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江原道,“太子过来。”
江原冷淡地走过来:“父皇。”
江德从袖中抽出一卷写好的敕令递给他:“看看罢。”江原不情愿地接过,江德道,“既然你恰好在这里,朕省得多走一趟。从现在开始,你首要任务就是按照越王的构想,帮助越王协调各方关系,他要的条件,你要想方设法满足。一年之内,朕不但要看到对南越各方各面的包围渐成雏形,还要看到北魏的力量渗入南越骨髓!”
江原将旨意看过一遍:“父皇既然叫儿臣负责对越统筹,儿臣到底该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还是听命于越王?如果事事要迁就越王,儿臣还怎样照顾全局?”
江德冷冷道:“你不要想着在朕面前混淆视听,朕采纳越王的建议,他的策略也便是朕的意思。只要他认为你没有偏离我国对越方略,你怎样做是你的事,朕不会干涉。”江原不再争辩,脸上却分明写满不服,江德犀利道,“太子,你该不会为朕不肯接受你的建议,又对越王动刑而不满罢?朕告诉你,朕这样做是保护越王,最大程度地制止了朝臣非议,同时也是尽最大努力稳住南越,保证我国以最小代价赢得胜利,不至被拖入长久战争泥潭。天下一日不宁,不管是谁都不会坐得安稳!”
江原低低一笑,语声听来刺耳:“母亲说得果然没错,归根结底是父皇自己急于求成。”
江德面色微沉:“你母亲说过什么?”
江原丝毫不躲闪他的视线:“母亲曾说,您一生最大的追求,就是亲眼看到魏国一统天下,并为之不遗余力。”
江德听后不语良久,末了竟然长叹一声:“知朕者莫过你母亲。”
“可是父皇却从没真正了解过母亲。”
江德并没为江原顶撞的语气发怒,反而默认道:“朕愧对于她,多年来几乎将她忽略,直到她骤然离开,朕才发现似乎失去了什么。朕知道你虽然不提,心里也一定有所埋怨。”
江原缓缓道:“父皇,我并无此意。只不过想告诉您,儿臣虽早已惯于失去,却不愿失去更多。在您看来十分稳妥之事,在儿臣眼里是冒险轻进。”
江德起身笑道:“你现在不像过去般一味争强好胜,反而懂得深思权衡,这很好,让朕放心许多。不过朕并不是冒进之人,温继与周玄自然也不是。南越正面临朝局动荡,朕认为这是谋划攻越的最佳时机,机会稍纵即逝。越王之策恰与朕意相合,无论从何处权衡,都值得一试。”
江原眼中显出一丝烦躁,并不回应江德的话。
江德坐到桌边,对我道:“越王如果不累,朕想现在便想与你商讨两件事,一是如何暗中收购南越民间存粮,二是何时推动南越太子篡位。”
我看看江原,回答道:“想必陛下早已知晓,太子、梁王为了加强对民间势力的掌握,都将控制江湖帮派作为手段,臣也曾偶然进了一个帮派,有幸结识到其中的主要人物。这些帮派为有时会做些投机生意,因此平日为躲避官府日常搜检,都自有一套周密的行事体系。臣认为只要将他们好好加以利用,会比由朝廷暗中派人出面收效大得多,同时会将我国的意识掩藏得更深,即使南越朝中有所察觉,也可灵活调整策略,而绝不会连累到魏国头上。”
江德颔首:“不错,这件事须掩藏得越深越好。太子,朕记得过去晋王也控制过一个帮派,不知现在如何?”
江原道:“黑蛟帮参与晋王谋反,失败后害怕朝廷报复性剿灭,已经逃亡南越。”
江德沉思道:“此帮虽然气数衰微,却可以利用他们转移南越视线。”
江原万分不积极道:“儿臣禁闭过后便着手去办。”
江德不悦:“你若成心拖延,就交给越王去办。”
江原咬咬牙:“儿臣回府便即刻召集人手。”
江德面色这才缓和,又道:“朕决定先遣使与南越商议接回仪真,然后再帮助赵誊创造夺位时机,这件事不能太快,一定要在魏国做好全部攻越的时候。赵焕一死,立刻发兵!”
