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越王殿下,临淄侯都已经出门,想必你们商讨的事已经完成了。”
“太子殿下欲来商讨何事?”
“我今早接到梁王信件,他要在蓬莱为我们设宴接风,不知两位知道么?”
“蓬莱?”我询问地望向江容。
江容也讶异道:“父王并未对小弟说起。”
江原道:“既然连容弟都不知,我认为很有必要事前讨论一下。蓬莱是山东水军重地,梁王迎接的阵势会不会太隆重了?”
江容平静道:“小弟并不清楚父王的用意,皇兄以为呢?”
江原一笑:“我以为,这不像接风宴,倒像鸿门宴。”
三天之后,两艘战船驶出黄河,进入东海,扬帆向蓬莱靠近。海雾弥漫,将远处山头笼罩得朦朦胧胧,乍一看还以为山上楼阁漂浮在半空。
我对身边江容笑道:“怪不得蓬莱有人间仙境之称。”
江容却注意着烟雾中隐约露出的船桅与刀光,低声道:“父王果然调集了不少精兵在此,上岸后一定要慎重行事。如果父王发起怒来,我也没有办法。”
我点点头:“虽然我们有所准备,毕竟人手太少。万一你父王动手,目标一定是太子,不管怎样,你都要保证他的安全。”
江容瞧我一眼:“好吧。”
再行不久,一艘快艇从雾中穿出,直向江原所在的白泽驶去,艇上一名将军挥旗高声问道:“前面可是太子殿下座船?”
落烟站在船头回应:“正是!”
“请转告太子,梁王殿下稍后即到!”他又转向这边,遥问,“世子殿下安好?末将崔平,特奉王爷之命前来相迎。”
我稍稍退后,江容笑道:“你对我父王说,不肖子一切都好,马上就去向他请安。”等到崔平驾艇离开,江容转头,“你以为事先不透露自己在这里,我父王就认不出你么?这次行程并不隐秘,他多半早得到消息了。”
我不在意地笑笑:“没有瞒住梁王的意思,只是我任务特殊,总不能像太子那样弄得山东百姓人尽皆知。”
这时一阵震耳欲聋的鼓声从海雾中传出,鼓声过后,一艘巨大的海船卷着波浪向这边驶来,海船共有三层,隐约可见甲板的信道上还有马车在行走,体型之大,几可与南越的海船相比。随行的水手护卫似乎没见过这样的大船,全都不由自主发出惊叹声。
梁王江征一身戎装站在船头,巨大的旗帜在他身后招展。海船上下皆是身披甲胄的将士,手握刀枪,严阵以待。
江原也早与麾下众人出舱相迎。面对梁王这样强大的阵势,江原的神色反而极其温和平静,海风掀动他黑色的衣角,他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立在船首,却令人觉得身后仿佛有百万雄兵。
梁王站在高耸的甲板上向江原道:“太子殿下,本王已经恭候多时了。”
第八十五章 破釜沉舟
江原谦恭有礼地微笑:“王叔,多年不见,您还是一样雄姿不减。”
梁王大笑,我仿佛都能看见他耸动的须发:“你这小鬼,从小会花言巧语地哄人开心,也难怪皇兄偏向你。”
江原微叹:“叔父千万不要如此说,侄儿若不是心实,怎会与父皇疏离数十年,以致将自己弄得九死一生,身体到现在还未复原。”
梁王听了流露出关切神态:“洛阳之事,本王有所耳闻,贤侄,不如上岸详谈罢。”
江原道:“叔父,容弟就在那艘船上,护送他的……”
梁王笑着打断他:“本王已看到了,贤侄一路辛苦,莫要等酒席上饭菜冷了才坐。”他说罢便转身回舱,只留手下将领在船头指挥。
上岸之后,人报梁王已在宴会厅中等候,我们穿过几道重兵守卫,才得以走进大厅。
江原再次与梁王寒暄,二人似乎心无芥蒂,不一会便携手大笑。直到江原被让到贵宾席上,江容才得空对父亲行拜见之礼。
梁王立刻扶起江容,感慨万千道:“想不到我父子还有相见的一天。眨眼之间,你都这么大了,十多年来父王未尽人父之责,实在亏欠你良多。”
江容含泪道:“为父王分忧是儿子的本分,能再见父王,孩儿已经欣喜若狂了。”
梁王用力拍着他,两人一起走向主位,席上梁王府官员将领纷纷起立,祝贺他们父子团圆。
江容抹了抹眼角,猛然记起什么,摆脱梁王退到我旁边,殷切地介绍:“父王,您认出来了么?这是越王,姑母的独子凌悦。”
他话音刚落,大厅中气氛突变,许多年长官员都闭了嘴,沉默地坐回席上。梁王向我扫了几眼,嘴角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我本来还在想,这位眉目与周韬如此相似的人物是谁。早听说皇妹痛失多年的爱子回来了,不但被皇兄视若珍宝,还破例封为越王,原来本王也有幸得见么?”
