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长江血满,你们才肯罢休?”
我着急地跟着上前:“公主快放下剑,小心伤了自己!我身为南越人,自然不愿看到百姓受难,可是太子殿下的顾虑不无道理,如今南越已经是大厦将倾,赵誊本就善使阴谋,真假难测。太子是你兄长,他绝不会害你。”
仪真伤感地笑:“越王殿下,这场阴谋的最大受害者分明是你。我兄长真的这么好,令你一心一意帮他说话,反过来攻打自己的国家和百姓?那些战后惨状,连我一个外人听说都心痛不已,记得殿下也曾告诉我,战争不过是高位者邀功之途,损人损己,生灵涂炭,如今却全都变了么?”
听到仪真质询,我不由微微叹气:“公主误会了,我并非对南越百姓无动于衷,也不是盲目赞同你皇兄。你也知道天下大势,顺行则昌,逆行则亡的道理。到今天这样局面,唯有速战速决才能减少更多损伤。我当然希望赵誊是真心为了百姓,才托付公主前来取得魏军信任,让他有机会献城归降。可他真是这样的人么?公主想一想,假若赵誊投降是假,只是利用你来争取时间,又要让其中多出多少曲折,白白赔上多少魏人和越人的性命?”
仪真听了,陷入沉思之中:“可是只要有一丝避免伤亡的机会,难道不该努力争取?眼看南越朝廷已无还价余地,赵誊总不会愿意死无葬身之地,难道就不能相信他为了保命作此决定?”
我苦笑道:“公主太善良,不知道这世间多少阴暗与心机。我与公主这一段阴差阳错的姻缘,虽然改变了你我命运,却改变不了各人心中执念。赵誊处心积虑,将权力看得重过一切,就算没有这场联姻,也总会找到机会置我死地。如今他掌控下的领土虽已所剩无几,但我宁愿相信他想拉上所有人为他陪葬,也不能相信他会像刘禄一样,甘愿拱手让出皇位和手中的权力。”
仪真又思索片刻,目光坚定道:“身为一国之君,自然会有不肯低头的傲气。我来之前,南越皇帝的顾虑之一,便是怕归降之后落得刘禄一般下场。只要殿下同意保证他和家眷的性命与尊严,也确保归降后百姓不受屠戮,半月之内,我可以说服他让出治下所有南越城池,包括建康!”
我一愣,料不到仪真有如此勇气承担起化解干戈的使命,她要尽己所能保护无辜百姓,并非说说而已。江原也有些惊讶,但他显得比我笃定,意味深长地对仪真道:“皇妹,是大哥对不住你。当初觉得只要你嫁得高兴,便无需将许多事说太清楚,也从未明白告诉你,将你嫁去,其实不是为了两国交好,而是为了离间南越朝中势力。你从未将南越当做敌国,如今眼看两国流血冲突自然难以接受。大哥向你保证,魏国统一天下之后,定将南越百姓一视同仁,竭尽全力为民造福,尽快抹去战争阴影。你喜欢江南风光,不喜欢回去受宫廷束缚,我便命人在建康给你建造府第……”
仪真听得目中含泪,却仍是打断他:“皇兄疼爱之情,小妹一直知道。可是皇兄就不能在此时怜惜百姓么?南越既然已是囊中之物,为何一定要选择抵死血战?难道只有这样才算赢得彻底?”她又转向我,“越王殿下,我从广陵而来,镇守广陵的是你过去最疼爱的三弟,建康城中,也有不少你的至亲挚友,每当他们跟我见面谈话,都对你念念不忘。你忍心不给他们一点机会,要他们被迫与你为敌?”
我抿紧了唇,默然不语。江原上前一步:“皇妹,你跟大哥回城,看一看我们那些远离故乡的魏国将士,听听他们的愿望和心声。他们许多人抛妻弃子,甚至将生命留在这里。为了什么?我魏国俯首称臣近二十年,这种屈辱非全胜不能洗刷。不是大哥与越王无情,是箭在弦上,情势所迫,容不得一点失误。”
仪真又后退几步,对我二人点头道:“你们都是一样,宁肯血战得胜,不肯接受归降。你们的考量我一个女子理解不了,但我却知道多少百姓都不愿是如此结果。皇兄不用再劝,战乱止息前我会与越军在一起,为保护越国百姓略尽绵薄之力,也算是为江氏皇族赎一分罪孽。”她说着回身跨上马背,扬鞭拨转马头。
“皇妹!”江原大声叫她,接着也飞身上了踏墨,“皇妹休走!”