我本来还有话说,听到此言大吃一惊,不顾背上疼痛,起身跪于床塌之上:“陛下!”
江德语重心长地看着我:“朕知道,你对赵焕尚有父子之情,即使如今决裂,依然不忍心看他身死。但是你也要明白,赵誊夺权源于本心,若非顾虑赵焕还有余威,只怕兵变当日他便弑君篡位了。赵誊用卑劣手段将你驱逐,便是急于为争位铺路的表现,终有一天他会要了赵焕的性命。朕只不过是设法使赵誊的这一行为,在对我国最有利的时机做出。”
我颤声道:“臣明白。臣去南越的部分动机,也在于促使赵誊夺位。可是赵焕毕竟于我有养育之恩,我不能……不能……”
江德温言安慰我道:“稚儿不必不安,就算赵焕果真被杀,也决然与你无关。”
我有些痛苦地喃喃:“无关么?”
江德还是温和地慰道:“赵誊心狠手辣,一心谋夺帝位,即使没有你去见赵焕,他也必会动手。”
我见他站起身,似乎有要走的意思,急切道:“陛下,南越朝中还有老臣,如果赵焕不死,他们便不会甘心服从赵誊。如果赵誊打压这些人,他们便会倾向于赵焕复位,并支持南越三皇子赵葑成为太子。南越势力便会愈加分散,那时我国再借机进取,不但名正言顺,而且更易各个击破。赵焕若死,反而会让南越势力凝聚在一起,于我国不利!”
江德久久看着我的眼睛:“稚儿,这件事容朕再想想,日后再给你一个交待如何?”
我无话可说,只得点了点头。
江德又叹道:“仪真的事,你也不用过于在意。你二人的婚姻本就阴差阳错,再勉为其难,未必合适。等她回来,朕会为她另择良婿。”
我目送他出了门,怔怔坐倒在床上。江原走过来,替我将滑落的衣服披上,冷淡道:“你相信父皇的话么?我是说赵焕。”
我闭上眼,缓缓摇了摇头:“我知道,皇上既然当面提起,就表示决心已定,刚才的话只不过是安抚我罢了。”
江原在床边坐下,小心地拉过我,将我按在胸口:“想听我说什么话?”
我靠在他身上,并不想挣开,仍是闭着眼:“随意。”
江原轻轻笑了笑:“先安慰罢。即使没有你推动,赵焕可能也难逃一死。赵誊可以置你死地,难道还会对自己父亲手软么?”
我道:“嗯,有道理,然后?”
“然后,”江原换了讥讽的口吻,“你难道不该早想到是这种结果?自己做出的事,又来假惺惺掉几点眼泪表示难过,虚伪之极!”
我身子一颤,眼角果真落下泪来,滚进江原的衣襟里。我渐渐抱紧他,许久道:“很好,既已做出卑鄙之事,再有旧情难舍,也确实虚伪了些。”
江原低头吻我,笑道:“我说笑的,你一直将赵焕当做亲生父亲,怎会不为此难过?只能说鱼与熊掌,世事不由人,还是静观其变罢。别再胡说什么赵焕不死于魏国有利,我都不信,父皇怎会被打动?”
我一把将他推开:“别拿我说过的话反制于我,难道我的话没有根据?”
江原笑:“根据倒是有些,只是没什么大用。我们将来只要师出有名,又不是真的要帮南越摆平内政。”
我侧身躺下,长叹一声:“也许皇上的用意,不但是要平息众怒,也是怕我插手他初期的安排。”
“关乎南越内政的事,你本来就不该插手,当心引火烧身。”江原摸一下我的额头,“我去召集天风帮的首领,你静心休息一下罢,若再不小心发了热,就好得更慢了。”
他说着要离开,我抓住他的手:“你老实说,这样反对割地,是真的认为此计冒险?你也必须承认如此可以更快图谋南越罢?除了暂时丢掉那三城,北魏得到的将比失去的多得多。”
江原听后面色一沉:“你不知道我为何反对么?我宁愿放缓一下攻越步伐,不愿你如此涉险。现在无论北魏还是南越,都将视线盯在你身上,你要让魏人心服,要面对越人的仇恨,还要去重新挑起蜀川人的关注。越王殿下,一个人有多大的力量才能承受如此重担?父皇不会为你着想,他只会为了自己的大志而压垮你。我时刻担心他对你利用过甚,所以极力反对,可是你呢?你却迫不及待地把自己送出去!”
