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这样去见那些南越密谍,还是乖乖在家养到称帝大典罢。”
“混账!”我不顾身下一阵刺痛,脸色阴沉地追上他,“原来你是早有预谋!”
江原无辜道:“冤枉,越王殿下怎能将我想得如此阴险,我只是临时起意而已。”
我恨得想吐血,抓住他厉声道:“你……你……”
江原见到我脸色,神情有些担忧:“你不会真的被姑母伤了罢?还是跟我回府,让凭潮看看,别又旧伤复发。”他不由分说,半扶半抱起我,“你不能骑马了,我们从西园后门走,直接出宫,回去后再派人知会你的护卫。”
我挣开他,冷冷道:“少装好人,我自己能走。”
江原笑道:“我是真的担心,不想让你冒险,又觉得我们很久没在一起,于是按捺不住了。这样一举两得,不是很好么?”
我唾弃:“去你的一举两得!”
好不容易挨到西园外的甬道上,我终究还是听从了江原的建议,坐上他要来的马车,一路拐进天御府的偏门。车上,江原趁我不注意,不怀好意地撩起我衣摆:“越王殿下,我家澡盆很大,很适合两个人沐浴。”
我急忙揪住自己衣服:“去你的!”
他转过身去笑:“越王殿下,你衣服脏了,这样很容易被看穿,沐浴完换上我的衣服翻墙回去罢。”
我瞪他:“不需要!”
夜幕降临,我一脸阴霾地穿着江原的黑衣跃上院墙,然后小心跃回院子。江原蹲在墙头,笑眯眯地道:“越王殿下,早点睡。明日我还要来看好戏。”
我停住脚步,警惕道:“什么好戏?”
“我打赌明天晋王定会有所表示。”
我哼一声:“这个我也料到了。不过你来做什么?此时李恭时和乔云将军已经上路,你出现在我府里,不会更加刺激晋王?”
江原满脸阴险的笑容:“你府中有探子,我不放心你一人对付他。”
我转身道:“谢了!我暂时不想打草惊蛇。如果燕王殿下是想为自己下一步行动打底,也许本王还能同意你来旁观。”
江原一笑:“就这么定了。”
我看也不看他,迅速离开他的视线,来到自己的寝殿。
只见房中已点起了蜡烛,燕七靠在椅上打盹,却不见裴潜。我不好意思再打扰燕七,便问门外的侍从。原来裴潜早上醒来后一直闷在房里看书,晚饭后说要自己走走,燕七见他只是去寝殿旁的花园,便没有跟去。
我从寝殿外的月门穿过去,走进那座极小的园子。此时月亮已经斜斜升起,照在园子中央的水塘里,映出粼粼的微光。裴潜正背着对我,静静坐在水边的一块岩石上,身体缩得很紧,好像包裹在他周围的,不是暮春的暖风,而是一片冰天雪地。
我朝他走过去,他恰在此时回头,对我脆弱地一笑:“回来了?”
我点头,又小心看着他道:“皇上已经免去了孙膺的官职,我想不久就可以制裁他了。”
裴潜脸上没有什么起伏,又重新望着水面,淡淡道:“哦。”
我走到他旁边坐下:“你觉得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么?”
过了一会他道:“没有,我觉得跟平时一样好了,还看了很多书。”
“什么书?”
他将下巴抵在膝盖上,想是在回忆:“战国时有个范雎,受到常人难以忍受的侮辱,最后成了秦国的丞相,远交近攻,助秦国震慑天下;汉朝时还有韩信,甘愿忍受□之辱,后来成为战无不胜的大将军。”
我摸摸他的头,涩然道:“对,真正有志气的人,不会因为一时之辱而放弃,会用自己的成就反击所有曾轻视他的人。”
裴潜眼中亮了亮,反射进淡淡的月光:“我也能做到吧?我也能像他们一样。”
我肯定道:“能,你会比任何人都出色!”
