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放声痛哭。我慢慢将他搂住,怅然一叹。这是我的代价,覆灭故国的代价,可是如果真的有神明可以祈告,我可不可以不辜负他的期待?
两日之后,宇文灵殊终于说动宇文念答应不再与我们冲突,但宇文念拒绝归还抢掠的财物,只肯听从太子教令退出建康。我见状也便作罢,命人拿建康皇宫中的财货相抵,张贴布告宣布归还给百姓,稍稍平定了些许民怨。并且暂没有惩戒参与抢劫的军队,以免混乱再起,横生枝节。
第四日夜,江原派人送来了密信,告知他已掌握赵誊行踪,可以启程前往一同围剿。我立刻吩咐裴潜集结军队,自己亲自对箕豹军交代了此行任务。箕豹军是为应对水战而特别训练的精兵,若要在海上彻底灭掉赵誊的残部,实在非他们莫属。燕七得知后也迫切要求随行,我考虑了一下,还是将他与于景庭一同留在城内。
建康东城门外,我看到被箕豹军押送前来的赵葑。他吊在胸前的布带已经拆下,穿着一件白衣,头上也无发饰,看上去只是一个平常人家的子弟。他腰间还挂着我的流采剑,走到跟前时,他下意识般握了握剑柄,低声问:“发现大哥的踪迹了?”
我看看他:“你准备好了么?”
“嗯。”他郑重地点了下头,“不知道要将他活捉还是……”
“我也不知道,视情形而定吧。”说到此处,我微微觉得沉重,“可是我想救出敏姐姐,也答应了保护她的孩儿。”
赵葑垂下头:“我……我总希望大哥还能清醒些。对了,你的剑――”他说着去向腰间解剑。
我忙道:“你先拿着防身罢。”
赵葑默然片刻:“这把剑对你很重要?”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肯定地回答:“是很重要。”赵葑轻轻“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我们连夜行军,一路东行到了吴郡,快到海边时,被江原的军队迎接住。江原一身漆成黑色的明光铠甲,快步朝我走来。他边走边脱下披风罩到我身上,拉着我便向军帐中走。我挥手让裴潜自行安排众人,快步随他走进帐中:“什么情况?”
江原微微向我侧头,低声道:“赵誊等人已经出海,水军与淮水帮正在海上分兵合围。”
说话间已经走进帐内,我一眼看到帐内事先已坐着两人,正是江容与齐谨。江容抬头看见我,激动得热泪盈眶,跑过来便道:“越王殿下,都多久没见面了,可把我想死了!”他双手隔着我的衣服上下摸,满脸担忧,“听说你又受伤了?唉,都是因为没有我照顾……”
我面无表情:“你是哪位?”
江容瞪起眼看我片刻,生气道:“凌悦!”
我挑眉:“真巧,凌悦也是我的名字。”
江容恨恨地咬牙:“好啊好啊,这才多久!我不过是回了山东一趟,你就翻脸不认人了。有本事别吃我供应的粮食!”
“粮食上可没刻着你的样貌。”
“齐谨!”江容倒退几步,朝着齐谨叫了一声,颤抖着指我道,“你来评评理。在洛阳时我对他多好啊,给他烹茶,陪他下棋,听他讲心事……为了博他一笑,我都把山东的粮仓掏空了!这是什么结果,赔了美人又折粮?”他说着说着,突然眼神空洞发直,抬头对着帐顶道,“父王,你怪不得生我气,原来儿子这么无能……”说得情真意切,仿佛梁王真的蹲在那里。
齐谨窃笑道:“世子,梁王殿下虽然生你的气,但是还没被你气到上面去。”
江容转过头去厉声训斥他:“你说什么!我爹将你收留在王府,抚养长大,你居然咒他!”
齐谨也不辩解,笑嘻嘻提醒他:“我好像是先被你藏起来,后被梁王殿下收留的。那世子不但被梁王殿下抚养成人,还是他亲生子,你有没有出言不逊?”