我淡淡一笑:“谁说我要独揽,统握全局的任务不是最终交给你了么?朝中无数大臣将军,事情怎么可能都叫我一人做完?”
江原眸子幽深:“是,这就是你的如意算盘。用最后一策吸引众人全部注意,却叫他们忽略掠取蜀川荆襄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越王殿下,你要做皇帝么?何至于急成这样。”
我伸出手指,压在唇上:“嘘!太子殿下,你要害我在魏国也无立足之地么?这是魏国千载难逢的最好时机,趁南越各方势力撕裂,趁南越布防还来不及有太多改变,趁蜀川刚刚又开始动乱,我可以在其中发挥最大作用,皇上对我的依赖心理也将最强。现在不抓住时机,几年、甚至十几年之后,谁又知道如何呢?”
江原背过身,重重地一哼:“事已至此,我争不过你。只是除了布军,你尽量少操心罢!你性格懒散,不适合涉入太多利益牵扯,免得越弄越糟!”
他摔门出去,过了一会,府中护卫来报:太子殿下翻墙离开了。
我听了心情忽然变好,趴在床上睡了一觉。
醒来时全身有些凉意,原来已经入夜,卧房中一点烛光如豆,江原正在床边桌上伏案书写,手边摊了一堆文稿。
我惊道:“你不是走了么?何时又来的?”
江原淡淡抬眼:“吵醒你了?我怕你睡着后不知轻重,所以把公文搬来这里处理,顺便看住你。”
我看一眼漆黑的窗外:“这么晚了,你不睡觉?还有,你居然违抗圣旨,不在府中闭门思过?”
江原边写边道:“过会再睡。在哪里思过不是思过,不出门便是,也便于跟你商讨事务。”
我这才想起来问:“你睡哪?”
江原一笑,指指我这边:“你说呢?”
我断然道:“不行!”接着补充,“你会挤到我的伤。”
江原无奈道:“好罢,那我只能睡这边的竹榻了。”
我重新闭眼入睡:“随便!”江原一笑,我忽然意识过来,“不行!你回府去睡!免得被人……”
江原笑得奸诈:“晚了,你的贴身护卫都知道我今夜与你秉烛商讨公务。”
“你!”
五天之后,我的伤口开始愈合,能够穿着宽松的常服在府内走动了,江原却依旧没有搬回去的迹象。每次被我驱赶,不是威胁要叫来凭潮瞧我伤势,便是叫府内官员前来讨论政事,害我无法再开口。
经过数日安排,倚风已基本布置好在南越的人手,公孙叔达也来信说正逐步深入长江水道;而齐谨与公孙叔达达成协议,双方在各自海域互相放行,由淮水帮承揽南越海上生意。魏国官府由此暂时对这些帮派放松了管制,甚至为之提供便利,但前提是,他们必须在一年内掌控南越民间余粮走向。
二十几天后,伤势基本愈合,江德取消了我和江原的禁闭,召我们入宫议事。江原在路上道:“听说去南越的使者已经归朝,似乎赵誊不肯放仪真回来。”我不由默然。江原又道:“父皇召我们入宫恐怕就是为这件事。你难道没想过,你若肯承认与仪真的夫妻关系,不但对仪真,对你自己也会非常有利?”
我瞥他一眼,冷冷道:“怎么说?”
江原低头:“你承认仪真,现在的地位会更加稳固。即使一时迎不回她,将来进攻南越,只要你表露救回妻子的决心,肯定会赢得许多人同情,而不会像现在这样遭受非议。”
我微微发怒,指着他道:“闭嘴!我没见过你这样将妹妹反复利用的兄长!如果仪真回来,你我二人除了向她谢罪,还能有什么资格再谈此事?”