仪真将宝剑横在颈前,淡然道:“皇兄不必追赶,也不必以小妹为念,大家各自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便好。”
江原焦急道:“皇妹,你此举糊涂!我既不答应与赵誊谈判,怎么能放你回去?倘若越国将你扣作人质,大哥焉能弃你不顾!”
仪真一笑:“那大哥就当我同二哥一样,任我自生自灭罢。”
江原面色倏然沉冷:“你以为大哥是什么人?”
我也赶上前去:“公主,是晋王逆反,令太子险些死于非命。最后他得以免去死罪,还是多亏太子于伤重时向皇上求情。你这么说不是伤他之心?”
仪真深看我一眼,悠悠道:“我顺口说来,别无它意,越王殿下何必心急?”
她说罢,另一手拉紧缰绳,转头欲走,还是被江原挡住去路:“皇妹不可任性!”仪真抬起倔强的眸子与他对视,兄妹二人谁都不肯让步。我回味她的话,只感到仪真暗有所指,不觉微微尴尬,一时不知该怎样出言劝说。
正在僵持之时,前方有马蹄声响起,不久只见一队魏军与一队越军相互紧咬,一路驰来。我看清越军为首之人,心下更是大惊,丢下这对兄妹拍马上前,只怕他与魏军冲突起来。拦在他们前方,高声对魏军下令道:“放他一人过去!”
魏军立刻都调转马头,将跟随的越军拦住。赵葑却好像没看见我,径自策马从我身边跑过,面色焦虑地朝仪真喊道:“公主!”
仪真见到他,讶然道:“你怎么来了?”
赵葑殷切道:“你一个人,我不放心。”他将目光落在剑上,显得十分激动,“他们是不是为难你!”说着冲向江原怒道,“北魏太子就是这样对待自己亲妹的么?你居然想逼死她!”
江原目光沉冷:“三殿下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出现。我们兄妹之间,不需要一个外人说三道四。”
仪真摇摇头,对赵葑道:“殿下慎言,皇兄只是不愿让我再回广陵。”
“为什么?”赵葑追问了一句,忽然明白,“难道他们竟然不肯答应谈判?”
仪真表示默认,低声道:“皇兄怕我被越军当做人质,反过来威胁魏国。”
赵葑听了更加激动:“这绝不可能!只要有我在,绝不会有人敢碰你!”
仪真淡淡一笑:“多谢殿下。皇兄不接受南越归降,执意与越军血战,仪真只是想回到越国略尽薄力,为无辜的南越百姓做些什么。”
赵葑头也不回地向我这边一指,语气迫切:“那他呢?他绝不会重回越国,公主难道不与他一起?”
仪真缓缓垂眸:“三殿下,这本来便是子虚乌有的一段婚姻,仪真从未想过能与越王再续姻缘。所谓越凌王妃不过是一句空言,徒增世人笑谈罢了,请殿下别再提起,免得令人难堪。”
赵葑眼中尽是怜惜:“那公主肯相信我么?但有所需,赵葑一定竭尽全力去做!”他拔剑出鞘,“公主若果真要离开,我便为你挡住魏军。”
仪真似乎被他感动,动容道:“在建康时多蒙殿下照顾,仪真已经感激不尽,怎可此时连累于你?殿下请回,皇兄知道我的性子,他不会过分为难我。”
江原见仪真毫无动摇之意,突然抬剑指住赵葑:“三殿下如想跟我皇妹一起留下,我求之不得。”
仪真立时咬唇将剑刃逼近自己皮肤,冷冷道:“皇兄若下毒手,小妹绝不偷生!”