我心里虽有些惊讶,却并未外露,依旧上前施礼:“甥儿奉皇上密令护送表弟回山东,因怕途中节外生枝,事前未向您透露,还请舅父见谅。”
梁王用犀利的眼光看着我,似乎我脸上有某种令他厌恶的东西,片刻,慢慢道:“你是南越嫡系皇子,这一声舅父,本王怎么受得起?”
我一愣,那边贵宾席上的江原也一愣,立刻起身走来。跟随在我身边的薛相时本要对梁王说话,听到他的回答,更是不由怔住。
江容同样惊疑不定,急忙赔笑道:“父王误会了,表兄早已脱离南越,连皇上都承认了他。您也是亲舅父,哪有不受的道理?想必父王还不知道,孩儿今日能与您团聚,全靠表兄对皇上极力劝谏。”
江原也走到梁王面前,笑道:“王叔,侄儿本想给您个惊喜,这才没有预先说明,您不会是为这个生气罢?刚才我们叔侄交谈太密切,连容弟都插不上嘴,凌悦初来乍到,自然更加难以启齿。不如由我敬您一杯酒,然后自罚两杯,代他赔罪罢。”
梁王收回眼中的厉色:“贤侄勿怪,本王事前没有准备,难免生疑,既然你和容儿解释过,就权当如此罢。”他转向我,“越王,你护送容儿回来,本王感激不尽,有冒犯处望你担待,请上座。”
我注视他道:“舅父,莫非甥儿哪里曾冒犯过您?”
梁王冷然道:“越王不需误解,本王对你并无成见。只因事出突然,不觉失态了。”
我直言追问:“舅父是与南越皇室有过节,还是与先父有隙?”
“不瞒你说,都有!”梁王并不回避,挥手一指窗外,“你要在此地待多久都可以,本王自会以礼相持,但越王不必口口声声称本王为舅父。”
他说罢便转身入座,我淡淡道:“舅父刚才还说,对我并无成见。我母亲是您亲生皇妹,难道她也曾得罪舅父?――不知扬州之战,舅父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江容在一边脸色发白:“父王,今日宴会只为太子与越王接风洗尘,答谢皇上圣恩,大家别因不相干的事坏了兴致。过去的事我们做晚辈的能知道什么?”
梁王停住脚步,再看我一眼:“你的性子还是像我皇妹多些,好,这声舅父我暂且受了。”
似乎是怕我多说,江原悄悄拉了我一下,微微摇头,向梁王笑道:“亲生母子哪有不像的道理,姑父的样貌侄儿不记得了,只觉得他跟姑母的性子简直一模一样。”
梁王神色稍稍缓和:“酒菜要凉了,何不入席再聊?”他拍手,“来人,把席上的冷菜换掉。”
江原笑对我道:“当年的事,早就扯不清了,不信让父皇和叔父坐在一起,照样会争吵不休。我们做小辈的只有听着,不用往心里去。”
我看向梁王:“我何曾往心里去,只怕舅父放心不下。”
江原笑:“叔父更不是爱计较的人了,来,我们共敬叔父一杯,先谢过他盛情款待罢。”他将一杯酒递到我手里,又拉着我来到梁王席前。
我正色道:“如果先父曾有何处令舅父误解,甥儿自当替父承担。但我此来乃是奉了皇上之命,所要涉及的方面与魏国利益攸关,两事岂可混为一谈。请舅父饮了这杯酒,暂且放下不快,与甥儿坦诚相对如何?”