江容拍拍齐谨:“有道理,所以我们咒咒他没关系。我是真心希望父王寿比南山,不要跟儿子一般见识啊。”
我和江原对望一眼,低声道:“江容本来就喜欢装疯卖傻,现在跟你这个疯癫的伴读一起做事,我看更不正常了。”
江原悄悄跟我咬耳朵:“他们两个因为合谋架空梁王在山东的势力,所以正如胶似漆,梁王被气得半死,仗也无心打了。但是淮水帮并不甘心最后被收归官府,齐谨虽是梁王府栽培,毕竟多年混迹江湖,如何抉择还很难说,我将来想用公孙叔达对付的就是这类江湖帮派。”
我轻轻冷笑:“怪不得他攻下钱塘郡后进展缓慢,至今无法北上。老匹夫也有今天!”
这边我二人嘀咕完,那边两人终于住嘴。齐谨走上前来端端正正地跟我见礼,微笑道:“越王殿下,一别竟又年余了。殿下战绩卓然,已经成为军中美谈,世子殿下常跟我说,只恨不能亲眼目睹英姿。”
我笑着将话头拉回:“哪里,没有江侯为大军筹备粮草毫不倦怠,我和太子殿下恐怕连一场仗都打不下去。这次合力围捕赵誊,还要多仰赖梁王府与淮水帮。”
齐谨认认真真地道:“为国出力,理所应当。”
江容闻言缓过劲来:“凌悦,是你说的不认识我,可不怪本侯。这次出海,用的几乎都是我梁王府和淮水帮的海船,你不用坐了。”
我点点头:“那最好,免得再被江侯颠倒黑白。我当初是忍着呕吐喝了你多少劣茶,陪你下了多少烂棋,听你诉了多少苦,江侯说起来也不害臊啊。”
江容摊开一张海图,肃然道:“我觉得当务之急还是讨论一下出海事宜。”
我们在第二日清晨扬帆启程,军报接连不断,告知魏军的进展。终于在几天后,我们所乘的船只与海上军队会合,而赵誊的两艘海船已势难摆脱魏军的围追堵截。不得不承认,梁王府在海上拥有无以伦比的优势,魏国水军拥有的全部海船数量都比不过梁王一府。而新造的大船只适宜在江上作战,朝廷拿得出手并能在近海航行的战船,还是只有白泽和飞廉。
我突然体会到江德压制梁王的不易,再看继任的江容,他已对指挥水军驾轻就熟,不由也开始担心这是放虎归山。虽然梁王兵权已收归朝廷,但梁王府一日坐拥山东,在当地的威信便不易消减,凭借殷实的家底,再次锻造几支军队简直易如反掌。
当初江原说,齐谨虽是他伴读,但是与梁王府关系匪浅,断不肯与之决裂。那么假如我说动江容同意解散淮水帮,再加上朝廷的压力,海门帮的强硬,齐谨若力抗不成,会否反而向江原靠拢?如此才会让梁王府彻底孤立,日后再逐步收回封地,令魏国迎来真正的稳定。
心下正这么盘算,忽觉有人向我这边靠了靠,却是随行的赵葑。接着便见江容歪靠在船舷上向他眨眼:“弟弟,当初我叫你留下,你还不高兴,现在还不是上了哥哥的船?等我们捉住你大哥,你也不用下船了,跟我回山东吧,那里比你家好十倍。”
赵葑又慌又急,好像真的怕被江容留下:“谁,谁是你弟弟!我是跟着二哥才上船的,二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江原却在一边冷冷帮腔:“岭南王似乎弄错了,此处可没有你二哥。我们都是魏人,你乃越国皇子,怎么会跟我们有瓜葛?临淄侯为人热情友善,我看你跟去也不错,总比进战俘营要好。”
“我……”赵葑左右看看,见都是些冷漠面孔,便也不再靠近我,咬牙道,“进战俘营又怎么样?此战过后随便你们处置!你们别得意,我南越的水军震慑天下,你们未必能取胜!”
裴潜在旁边冷笑出声:“南越号称固如金汤的水上防线早被破了,还谈什么震慑天下?你们南越那位有名的霍大将军马上就要提着你大哥的人头来归降了,根本不用我们费力!”
赵葑不再作声,面色苍白地扭过头,好像要掩饰眼神中的痛苦。我见状将他拉到身后,只是也没有多言,却听赵葑小声道:“这是真的么?”