江原哼一声:“要保他性命,皇妹就跟我回城。”
“皇兄!”仪真声音发颤,显然从未曾受过兄长这种威胁。
我知道江原并无把握留住仪真,只是在作赌注而已,当下驱动燕骝上前,拦在江原与仪真之间:“我们不答应与赵誊谈判,却可以接受广陵归降,不知道公主和岭南王意下如何?”
仪真一怔,赵葑却回味过来,大声骂道:“赵彦!你以为别人如你一般毫无廉耻,下流卑鄙?我本就不赞同皇兄做法,更不屑卖国求荣!你听着,我赵葑与你势不两立,广陵三万守军誓要血战到底!”他看向我的目光怨恨已极,透着一种绝望的愤怒。我忍不住叫他一声“三弟”,他却更加怨毒地看我:“谁是你的三弟?我赵葑的亲生兄长只有一个,越王殿下怎么乱认亲?”
我沉默一下,低声道:“既然如此,请公主与岭南王速回广陵,备战魏国二十万大军罢。”
赵葑看着我长笑:“本王期待着那一天!”
江原欲阻止,我伸手拉住他的马缰,摇了摇头:“不要勉强了。”接着便命魏军让出道路。犹豫一下,还是补充了一句,“请岭南王说到做到,保护好仪真公主。”
赵葑冷哼:“不用你来多言!”挥鞭便走。
江原叫住仪真:“皇妹!”仪真在马上对着他遥遥一拜,也随赵葑驰骋而去。
第百一三章 兵临城下
天际浮云依旧,人已经去了很久,我和江原却不觉凝神回望,彼此心中都有许多感触,一时难以出口。两个都是自己极其在乎的人,却在今日同时与我二人分道扬镳,既不能强制他们接受,也不能向他们坦然陈词,只将一股既担忧又无奈的滋味憋在喉头,吞吐不得。
过了一会,江原提议:“在城外走走如何?”我点头。两人便都下了马,将燕骝和踏墨留在原地,一起走上城外的长堤。
长堤上栽种的垂柳尚未长成,在微风中无助地摇摆。从这里能隐隐望见对岸的零星城镇,以及稀疏分布的越军战船,再远处,便有赵誊为阻断魏军战船入侵埋布下的暗桩和铁索。我不觉轻轻一叹:“已经这么近了。”
江原附和道:“是啊,不用多久了。”
“莫衍不知找到破解之法没有?”
江原一哼:“这老头性格怪异,派人问了几次都没有答复,大概是还未找到。我看赵誊是早有准备,那些铁索都乃精钢所铸,非朝夕间可以做成,若要毁去,怕也需费些时日。”
我皱眉:“其实利用谈判拖延一下时日未尝不可。可赵誊越主动,我越是怀疑其中有诈。试想他如果诚心谈判,只要派正式使者带降书与我们交涉,又何必让公主先来放话。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江原目有寒色,边走边道:“你的顾虑没有错。赵誊生性卑鄙狡诈,这么做必然有所图谋,他过去害你,现在又利用皇妹,断然不可原谅!就算所图者只是为了最后自保,我也不容他得逞。”
我神色凝重:“赵誊弑君杀父、诬陷我害死母后的真相,自然理当昭告天下。不过他若真的拼命要求自保,定然还会不断派使者前来求降,那时也未必不可斟酌。”说着又觉微微遗憾,“只是我过去总想,何时见到仪真公主,一定向她郑重赔罪,现在真的见到,却连一句像样的致歉之语都说不出来。她一腔热情期望就此停战,终究还是要失望了。”
江原把我向自己拉近一点:“仪真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我皇妹因为在宫中生长顺遂,行事总是太过理想,就如当初连面都未见,自己便先入为主地倾心于你,本就带些小女孩的心思。后来所嫁非人,以公主之尊竟变得无名无份,此中艰难委屈无人可诉,一朝见到亲人,心中必定十分复杂,言语中难免流露出许多矛盾情绪。她期望早日止息争战,也是因为切身感受到两国纷争之苦,等我们夺取建康后,再多劝劝她就是,难道她还果真不回江北了?倒是你那三弟,似乎已经恨你入骨,连用词都这样恶毒。”
我一笑:“你在试图向我解释么?也许她最接受不了的,还是我们的关系罢。试想本要做自己丈夫的人,却与自己皇兄不清不楚,叫一个女儿家问都问不出口,真是情何以堪?她面对我二人还能想到为百姓说话,已经难能可贵了。至于三弟从小与我亲密,又处处以我为榜样,这般反应更是意料之中,我只担心将来南越朝廷覆灭会对他打击太大。”
江原看我片刻,动了动眉梢:“怎么,你让赵葑带走仪真,难道不是觉得我皇妹可以消减他的情绪?”
