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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十世修行

    大火焚身,将一丝一毫都化作虚妄。
    原来此间的感同身受,都是虚假。
    原来轮回的花开花落,都会遗忘。
    小殿下睁开眼。
    书生的那一世记忆,在朱雀虚炎的大火之中灰飞烟灭。
    易潇躺在床榻上,不言也不语,坐在对面藤椅上的郡主大人,此刻半阖着眸子,怀抱刀鞘剑鞘,鼻息轻微。
    小殿下默默感受着身体里,那个书生的那份记忆,不断戳到心底,似乎体内有了另外一个灵魂,隔着许多年的岁月,将余生的悲伤送了过来。
    无端泪两行。
    易潇心中并无悲喜。
    那场大火之后,书生便弃了读书之道。
    他再也不去京都,再也不去考取功名。
    昏昏沉沉,颓废度日。
    他砸了老宅,撕了被褥,去了那个京都大儒隐先生的府邸一通打砸,最后被城主府的人押走。
    大秦的律法,官有高低,人有贵贱,书生逢人便骂,逢物便砸,最终被压上十桩罪名,发配边关。
    寥寥一生,病死他乡。
    苦哉。
    就算是大君,没了那个常相伴随的朱雀鸟儿,原来......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凡人。
    他悲,无人会与其同悲。
    他怒,无人会为其递剑。
    书生不明白。
    那个喊他哥哥,替他箍发,替他穿衣的小姑娘,临走之前,不是说了,要一直陪着自己的吗?
    他不曾想,此生无望。
    来世也无望。
    今后生生世世,就此别过。
    越是念想,越是心痛。
    到了最后,心中的悲,便成了恨。
    书生临死之时,拼命地咳嗽,想要将自己的后悔全部咳出来。
    他记得隐先生喊自己“大君”。
    他不知道“大君”是什么。
    “出来......出来啊!”
    咳出心头血,咳出五脏六腑,七情六欲,八窍九魂。
    书生满面流涕,恨意滔天。
    他只知道,他恨极了京都,恨极了这里的所有人。
    他恨极了大秦。
    若是他的体内,真的有那位大君的魂魄。
    他宁愿一死。
    下辈子,也要颠覆大秦。
    ......
    ......
    易潇默默起身,动作轻柔穿衣。
    莲池之中,拓宽了许多。
    魂力并无精进,只是莲池魂海之中,有些许的胀痛。
    像是真的多了一个灵魂,栖息在这具身体之中。
    魏灵衫坐在床榻对面,她仍然保持着微阖双眸,怀抱双鞘的姿势,只是声音幽幽说道:“醒了?”
    易潇嗯了一声,有些吃力地揉了揉肩,大元气剑透支体力的副作用缓缓涌了上来。
    “是萧布衣把你带回来的。”郡主大人轻轻说道:“现在整个烽燧都处于出征状态,除了我们俩,其他人都去了烽燧中垒的城主府商议对策。”
    易潇微微呲嘴,伸手摘下自己额前的清梦符箓,除了身体的疲乏,精神居然出其的饱满。
    “我睡了几天?”
    “两天两夜。”
    小殿下端详着手中翠意盎然的古朴符箓,儒术灵韵饱满,流转,单单是握在手中,心神便安定下来。
    “符箓之道,儒家术法。”他轻轻笑道:“二哥有些厉害啊。”
    他眯起眼,眼神里捉摸不定。
    那场梦境里的一切太过真实。
    真实到就像是自己亲身经历了书生的一生。
    而在小镇镇口外,隐先生演示“下九流”之术的那一幕,在当时的书生看来,是在太过震撼。
    而小殿下如今细细想来,亦是觉得不可思议。
    始符大世,佛道儒没落,一直是未解之谜。
    若是那个梦真的是当年所发生,那么......三教的破灭,居然与大秦的始符皇帝有关?