我看看他,向江进那里示意:“韩王说这是真的。”江进坐在椅中看我一眼,一副任人摆布的样子。
“殿下!”在高处了望的信兵再次禀报,“包围形成,我军已与越军开始交战!”江原闻言,立刻下令向前驶进,很快,这片位于海上的最后战场闯入视野。
墨色的海面上,船只在海浪间颠簸,海风中传来咸腥的味道,仿佛是为了渲染这场战争的残酷。不远处是魏国战船组成的战阵,正将更远处的两艘海船紧紧咬住,双方的弩箭与投石交相错落,已经给彼此造成了不少伤亡。然而尽管战斗如此激烈,被击中的士兵身体与武器落入海中的声音却全被呼啸的浪涛声掩盖,顷刻间无踪无息。众人见此情景,都敬畏地望着面前广袤无垠的大海,竟然一时失语。
我回身对江进道:“韩王殿下,你是不是该过去现身劝降,好让霍信看清楚?”
江进面上终于有一丝畏惧:“如此大浪,两军又在激战,我怎么过去?”
我冷冷道:“我的箕豹军训练有素,可以驾船将你送到近前去。”
江进求助般看向江原:“皇兄,你的意思呢?”
江原肯定地点头:“越王的水战经验无人匹敌,箕豹军的能力自然是我魏军翘楚,三弟有什么好担心的?为兄更加相信你能说动霍信。”我立刻吩咐齐贵去安排十名箕豹军护送江进,乘小船去向霍信传递消息。江进面如死灰。等到江进被强制乘小船离开,江原对我道:“让容弟和齐谨监视战况罢,海上风太大,我们回船舱去等。”
我正觉得胸口微微窒闷,便随他进了船舱,谈论中顺便将自己对梁王府的担忧说了一遍。江原便将我搂过来亲了一下,笑道:“削弱王侯在封地内的特权、禁止自征军队都是迟早的事,不过这都不必你来做,等到将来时机恰当,我自然会行动。可是越王殿下,我现在有个不情之请:你心里还装了多少事,不妨都倒给我保管,然后你安心养伤。等身体养好之后,我再把它们还给你,行么?”
我表情奇异地看他:“还有这种商量?”江原煞有介事地点头,我嘿嘿一笑,忽然将他向后一推,“那我想这样,你先给我保管一百次好了。”
江原向后便倒,顺便将我拉在怀里,坏笑道:“才一百次么?”
“太子殿下!越王殿下!”忽然燕飞的声音在外面大喊,“韩王好像回来了!”
江原“咦”了一声,跟我对视:“如此之快?”
我扫兴:“居然还能回来。”
重新站上船头观望,江进正乘着小船远远驶来,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才由箕豹军拽着爬上船来。他全身被海浪打得精湿,嘴唇也冻得发白,哆嗦了片刻才开口道:“霍信已经倒戈,不过追随他的士兵并不多,他正与赵誊的亲兵在船上厮杀,要求我们尽快支援。”
江原笑道:“好,传令萧忌,让他率麾下军队支援霍信!我们去看热闹。”
战船重新张帆起锚,朝着赵誊所在的方向前行。赵葑靠住船舷,紧张得没了表情。海船直插入魏军战阵,便见两艘无旗无号的海船正被团团围在中央,而魏军停止了进攻,正在围观两艘战船上的打斗。江容凑到距离最近的地方观看,然后一个劲招呼我过去,惊叹道:“神奇,为什么他们不干脆驾船撞在一起算了,还要浪费体力在船上自己打自己?”
我道:“赵誊带着贴身护卫和大臣们乘一艘船,将大臣的家眷和余下兵士留在了另一艘船上。霍信与亲信要捉住赵誊作归降的大礼,另一艘船上也有霍信的人,他们也想投降保命。”
江容表示恍然大悟,高声道:“你看他们都被包围了,还争什么?干脆一起归降算了。或者我们不管谁是谁,反正人多势众,一起上去把他们全抓住再说。”
齐谨在一边嬉笑:“世子不觉得这样更有趣么?你看南越海船的坚固程度不亚于我们,体型还大上许多,投石车投得又远又准,我们何必要去自讨苦吃。我们一边观摩,一边坐收渔翁之利多好?”