我惊讶:“你看出来了?”
江原很不屑地吭声:“你这么迟钝都能看得出,我怎么就发现不了?赵葑为了仪真都敢亲自带兵追来城下,来了又只为她挂心,不是动了情思怎会如此。这混账小子自己想着做我魏国女婿,还好意思来指责你叛国?”
我喷笑出声,然后恢复严肃:“我对男女之情从不迟钝。你别忘了仪真此时根本不想回魏国,而是跟我三弟去守南越了。再有,赵葑虽然容易冲动,却真正可靠,应不用担心仪真被扣作人质,有赵葑刻意保护,也许比强留她在军营面对我们要好受得多。”
江原捏起我的下巴冷哼:“越王殿下既然承认对我的情谊体察不够,那该多修炼才是。”
“嗯。”我眯眼一笑,双手将他揽近,跟着在他唇上快速一吻,“太子殿下,你如此露骨,我觉得不会对你体察不够,倒是很可能对别人体察不够……”
江原不等我离开,手臂用力将我搂住,说道:“你敢!”背对城墙方向,再次勾住我下巴。随着唇齿间温热的触感,有种安心踏实的感觉开始在心底蔓延。过了一会,我微笑着睁开眼睛,江原转而拉住我的手继续向前走,也笑道:“做兄长的才刚开窍,弟妹已经迎头赶上了。那赵葑的鬼心思昭然若揭,你猜仪真这样坚定地说不回去,会不会也有了一点心思?她若回了洛阳,父皇的确很难答应她嫁给亡国皇子。”
我看他一眼:“我怎么知道?就算南越没了,赵葑也配得上任何人。”
江原把我的脸捏得生疼:“你不知道还乱撮合?是谁说自己对男女之情很敏感?”
“……”我语塞,接着凉声道,“谁说是撮合,我没厚脸皮到这种程度,只是想保证他二人的安全。”
“怎么保证?”
“绕过广陵,直取建康。”
江原瞪我:“原来是这样?广陵有三万守军,不拿下来,很可能在我们攻打建康时背后出招。凌悦你别忘记,我皇妹至少还懂得叫一声大哥,你的三弟都不认你了。”
“假如仪真不认你,你也可以心安理得地看她送死?”
江原道:“你的担忧可以理解,但他有军队,可以致人死命,并非无法自保,怎么可以放任他掌握三万越军?”
我摇头:“并非此意。其实我早有这个打算,放弃先下广陵,然后在瓜洲渡江,分三路夹击建康的做法,改为破掉江中暗桩铁索以后,水军与虞世宁陆军并进攻入建康,同时留下几万兵力围困广陵。这样广陵没有机会援助建康,建康也无力指挥广陵,一旦建康城破的消息传开,又有仪真在侧,赵葑应该不至做出过激举动。”
江原想了想才道:“好罢,也不能将他们逼之过甚,你这算是两全之策了。等宇文念攻下江都,莫衍破了江中封锁,便开始猛攻建康。”将手肘搁在我肩膀上,口里又埋怨,“小鬼们真叫人头疼。明明对什么都一知半解,还要理直气壮地跑来捣乱。”
我挑眉笑道:“谁又敢说自己能看透一切?就如我们现在仍不知赵誊是否有诈,只能继续试探,仪真和赵葑二人也只是根据自己所见作出判断罢了。我倒希望赵誊果真诚意来降,那样兵不血刃地接收建康政权,岂非圆满?”
江原面色一沉,从鼻中冷哼:“我不希望。”
“什么?”