江原看着我:“你以为我想么?”
我别开视线:“先去听听皇上怎么说罢。”
江德果然是为此事传唤,大概是一直为攻打南越布局之故,他显得有些精神不振。简单问了我伤势和江原进展后,便长叹一声道:“朕原以为我国不计较那六座城池,便可以接仪真回来,没想到使者待来消息,非但南越不肯放人,仪真自己也坚决不肯回来。”
我和江原都不觉一愣,江原低声道:“南越太子素性贪婪,这次去交涉本来便存了侥幸之心,预备他们提出条件。可是皇妹自己为何不肯回来?”
江德看看我,叹道:“仪真对使者说,虽然她无缘嫁给真正的越凌王,但是毕竟已嫁作人妇。无论是否曾受到蒙蔽,所嫁之人身份如何,她都愿跟随左右。夫君既在南越,她便当自己是越人,无论如何不能舍弃他回魏国。――有女烈性如此,朕也无法!”
我听得又惊异又惭愧,不想仪真不但深明大义,还是如此一个坚贞女子。
江原皱眉问道:“父皇,皇妹知道那关暮秋本有妻子么?关暮秋只是一介平民,南越太子已经宣布他替身身份。仪真是魏国公主,如果跟定了关暮秋,日后要怎样生活?她在南越岂不是变成了无依无靠?”
江德喟然道:“仪真大概都清楚,听说仪真一直在设法保护那人,有人怀疑他身份时,反而出面他遮掩。那替身的妻儿似乎早被人保护起来,至今不知所踪。朕已再次派使者交涉,希望南越能给仪真一个正当名分,免得她无辜受苦。”
江原低低道:“听皇妹之意,她已对我们存了怨言,否则何至于如此?”
江德神色落寞:“朕当初与你定下和亲计策,本已经对她不住,唯一的安慰是,至少仪真心中情愿。不想横生波折,所嫁非人,她怎能心中无恨?只盼将来魏越一战后,父女还能重逢罢!”
江原想了想,坚定道:“儿臣会派人暗中关注她,不得已时,便强行带回。眼下谋越为重,父皇理应保重身体,不宜为皇妹徒增忧虑。”
江德疲累靠上椅背:“也好,你们禁闭已过,朝局也已稳定,正可放手去做了。朕这几日有些疲乏,也偷一次懒。”他从龙椅扶手的暗格里抽出一只小匣,交给江原道,“这是乌金令牌,可以调动魏国在南越的密谍,以后南越谍报消息由你掌管,除非遇有大事,不必事事向朕奏报。”
江原郑重接过:“儿臣遵命。”
江德又对我道:“越王,你可以动身去东海了。有什么需要,不必自己出面,只管让太子去办。朕知道取蜀川荆襄并非易事,需要提前筹划,你看眼下该当如何?”
我认真道:“陛下英明,臣正要提到此事。要得荆襄宜先谋蜀川,谋蜀川当先谋汉中。韩王所控南阳地区入汉中最顺,理应派一支秘密军队即刻进入汉中地带勘查民情地形,并埋伏其中伺机夺取几座不起眼的小城,潜心经营以作根基,这一行动的要领不在迅速,而在细致与隐秘。”
江德表示赞同,又问:“汉中毕竟属南越领土,每座城池必然都派有官员把守,如何保证潜伏如此之久而不被南越察觉?”
我道:“南越虽然占有汉中以及关中部分土地,可是对这些多山贫瘠之地不算重视,因此派驻的官员和军队都很少。军队初入汉中,可以装扮成山中强盗游侠之类掩人耳目,夺取城镇后即刻切断与外界消息往来,只要将与当地百姓之间的关系处理得当,臣料想绝无问题。”
江德微笑道:“此事可以交给韩王去办。”
“不,韩王只宜征战,不宜作此沉闷隐秘之事。臣以为韩王只须提供便利,太子麾下程雍更为合适。”
江德看江原:“太子意下如何?”