江容面露喜色,接着又看看表情痛苦的赵葑:“可是赵家小弟弟要难过了,看着不忍心啊。”
齐谨摇着破扇建议道:“我带了几罐蜜饯在船上,世子不如拿去给他吃?”
江容一拍手中扇子:“好主意!快去拿。”
我听得直想翻白眼,走到赵葑身边,劝他道:“别难过,如果他想此刻归降,还是有机会的。”
赵葑摇头,噙泪道:“不会了,此时投降,又算什么?丢了国家,也保不住百姓,若连最后的名节也丢掉,那他连蜀川国主刘禄也不如了。他真是糊涂透顶,怎么会相信霍信这种人。”
两船上的争斗愈加激烈,穿着相同服饰的士兵向昔日的同胞砍下最凶狠的刀剑。海船体型巨大,上下船舱分了四层之多,落入海中的士兵不论生死都很快被巨浪吞没,然而大多数人还是被杀死在船上。天边乌云密布,似有雷声滚动,血腥的气息在上空弥漫,压抑着这片黯淡的海域,再次望去,那两艘船在一浪浪中摇晃,简直像漂浮在海上的两座坟冢。一阵咸腥的海风又过,浪头如雨溅落,众人在愈发狰狞的海波上观望着对面的厮杀,都已忘记初时的幸灾乐祸,不觉露出心悸的表情。
赵葑早已不忍再看,他麻木地坐在船板上,似乎只是在盼望这一切快些结束。我找来齐贵,低声命令他带一千箕豹军登船,务必救出刘敏等人。不想重新走到船头时,狂风忽然而至,我被猛灌了一口,急忙捂住发痛的胸口蹲下来。江原立刻察觉,回头扶住我的肩膀,命令道:“你回舱去。”不由分说拉我起身,半抱半扶地走向舱门。进门前我看了一眼海上,只见萧忌已率与他一同归降的南越士兵驾船靠近了赵誊所在的船只。
江原进舱后忙着摸我脉象,焦虑道:“我早看你出海之后面色不好,浪大风潮,你旧伤都怕发作,何况现在新伤未愈。”他找出一瓶药酒,倒了一小杯给我,“先驱驱寒气。”他又叮嘱我休息片刻,看着我喝下才出门。
我也怕将来落下病症,依言在舱内的榻上躺了一阵,刚觉得胸肺间的重压轻松了些,困意便席卷而至。不知道是睡梦里还是果真如此,耳边的喊杀声一直未停,我半梦半醒地在榻上辗转,恍惚觉得交战已经接近尾声。忽然间,一声嘶喊击碎了梦幻,我霍然坐起身来,惊觉鬓发都被汗水湿透。再仔细听去,赵葑又惊又怒的吼声清晰地传来:“皇兄!你对大嫂做了什么!”
我胸中如被海风再次猛灌,抽痛起来,扶着舱壁奔出门去,却见乌云压顶之下,竟有一线天光从云层缝隙里漏下,照亮了这一处如墨的海面。乌云边缘耀眼刺目,将苍穹生生撕为两半,而破裂的洞口下,正是赵誊所乘的那一艘战船在浪尖载浮载沉,好像即将被天地吞噬。
争斗已经停止,两船距离拉近,我看见赵誊与身边寥寥数人立在船头,他衣着未见凌乱,表情也并无疯狂绝望之色――只是他的手中还抱着一个人。我的心狂乱地跳动起来,那是刘敏!为何箕豹军竟没有救出她?我冲到船头,几乎要像赵葑一样嘶喊,然而喉头却似被谁扼住,失去了发声的能力。江原见状用力拦抱住我,低声道:“你别冲动,或许还能活捉赵誊!”
我看清那艘船已被霍信的亲信与箕豹军占领,他们全都站在赵誊身后,只是不敢再轻举妄动。刘敏的衣袂随风飘动,身形宛若仙子,可是她本人却一动不动,仿佛正在沉睡。我紧紧咬住牙关:“我不管赵誊死活,我只要救刘敏!”