裴潜忽然转身抱住我:“凌悦!”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你以前说过把我当兄弟吧?可是我过过总不愿这么叫你。现在……我还配做你的兄弟么?”
我责备道:“什么话?不管你当不当我是兄长,我总会把你当弟弟的。”
裴潜的身体颤抖起来,他呜咽着抱紧我,轻声道:“哥……大哥!”
我也抱紧他,动容道:“小潜,大哥最大的错误,就是没能保护好你,以后我不会再犯了。”裴潜猛摇头,我替他擦掉泪水,认真想了想道:“小潜,称帝大典过后,我可能去东海一趟,你想不想去那里帮我训练军队?”
裴潜有些疑惑:“我可以么?我水性不好,也不了解水军作战,我……”他低头看自己的身体,咬紧牙关。
我让他抬起头看我,断然道:“我说可以!你已经有了带兵经验,去训练一群新兵应该没有问题。水军作战并不难,我会教你。”
裴潜眼中燃起微弱的希望,他淡淡地笑:“好。”我鼓励地拍拍他。
那晚我与裴潜睡在一起,为他讲了许多朝中的事,包括孙膺与晋王的关系。裴潜无声地听着,不久翻身睡了。我看着他瘦削的脊背,总觉得裴潜哪里变得不一样了,可是又难以说清。直到晋王府不出所料地派司马杨治和前来拜访,才证实我的感觉没有错。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重阳节,木有山的地方,河坝又远点,只有登上楼顶望远了_~
大家登高了没~
第七十七章 箭在弦上(下)
第二日,江原十分守诺地一大早过来,我跟裴潜匆匆用过早饭赶到东院,正见到他坐在大殿饮茶,取用物品及其顺手,俨然像在自己家里。我黑着脸走到他面前:“燕王殿下,刚接到晋王府名帖,请你回避一下,别这么招摇地坐在主位上,让客人以为走错了门。”
江原故作迟钝地拍头:“我忘记了,恍然还觉得这里仍是天御府。”他笑着端茶走开,“我到侧殿回避。”
我狠狠地盯着他背影,对裴潜道:“你看好这道门,别让燕王又忘了这是越王府,随便走出来对人指手划脚。”
不多时,晋王府司马杨治和登门求见,身边还跟着一个手中托了礼物的灰衣仆从。杨治和看上去面目温和,与江成给人的感觉很像,走进门便躬身对我行礼:“晋王殿下感激您昨日朝上为他请功,特命下官为您献上一份礼物,聊表谢意。”
我随意靠在椅中,笑道:“哪里,晋王本就劳苦功高,即使没有本王上表,皇上一样会给予嘉奖。请杨司马回禀晋王,就说他的心意我领了。”
杨治和微笑:“皇上赏赐是皇上的嘉许,越王肯上表,却让晋王受宠若惊。此礼只为结谊之情,非关其他。”说着从袖中捧出一封信件,“这是城东一处田园的地契,土地肥沃,乃是晋王精心为殿下挑选。”
裴潜走过去接过信件,放在我手边。我并不看那地契,只是垂目吹去茶碗中的浮沫:“惭愧,晋王的礼太重了。”
杨治和仿佛想从我脸上看出什么,口中道:“区区一处田地,只怕殿下不放在眼里。下官还有另一份礼物,要当面送给殿下身边这位裴小爷。”
裴潜眼中惊奇,但是没有说话。
杨治和命身后的仆从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亲自揭开上面的绸缎,一只异常华美的木匣展现在眼前。他笑对裴潜道:“裴小爷,请您过目。”
我笑笑:“晋王如此客气,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看一眼裴潜。
裴潜表情疑惑地走过去,慢慢移开盒盖。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立刻四散开来,裴潜瞪大眼睛僵了片刻,突然扔掉盒盖退后几步,连连作呕。我心中生疑,上前看去,只见孙膺血淋淋的头颅赫然躺在木匣的锦缎里,表情异常狰狞,也不由一阵恶心。抬头喝道:“杨治和,你这是何意!”
