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景乐推他的动作一顿,片刻后,声音很低,听不出什么情绪:哦,你果然是骗我的啊。
辛随觉得稀奇,转过头来看他:你不是在录舞的时候就猜到了吗?
不然也不会那么激动地跳下舞台来找他,只为了再和他约一餐单独的庆功宴。
但我觉得,何景乐挠了挠头,声音更低了,你既然这么说了,就有可能是真的,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能耽误你而且我运气又不好,万一我的感觉是错的,万一这报告对你很重要,耽误了你的前程,我就成千古罪人了。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暗淡下来,浓密的睫毛盖住眼神:我总不能一直任性,就像今天这样吧。
因为头垂得低,所以何景乐并没看到辛随望向自己时的表情,手里握着的手机无声震动了一下,他若无其事地打开来看,发现他爸跟突然脑残了似的,给他转了二十万块钱。
神经吧,他想着,前几天不还要冻我卡吗?
结果正寻思着,他爸纡尊降贵地又给他发来一条短信,看样子好像还挺语重心长:[小王八蛋,老子说要停你卡,也不是真的停,这二十万你拿着,和好好他们出门旅个游、打高尔夫、搓麻将,总之干什么都行,不够再问我要。]
顿了顿,又发来一条:[可就是别跳舞了。]
而遥远的某号线地铁上,虞叶好正在打电话:喂,岚姨嗯,我还没到家呢,视频看见没?
他兴奋得脸红扑扑:乐仔真的跳得很不错欸!你也觉得有天赋是不是!
啊我何叔也看见了?
他笑容逐渐僵硬,旁边默不作声的向空山也忍不住浑身一抖:何叔怎么说?您劝着他点,年纪大了总动气不好,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工作,而且刚才不是跟您说了嘛,就是去帮个忙,以后都不去了!
什么?何叔哭了?
更遥远的涟江市,何鸿光站在二楼的露台上抽没了半包烟,月光照亮他微红的眼眶,他深刻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自己话说得太严重了?
他又点开那个视频,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遍。
他继续反省:冻卡这种话以后还是别说了。
滴的一声,他又给何景乐转了十万。
虞叶好,看看你干的好事!
【明天见!
第19章 谁是我爸
三十万跟过家家似的打到何景乐卡里,让他对着屏幕愣了半天,抬手就给他妈拨去了个电话:喂,妈,咱家破产了?
不许瞎说!
那我爸给我打钱干什么?何景乐皱着眉,还是犯事儿了准备跑路?先说好,我可不帮他洗钱啊。
脑子里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那边的电话好像忽然被人夺了去,何鸿光拿起电话就骂他,不肖子,老子想给你钱就给了,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你信不信我把你的卡
何鸿光忽然顿住了,罕见地犹豫了一下,然后十分烦躁地说:滚蛋,挂了。
电话被倏地挂断,何景乐还没反应过来,虞叶好的电话又紧跟着打进来:大事不好了乐仔,我把你的跳舞视频给岚姨看,结果好像不小心被何叔给看见了!
我已经知道了,他说,何鸿光刚给我转了三十万。
虞叶好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半晌,十分感慨地道:这么多年了,我想认何叔做爹的心情还是这么的澎湃。
两人又贫了几句,何景乐才勉强从这笔天降横财中回过神,彼时他和辛随已经搭上了地铁,在轰隆的运作声里,他啪叽一下靠在了后者肩膀上,伸长了胳膊,把手机递到后者面前:帅哥,劳驾,抽个卡。
也不知道这少爷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多抽卡游戏,打开的界面已经和之前全然不一样,还好辛随已经基本摸清楚了套路,他点进去,何景乐毛茸茸的脑袋也跟着竖起来,脸几乎要凑到屏幕上去:今天我这么倒霉,总得给我出个SSR了吧!
结果两个十连砸进去,全是保底,什么也没出。
原来锦鲤也不总是灵的,就像现在。
少爷震惊,少爷觉得不可理喻,他眼睛都瞪圆了,正要说话,手机界面忽然自动切换,又一个电话打进来,光是看到来电显示,他浑身上下那种吊儿郎当的气质就顿时一收,整个人腾地坐直了,一只手还小学生似的放在膝盖上,然后规规矩矩地接起电话:喂,妈。
分明是开的听筒模式,但却好像免提似的,对面那女人的嗓门巨大无比,嘹亮地钻进空气中:喂,臭小子,你说说,又多久没回家了!