梁王冷冷一笑,接过酒杯:“不愧为曾名动天下的越凌王,假若本王与你交锋,不知谁输谁赢?”
江容眼神发直:“父王,都是一家人,最多切磋一下,哪会有交锋的事?”
梁王大笑:“本王说的就是切磋,不知道越王到时敢不敢接招?”
我嘴角弯起:“舅父有兴致,甥儿自当奉陪。”
江原也大笑,眸中闪烁:“侄儿也愿陪叔父切磋,让您看看我这些年长进了没有。”
宴席散后,江原被梁王邀到书房长谈,过了不久,江容也被叫去。先前驾艇迎接的将领崔平走过来:“越王殿下,梁王命在下前来听命,但有何事,只管吩咐在下去办。”
我道:“我带来的护卫们安排在何处了?”
崔平忙道:“偏厅中另有宴席,殿下稍候,在下这就命人去请。”
我微点了下头:“先带我们去住处罢。”
梁王这座别院依山傍水,园中不但有水道直通海港,就连房屋都是临水而建,推开窗子,海上景象一览无余。等到崔平退下,门外换了燕七裴潜等人把手,薛相时满怀忧虑道:“梁王分明打算公然与我们撕破脸,以现在情形来看,要与他谈妥兵权的事,简直毫无机会。”
我眺望着海上梁王水军驻所:“就算他与先父真有矛盾,可是按照常理,根本不该做得这样明显。薛司马说的不错,看来梁王早已熟知我们目的,于是先一步堵住了道路。你看这海上遍布的战船,起码在山东境内,我们拿他没有办法,他可以说是有恃无恐地将我们捏在手心了。”
薛相时思索道:“幸好我们还有江容这颗棋子。但梁王似乎与太子甚是投机,不知太子有没有办法说服他放弃兵权。”
我笑道:“不在接风宴会上动手,说明梁王还看得清形势,但只怕谈判进入实质性阶段后,气氛就没有这样融洽了。被这样冷落也好,先让太子去忙,我们可以将时间用来做别的。你跟我换装,我们去外面四处走走。刚才上岸之时,我已看到了梁王近卫水军,不知其余作战水军实力装备有无过人之处?”
薛相时见我仿佛胸有成竹,神情也放松下来,欣然同意。我叫上裴潜和燕七,借观光之名在蓬莱沿海踏访,一日之间,几乎将临海驻防的水军摸了个遍。崔平骑马紧跟在我们身后,并不出言阻止,只在我们准备再向东行时提醒道:“越王殿下,向东是淮水帮地界,贸然进入恐怕招惹是非。”
我挑眉:“淮水帮竟不受梁王府管辖么?如此帮派,应该早踏平了才是。”
崔平尴尬道:“淮水帮势力庞大,善于做水上贸易,倒不是为非作歹之辈。”
我笑起来:“梁王宽宏大量,小王由来敬佩。其实我在淮水帮倒认识几个熟人,比如他们的二当家齐谨,便是个有趣之人。”
崔平面色一变,勉强道:“越王交游广泛,真是出人意表。”
晚上回到住处,得知江原等人被安排在另一处住所,与我们离得颇远,却几乎与梁王住处紧邻。江容匆匆来见我,一五一十叙述梁王与江原的交谈内容,我一声不吭,只管埋头在一张地形图上描画白天看到的情形。
江容说完等了一会,终于忍不住问我意见。我抬头:“有什么好说的?梁王不但不放兵权,连为朝廷出征都不答应,你这个做儿子的都劝说不了,我更想不出什么办法。”
江容白着脸道:“凌悦,你不要逼我太甚。如果那么容易劝动父王,还用得着皇兄和你一起出马?我现在很不舒服,恐怕毒已经压不住了,你把解药先给我。”
我无奈,从怀里掏出小瓶,倒给他一粒药丸:“哪有那么快,你完全是思想作祟。”
江容和水吞下药丸,面色稍好了些:“明天,我劝父王带你和皇兄观赏蓬莱各处风景,你抓紧想办法!我猜父王现在强硬,可能是碍于面子,不愿意立刻服软,只要对他晓之以理,完全可以说动他。”
我笑道:“梁王对我成见很深,似乎怀疑我会倒戈,劝得紧了,恐怕适得其反。”
江容皱眉:“凌悦,我是真的不愿见梁王府遭劫,会尽最大努力劝解父王。可是关键还在你和皇兄身上,如果你们手段不利,就算拉我做垫背又有什么用?”
