一丝感动,抱起江原让他重新倚在胸口,低声在他耳边道:“你的燕骑,都不愧精锐之名。”江原没有说话,他还是那般昏睡,丝毫不打算醒来。我皱起眉看他,明知道这混帐听不见,为什么又对他说话?
小心地脱掉他上身的衣服和护甲,再除去几乎被血浸透的里衣,我瞪视着眼前的景象,指节越握越紧。江原后背上一道触目惊心的青红血痕,从皮肤上高高隆起,好像一条狰狞的毒蛇,从背心一直蔓延到肩头。没有明显的伤口,却一直有血珠不断地渗出来。陈显很懂得怎样出招才能造成最致命的伤害,刀剑无法直接刺入,他便把内力全部运于刀刃,想要利用巨大的内力震碎江原的五脏六腑,若不是护甲抵挡,江原恐怕早就丢了性命。
我用冰冷的水不断擦拭着江原的后背,直到那血珠渐渐不再涌现。盆里的水早已变成血红色,我叫门外卫兵换来清水,再一点点擦去江原脸颊上的血污汗渍。
江原始终没有醒,一直在任我摆布。他侧身躺在榻上,昏迷的样子比平时柔和了许多,英俊的脸上显出一点苍白的颜色,看上去有些虚弱。与刚才萦绕在他周身的血腥杀气相比,此时这样的感觉有些奇怪。从来只见到江原踌躇满志地出现,仿佛能把眼前一切阻碍化为齑粉,可是这个时候,他似乎不再是强悍的、可以掌控一切的北魏燕王,只是一个伤重后需要保护的普通人。
军帐里火急火燎地冲进一道身影,凭潮满头大汗淋漓,喘息着粗气直扑向江原,不由分说拉起他一只手腕。他按了一阵,忽地仰面跌坐在地上。
我心里发毛,立刻揪住他急问:“怎么样?”
凭潮不答,甩开我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爬起来奔出帐外,转眼抱着一只药箱进来。他先给江原喂了几粒药丸,接着揭开江原身上的棉被查看伤势,又在药箱中拿出一堆药瓶。
我看着他为江原上药,又问:“有危险么?”
凭潮一声不响地上完药,又搭了下江原脉搏,面色严厉地看我一眼:“坐下,把这颗药吃了。”
我从他手中接过一粒红色药丸,谨慎地道:“他没事么?”
凭潮看看我:“吃完我再告诉你。”
我带着一丝疑惑,不放心地把药吞下:“你说吧。”凭潮还是那般看着我,迟迟不开口,我忽然明白过来,“你……”想要拉住他逼问,眼中的凭潮却似乎变成了两个,我再也抓不到他。
模糊听见凭潮的声音在很远的地方飘荡:“凌主簿,你现在已是强弩之末,突然放松下来反而不好,还是带着问题睡几个时辰罢。”
我很想思考这句话的含义,可是怎么都想不明白。凭潮不知给我吃了什么,让我只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而我也真的睡着了,睡梦里一时在纵马杀敌,鲜血溅了全身,一时好像被人按在个暖洋洋的怀抱里,下一时又好像在抱着什么人,后来,眼前出现一道狰狞的青红色伤痕。我突然醒过来,对着头顶古朴的屋顶发了一阵呆,我在心里想,我终于不再梦见南越了。
坐起身,左臂的伤处已经被包扎妥当,搭在床头的是一套干净衣物,我飞快地穿了下地。床边火盆燃得正旺,将这间不大的屋子烘得犹如春日。我推开门,一阵透骨的寒气卷进屋来,门外的卫兵上前立刻道:“凌主簿,有什么要属下去办么?”
“我要见燕王。”
雪停了,天气却比下雪时冷上数倍,阳光重新照在函谷关城内的街道上,灼灼地反射着耀眼的光芒。我抬头看见东面的函谷关城楼上已经高高悬挂起魏国的黑色旗帜,许多魏国士军排着队沿街跑过,在城内到处张贴告示。
有个小兵突然冲我喊起来,被领头的卒长提着领子骂了一通,他立刻面红耳赤地瞪自己上司,只是没有回嘴。我惊喜地道:“小潜!”
那卒长见了我就收回手,拍了裴潜脑袋一下:“你小子原来是凌主簿熟人?去!早些回来!”
裴潜不服气地朝卒长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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