早料到这次发难,一定会促使晋王彻底抛掉孙膺,没想到他还能超乎我的预料。非但自己将昔日属下以残忍手段赐死,还能若无其事地拿到我面前表示诚意。
杨治和对我的态度并不惊讶,温和地看看匣中人头,微笑道:“此人竟敢冒犯越王爱将,晋王殿下得知后十分气愤,立即命人将他押送刑部。孙膺心中惧怕,于是自行在家中认罪伏法。下官特将他的人头送与裴小爷,以泄心头之愤。”
我看到杨治和无害的笑容,愈加觉得恶心,冷冷道:“杨司马,没有施以酷刑,会有这种死相?你将一个受刑至死的人头送到我这里,岂不是令本王为难?”
杨治和笑起来:“殿下多虑了,晋王殿下怎会让您为难?话又说回,难道殿下心里就不想将此人千刀万剐?晋王殿下只是代您做了,一切善后全由他处理。”
我哼一声,正要吩咐护卫送客,听到侧殿里有人大声咳嗽,这才勉强压住心头的烦恶,转身道:“如此,多谢晋王做得周到,本王感激不尽。”
杨治和谦辞几句,放低声音:“听说您有意扩充治下水军,军饷方面,我们可以帮忙筹集。”
我挑眉道:“我还怕会遭到各方反对,不想晋王如此大度,本王该怎样回谢呢?”
杨治和见我表情轻松,便也坦然道:“既然孙膺已死,晋王殿下希望您对过去的事既往不咎。”
我冷淡地一笑:“这种事,本王犯不着计较。可是晋王的狗冒犯了本王的兄弟,杨司马应该去问我兄弟,愿不愿意就此了结?”
杨治和眼睛深处藏着一线阴影,他转向裴潜:“裴小爷,越王殿下已经开口,你的意思――”
裴潜脸色有些苍白,他慢慢抽出一把短剑,重新走向那只木匣,猛然用力扎进孙膺的人头。那一瞬间,裴潜的表情有些抽搐,我以为他会悲愤不能自已,或者像往常一样冲动起来,可他已经放开剑柄退到我身边,静静道:“反正人也死了,请杨大人带回去埋了罢。”
杨治和笑道:“裴小爷果然有气量,本官一定据实禀报晋王殿下。”
我把目光投向他:“杨司马,晋王的意向我已明了,你带来的礼物血腥气过重,本王就不留你久坐了。”
杨治和向我深揖:“下官告辞。”他吩咐仆从收起木匣,脸上仍然保持着怡人的谦和,临行前看了裴潜一眼,眼角又扫到偏殿,含笑告退。
我看到他的笑,不禁寒意阵阵,直看着他走出院子,才道:“小潜。”叫了一声,我转头,却见他已经从大殿侧门走到回廊下,神情沉静得简直不像话。
江原端茶走出来,把手里的茶盏放回桌上,那茶显然根本没动过,已经变成冷茶。看到裴潜离开,他微微地一笑:“他这次表现很克制,你教的?”
我看向窗外,有些担忧:“没有,不过我感觉他心思深了许多。”
江原道:“也许用不了太久,他就能摆脱这些事件的影响。”
我不太肯定地道:“是么?”
见过许多初上战场的士兵,起初因为亲眼见到死伤而痛苦震惊,后来见得多了,便渐渐麻木,再多的伤亡也熟视无睹,甚至喜欢上挥刀杀人。就如裴潜,能挺过最惨痛的经历,自然以后不容易再被伤害,可是若因此变得麻木不仁,绝不是我希望的结果。
江原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又戏谑地补充:“我看有你这样热血的上司,下属能保持冷静已是难得了。”
我丝毫不计较他的调侃,只道:“但愿罢。”坐回椅中,仍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不由皱眉,“今天总算相信杜长龄的话了,外表温和,实则阴毒,这个杨治和令人浑身不自在。晋王府的官员都是这样么?”