我忽然靠近他,压低声音道:“我有一个简单易行的办法,如果你肯做,一定可以皆大欢喜。”
江容警惕地后退一步:“什么办法?”
我悄声笑道:“如果梁王将兵权交给你,再由你移交给我,那不就容易得多么?”
江容吓了一跳:“父王不可能答应。”
我反问:“他若连你都不信任,怎么可能将兵权拱手相让?假若到了最后关头,兵权不在你手里,你能保得了谁?”
江容一时语塞。
我肃然道:“我的话究竟有没有道理,你可以多考虑几日。别忘了冀州的军队正在向南部集结,朝廷给的谈判日期并不是无限的。”
江容思索许久:“我过惯了得过且过的日子,从没做过什么赌注。要我得到父王的兵权,只有兵变一条路可走,能成功自然最好,一旦失败,父王不会放过我们任何一人。”
我抬声向门外道:“燕七,你去把太子殿下请来,就说有事相商。”
“我已经到了。”房门微动了一下,江原闪身进来,微笑道,“看来越王一日游历,收获不少。”
我冷哼:“你又听到了。太子殿下听墙根的习惯何时能改?”
江原顺手将我拉到桌边,低头看着我描过的图纸:“怎么样,梁王果然做好迎战准备了么?”
我指着图上几处道:“沿海兵力并不雄厚,这几处驻兵明显都不到五千,军队布防也不算严密,我怀疑大军都暗中布防到边境了。”
“你如此明显的查访,梁王的部下却没有阻拦,会不会是故布疑兵?”
我看看江容:“蓬莱看似重军密布,实际布防疏松,很可能是为了麻痹我们。让我们以为梁王府外强中干,只是为了在谈判中多些筹码。”
江原笑一声:“如果开战,那就是死战了。”
江容一惊:“死战?皇兄,这种事不能随便论断!父王也绝不会有这个意思!分封土地的亲王不只梁王一个,为何梁王府就要主动交出兵权,令自身毫无防备之力?朝廷若真有死战之心,意欲强夺兵权,那我们更不敢轻易相信皇兄的许诺了。”
江原笑得平和:“容弟过于敏感了。正因为不愿双方兵戎相见,我和凌悦才会来到这里,否则不等于将自己置于别人股掌之间?说到亲王封地,我、韩王、前晋王再加上麟儿,军队都归属朝廷支配,独宇文念与梁王不受节制。然而宇文念可以放弃经营百年的河西迁去幽州,已经为朝廷做出极大牺牲,何况他手中精兵两万,是朝廷防御北方蛮族的重要屏障。北赵之战至今,只有梁王得天独厚,在山东兵强马壮、粮谷满仓,试问举朝之中还有谁比梁王更强势?他人尚且信任朝廷,你们疑心反而如此重,岂非太过矫情?”
江容闭嘴半晌,齿缝里迸出几个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倒宁愿梁王府没有这样得天独厚。”
我冷笑:“世子殿下,话不能这样说。谁给梁王府这样优越的条件,谁让梁王府发展到今天?难道不是因为皇上眷顾兄弟之情?朝廷为攻打北赵已消耗不少兵力,而南越在江南雄踞,随时可能先发制人,如今正是急需梁王与皇上同心协力之时。梁王府不听召唤,反而视圣旨为挑衅,难道已然自成一国?”
江容脸色由白转红,怒道:“凌悦,我知道你跟皇兄一条心,可是也不用如此不顾人情,变本加厉地中伤!梁王府但有一点反心,教我天诛地灭!”
