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的日子,但人离得远了,看不见听不见的,便能自欺欺人地过日子。可是现在,这消息却通过这种形式传来,强迫他面对现实。
想起北堂的大婚固然让言非离难受,但又思及他们很快便会有自己的子嗣,到时他的离儿怎麽办?门主说把孩子送走了,送到哪里去了?床第之间北堂也曾说过,离儿毕竟是他的长子,无论如何不会对他不利。可是他很快就会和林嫣嫣再有其他正出的子女,那时还会把离儿放在心上吗?
这一夜言非离倒在床上辗转反侧,再也无法入睡。
此後几日,言非离一直忙着和西门门主及其他几位将军商议进攻之事。经过近一个月的观察与试探,他们已经大致掌握了对方的实力和利弊。一触即发的大战近在眼前。
言非离整日忙碌着这些事,日子倒不觉得难过。身上有时有些不适,他也未放在心上。
这一日,他到西门门主的帐内商讨要事,还未进去,便有一人冲了出来,两人差点撞在一起。
言非离一看,竟是秋叶原。他脸蛋涨得通红,满脸的怒气,见到言非离顿了一下,好像突然有些窘迫,竟连招呼也未打,转身跑了。
言非离有些莫名其妙。但知道他和西门门主一向不对盘,可能又是发生了什麽争执。其实他倒觉得西门门主并没有什麽恶意,他人虽然狂妄了点,但大部分时候好像都是在逗秋大夫。
晚上言非离回到自己帐内。他们得到消息,滇国大将兀杰这两天有可能对他们实施突袭,所以决定将计就计,请君入。言非离打开地图,准备再仔细检查一次这个方案有没有问题。
有人推开门帘进来,言非离以为是凌青,便随意地道:“晚饭先放着吧,我待会儿再吃。”
“言将军,打搅了。”
言非离抬头一看,见是秋叶原。
“秋大夫,您怎麽来了。”言非离连忙收拾好东西,将秋叶原让到桌旁坐下。
“也没什麽事,来到军中这麽久,一直没机会和你聊聊。所以过来看看你。”
言非离笑道,“应该我去看你才是。”
“军中行事辛苦,不知秋大夫习不习惯。”言非离见秋叶原神色腼腆,似乎有事要说,便关切地问道。
秋叶原摇了摇头,“哪里有什麽辛苦。和言将军你们比起来,算不了什麽。”
两人闲聊几句。军中不得饮酒,只有简单的茶水。言非离给他斟了一杯,说说谈谈。因为他们关系非比常人,聊起来也自然地投缘。
言非离见他几次欲言又止,便关心地道:“秋大夫,咱们关系不比常人,你要有什麽事,直说便是。只要言某力所能及,必不会推脱。”
秋叶原犹豫半晌,“听说简越边境的水患颇为严重,许多人都换了传染急症。如果可以,我想去那边帮帮忙,也尽一份医者济世救人的职责。”
言非离奇道:“这件事你和西门门主说便是,军里现在不缺军医,想门主不会不许。”
提起西门,秋叶原有些愤愤然地道:“我今天已去和他说过这件事,谁知他不许不说,还、还……”
“还怎样?”
秋叶原脸突然涨的通红,神色闪烁,半晌才讷讷地道:“我想请言将军帮我个忙。不知言将军能不能帮我请得调令?”
这事言非离其实有些为难。这里做主的到底还是西门越。如果他不许,言非离是没有这个权限的。而且他本来也是北门调来的,实在不好出面。可是秋叶原予他有莫大的恩惠,这点忙无论如何他也是要帮的。便道:“秋大夫,你别着急,我去帮你和西门门主说说,让他放你去。”
“太好了。如此就多谢了。”秋叶原大喜。
两人正说着,凌青端着晚膳进来。他早知秋神医也在,便机灵地多拿了一双碗筷进来。
“秋大夫和我一起用吧。”
“好。”秋叶原也不和言非离客气,便拿起碗筷一起用餐。
他们吃的都和士兵们一样,因为战事临近,所以这几日的饭菜都有所改善,今日还做了鲜鱼。
秋叶原觉得鱼虽做得粗糙,但味道鲜美,确实不错。谁知抬起头来,却见言非离双眉微蹙,只夹了两口便放下了。
“你怎麽不吃了?”