江原悠悠道:“不能这么说,正直又有才干的还是不少。不过晋王今天这一举动,多少让我有些意外。”
我命侍从换上新茶,然后屏退左右:“晋王这次算是壮士断腕,知道孙膺会牵连自己,干脆将他杀死,最后还能卖个人情给我。这样残酷对待自己手下,利用得命也不剩,恐怕连你也做不出来。
江原看我一眼,不满道:“乱讲,我绝没有这样该死的下属。”
我撇嘴:“这么说,你觉得你未来的岳丈却是……前景堪忧了?”说到半路,我饮一口茶,将溜到嘴边的“比较该死”咽了下去。
江原漫不经心:“的确,并州增加武备,他怎么也要被牵连进去。而且时至今日,孔颐已经没有条件靠拢晋王,晋王也不会再相信他,最后留给孔家的选择余地已经不大了。”
我提醒道:“但你要娶他的女儿,虽然离间了他和晋王,不是也造成孔家与你捆绑在一起?我看他的选择,就是一心搭上你的船。”
江原一笑:“那也得看我同不同意,有天御府、有你,孔家的势力对我来说本就可有可无。现在我和晋王的利益暂时一致,具体是谁毁了孔家,有什么关系?我不会给孔颐攀附的希望,倒是十分乐见他抓紧晋王,迫使晋王再次断腕。”
我有点惊讶,不想他居然早就在挖坑预备陷阱,连一点与孔家结亲的诚意也没有:“皇上呢?孔家在朝中各处的势力呢?”
江原悠闲地将一杯热茶举到唇边:“最后只要能削弱士族,父皇都愿意看到,我的目的当然与父皇保持一致。至于孔家宗亲的势力,只须父皇下旨安抚,明确不株连九族,只判定孔颐一人有罪,那就很容易解决。”
我往椅背上靠了靠,由衷道:“真是阴险!可怜孔家的小姑娘还对你一派天真幻想。”
江原转头拨我的下巴,十分厚颜:“还敢说风凉话,不都是为你?否则你我魂飞魄散还不知道怎么死的!”我冷哼,手臂刚一动,他立刻缩回去,神情忽转严肃,“凌悦,小心,晋王已经对你不抱希望了。”
我一凛,手臂顿住:“我也这么认为,可是他却还要承诺支持我扩军,你怎么看?”
“我的看法是,他在麻痹你。”江原轻笑,“其实这样也好,只要你表现出一副相信的样子,他至少不会马上对付你。”
我看他:“稳住我,然后专心对付你?”
江原垂目饮茶:“我从来都是他的目标。不过这次并州的事,不久就该有消息了。”
“说并州谋反,这个明明是查无实据的。即使北疆真无战事,要在那里临时挑起是非,也很难说得清楚。晋王万一赶在你之前有所准备,或者直接拿出证据说是冤案,如何收场?”
“谁在乎真假?引起父皇猜忌就够了。他不会赶在前面,这个时候,晋王聪明的话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只会加重嫌疑。”
我思索着:“孙膺已死,想要获取晋王府杀手情报的线索就断了。接下来是直接批准兵甲运往并州的孔颐……只要把所有罪名都指向孔颐,将他逼至绝境,倒非常有可能迫使晋王出手推波助澜。”
江原肃然道:“所以现在朝中表面平静,实际暗流汹涌。攻打北赵之时,晋王已经做了不少手脚,所以我才屡屡受父皇掣肘。若不是最后陈兵洛郊,孤注一掷扳回局面,今日被动的就是我们。现在晋王一定知道我纳妃之后,距成为太子只是咫尺之遥,所以不会放过孔颐。孔颐若得知今天的事,一定有所警觉,绝不甘心任人宰割。我现在看似胜券在握,实际也被逼上风口,所谓箭在弦上,已是势在必行。并州是晋王的大本营,一定要乘机打击他的得力干将,削弱他的实力。”
我冷冷看他:“你还忘了,称帝大典近在眼前,南越方面不会无动于衷,如果我不去探听消息,谁可以去?还有,韩王虽然已对晋王生出不满,却不足以动摇他们长久以来的关系,他最后关头会不会与晋王联手,或者已经联手?”