江原忙劝慰道:“我绝对相信叔父的忠心,容弟不要听越王胡乱猜疑。这次山东之行,父皇只给了我们半月之期,过几日便要回朝复命,言谈难免急躁了些。你再劝叔父好好思量,有什么额外要求,我会在职权之内尽量满足。”
江容看上去稍稍放心:“皇兄放心,小弟会试着说服父王。明日与父王见面时,也望皇兄能拿得出更加有力的说辞。”
他恼怒地看我一眼,转身告辞,我沉声叫住他:“世子殿下,你不要以为太子与朝廷的许诺多么可靠。如果身边有只不听话的猎狗,你看是冒着被咬伤的危险,由它横行好,还是忍痛除去好?三天之后,如果确定不能说动梁王,你考虑要不要答应我的建议。”
江容站住,满脸荡笑着回头,飞快勾勾我下巴,接着又大笑道:“听说有人骂你蛇蝎美人,侯爷我第一次体会得如此真切,真是幸甚幸甚。”
我无语地看着他走出门去,江原在身后笑道:“凌悦,原来你逼起人来也不含糊,看得我都不忍了。毕竟是宗亲,如果能谈,我还是愿意与叔父多谈一阵的。”
我冷冷回头:“我是为了彻底免除后患,将梁王军队完整交归朝廷总管,倒是你这么装好人,该不是另有目的?”
江原轻笑:“还能有何目的?我的目的跟你一样,彻底免除后患。”他忽地将我按到桌面上,接着身体压上来,嘴唇碰到我的额头。
我在他身下挣扎着伸出两只手,将他推离:“滚开!”
江原仍将手在我腰际乱摸,坏笑:“做什么?你上次不是很放得开么?”
我僵了一下,恼火地把他踢到门口,吼道:“小爷今夜没兴致,滚回你的房间去!”
“你不是要叫我来商议事情么?”
我恨恨地在房门补上一脚,将他关在屋外:“没有了!”
江原故意在门口长长叹一声,临走还叫过不远处值夜的燕七嘀咕好一会,听得我几乎要冲出门去将他赶跑。直到他脚步声走远消失,我突然想起,除了没商议逼迫江容兵变的事,还忘记向他打听是否知道当年梁王与父母的旧事了。
第二日,梁王引领我们游览蓬莱各处美景,临近午时,忽有士兵匆匆来报,海面出现蜃楼,似为兵戈之相。梁王听罢对江原笑道:“此间五六月时常有此奇景,贤侄来得正是时候。本王恰好在蓬莱阁设了午宴,我们这就前往观赏如何?”
江原显得极感兴趣:“多谢叔父安排周到,小侄求之不得。”
登上建在海崖之上的蓬莱阁,海面却雾气蒸腾。海上云雾在半空弥漫,似有山峦楼阁显现其中,又不时有行人车马穿梭喧闹。
众人既惊且奇,看得沉迷之际,梁王低声问一名将领道:“不过是寻常蜃气,何曾有兵戈之相?”
将领忙道:“末将刚才亲见有数艘战船在雾中显现。”
江原在旁问:“叔父,难道蜃景也有寓意?”
梁王笑道:“为防万一罢了。本王从不信天相之说,但却怕军中无知者胡乱传言,倒不如由本王先行破解。”
江原敬佩道:“小侄受教。”
梁王喟然道:“想起来本王也有十几年未见皇兄皇嫂了,虽然他后来立上官氏为后,但本王一直认为你母亲真正算皇兄的发妻。听说她为保住晋王性命,竟然放弃宫中富贵,随之远走,这是真的么?”
江原表示默认,又笑笑道:“说来也怪,母亲在时,父皇一年也见不了她几次。自母亲走后,父皇却经常在母亲故居前徘徊。”
梁王叹道:“几十年相濡以沫,一朝分离方知珍贵,皇兄当年迷恋上官氏,这一步走得错了。还有先皇,如果不是对皇妹太过宠溺,当初听我劝告将她嫁给周玄,又何至于落得今天这般凄凉?”