言非离笑笑,一手按住胸口,淡淡地道:“没什麽胃口,不大想吃。”
凌青一直在旁站着,此时上来说道:“我家将军这几日一直没什麽胃口,不知什麽缘故。秋大夫不如帮将军看看啊。”
“多嘴。退下!”言非离轻轻呵斥凌青一句。
凌青随了他多日,早已摸透他的脾气,知道他心肠甚好,待人温和,也不惧他,只是悻悻然地退下了。
“哦?这样啊。我帮你把把脉吧。”听到凌青这麽说,秋叶原仔细一看,烛火下果见言非离脸色不佳,似乎有些消瘦。
言非离本不想小题大做,但见秋叶原很坚持,便伸出了左手。
秋叶原把了会儿,眉毛随着手中的脉象越蹙越紧,问了问言非离最近有什麽不适。言非离一一答了,秋叶原脸色越见沈重。
言非离见他神色,暗忖难道是什麽大病。
“秋大夫,我有什麽毛病吗?”
秋叶原张口,“言将军,你……”
一阵高昂紧促的军鼓声突然响起,打断了秋叶原的话。 言非离猛然站起身来,抓起文案上的剑。
凌青慌张地跑进来大叫道:“将军,滇人夜袭!”
言非离披上盔甲,“秋大夫,你留在这里不要出去。”
说着转身冲出了帐外。
22
外面人影晃动,军士们匆忙集合,脚步声乱中有序,无人喧哗,只有马的嘶叫声,和远处隐隐的杀伐之声响起。
虽然他们早得到消息,知道滇人会来突袭,却没想到来的这样的快。
现在这个时候,大部分士兵都在用晚膳。
还好天门的人一向训练有素,反应迅速,大家正在井然有序的集合出发。
按照计划,言非离将领着自己的先锋队伍从正面出击,西门越带着主力部队两边包抄,从后面对滇人突袭。
正是所谓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们特意将营寨扎在这个山谷里,便是为此。
言非离对简境附近的地形了如指掌,知道两侧各有一片密林,适合围追堵截。
白日和西门定下这个引狼入室的计划时,曾带他走了一遍。
可是此刻事情来得这么突然,言非离不知道西门能不能来得及带着人马穿过漆黑崎岖的山路抵达预定的地点。
没有时间思考那么多了。
这次前来夜袭的滇军军力有三万人以上,而言非离却只带着八千兵马。
他们必须在正前方的平原迎战,至少要支撑一个时辰左右,才能等到西门两万的大部队解围。
滇人性情勇猛,身材高大。
此时突袭更势如猛虎出笼。
言非离对跟着他的凌青道:“你回去照顾秋大夫。”
便带着士兵冲入了杀场。
黑暗的夜色中,整片山谷被哀叫、嘶鸣、刀剑相交的声音包围住。
秋叶原待在言非离的帐中,急得直跳脚。
如果刚才没有诊错,言非离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可是看情形好像他自己还不知道。
最糟糕的是,由于他产后曾在大雪中久跪,落下了难以根治的宿疾,这种宿疾本就不容易保住孩子,何况他最近操劳过度,胎息不稳,更是危险。
可是自己还没来得及警告他,突袭就来了。
以他这样的身体,如何能上战场。
秋叶原正想跑回自己的帐篷准备着药箱,突然有个人冲了进来,正是凌青。
“凌青!”秋叶原一惊,“你怎么在这里?言将军怎么了?”凌青看见他松了一口。
“言将军命我回来来保护您。”
秋叶原立刻推他,“我这里没事,你快回去保护言将军!”“不行!将军让我来保护您,我怎么能违命呢。”
“我这里没事,有事的是言将军!”秋叶原大急。
他虽不知道这个凌青本事如何,但就算他只是个小兵,能多个人在身边帮言将军也是好的。
凌青一听此言,奇怪地问道:“将军怎么了?他带兵多年,不会有事的。”
秋叶原却无法答他,只是急得团团转转。
凌青这人甚是聪明,见他着急的样子,脑子一转,“是不是将军有什么大病?”“比大病更严重啊!”秋叶原脱口而出。
“什么!?”秋叶原暗恼自己嘴快,只得拼命地推他,“你快回去,快去保护言将军。
别让他逞强伤了自己。”
可是手腕却突然被反手抓住,凌青厉声道:“他有什么病?”秋叶原一愣。
此时凌青气势迫人,哪里还像个下人。
秋叶原被他凌厉的眼神一瞪,不由自主地说:“不是病。
是、是……”凌青见他言语闪烁,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一个可能,脸色陡变。