江原沉静地看着我,突然笑了一下,站起来:“别怪我阻止你,称帝大典之前我们尽量不挑事为妙。父皇眼前也是十分敏感,一动不如一静,不论是韩王还是南越,都要等他们自己显露,我们才能理直气壮。”
我抬头对他道:“我明白,大典过后,你娶妻之前,要利用并州谋反一事迫使晋王与孔颐相斗,集中力量令晋王无法翻身。为了避免腹背受敌,对其他势力自然要后发制人。”
江原点点头:“父皇称帝,一定会大赦天下,如果太早行动,反而会令此事不了了之。”
我沉默一会:“此事要周密安排,起码先确定那些亲近晋王府的人不会提早介入,还要保证自身……”我停住,脑中忽然闪过江容的话,于是问道,“麟儿是不是要回来参加典礼?如果晋王运送甲胄别有用心,也许会私下对他不利。”
江原微笑:“这小子自从得知自己成为秦王就吵着要去关中,好容易拦下来。我倒是警告他尽量不要回洛阳,但他现在与我平起平坐,领受皇上的旨意不经过我,谁知听不听?为防万一,我让李恭时分一部分兵力去冀州,顺路带他回来,如果赶不上称帝大典,就参加父亲的婚礼罢。”
我不由翻个白眼,嗤道:“看着父亲娶跟自己一样大的妻子,换作我,这样丢人的事,躲还来不及。”
江原走到我面前,不知廉耻地笑道:“有什么丢人,连凌王殿下我都要得起,难道还不配一个小姑娘么?”
我二话不说跳起来,狠狠一脚踢去。江原躲闪不及,连连惨叫,口中道:“越王殿下,好狠!”待我不屑地坐回椅中,他却立刻若无其事地凑过来,认真道:“越王殿下,我需要你控制禁军的权力。”
我讶异:“我治下禁军只负责巡守云龙门,难道你要带人入宫?”
江原生气地弹我额头:“噤声!我会做这种不着调的事?”他压低声音,“洛阳城内不得驻军,没有皇上钦赐兵符,任何人的军队都不能擅自调动。我担心晋王会趁我不备动用他的杀手,如果麟儿回来,只有你能调人保护他。”
“这违反律令,怕会惹皇上猜疑,你府中的人呢?”
江原看上去有点不耐烦:“越王殿下,这时候还管什么律令?禁军轮替值守,暂时少几十人谁会知道?上次父皇不得已答应立我为太子,作为交换,天御府有一大半将领都被留在军队里,我府中的贴身护卫只剩了三百人,根本不够用。”他看到我的眼神,放缓了口气,又叮嘱道,“在这之前,你乖乖待在家里,过后,你就可以上表要求离开洛阳,去东海郡训练水军了。”
我狐疑地看他:“紧要关头,你要我调动禁军帮你,又要我尽早离开洛阳,什么意思?”
“只有你获准离开,才能得到父皇交予的兵权,事后才有理由为自己辩解!”他忽然弯下腰来,两手按住我的椅子扶手,注视着我的眼睛,低声道,“凌悦,决战要来临了。”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开始加速,撒花~~
第七十八章 辗转相逐(上)
我疑心江原有点过于自信,因为他的准备太简单,漏洞很多。转念一想,或者江原还有什么信息没有向我透露,才导致我对他行事能否成功生出怀疑。既然他不愿讲,我也不用犯傻到白费力气去打问,便将时间都用来探听各方的风吹草动,或者进宫拜见江德,听听宫内动静。
因为大典将近,几乎每次我去拜见,总是遇见江德在兴致盎然地与丞相温继讨论礼仪细节,以及对南越的下一步主张。既然提到南越,便免不了问我意见,进而提起两国的水军实力,以及魏军如何越过长江天险,以致击败南越。
眼下两国还在交好,魏国甚至都找不出出兵的正当理由,可是在江德眼里,似乎将来荆麾南指已是天经地义。对这样露骨的商讨,我虽感觉有些别扭,仍是据实道:“陛下,训练水军固然重要,但魏国最大的问题就是还造不出可以与南越抗衡的战船。”
江德颇为意外:“朕已派人到处搜罗造船工匠,已造出近千艘战船,眼下只缺水军而已,你以为还不够么?”