对不起。何景乐有点紧张,堪称轻声细语地说,我这周不是让姐跟你说过了,我有点事,临时过不去。
每次都是说有事,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了!
妈
赵元思!那女人终于恼了,隔着电话,字正腔圆地喊出了一个名字,你如果下周再不回家,以后都不要回了!
哎,我肯定来。
何景乐一顿点头哈腰,末了才小心翼翼地问:妈,最近药按时吃了吗?
那边没音了,只剩下喘气声,他着急起来:我上次过去怎么跟你说的?药不能不吃的,您怎么越活越回去,跟个小孩儿似的!现在吃,我听着你吃!
他监督女人吃了药,又东拉西扯地聊了几句家常,才疲惫不堪地挂断了电话,一转头,看见辛随看着他,若有所思地问道:赵元思?
何景乐没料到这人耳朵这么好,脸上表情立刻一僵,硬着头皮说瞎话:我小名。
鞠听萍?
他继续编:我妈。
可是我好像听到过,虞叶好叫你妈妈岚姨。
我妈小名,她这人比较时髦,就乐意让人家喊她小名儿。
辛随似乎不打算追问了,他掏出手机,在何景乐紧张的注视中打开了一个文件,那还挺巧的,你妈妈的名字,跟我做志愿者负责的那栋居民楼里其中一户阿姨竟然一模一样。
呃
而且你的小名,也恰巧跟她的儿子一样,不过她儿子已经走失五六年了。景乐,你说这事怎么会这么巧?
何景乐败下阵来,他低着头,臊眉耷眼地说,对不起,我刚才瞎说的。
鞠听萍不是我妈,我亲妈叫江岚,在离这儿十万八千里的涟江市,至于前面那个,就是、就是偶然遇上的,随手帮个小忙。
何景乐想尽量弱化这件事的存在,所以装作十分无所谓地说:你也知道的吧,那边楼里住的全是老弱病残,脑子和身体总有一个带点病,我妈鞠听萍她儿子走丢之后,就成了前面那一种。具体症状就是不信这个邪,硬说她儿子没丢,那天在街上看见我,上来就拉着我不放,非说我是她儿子。
辛随有些讶然,但联想到自己收集来的资料,又觉得有几分可信度:然后你就顺水推舟,真给她当儿子去了?
嗯。
何景乐搓了搓脸,似乎陷入回忆里:你是没看到,当时大街上好多人,每个人都匆匆忙忙的,只有她在那儿哭。身上衣服也不知道多久没换了,全是补丁,明明年纪和我亲妈差不多,但白头发比我妈的两倍还多一点,真挺可怜的。
但其实也不全是因为这个,他又把手机相册打开,给辛随看其中一个相册里的照片,照片上是个年轻男孩,穿着款式过时的衣服,正咧着嘴巴朝镜头笑,模样和他自己看起来竟然真的有四五分相似,你看,是不是真的很像?我后来看见的时候就在想,就算是我,说不定也会认错。
辛随很长时间没说话,最后闭上眼,轻声地道:景乐,这或许是助人为乐,但是更大可能是你引火上身,你知道和一个精神病人相处需要付出什么吗?
首先,你得有足够的耐心就像现在,你得无数次提醒她吃药,尽管她下一次就会忘记;其次,你怎么知道,这么做就是对的呢?你的这种做法,到底是让她真正的感到快乐,还是给她造了一场虚假的梦?假如我是说假如,你的耐心用尽了,你有没有想过她再失去一次孩子,会不会更痛苦?
认识这么久一来,辛随还是头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和何景乐说话,后者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甚至还抽出空想真他妈不愧是B大的,比向空山和虞叶好这俩理科生加一块都能唠;以至于前者叫他名字好几遍,他才听进耳朵里,然后还张口就说:你一定是学汉语言的吧?
辛随也一愣:不是啊,我学新闻的。
辛随反应过来了:我是跟你聊这个的么!
我知道我知道,何景乐见他好像要发火,连忙示好,巴巴地看着他,我会有很多耐心的,真的,我保证,而且我和这家的大女儿一起咨询过医生,医生也说这么做有一定好处,最起码她愿意吃药了是不是?之前她死活不碰的。
这事你爸妈知道吗?
不知道。
向空山他们呢?
呃我跟他们说是学校开展的每周固定敬老志愿者服务。
辛随深吸了一口气,你也知道这事不能说啊?让向空山知道,非打断你的腿,谁无缘无故给自己认个妈!