放开秋叶原,转身冲了出去。
秋叶原呆呆立在帐里,低头看着手腕上渐渐浮现的乌青,心中闪过一个疑念:这个凌青,到底是什么人?营帐外,漆黑的夜色中,战争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言非离带领着八千子弟将敌方档在谷外。
他身上已经溅满鲜血,也不知是敌人的还是从自己身上的伤口中流出的。
从十二岁那年初上战场开始,他就明白在这个地方,只有不断的砍杀,打倒对方才能活下去。
利剑飞芒闪过,血肉横飞。
言非离对敌人毫不留情,腹中的隐隐作痛根本无暇顾及。
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西门的军队还没有出现,言非离心情沉重。
直到此刻,他仍不晓得西门能不能顺利带着大军到达预定的位置。
双手开始有些无力,每挥舞一次长剑,便觉得手臂些微的酸麻。
言非离暗念不好,催动内力,却引来腹部的阵阵疼痛。
周围已经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但大部分都是敌人的尸体。
天门的军力虽然没有敌方多,但是精练骁勇,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
他们守着山谷前的有利地形,不断将敌人往后逼退。
言非离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大滴大滴的冷汗从额上落下。
他紧咬着牙关,仍带着士兵冲在最前面。
突然,敌方一个将领模样的人向他冲了过来。
言非离心里一震,举剑上前。
“当!”两剑相交,言非离气力不济,竟被对方架开,心下一惊!这种蛮族,本不会什么武功,只是图有蛮力而已,按说不是言非离的对手。
可是他此时身体异常,竟然挡驾不住。
那人趋身上前,两人斗在一起。
言非离知道对方定是滇族的主力将领,奋力也要将他拿下。
可是下腹的阵痛越来越见强烈,逐渐让他无法忽视。
言非离脚下微一踉跄,那人见有利可图,一剑刺了过来,却没料到那是诱敌的虚招,言非离一个回身,提起一口真气将他砍倒在地。
本想上前将他拿下,可是小腹猛然暴起一阵剧痛,言非离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用剑撑住自己,言非离捂住腹部,慢慢低下头去。
漆黑的夜色中,他看不见自己的下体,但是那股液体沿着双腿间流下的感觉震惊了他。
浓郁的血的味道,使他可以清晰地分辨出那是从自己的下身传来的。
熟悉而又陌生的坠痛,阵阵翻搅着,让他隐约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不……这不可能……言非离脸色煞白,紧紧捂着自己的小腹。
此时,那个被砍倒的敌人挣扎着站了起来,回身看见他跪在那里,愣了瞬间,但眼中立刻闪露出凶芒,面目狰狞地再次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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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非离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小腹,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变得单薄起来,只有腹内不断往下撕扯般的坠痛刺激着他的神经。
突然一阵疾风袭来,抬起头,正见那个身材高大的敌人挥舞着利剑凶恶的扑过来。
言非离回过神志,强撑一口气避过,想要站起身来,可是双腿却好像灌了铅一般的沉重,无法挪动分毫。
瞬间,那柄利剑便来到眼前。
言非离吃力地举起剑挡住。
“当”的一声,那人的气力直贯肺腑。
言非离腹痛难当,根本架不住这股力量,登时被打倒在地。
“唔……”言非离不想示弱,可还是压抑在喉咙里溢出破碎的一声呻吟。