“没什么。”江原又拉我走了一会,才补充道,“你相信么?反正我不相信。”
我抬眼看他:“我看你更多的是不愿相信。”江原摸了一下鼻梁,狡黠的笑。
果然如江原所说,那日之后,赵誊并没有再派使者前来交涉,仿佛请求仪真游说我们的事从未存在。宇文念大军逼近江都,不久将之攻克;梁王水军穿破南越水军在海上的防线,自钱塘登陆,与宇文灵殊军一东一西蚕食南越最后的战略要地。为了进一步孤立建康,实际已经被魏军控制的地区,更都以魏帝与太子的名义进行了安抚,包括血战攻下的长沙等地,以及曾与赵誊暗通消息的郑氏族人。建康正如一叶孤舟被围困在巨浪中央,随时都有倾覆之虞。
南越布下的铁索更像一张铁网,不但铁索两端在岸边山石上固定,连江中都交错相连,与铁桩缠绞在一起,只截断一处,并不能将整根铁索尽数除去。莫衍经过反复锤炼,铸造了不少钢锯与铁斧,又与谢广行合议,在部分战船底部装了大型搂耙,船上装了铰链,用于拔除铁桩。我派人架木筏去江中试着锯砍铁索,发现虽然有效,却进展缓慢。莫衍又在每条木筏上装了炭炉,将铁索露出海面的部分烧红,然后一一砍断。
嫣南被送去洛阳宫后,听说深得皇后喜爱,我放下心来,多日间全神贯注于观察越军动向,寻找突破建康的最佳方案。江原自从代德江行使主帅之职,不再负责具体战略的实施,大半时间都在城中审阅军报,协调各方军队的行动。因为各有分工,我只有在晚上才匆匆见他一面。
这日谢广行向我道喜,说道两日内可望尽数破除江中障碍。我点头赞赏了几句,看向后面的莫衍,他也肯定谢广行的说法,只是面色严肃,似乎没有多么喜悦。我猜想他是面对故国心情复杂所致,便笑道:“莫前辈所铸兵器令魏军所向披靡,但非魏军,连越军也都开始熟知前辈大名。这次破除越国铁索,等于直面莫泫将他击败,前辈名噪天下指日可待,怎么反而不见笑颜?难道眼见故国在前,前辈突然有所感念?”
莫衍淡淡一笑:“殿下尚且在此,老朽一身枯骨,更无须多做姿态。我平生夙愿便是能与莫泫一决高下,异界多年心头抑愤,只是没见到莫泫本人服输,终是不甘。”
我笑着拍掌:“好,前辈果然坦诚!铁索破解之后,作为回报,本王一定帮你完成这个心愿。”回头叫过奇贵,吩咐道:“密令斥候营,探查南越著名剑师莫泫的下落,务必让莫先生见到他!”
莫衍感激地向我深深一揖:“不论南越怎样诋毁,殿下才能气度老朽尽数看在眼里,莫衍如今能为您略尽绵薄之力,实乃平生之幸。莫泫忌才妒能,至少曾为殿下铸造兵器这一事值得向人夸耀。”
我微笑:“恐怕莫泫的想法正与前辈相反。”说罢与他二人踏上战船,顺流前往江面巡视。
这一天破除铁索的同时与前来阻挠的越军冲突,两方隔着铁索与江水放箭,各自烧毁了对方的几艘船。我命浆手驾船冲到前面,拿过长弓,搭上莫衍为我特制的羽箭,当场射杀越军的几名将领,逼使越军退回江边,魏军们趁机驾着木筏继续斩断铁链。
回到城中时天色漆黑如墨,用过晚膳后,我照旧道江原处听他归纳今日军报。踏入院中,却见江原房内半点灯光也无,静悄悄仿若无人。我心中疑惑,抬手敲房门几下,仍旧无人应答,正想去找燕飞问江原去了何处,却听到房内一个暗沉的声音低低传来:“凌悦?”