江原慢慢道:“三弟平日喜欢出风头,立功之心急切,命他去做这件事,似乎也有些大材小用了。”
江德拍板:“好!就用程雍,此事只许成功,务必隐秘。”
江原抱拳领命,接着请求道:“父皇,东海水军至关重要,儿臣也想先与越王前去督训,看到缺失之处也好马上补救。沿长江一线地形,儿臣也想乘机摸个清楚。”
江德疑心地看他一眼:“朕耳闻你这些天都在越王府中吃住,并没有多作干涉,你不要就此得寸进尺,缠住越王不放。”
我笑道:“陛下,太子与臣商讨策略多日,发觉其中细节与难处颇多,而且对越谋划的实施之地也多在江畔,太子殿下若能随时参与调度,实在最好不过。如今北方边界基本安定,又有陛下坐镇中心,太子殿下若能坐镇南线指挥,比臣频繁来洛阳请示要便捷许多。”
江德这才应允,又敏锐道:“越王既然有此说,难道对蜀川还另有安排?”
我忙道:“陛下,如前所说,南越并不重视关中等贫瘠地区,灭赵之后,我国将归属于南越的赵国六郡户籍档案暗中留下,南越也并未追究,可见对关中之轻视。蜀川与关中有崇山相隔,其中有几个重要关口相通。魏国煽动蜀川百姓与南越官府矛盾激化后,可引导蜀地百姓向关中逃亡。陛下同时再命一名上将深入重山,截断关中与蜀川联系,令南越在关中领地彻底变为孤岛,然后命关中守军一举拿下六郡,如此蜀川易得。此计要领在务必抢先扼守剑阁,截断消息通路,最后夺取六郡行动迅速,时机恰当,等到南越察觉后,只剩顿足而恨。”
江德听罢眉目大为舒展:“接下来取蜀川如何?”
我毫不犹豫道:“取关中后,便可令大军挥旗南下,无论是经斜谷、子午谷从汉中入川,还是自陇西绕行千里涉外水直入成都,悉随陛下所好。川陕破,南越防御体系三去其一。”
江德看向江原:“谁堪此任?”
“远道涉险,深入敌境,非程广莫属。”
江德笑起来:“这二人都姓程,难道出自同门?”
江原也笑道:“回父皇,程广将军将门世家,程雍虽然也姓程,不过出身寒门,倒是与程家没有关系。”
江德大笑:“是否也可叫大小二程?当年周玄也是出自行伍世家,却硬生生被半路插来的小周比下去,世事真是轮回难料。”他笑对我道,“稚儿,你知道周玄为何总不正眼看你?大概就是因你父亲虽然年轻,却不在他之下的缘故。当年军中比武,周玄略输一筹,你父亲却因此与你母亲结缘,这或许是周玄终身之恨罢。”
江原眨眼笑道:“父皇,你何时如温相一般喜欢谈论别人私事?难道您是在暗示周大将军当年夺妻失败么?”
江德一笑:“温继居然也说起过这类事?好了,你们准备一下,即刻动身罢。朕也该歇息一阵,然后在此地静待南越掀起腥风血雨!”
我和江原对望一下,看到了彼此眼中波澜汹涌。
第九十五章 烽烟初起
震天的敲打声此起彼伏,燥热的炉火呛人口鼻,此时正是夏季,比起上次来时,兵器锻造场中更是像火窑一般。若非场中放了一桶桶冰块降温,只怕人一进来就要被烤熟了。我抹掉额头渗出的汗珠,发现这座锻造厂比过去扩大了近一倍,显然已经获得江德的支持。
我和江原走到莫衍所在的隔间,发现他并不在,问过一个锻工,才知最新一批铁矿刚到,莫衍亲自去查看成色了。我们便出了锻造厂,从另一边的密道进入存放兵器与矿石的库房。这里比场内凉爽许多,莫衍不再是上次所见的赤膊铁匠形象,着了单衣,正在神情严肃地指挥工匠把矿石按照品质优劣分类。
莫衍见到我们,并没表示出十分惊讶,只是微微对江原施礼:“殿下多日不见了,不知老朽锻造的兵器用着还趁手么?”