难道自己真要丧生在这战场上了吗?这个念头一瞬间闪过他的脑海。
那人见他突然变得不堪一击,不禁狞笑了起来,白光一闪,一剑刺来。
言非离闭上眼睛,等待任人宰割的命运。
可是过了片刻却没有动静,突然耳旁响起一个焦急的声音。
“将军!”睁开眼,正是凌青。
凌青在漆黑混乱的战场中找到言非离时,正见他倒在地上生死未卜,急忙赶来一剑从后面解决了那个敌人,上去扶起他。
言非离脸色苍白,身上溅满鲜血,凌青一时不知他是否重伤。
焦急地问道:“将军你怎么样了?”言非离在凌青的帮助下站起身来,下体一阵绞痛,鲜血不断流下。
“我、我没事,还撑得住。”
言非离冷汗淋漓,咬着牙关道。
“将军,你是不是受伤了?我这就扶你回营。”
黑暗中虽然看不真切,但是凌青感觉得出他全身颤抖,好似在忍耐着巨大痛苦。
“不行!”大滴的冷汗从他额上落下,“战事还没有结束,我、我不能离开战场。”
言非离握紧了手中的剑,靠在凌青身上,深吸一口气,脸色苍白,但神情坚定,命令道:“扶、扶住我!”西门门主的大军还没有到,他是主将,怎么可以离开这里。
他不能丢下这些兄弟,不能破坏计划,在战场上谁先逃了,谁就输了。
这场仗,他们不能输!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凌青自然知道这些事的利害。
可是见到言非离隐忍的样子,就是铁打的心肠,也禁不住酸涩。
紧紧架住言非离,凌青毫不留情地挥舞起凌厉的剑气,周围顿起一片杀伐之光。
所有的敌人还未靠近他们三步以内的地方,就已经鲜血横流,人仰马翻了。
旁人看来,却好似两人站在一起并肩作战似的。
言非离没有精力去惊异凌青的武功了,他正在用最后的意志力抵抗着腹内的绞痛,下腹有一股力量在不断向下坠着,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破裂一般。
好痛……言非离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想。
他只是努力观察着战场的局势。
“凌青,命、命所有人后退,快!”终于,他看到西门的信号从远处亮起。
夹击的大军到了,滇人已是瓮中之鳖。
鼓声雷动,号角齐鸣,随着西门越的号令,一排一排的弩箭,排山倒海般从滇人后翼两侧袭来,一时间,在射程范围内的敌骑无一幸免的人仰马翻,血肉飞溅,情况教人惨不忍睹。
滇人的大军就像被狂风扫过的落叶般纷纷中箭,眼睁睁瞧着死神的来临。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如同人间炼狱般的情景,是言非离松下一口气,昏迷前看到的最后景象。
痛!好痛!和生离儿时的痛不一样。
言非离知道,不一样,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虽然在昏迷之中,可是言非离仍然下意识地紧紧捂住自己的腹部。
“啊……”突然一阵强烈的痛楚激醒了他的神志,无神地睁开眼,模糊中看见秋叶原紧张焦急的脸。
“好痛……”那种熟悉的、要将自己撕裂的疼痛,还有那正在往下坠出的感觉,让言非离慌乱无措。
因为疼痛,他根本无法抬头看看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无助的望向秋叶原,却看见他略带惋惜和同情地表情。
不……用手捂住正在不停绞痛着的腹部,言非离几乎已经蜷缩成一团了。
血越流越多,仿佛要将他身体里所有的血液流尽似的。
虽然秋叶原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也已施过针,但情况依然没有任何好转。
“啊……”突然言非离发出一声尖锐的痛呼,感觉有个东西随着血液流出了体外。
他模糊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痛混合着身体上的痛楚,再度让他陷入深深的昏迷中。
远在总舵的北堂傲,突然有些莫名地焦躁,丢下手中的棋盘,转身出了门。