“她死了。”江原紧紧拉住我,却好像全然不知自己说出的话如何残酷,“霍信倒戈之后,赵誊给她喝了毒酒!”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转眼却看见赵葑愤怒的泪眼。他显然也听到,跌跌撞撞地跑来拽住江原的袖子:“你说谎!他为什么亲手杀死大嫂!”
江原冷冷看着他回答:“是霍信用箭射来的消息,因为刘敏最后一次试图劝说赵誊归降,被赵誊残害致死!你不相信么?”
赵葑呆呆地松开手,脸上已经分不清悲伤还是愤怒。我突然挣开江原,厉声道:“还有她的孩子!来人――”
“凌悦!”江原的声音终于也带了一丝不忍,“赵誊的几名幼子早被他亲自推进海中了!”
我顿觉胸中一空,原本麻木的身体没了知觉。这时却听见对面船上传来惊呼骚乱的声音,赵誊再向船边退了一步,高声冷笑:“你休想令朕归降!我宁死也不会落入你们手中,更不让朕的皇后和太子成为降虏!朕今日失利,并非决策之误,只因奸贼当道,天不我佑!”他忽然狠狠盯住我,“赵彦,你的目的达到了,害死我,扶持你身后的姘夫上位!我倒要看看你能得到什么好下场,你们的魏国能控制南越多久!”
我未说话,赵葑却悲愤地大喝道:“皇兄,你不要执迷不悟了!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不是你一意孤行,南越哪有今日!”
赵誊哼笑:“赵葑,你还有脸质问我么?我早知道你们都是靠不住的,说什么忠贞为国,到头来还不是做了魏国门下之狗!只有朕自始而终与南越共存亡!”他说完这句话,忽然脚底用力,离开了船舷。
赵葑目眦欲裂:“皇兄,你告诉我!母妃究竟是谁害死的?”他徒劳地扑在船头,声音在海面上空然回荡。直到眼看赵誊的身体被淹没,赵葑的视线停留了一会,泪水滂沱而下。
与此同时,赵誊身边仅剩的几人齐齐跳落海中,水花溅起,顷刻不见。江原则在愤怒地沉声喝道:“全部下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必须将赵誊捞上来碎尸万段,枭首示众!”他狠狠地唾了一口,“想要当着我面扮壮烈,休想得逞!”
这个时候,有人忽然振臂高呼,赵誊已死,南越已灭!跟着,他周围的士兵也高呼起来,过不多时,这呼声传遍所有战船,一浪盖过一浪地响彻海上。战船开始回撤,只留下略小的战船在海中搜索。我坐在甲板上,抬眼去望灰黑的云头,只见云层已被海风驱散,渐渐显出些许清明。
许久之前,我曾设想这一幕的到来,以为自己会百感交集。可是真到了这一刻,发现自己平静得好像在面对一段重温了无数次的回忆,只剩下淡淡的伤感与遗憾。
“两位殿下,霍信率众请降,要求上船面见太子殿下!”高处的信兵看到对面旗语,大声禀报。
江原冷笑一声:“叫自己他带着亲信乘小船过来!传令萧忌前去迎接霍将军!我要好好奖赏他!”
信兵依言传达,不久霍信果然与亲信数人乘快艇向我们所在的海船而来。眼看将至大船下,萧忌乘船将他迎住,高声道:“霍将军,末将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相迎!”
或许感觉气氛有异,霍信慢慢抱拳道:“萧将军昔日在霍某帐下为将,我未曾亏待;如今你早降魏国,霍某却要请萧将军多多眷顾了。”
萧忌笑道:“不敢当,霍将军珠玉在前,萧某只是效仿而已。不过这次霍将军着实令人大吃一惊,居然会为护持南越君主血战到底,真是叫在下敬佩。”
霍信大吃一惊:“萧将军何出此言!霍某一心向魏,若非我担当内应,赵誊如何被魏军发现踪迹。”
萧忌反讥道:“难道霍将军是说,太子殿下与越王殿下的军队都是废物,歼灭赵誊全是你一人功劳?”