“臣向东海水军了解过,魏国战船体积虽已接近南越,但是在坚固与灵活程度上尚有差距,多数船靠风力推动,受天气影响很大。不说水军质素,哪怕与南越战船正面相撞,粉碎的恐怕是魏国船只。”
江德默然抚须,温继向我道:“众所周知,越军水军凶猛,我国铁骑强悍,本来各有所长。若攻南越,首要渡过长江,把战线向前推进,才能展现我骑兵优势。依越王之见,我国该如何作为?”
我肃然道:“南越地广物博,又有长江天险屏障,两岸要塞如江都、江夏、江陵等地历来防守严密,自成体系。即使占领某一城池,甚至国都建康,其余地区仍可凭借地利之便割据抵抗。以魏军水军实力,攻占十分困难,稍有差池,就会被拖入泥潭,空耗兵力。”
江德明显扫兴,犀利地看我:“照越王的意思,我魏国若要一统华夏岂不是毫无希望了?”
温继为江德倒一杯茶,笑道:“陛下,越王熟知南越实力,更熟悉水战,正可敦促我军改进不足,岂不是很好?老臣想,越王既然明白艰难所在,一定也有解决之道。”
江德这才对我道:“你说下去。”
我淡淡道:“臣觉得现在的船工技巧还不够,应该寻找更加精通造船的工匠,主持打造可比肩南越的战船,这是第一要务。”
温继追问道:“到哪里去找这样的工匠?”
我笑笑:“这个温相比我更精通。”
江德在一旁自思片刻:“温卿,这件事交给你去办了。”
温继称“是”,我则抬眼直视江德:“陛下,臣有一言,不得不讲。”
“你讲。”
我直起身道:“魏国打下北赵,军中普遍存在轻敌思想,总觉得可以一夜横跨长江。臣以为,这种想法非常危险,若不及时清除,失败的将不是越军,而是魏军!”
江德听了面色微沉,陷入沉默。温继有些紧张,警告地看我一眼,好像要再次开口劝说,忽听江德大笑:“好!这才是朕的越王!朕听说你想要朕的那匹紫骝马?”
我一愣,温继已经惊讶道:“听说陛下御马监中俱是难得的良驹,居然连越王也眼馋了?陛下您要懂得藏宝啊?”
江德笑道:“朕岂会在乎一匹马?越王,朕赐你!喜欢尽管牵去。”
告退时,温继也向江德告辞,与我一同走出殿门。我看出他有话要说,果然行不多久,温继看似随意地开口:“皇上已经十分信任殿下,何必多此一举?殿下要物色高明工匠,只须一道教令,本不需要强调魏军与南越水军的差距,令皇上在大典将行前不痛快。虽然殿下所言句句属实,但……”
我负手回头,微笑道:“温相多虑了,皇上睿智过人,如何会看不分明?既然温相都知道我所说属实,皇上自然更加清楚。他若疑心我暗中偏向南越,绝不会委我重任。”
温继欲言又止,终是点头:“自然,皇上一向对殿下寄予重望。”与我并行一会,他仍然不甘地转过话头,“殿下,您与燕王交往还需要慎重。”
我停住脚步:“怎么,难道温相听到什么不利谣言?”