林嫣嫣不明所以地看着北堂扔下棋子,只说了一句“不下了。”
也不交待一声就走了。
林嫣嫣有些不安。
他们成亲已近一个月,正是新婚燕尔,可是北堂虽然对她温柔如初,但总觉得他有些心不在焉。
女人特有的敏锐告诉她,北堂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想起两个月前言将军来辞行,他走后北堂就一直心不在焉,棋也下得没有章法。
她问他是不是言将军离开让他不悦?他沉默半晌,只喃喃地说了句:“离开也好!”林嫣嫣不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敢问他。
只是从那以后,北堂就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北堂傲离开沈梅院,觉得心躁难当,便牵了墨雪出来,翻身上马,一阵狂奔,已出了浮游居。
在月色的照耀下,北堂沿着山路越奔越远,逐渐来到四天门地界最偏的灵庐山脚下。
远远地山脚下有几户人家。
农家的晚上安歇的早,已看不见烛火之光。
北堂傲下了马,在墨雪臀上一拍,让它奔进旁边的树林自去寻欢。
提起真气,北堂傲白衣飘飘,眉目如画,好像趁着月色下凡的仙祗,瞬间来到村落里。
熟悉地找到一户人家,掀开窗户,无声无息地闪了进去。
那是户极普通的农家,夫妻二人和一个婆婆,还有一个不满半岁的婴儿。
北堂傲来到那对夫妇的卧房,凌空向床上点去两指清风,来到婴儿的摇篮前,就着室内昏暗的月光,看着婴儿熟睡的胖乎乎的小脸。
北堂呆呆地看了半晌,突然伸出手,熟练地抱起孩子,打开门来到院子里。
月色下,孩子可爱圆润的小脸一览无遗。
北堂忍不住捏了捏他胖嘟嘟地脸颊,见他毫无反应,嘴边还流下了口水。
北堂笑笑,在他脸上亲了亲。
小家伙醒了过来,睁开黑亮黑亮的大眼睛望着北堂,突然咧嘴笑了。
“咯咯咯”属于婴儿特有的、清脆娇嫩的笑声让北堂傲有些失神。
无意识地拍了拍他,突然发现,他的笑容,很像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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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堂回到留香居时,天色已近大亮。
林嫣嫣和衣倒在床榻上,已经睡了过去。
北堂看了看,取过暖被,轻轻给她盖上,转身又出了房间。
浮游居里已陆陆续续有些下仆起身忙碌起来,北堂心不在焉,在园子里转了半晌,不知不觉间,竟来到言非离的竹园。
呆了片刻,还是跨了进去。
喜梅已经调回了沈梅院,只是定时来这里打扫收拾一番,不使尘染床榻,蛛网成家。
北堂默默地推开门,一阵空荡荡的寒意袭来。
望着满屋清冷,北堂突然忆起大年三十那天晚上,自己念着那个人身体不适,到这里来看他,谁知竟然见到那么震惊的一幕。
言非离脸色惨白,痛苦挣扎产子的模样仿佛又浮现在眼前。
北堂傲无法想象,一个男人生子会经历什么样的痛苦。
在他的观念里,那是女人的事。
女人生孩子乃是天经地义,即使辛苦一些,也是上天赋与她们的责任和义务。
男人是不应该承受这些的,男人有男人应该做的事。
可是现在,北堂在床边慢慢坐下,想起与言非离在这里的数次缠绵。
男人该做与不该做的、能做与不能做的,言非离都做了……从不怀疑自己的北堂傲,第一次开始认真审视自己的做法,也在审视自己对言非离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
以前,他只是自己的下属,是为自己开拓疆土、稳定军心的大将。
后来发生鬼林事件,他为了救他中了媚药,而他又为了他以身解药……事情可勉强算两平了。
可是那个孩子的到来打乱了一切,破坏了他辛辛苦苦维持的平衡,使他和言非离的关系发生了彻底地改变。
虽然他极力想使两人的关系回归到最初的原点,可还是失败了。
即使带走了孩子,将一切掩饰太平,他和言非离之间还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言非离竟然想要离开他。