霍信神色微沉:“当然不是此意!我手中有魏帝密信,韩王殿下亲自向我许诺接纳。我现在要见太子殿下,萧将军不必在此多费唇舌。”
萧忌右手举剑,冷冷喝道:“韩王违反军令,已无权过问军事!你以为你当年亲自指挥射杀周将军,后又禁锢越王殿下,折损魏国那么多精心培养的少年杀手,太子殿下还能容许你苟活于世?霍将军,在下自会带领你麾下军队为魏国效力,你还是等着青史留名罢!”他说着挥剑前指,“放箭!”
我有生以来从未看过这么多的箭射向同一人,漫天的羽箭暴雨般倾泻而下,几乎找不到躲避的间隙。霍信的身上很快插满羽箭,好像一只血红的箭垛,直直倒向船中,僵硬的脸上写满了恐惧震惊与不甘。这个一生狡猾,始终只为自己盘算的南越大将 ,终于在满心的不情愿中“为国捐躯”。
萧忌缓缓放下剑,宣布道:“南越大将霍信,宁死不降,力战身死。”他仿佛也被这情景刺激,没再看霍信一眼,便命将那艘小船拖近,也不管船中其余几人死活,一起勾连在船后,随魏军船队驶向海岸。
江原吐出一口气,转头看我:“如此结束霍信,这是我想到的方式。”
我眼眶一热:“母亲要多坚忍,才能承受住父亲如此离世的打击。如今同样的一幕在霍信身上重演,也算聊以告慰父亲亡灵。”我说着,回头再看夕阳下波光流动的海面,从这里望去,海中央平静如昔,好像不曾有过任何惊心动魄的时刻。
上岸之后,箕豹军很快传来寻到赵誊及几名官员的消息,只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发现刘敏的踪迹。那美丽的女子长眠在茫茫深海之下,从此我再也寻不到她温暖的身影。
赵誊被带到我们面前时,还有一丝气息尚存。江原拉着我站在他面前,冷冷道:“看来龙王也不愿收留陛下这样的昏君,注定要我来亲自送你上路。传我教令,将赵誊枭首示众,尸体抛诸荒野,恶行张榜于南越各个州郡!”赵誊混沌的双目骤然紧缩,然后逐渐涣散空洞。
一名箕豹军探了探赵誊鼻息:“禀报殿下,赵誊气绝!”
我全身微微一颤,忽然再也没有气力站稳。
天海相接处,残阳似血,正在一点一点往下沉。还是那片山河,只是故国终于烟消云散。
第百一八章 风云且住
回建康的路上,我忽然发起了高烧,江原快马加鞭将我送回城中给凭潮诊治,热度还是持续数日,到最后竟然意识模糊起来。直至八九天之后,症状才终于有消退迹象。便听裴潜说江原果真将赵誊枭首示于皇宫门前,历数了他弑君篡位、任用小人、搜刮百姓的种种劣迹。他还把江进停职,当众斩首了其帐下数名主要将领,向建康百姓展示了平息混乱的决心。
裴潜绘声绘色地继续向我叙述:“你猜为何太子殿下这么坚决?原来还有许多建康百姓不识你样貌,韩王打着你的旗号在建康抢掠时,被误认为是你,可是他偏偏与太子殿下形貌相似。结果这次太子亲自去民间安抚,被怀恨在心的几个百姓吐了口水,骂他道貌岸然,做了坏事又来假装仁慈,还骂他不知廉耻,以男色委身魏国太子――”他说着惊觉不妙,支吾道,“那个,我只是转述,都怪那些百姓不明真相……”
我半靠在垫高的枕上,伸手摸乱他的头发:“嗯,我知道了。还有什么消息?”
裴潜点头:“你知道莫泫吧?他自断一腕,表示永不铸剑了。”
我微微惊讶:“莫泫自断手腕?”
裴潜撇撇嘴,解释道:“他好像认为铸造兵器首先要认清立场,莫衍则觉得剑师只要造出最精良的兵器,不用管为谁所用,两人因此生出矛盾。而且莫泫成名早,莫衍又好胜心强,觉得两人在同一国家无法比出高下,表露过要去别国的意愿。是莫泫一直用兄长的身份压制他,不许他在兵器上署名,才导致莫衍默默无闻,不为当政者所知。”他说着解气地冷哼,“后来南越君主换成赵誊,莫泫却不辨黑白,仍然为他铸造兵器。直到南越战败,他见到赵誊行事,又得知自己的心血之作被用来做刺杀你的卑鄙勾当,才对自己的选择产生怀疑,灰心之下斩断了手腕。”
“那莫衍呢?”