为什么是向空山打断我的腿啊?少爷困惑,他又不是我爸。
向空山:无语。
第20章 对号入座
行了,先不说这个,好在何景乐别的优点没有,最擅长的就是躺平,不懂的也绝不追问,只是继续道,辛随,我能不能求你个事儿啊?
什么?
就是就是你们做志愿者的,不是老定期上门送温暖吗,你下次再去的时候,跟她说话能不能婉转点,尽量别提什么儿子不儿子的,成吗?
他自己说完,似乎也觉得这个请求简直是在无理取闹,这和撺掇辛随跟自己一起骗人好像也没什么区别,但说都说了,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完:我之前在那儿蹲点了好几次,也没碰到有人过来,要不是你今天说,我还不知道她是你负责的住户旧事重提对她的伤害太大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着尽量不让她沾着这些过去的东西。
辛随很长时间没说话,良久,问了声:那你想让我怎么说?
我已经想好了!何景乐就等着他说这句话呢,你就说你是隔壁xx大学的,正在勤工俭学,从事家政行业,经验不足,所以价格打折,一小时五毛,还外送俩鸡蛋。
辛随:
他都气笑了:我得是什么品种的活菩萨才会从事这种行业?
哎细节不重要
再说了,就算我答应你,之前上门的时候,鞠听萍已经见过我很多次了,她是精神出问题,又不是智商变低了,怎么可能会信?
何景乐被他说得节节败退,脑袋越垂越低:她不记得这些,也不记得今天吃过什么饭,药吃了几次。辛随,我没和你开玩笑。她脑子里好像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她的大女儿和走丢的小儿子了。
对不起,我是不是太为难人了?他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你们做志愿者的,肯定也有必须要完成的任务吧?那你就当我没说。
他余光瞥见旁边的辛随好像是动了动,然后很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摸小狗似的挠了一下他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我还没说要拒绝呢。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对方随即又道:就试一次,如果中间发生什么意外,或者结果并不如你想象中好,那就立刻终止,这样总行了吧?
嗯!
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连带着好像今天发生的所有不愉快也被一笔抹消;何景乐连回学校的路上都在哼歌,他悠哉游哉到寝室门口,一把推开门,大喊:颜煜,爷爷我回来了!
颜煜已经躺在床上了,有时候连何少爷都怀疑对方的本体是不是那两片深灰的遮光床帘,因为他这话丢出去好一会儿,前者才慢慢地把帘子掀开一条小缝,头发乱七八糟,声音很哑,看上去有点起床气:知道了,不肖孙。
不我的意思是,爷爷我回来了!
哦,我知道啊。
不是,是爷爷我,回来了!
两个人床上床下地对峙,何景乐的脸皱得像柯文曜他奶腌的大白菜,最后颜煜没绷住,浅笑了一下,他说:行了,知道你高兴,看来今天过得不错?
但这话一说出口,底下的人脸色更纠结了,他把手里拎着的东西往桌子上一放,颜煜眼睛尖,立刻就看清了上面的一行大字:第六人民医院?你怎么又去医院了?
你这个又字用得让我很伤心。何景乐控诉,然后十分不乐意地讲,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就是、就是不小心从台上摔下去了受了一点点轻伤而已!
后面半句话他说得快且含糊,存心不想让别人听清,结果谁料颜煜脸色立刻大变:摔了?摔哪儿了?
哪儿也没!
何景乐不得不仰着头跟他对视,以此来佐证自己言语的真实性,这招好使,对方的脸色比刚才缓和许多,只不过话里话外还在阴阳怪气地嘲讽他:你出门不给自己带点伤回来浑身难受是不是,上次是在酒吧摔,这次倒好,丢人丢到台上去了!
少爷吃瘪,嘴撅得能挂油瓶,不太有底气地反驳:我也不是很经常这样
什么叫经常?别人一天吃三碗饭你一天摔三次跤才叫正常么?大少爷,您几岁了,也让别人省省心吧,非要哪天摔傻了,谁也不记得,就只知道吃喝拉撒才懂后悔么?
这话似乎是戳到了何景乐某根敏感的神经,他立刻大喊了一句:颜煜,你有病吧,我招你惹你了,说话能不能别这么难听啊!
颜煜抿紧了嘴唇,脸色十分不好,哗啦一声,重重地把床帘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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