当他知道这件事时,简直要气疯了。
难道他要背弃当年的誓言吗?他还把自己这个门主放在眼里吗?可是东方曦的话如一盆冷水浇醒了他,让他又惊又怒。
但最令人震惊的是,酒醉之下,自己竟然又再次对他做出那种事。
那夜销魂的滋味毒入骨髓般如影随形,让他逐渐食不知味,夜不思寝,只想一而再再而三地尝试那种畅快淋漓的满足感。
他是中了毒,上了瘾。
虽然与生俱来的高傲让他不愿意承认,可是他还是迷恋上了言非离。
但那只是肉体上的吸引罢了。
所以当言非离说要离开时,他不禁松了口气。
这样也好,大家分开两地,彼此都冷静一下。
所以他没有再反对,让言非离就那样离开了。
自己则按照计划和林嫣嫣成了亲。
本以为新婚娇妻可以让他忘记一切,可是事情再次脱出他的掌控,因为他总是无意识地想到言非离。
这让他非常不悦,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从十二岁以最年幼的身份接掌北门门主之位开始,所有事情就皆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喜欢那种一切自己说了算的感觉,喜欢所有事情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
可是现在,他第一次对某样东西无法控制了,那就是他自己。
还有那个孩子。
命人把孩子送走,断绝了与言非离的关系。
初时念及那毕竟是自己的长子,所以偶尔会去看看他,可是后来,那个孩子却越长越好,越来越可爱。
每当看见那个和自己肖像的小小人,心中就涌出一股为人父的骄傲,他已经渐渐爱上了那个孩子,他的骨肉。
但是想到产下他的那个人,心中却充满复杂的感情。
孩子的身上也有着他的影子,尤其是那双如斑鹿一般漆黑明亮的眼睛,完全和那个人的一样,让自己不想到他都不行。
当那个人跪在雪地中请求他把孩子还给他时,他狠得下心拒绝。
因为那时,他对整件事都充满了超出意料的反感,他不想让任何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他要以最好的办法来解决此事。
即使是现在,他也认为自己是对的。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了,他知道,他变得动摇了。
知道他爱着自己,他感到愤怒,但是并不反感。
如果是别人,他只会认为这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会毫不犹豫地一剑杀了那个人。
但是对言非离,在他愤怒之后,竟然会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他是一个女人,自己一定会娶他。
北堂傲摇摇头。
言非离不可能是女人。
即使他生了孩子,也摆脱不了他是男人的事实。
所以自己不可能娶他,也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北堂傲甩开杂念,回到沈梅院,又是四天门的门主,林嫣嫣的丈夫。
过了两天,却收到一封飞鸽暗报,让北堂傲大惊。
立刻去找南宫晏,匆匆交待了一下自己的行程,便赶往了西南战场。
疼!身上好疼,心里也好疼!言非离全身虚虚浮浮的,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无数的幻象在梦里不断向他扑来。
一乎是老乞丐带着他和刘七颠沛流离行乞为生,一乎是战场上师傅抓过他扔到马背上逃走,一乎又是自己带着兄弟们辗转沙场力求活命。
最后所有的幻象都凝聚到那个银色的月光下,白衣少年冷艳高傲的脸。
渐渐的,少年的神情变了,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彷徨无措间,耳边突然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