“他已向太子殿下辞行,说夙愿已经实现,决定与莫泫一起归隐山林了。不过他临行之前为感谢太子殿下,留下了许多秘不外宣的铸兵之术。”裴潜想了想又道,“对了,还有南越大将宋师承,他也归降了。他在江夏的军队被我们收编,前天刚刚被太子殿下召来建康。”
我听后慨然一叹:“没想到宋师承忠心不二,最终竟然会同意归降。”
“这个宋老头最有意思!”裴潜带了点嘲笑语气,“赵誊死了数日,他都不知道消息,仍然在负隅顽抗。直到太子殿下发往各处的布告传到,他才得知南越彻底覆灭,最后向我军递了降表。为了表示诚心归降,他的养子和长子也都在建康了。”
我微怔:“他也降了……”
裴潜看我一眼:“你说宋然么?此人是个反复小人,我看太子殿下也没打算许他官职。”
正说着,于景庭推门进来,看到裴潜,对他点头:“裴将军也在。”
我笑道:“于兄,快来。”
裴潜见状起身,也对于景庭致意,向我道:“你休息罢,我军营里还有些事,忙完了再来找你。”不等我挽留,快步出了房门。
于景庭关心道:“殿下觉得好些了没有?”
我长吁道:“还好烧退了,不然不知糊里糊涂躺到何时。你来的正好,我想问朝中有什么消息,又恐怕裴潜不知。”
于景庭一脸神秘地微笑:“先别管朝廷的事了,我给你带来一个人,猜猜是谁?”
我心中微动,紧张地问:“谁?”
于景庭笑着慢慢向旁闪开,我越过他向后看去,却见刘恒迟疑着出现在门口。他没再往前走,只是殷切地看着我,一副既心疼又克制的模样。
我又惊又喜,撑起身来,掀开被子便要下床。刘恒吓了一跳,再顾不得矜持,慌忙跑进来,按住我:“别下床!”
我一把抱住他不放,喜悦道:“你终于肯见我了!”
刘恒忸怩道:“我本不想来,都是于兄太缠人,天天对我说起你。还说你受了重伤,又高烧不退,把你说得好像……我一个忍不住就――”
我笑得出声:“太好了,多亏于兄。”接着严肃道,“你不许再走!就跟着我,哪都不许去!”
刘恒呆了呆,抗拒地推我道:“谁要跟着你,难道你做卖国贼,我也跟着做么?我刘家世代忠直守节,怎可在贰臣录上留下姓名!”
我放低了声音:“又不要你做官,只要你不远离,能让我时时找到你,这都不行?”
刘恒见我语气难过,又不忍心起来,吞吞吐吐地找借口:“我、我可是要娶妻的,难道跟着你一辈子独身?”
于景庭在旁边帮腔:“这有何难,刘贤弟的终身大事都包在我身上。你想娶怎样的女子为妻,只要你开口,为兄就去替你物色,直到你满意为止,如何?”
刘恒满脸通红:“于兄说笑了。”
“不是说笑。”于景庭表情郑重,“只要你放下成见,肯留在殿□边。殿下如何艰辛地走到今日,你不是不清楚。现在他受了伤,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你,难道忍心扔下他自己逍遥自在?殿下最信任亲近的两个挚友,宋然已经如此,原来你也要这样对他?”
刘恒激动起来,怒道:“不要跟我提宋然,我跟他怎能相提并论?”
于景庭冷冷一笑:“你在殿下最艰难的时候弃他而去,不亚于宋然的绝情一箭,结果有什么两样?”
刘恒嘴角紧抿:“于景庭,你没有家国之念,不代表别人没有。我跟殿下的情谊不假,可是却不能因此就接受他叛国的行为。”
于景庭眉头一皱,见激将不成,歉意地看我一眼。我笑笑:“于兄,你可否先回避一下,我们好不容易相见,想聊聊别的事。”于景庭立刻答应,回身带上门离开。
然而于景庭出门之后,我却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倚在床头出神。刘恒偷眼看看我,似乎有些担心自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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