江原回礼后,拍剑笑道:“先生兵器天下无双,这龙鳞剑伴我出入北赵战场,杀敌无数,功不可没!只是皇上担心我军精良兵器被南越提前知晓,并未用先生监制的兵器大量装备军队,有一些可惜。”
莫衍听说,微微露出笑意:“只要殿下认为老朽的兵器还算好用,便算没有白做,至于何时装备军队,老朽倒不十分在意。”
江原喝退工匠,目中精光闪过:“我此来便是要告诉先生,我魏国攻越计划就要开展,正需要先生的兵器装备全军!一年之内,魏国老旧兵器一律更换,要与莫泫为越军打造的兵器一决长短!”
莫衍身子一颤,似乎难掩激动:“好!老朽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殿下放心,一年之内,你需要的全部兵器都会全部到位。”
江原笑道:“先生只管静候佳音,两军对阵之时,天下人自会知道两家兵器孰优孰劣!”又向我示意,“先生不闻闲杂事务,想必还不熟识。这位便是越王,负责操练魏国水军,日前委托先生制作的专用羽箭,便是为他而制。”
莫衍闻言,这才将目光转向我,大概觉得有些眼熟,疑惑地端详了一阵:“你?”
我微微一笑:“莫先生,久违了。”
莫衍眼神挑起,不可置信道:“上次与燕王同来的南越后生,如何竟成了统帅水军的越王?”
我笑道:“多谢先生上次相赠的流采长剑,晚辈也用着十分顺手。”
莫衍目带鄙夷:“荣幸之至。”
江原笑着替我解释:“先生不闻俗务,难怪不信越王能够统兵,不过我若说出他过去的封号,先生一定听过。”
莫衍满脸不相信:“殿下请讲。”
“越凌王。”
“越凌王?”莫衍不由自主地讶异,“是南越的嫡系皇子越凌王?”
江原正色道:“相信天下再没有第二个。”
莫衍震惊地再次看我,眼中却依旧充满不能相信的神色:“剿灭蜀川,名动天下,被莫泫推崇备至的越凌王居然是个文弱后生?就算是真,你难道不该在南越领兵么?”
我无奈地苦笑:“不瞒前辈,我因手握重兵,被南越太子不容,这才流落北魏,去年见你正是落拓之时,故而不曾表露身份。”
莫衍这才有几分相信:“怀才遭妒,老朽深能体会。怪道你能够受燕王这般重视,老朽过去有眼无珠,请你见谅。”他说着,竟然一改自负之色,向我深施一礼。
我忙将他扶住,也行了一礼:“先生与晚辈境遇相似,离乡背井,只为一展所能。先生技艺高超,过去晚辈竟然不闻先生之名,实在惭愧。”
莫衍听罢,立刻道:“殿下稍待。”他从兵器库小间拿出几支新制羽箭和一把硬弓,捧到我面前道,“这是老朽倾力为越王铸造的羽箭,比之上次燕王试射的黑羽箭又有改进。箭头锻造更加精良,箭杆质地更加匀称,准头极佳,绝无抖动偏向之虞。老朽知道越王过去用惯莫泫之箭,如果今后使用中有不趁手的地方,尽可指出。”
我伸手拿过,见箭头果然尖利无比,箭身乌漆锃亮如镜,箭尾用朱红写了一个“越”字,仿佛暗夜中一滴鲜血。我抬头笑道:“多谢先生。”
莫衍又道:“这把硬弓也有过人之处,弓弦经过特殊处理,不但弹性强劲,而且不易受天气影响,雨天里浸水可照样使用!”
江原眼睛一亮,抢先拿过那张硬弓:“果真?”
莫衍得意道:“殿下不信,尽可以一试。”
江原笑道:“先生的技艺,我自然佩服。只是想问,这种弓有无可能大量配备?南越潮湿,雨水繁多,若能让弓兵背一把不怕水的硬弓,又比南越装备高明许多。”
莫衍听后谨慎道:“不敢相瞒殿下,此弓制作繁复,不可能大量制造。老朽经过百次试验,目前仅制得十余张,殿下可先拿去使用,或者几月之后还能多制出一些。”
江原微微失望:“好罢,既然难得,也不必强求。越王的水军还需要铸造一批水战兵器,以及造船时所用的各类部件,已带来了部分图纸,时间紧迫,希望先生能尽快制出。”
莫衍接过图纸扫了一眼:“老朽竭尽所能。”
从莫衍处出来,我问江原:“你相信兵器胜出,便可战胜越军么?”