江原向我看一眼:“可是姑母与姑父在一起时,想必十分幸福。”
梁王并不避讳我在近旁:“哼,那又如何?那人给她一时幸福,却为她带来一生痛苦。若不是他引来南越奸细,扬州之战如何能惨烈至此。”
我冷冷插嘴:“舅父,我父亲误信他人,乃是无心之失,可是当初扬州失援,难道不是你与皇上相争之故?”
梁王冷笑:“先皇若听我劝告,根本不该派周韬镇守扬州。他失误是真,可谁知是不是有心?掌握兵权,迷惑平遥,然后开城迎敌也未尝不可。我魏国向南越称臣近二十年,究其根源,始于扬州一战!周韬算来算去,只是没想到算进了自己的性命。”
我面色不觉僵冷:“舅父既然自始至终如此为国谋虑,如今皇上急需你为国效力,为何不干脆答应,还要推三阻四?这不是言行不一么?”
梁王不信任地看我:“就是因为皇兄重用了你,才让本王疑虑重重。如果让一个做南越皇子二十年的人来担任攻越主帅,多年前的事会不会重演?”
“王爷!又出现了!是战船!蜃楼中有战船!”一名低级将领突然指着海中云雾向梁王禀报。
梁王转向后面的薛相时:“薛大人,听说你精通天相,可否为本王解说一下眼前之预兆?”
薛相时低头询问我:“殿下?”
我冷笑:“薛司马尽管为舅父说,本王不会介意。”
薛相时仔细观看云雾变化,又兀自思索片刻,向梁王拱手道:“王爷,下官才疏学浅,只能胡说一通,有冒犯处勿怪。”
梁王将手一挥:“无妨,你尽管讲。”
薛相时再度施礼:“王爷,蜃气中显现数十艘战船,诚如那位将军所言,此乃用兵之兆。战船向前移动,船上隐隐有金刀之光,预示兵主近日可能遭遇血光之灾。下官以为,王爷还是小心为上。”
他话音落地,梁王府兵将脸上都有愕然阴郁之色,梁王面色微沉,再度望向海中。一阵海风吹起,驱散了云雾,那所谓的战船兵戈很快消散在阳光之下,海面天朗日清,仿佛什么都从未发生过。
梁王大笑:“血光之灾?难道指眼前这两位么?如果真有,本王也能早将苗头砍掉,绝不容许遗漏一分!”
听他如此一说,梁王府兵将们随之大声附和,似乎全不将我们看在眼里。
江原与我对望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透出的心思。
酒桌上,我再次肃然对梁王道:“不管怎样,甥儿是奉圣旨而来,请舅父尽快下令让山东军队遵从朝廷调度,不令皇上为难。假若舅父对皇上的决定有所质疑,不如等回京之后当面提出。收回兵权也罢,让我离开也罢,只凭皇上一句话。”
梁王冷然回答:“本王不会将兵权交到一个外人手中。除非没有你在,本王或者放心一二。”
我立刻起身离席:“要满足舅父的要求再简单不过。太子殿下是未来国君,舅父完全可以将兵权放心交予他,一切事宜皆与他商讨,甥儿可以不再过问。”说罢离开蓬莱阁,薛相时对梁王拱手,随我一同离开。
梁王府一名副将立刻跟来,我问道:“临淄侯去了何处?”
副将道:“世子殿下一大早邀了府中几位将军出门喝酒,想必……”
“想必一时回不来?”我微微一笑,“看遍了山水,我正想游赏蓬莱的街市风景,临淄侯不知在哪座酒楼,可否劳烦将军带路?”副将急忙答应。我又把燕七叫到一边,低声吩咐:“你在这里,盯住太子殿下和他身边众人,留意他们的行踪。”
燕七大惊:“监视太子殿下?这……属下不敢。”
我肃然:“什么敢不敢,事关国家,做事难道还要先衡量人情远近?你如果当自己是越王府的人,就照我的话去做。你与太子身边人都熟悉,探听起来应该更容易。”
燕七脸上一红:“属下遵命!”