“不不,这倒没有。”温继笑着否认,接着神秘道,“只是殿下知道么?皇上对让燕王主持查证并州兵甲一事,颇有后悔之意。”
“为何?”
温继摇摇头:“结果不是很难说么?”他伸出两只手掌,让左手先压住右手,接着又反过来,语重心长地叹道,“左手右手,不管哪个压倒哪个,皇上都不会开心!”
我盯着他:“温相,晚辈粗鲁惯了,听不懂拐弯抹角的话。”
温继无奈,只好放弃暗示,干脆道:“他们兄弟之争,皇上已经非常头疼。若然越王也要参与进去,不但辜负了陛下期望,而且寒了陛下之心啊。”
我笑起来:“原来是为这个。晚辈可以保证,我一直是站在有利国家的立场上,绝不会因为私利而偏向谁。”不等温继开口,我挨近他,低声却有力地道,“可是温相你也清楚,他们兄弟争位,这是迟早的事,就连皇上不也一样束手无策?除非一方彻底丧失资格,否则也不过压制一时。有外敌在前,或可一致对外,过后难说不会争个你死我活。尤其双方手中都有军队,弄不好就是倾国之难!”
温继神情一震,缓缓道:“殿下说得不错,这种情势下,要您旁观也许很难。可是你若倾向明显,最终卷入其中,岂不是令这场争斗更加扩大?那时社稷动荡,您置皇上的信任于何地?”
我昂首,傲然道:“从皇上接见我的那个晚上,晚辈就对皇上表明过,我只忠于天下人。是皇上的壮志打动了我,也令我相信在魏国可以施展抱负,既然如此,我怎会坐看朝廷陷入混乱?温相,您这样疑心实在小瞧了晚辈。”
温继半晌无言,走到宫门时,他突然又问:“殿下可需要老朽尽绵薄之力?”
听他如此说,我恭敬地向他施了一礼,坦然道:“不瞒温相,晚辈在陛下面前多言,实际是在为自己将来所为作下铺垫。对如何越江作战,晚辈有一整套设想,都需要朝廷大力支持。我不但要技艺高超的匠人,还要精通水性的舵手、桨手作为辅助,才可以专心操练能够登船作战的精锐水军。”
温继似乎惊讶于我离题万里的回答,但他随之道:“越王精通水事,设想必然非一般大将可企及,但有所需,老朽一定全力满足。”
我微微一笑:“多谢温相。只要温相与老臣们忠于皇上和社稷,始终保持中立,不参与诸王争斗,我想朝中就不会有太多动荡。魏军横渡长江的时刻,也会指日可待。不是晚辈胆敢夸口,如果没有了晚辈相助,魏国劣势明显。其一南越富庶,不比北赵贫瘠;其二人心所向,无非安居乐业,试问越人有什么理由甘心受魏军践踏?北魏若要彻底实现一统天下的雄心,嘿嘿,您知道难度之大,非数十年之功可以达成。”
温继目光慑然,拱手道:“越王的话,老臣深以为然。”
我再一笑,从护卫手中牵过燕骝的缰绳,拍拍它光滑如缎的皮毛,跃上马鞍,居高临下道:“温相慢走,晚辈要先走一步,去为我的爱马选择佳偶了。”说罢扬尘而去。
转眼几日,已是初夏,江德终于在洛阳南郊的圜丘举行称帝大典,文武官员、皇室宗亲,以及外国使节都依次列位。其实江德的冠冕服饰从来都比照帝王规格,魏国的一切机构与官员设置也完全未因称臣而降级,只是在面对南越皇帝时才勉强自称为王罢了。因此江德这大典的仪式,只是例行加冕,然后率群臣祭告天地社稷宗庙,宣布改换年号。
饶是如此,仪式仍然繁琐冗长,群臣在礼官的要求下不停重复跪、拜、起的动作,看上去蔚为壮观。
我排在亲王最末,正与江容相邻。他照旧心不在焉,跪拜起来散散漫漫,惹得礼官在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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