我推门走进去,借着门外的微光寻了好一会儿,仍是不见人影,猜想他在里间,皱眉道:“你若睡了,我明日再来。”
冷不防一只手将我拉过去,接着身体便被一双手臂紧紧抱住。我微微一惊:“江原?”他在黑暗中含糊“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只将我抱得更紧,以致手臂因过分用力而轻微发抖,就好像我是他能抓住的唯一一样东西。我察觉到他的异样,问道:“你刚才在哪儿?我还以为你睡了。”
江原哑声回答:“墙边。”
我心里涌上写不详的感觉,回身道:“你这是怎么啦?莫非魏军出了什么大事故?先把灯点上,你细说给我听。”江原认识抓住我不放。我抬头,这才看清他脸上居然有泪痕,顿时呆了呆:“你……”
“凌悦,”江原抱住我,长长吸了一口气,再次紧紧将我按在怀里,声音听上去异常悲伤无助:“长龄走了……”
我一时反映不过来,不敢置信地望着他,震惊道:“走……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从北赵回来以后,他的病情已经加重,只能吃滋补药材维持,却让凭潮一直瞒我,让我以为他这是病情好转之故。直到今日凭潮赶来,拼命向我赔罪,我才知道长龄已经在两天前……”他说着哽咽难言,摸到桌上新添的一摞书稿,眼角又有泪光,“如今才知他为何日夜不休地撰写《形论》续篇,书稿完成,却是他以命相换,教我日后怎么忍心再读?”
我从未见过江原如此,替他伤感之余,一时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劝慰才好。想起离开北赵途中与杜长龄的那番长谈,其实我对江原尚不如他了解,若非他对江原那般坚定地信任点醒我,不知我会不会与江原携手走到今日?
江原牢牢握住我的手,缓慢地向后靠在墙上:“凌悦,没遇到你之前,也只有长龄一人能听我说说心事。十多年亦兄亦友,以后再没有了……”
我看着他,这一刻,仿佛能看见江原二十岁时的影子,那个艰难无助时独自闯进山中的弱冠少年。若没遇到那名温和睿智的书生,又会如何?十多年的相识辅助,的确无人可以取代,即使我,也不能给江原如此全心全意的支持。我反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怎会没有?他耗尽心血为你写就的书稿会一直在你身边。”
江原将我搂过去,酸涩地亲吻我的额角:“幸好有你。你若不来,我或许会这样呆到天亮,却还不知道如何面对。”
我淡淡一笑:“我却不会像杜詹事一样肯为你如此鞠躬尽瘁。”
江原手臂僵了僵,冷声道:“谁要你鞠躬尽瘁?难道你还嫌我不够悔恨?我站在这里,一整天都在想,当初若不勉强他下山,今日或许就……”
我抬头吻住他的唇,然后轻笑道:“那样你如何还会有这十多年的温暖回忆,杜詹事如何能这样与你鱼水相得,毫无保留的施展自己的才华?我猜想他离开时,心中必定十分安然,即使有些遗憾,想到能与你携手一程,也不会后悔当初的选择。他既不后悔,你又何必因此悔恨,还不如珍藏在心里,不忘不弃。”
江原默然许久,又抱了我一下,将我放开:“凌悦,我今夜想读完长龄的书稿,你……”
我将他拉到另一张桌边,拿火石点起蜡烛:“不,太子殿下,还有两日即可破除江中铁索障碍,全面进取建康。你必须跟我定下攻城战略,以及善后事宜。”
江原拧起眉毛:“明天不迟。”
“很迟。”我正色将他按到椅中,“今日军报都有什么消息?”
江原将一只木匣推到我面前:“还没看。”
我瞥了他一眼,拽下他腰间的钥匙,边打开边道:“太子殿下何时如此感情用事,就不怕万一贻误了战机么?”
江原红着眼圈哼道:“我从小到大,这样伤心的时候屈指可数,就不许我放纵一下?”
“不许。你身为储君,怎能如常人一般哭哭啼啼?”
“凌悦!”江原黑脸道,“你不要告诉我长龄不值得……”
“咦――”我对他的回应充耳不闻,打开一封朝中密信,看了一眼后急忙朝他摆摆手,“皇上这个决定,你事前知道么?”
江原凑过来,也颇为意外:“建康未下,父皇为何如此着急动手?”