不多时,那副将命人备好马匹,我带着裴潜与薛相时两人来到江容请客的酒楼。只见江容的贴身护卫都在酒楼大堂里端坐,虽然手中端着酒杯,却个个警惕地盯着来往客人。
我让裴潜给那副将两锭金子:“本王平时好收藏些奇巧玩意,有劳将军到街那头看看,有什么蓬莱名产替我买下,我就在这酒楼上等候。”
副将眼睛里冒出金光,喏然而去。我立时收起笑容,无视那些护卫的视线,甩开衣摆快步登上通向二楼的阶梯。裴潜紧跟在我身后,小声道:“那些人有几个都站起来了,不过没有跟来。”
“不用管他们。”我转向薛相时,“薛司马,如果按照天相来算,你看江容会在哪一间?”
薛相时听了摇头:“殿下说笑,这怎么算得出来?”
我笑了笑,向某个喧闹声最大,门外却无侍者的雅间一指:“本王不会看天相,可是却能掐指算出江侯爷的位置。小潜,我们先去他们隔壁,你去找店家要几样酒菜,同样要他们别来打扰。”
大概听出我话中有话,薛相时坐在我对面时显得有些惴惴:“殿下,下官在蓬莱阁上对梁王说的话,大半有意为之。蜃景似为地气生发,实在也与天相无太大关系。”
我淡淡一笑:“薛司马,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所谓海市蜃楼,记得我幼年也曾在江面看到过。当时师父说:‘看这境中房屋人马并无奇异处,顷刻乌有,颇似水中望月,镜中探花,想来未必世间某地没有与此相同者。’我深以为然。而且蜃楼中战船很像南越战船,这未必不是南越备战的征兆。”
薛相时点点头:“殿下的见解也有道理,其实相信鬼神之说的大都是普通兵士百姓。梁王让下官解释,只是为了消除兵士们疑虑,毕竟有所解释总比胡乱猜测更能稳定人心。”他回思片刻,又道,“说到是否类似南越战船,下官倒没看出。不过我国称帝之举,令两国矛盾加深,南越要以问罪之名前来进攻,也不无可能。”
我立刻随意道:“这只是我的直觉,薛司马不必当真。我想先听听,经过这两天观察,薛司马对梁王的态度有何见解?”
薛相时忙对我一揖:“殿下明鉴,下官看来,梁王对您态度强横,却与太子尚好,这愈加说明梁王内心担忧,异常忌惮殿下。因为您的出现,使梁王的重要性比过去减弱,一旦梁王府不奉号令,会加大朝廷采取强硬的决心。”
“你是说,梁王其实非常明白自己的处境,并不打算反抗圣旨?”
薛相时肯定地补充道:“以下官对梁王的了解,如果他不是早已绝了夺位之念,十几年来不会如此安稳地偏居于此。梁王如今计较旧怨,与殿下势不两立的态度,一来给皇上出了难题,可能会逼迫皇上修改圣命;二来也能让皇上放心,假若他表现得太过大度,一派贤明风范,反倒会让皇上警惕了。”
我失笑:“这个老滑头!我也是今天才看明白。梁王与他儿子还是有几分相像的,难怪当年争储失败还能保住王位。他这么做还有一个好处,等于离间了我和江原的立场,令我们不能合力对他。”
“下官想,梁王是将命运押在了太子身上,毕竟他与皇上有旧怨,不可能再受重用。可是太子殿下是未来新君,需要他这样的长辈支持。”
这时裴潜敲门进来,命侍者端上酒菜。我道:“小潜,去隔壁告诉临淄侯一声,就说我在等他。”裴潜应声出门,我再度压低声音,“所以我认为梁王会与太子达成妥协,他不交兵权,但是会带兵参与攻越之战,而太子可能会得到梁王的某种支持,这样两人之间的连接会比与皇上的连接更紧密。”
薛相时神情凝重道:“殿下意欲如何?”
“绝不能让他们如此。”薛相时微惊,我接着道,“如果太子为蝇头小利而妥协,他们就有了共同的牵连,将来梁王不生事还好,一旦生事,太子的举动势必会受牵制。就算他当了国君,不再受制,难道就不用向梁王收回兵权了么?”
薛相时缓缓道:“殿下还是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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