江原嘿嘿笑着将我揽住,拉我的脸道:“不相信。你相信么?还要特制羽箭。”
我转转眼珠:“我也不信,可是手中拿着精锐利器,比之拿着一把破刀,会有一种内心上的优势。”
江原点头:“就是这样,武器未必是一切,可是会给士兵一种无往不利的暗示,这是我更换军备的根源所在。过去越军对魏军的轻视何尝不是为此?这次该换他们尝尝被神兵利器压制的苦头了!”
我心里叹道:不知道莫泫知道自己曾强烈压制的兄弟如今在为魏国铸造兵器,会作何感想?自己曾为之铸造兵器的越凌王,如今用着莫衍的兵器,又会作何感想?
十几日后,江原安顿好了自己治下的军队,将演武集训补充新兵等任务交给虞世宁等主要将领,便动身与我来到扬州。
我和江原未进城,悄悄到了水军平日训练的场地,刚一进场,便感到一股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气息。我有些欣喜地发现,非但新兵训练刻苦,连自恃资历深的老军也不落人后,面目焕然一新。江原纳闷地看我:“你挑选人才的眼光不错,为什么在南越处处撞墙?”
我瞪他一眼:“我在南越的部下也个个都是人才!”
江原敲我一记道:“现在有什么好炫耀的,我宁愿他们个个蠢材!”顿了一下补充,“就像那个罗厉。”
我皱眉:“罗厉倒不是蠢,只是仗着皇兄信任,为人有些太骄横。结果非但处不好与下属的关系,还将蜀川弄得一团乱,这都是平日目中无人的结果。如若此人能够得到教训及时改正,未尝不是栋梁之才。”
江原笑道:“千万别改,也别迁往他处,都像你那般治理蜀川,我们还怎么能成功?”
说话间,赵敦诚看到我二人,急忙走过来:“二位殿下何时到的?末将竟然一点不知。”
我微微笑道:“我们刚到,怕影响你练兵就没有命人通传。我看离开短短月余,新军已经大有起色了,这都是赵将军治军有方。”
赵敦诚忙道:“殿下过奖,没有各位将军配合,末将哪里能有半点成绩!尤其殿下推荐的裴潜和燕七二人,新军的训练几乎都由他们负责,末将忙于在各处选拔精干人选,倒没有精力亲自训练了。”
我笑道:“赵将军只要定出方略即可,何须事必亲躬?太子殿下如今负责调度整个南疆布防,对水军尤为重视。只是他还不熟悉赵将军训练计划,你不妨向太子介绍一二,也好让他指正。”
赵敦诚立刻向江原施礼:“殿下,末将将训练分为三步。第一步练习队形分合、熟悉各类口令、金鼓、旗帜;第二步熟悉所有水战要领,包括掌握各类驾船技巧等;第三步根据各人专长划分职责,进行专门训练,以便作战中互相分工配合。三步完成后,新兵基本成军,再配合老军进行集中演练,至少利用半年时间使他们熟悉作战规律。”
江原笑看我一眼:“越王明知我不太熟悉水战,却要故意为难。在我听来,赵将军分配合理、计划周密,照此进度完全可以训出合格的水军。不过水军便只局限于在船上作战么?步战、骑战何不适当涉猎一些?”
“这……”赵敦诚为难道,“如果时间允许,自然可以将这些内容加入,可是如果想要在一年之内磨练出一支可堪重用的军队,末将以为,还是贵精贵专。”
江原狡黠地看我:“越王也以为我的提议不妥?”
我白他一眼,对赵敦诚道:“赵将军勿惊,这是太子殿下在试探你。你尽可按照自己的设想去做,初训完成,我们再讨论下面的具体训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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