孩子在哭!我的孩子在哭!言非离双手在空中乱伸,却什么也抓不到。
“言将军?言将军?”秋叶原模糊的声音从遥远地地方传来,言非离迷茫地睁开眼,却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只是抓住他的手臂道:“看见我的孩子了吗?”不等说完,又昏沉了过去。
当北堂傲赶到时,见到的就是言非离的这幅模样。
“怎么会这样?”北堂震惊地问。
大帐里,只有秋叶原和凌青两个人。
言非离从那日战后,一直昏迷到现在。
偶尔醒来,也是意识不清,焦距涣散,根本不认得人。
“北堂门主,言将军当初产后落下病根,身子本就没有痊愈,气虚血弱,不再适宜受孕。”
看了看北堂傲的脸色,秋叶原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可是他不仅产后三个多月再次受孕,还在战场上劳累奔波,以致流产,实在大伤身子。
现在他高烧已退,却还昏迷不醒,如果在这样下去,只怕、只怕……”“只怕什么?”北堂沈声问。
秋叶原脸色沉痛,低声道:“只怕凶多吉少。”
……北堂傲坐到床边,看着言非离苍白消瘦的脸颊,心里如什么东西堵着,说不出的难受。
秋叶原已经退了下去,留他们北门的人在这里。
凌青上前道:“秋大夫说言将军一直未能清醒,只怕也是知道自己小产,心里受了刺激之故。
属下见将军实在情况不妙,才以暗门令紧急向门主传书。
属下未能完成门主交待的事,向门主领罪。”
说着,在床前跪了下来。
北堂反手狠狠给了他两掌。
“办事不利,罪其一。
护主不周,罪其二。”
办事不利,是指北堂傲交给他的任务乃是看好言非离,他没有做到。
护主不利,是指北堂把他指派到言非离身边,言非离就是他名义上的主子,他却没有尽到保护主子的责任。
凌青受了两掌,闷哼一声,身子晃了两下,嘴角流下血迹,却又立即俯首在地一动不动。
“属下失职,请门主责罚。”
“本座当然要罚你,不过不是现在。
如果不是你做事疏忽,言将军现在怎么会躺在这里,本座又怎么会放下军务跑到这里。”
北堂傲冷冷地道,“你的这笔帐,本座先记下了。
如果言将军好不了,你难逃罪责!”“是。”
“你下去吧。”
北堂傲面无表情,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凌青忍着胸口的剧痛,慢慢退下。
临回头去,见门主正直直地望着床上的人。
想起那个人昏迷之中唤着的,凌青胸口又是一阵剧痛。
解铃还须系铃人,但愿、但愿门主能唤醒那个人,只要他能平安无事,自己做什么都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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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叶原和凌青先后退下,静寂的大帐里,只剩下北堂傲和言非离。
言非离的呼吸很微弱,胸膛的起伏要仔细看才能微微地看到。
一个习武多年,一向健康的人,现在却如此脆弱。
北堂傲伸手沿着他的脸的轮廓轻轻抚着。
这么多年来,他好像从来没有仔细看过他,现在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乌黑如墨一般的发的两侧,竟已夹杂了丝丝银色。
即使在昏迷中也深深锁着的眉间,也有了细细的皱纹。
原本清俊的脸庞,更是颧骨突兀,消瘦不堪。
北堂傲的目光离开他苍白的脸,来到他的腹部,那里曾经为他孕育过一个孩子的地方,现在已恢复平坦。
缓缓地抚上,想到不久前,又有一个孩子在此孕育,一个可能像离儿一样可爱的孩子,只是可惜,已经无缘来到这世上了。
北堂心里有些难过。
如果不是那么喜欢离儿,他会庆幸这个孩子的消失。
可是既然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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