我皱眉:“你没有这个意思?那应该劝皇上再等一等。我不是不赞同,只怕操之过急,引起变故。”
江原没好气:“你以为我是赵誊?父皇要做什么,我哪能事事劝说得了?看密信之意,父皇分明已经下了决心,而且早已安排好一切,根本没有别人插话的余地。”
我听了无奈:“不知公孙叔达得知后会怎样?他近年立下不少功劳,若非海门帮从中相助,南越不会因粮草紧张引起许多动乱。”
江原心不在焉:“父皇不会没有考虑,等等看罢。”
我和江原都没有想到,第二日就等来了变故。海门帮帮主公孙叔达亲自登门求见,开门见山地询问为何自己在洛阳的分舵被莫名查封,帮众都被官府监控,是不是朝廷眼见南越覆灭在即,要将海门帮鸟尽弓藏?
我忙道:“大哥何出此言?皇上也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此中定有误会。”
公孙叔达冷冷抱拳:“殿下如今贵为越王,某不敢承此称呼。只是当初与太子殿下有约在先,我海门帮也一直遵照朝廷指令行事,自问未有越矩之处,为何突然遭此横祸?太子殿下府中陆扬尘还在我帮中,难道还未抽身,便要拆桥么?”
我心知他言下有威胁之意,望向江原,觉得此事还是由他回答比较妥当。江原却只顾低头翻看杜长龄的遗稿,等了一会儿才抬眼道:“鸟尽弓藏,难道不应该么?”
公孙叔达面色微变:“太子殿下此话,可是承认朝廷确有灭我海门帮之意?”
“灭?”江原嘴角带着一点冷淡的笑意,“难道公孙帮主眼中,我是出尔反尔之辈?”
公孙叔达言语谨慎,可是看上去并不相信:“就算殿下信守诺言,朝廷怕也不愿看海门帮继续壮大。”
江原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公孙帮主,我当初因何刻意扶持海门帮?不只为对抗晋王、梁王,也不止为了今日对抗南越,而是因为首先看重你的才能。扬尘是我故去的属下之子,也是我器重的人才,岂会将他当作弃子?不过,公孙帮主应比我更清楚贵帮底细,抢劫船只货物、暗运兵器私盐,都是明白触犯律法、扰乱民生的举动。这类生意仗着四国纷争、天下大乱或可一时侥幸得利,却绝不可能长久为百姓和朝廷所容忍。公孙帮主为我国攻越干下不少大事,早已不算一般江湖帮派,难道等到攻越之战结束,还想回到当初的旧路上去么?”
公孙叔达沉思片刻:“殿下要海门帮放弃主业,从此金盆洗手,退隐江湖?”
“不。我的意思是,等到天下一统,这些暗势力的存在反而会导致朝政不稳。海门帮应为江湖表率,归属官府,成为真正可堪朝廷重用的力量。我江原也期待与公孙帮主携手并进,共享盛世!”
公孙叔达默然良久:“海门帮自接受殿下资助之时,已知自身命运必将受朝廷左右,如果殿下有所安排,海门帮别无选择。只是洛阳的兄弟突然被扣留,让某如何相信朝廷并无灭我之心?当日帮内兄弟也是被殿下壮志所感,真心诚意为您所驱使,如今有此一事,我要如何令帮众信服?”
江原正色道:“只要公孙帮主肯接受我的安排,尽管对洛阳的兄弟放心。我已拟定奏章,请皇上准我设立专管东南沿海一带的海事官署,公孙帮主与帮内当家可分别就任主管官员,到时保护往来商船、清除小股海寇便是你们的职责。梁昆、屈涛等人也可作为分支负责洛河水道,仍旧归你统管。”他话锋一转,“只是我还有一事相求,过去逃亡南越的黑蛟帮残余势力还未扫除干净,希望公孙帮主替我将他们一网打尽,尤其是殷实等当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公孙叔达目光一凛:“天风帮与黑蛟帮素来针锋相对,对其了解远在本帮之上,此事交给他们是否更加妥当?”
江原放下手中书稿,拿来一支笔,笑道:“天风帮将来还要在南越立足,出面多有不便。我这里先写一道教令,算是对你的承诺,何时灭了黑蛟帮,海门帮便何时由黑转白,正式归于朝中。”他说着挥笔写就,又盖上自己的印鉴,郑重交给公孙叔达。
公孙叔达只得接过,慎重地向江原抱拳,然后又向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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