    儒术道法拢合的九种法门,居然真的变成了世界最底层,无人问津的术法。
    下九流。
    小殿下深吸一口气,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骤然闪过一抹光芒,急急问道:“兽潮怎么样了?!”
    郡主大人揉了揉发酸发麻的眉心,声音并不轻松:“二十万兽潮算是‘兵临城下’,只是离烽燧有一段距离,随时可以发动总攻,却只是不断以小规模攻城骚扰,迟迟不肯给个痛快。”
    易潇皱起眉头。
    “就像是......刻意拖着。”
    魏灵衫的声音有些怪异:“它们似乎希望......齐恕能够把西宁道的援兵,十九道周围的兵力,全都聚拢,等到势均力敌,再发动总攻。”
    易潇深吸一口气。
    他匆忙穿上莲衣,刚准备推门,便有人从外推门而入。
    二殿下声音平静:“躺回去。”
    易潇有些愕然。
    大殿下,齐恕先生,青衣大神将,还有唐家大小姐,甚至远道而来的苏扶,宋知轻,居然都在屋子外。
    萧重鼎笑骂道:“别以为我们会在外面等你,烽燧的事情焦头烂额,大家可没这功夫。”
    齐恕先生轻柔说道:“请小殿下伸出一只手。”
    易潇不知所措,只能依言照做。
    萧布衣一手捧着一只玉瓷碗器,另外一只手探出袖内,微微弹指,叩击在易潇手臂之上,指尖抵住,缓缓下压,隔着小金刚体魄的肌肤压住一颗血滴,一直推到易潇指尖之处,居然“顺理成章”挤出了这一滴鲜血。
    取血过程没有一丝痛楚。
    小殿下有些微惘,看到二殿下淡然说道:“不要出门。”
    ......
    ......
    城主府的大部分人随着二殿下匆匆离去。
    苏扶和宋知轻没有急着离开,留了下来。
    苏大少笑眯眯说道:“二殿下刚刚发话了,这几天你就待在这屋子里,哪也别想去。”
    易潇至今依是有些茫然。
    一头雾水。
    城主府的这一趟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看起来风尘仆仆,急着赶路。
    取了自己一滴血,为了什么?
    易潇想不明白。
    他先是看了一眼魏灵衫。
    郡主大人摇了摇头:“我这几日陪着你,哪也没去。城主府那,发生了什么,我都不知情。”
    苏扶大少爷笑眯眯喊了一声嫂子好,接着收敛笑意,严肃说道:“齐恕先生早先动身的时候留了一封信,所以兰陵城调了一些高手,七大世家都有人来。”
    “刚刚七大世家赶到城主府的时候,齐恕先生和二殿下彻夜未眠。那两位似乎推演出了什么。”宋大刀鞘接过苏扶的话,挑眉说道:“烽燧的情报我们已经看过了,西域二十万的兽潮推进到了赤土,却没有急着进攻,西宁道和几条道境,都在急着支援,烽燧这边压力很大,实际上却没有迎来想象中那么强大的打击。”
    苏扶认真说道:“齐恕先生和二殿下,推演的结果是......这场战争,与一个人有莫大的关系。”
    他顿了顿,指了指小殿下。
    宋知轻柔声道:“二殿下取了你一滴血,要用来推演。兰陵城七大家的这一行人,多是一些颇通下九流之术的奇人。”
    “二殿下的儒术,我的道术,齐恕先生的杂家之术,钟雪狐的墨家控弦之术,唐门的纵横取物......”宋大刀鞘眯起眼,认真说道:“算了算,下九流,基本上算是集齐了。”
    易潇嘴唇有些发白发干。
    “二殿下反复叮嘱,他不可离开这间屋子。若是有悖,恐天道无常。”
    苏大少最后四字的发音刻意加重。
    他望向魏灵衫,认真说道:“希望魏姑娘能看住易潇。”
    郡主大人面无表情:“我拒绝。”
    苏扶早就预料到了魏灵衫会这般言语。
    他低声在郡主大人耳边私语了一句。
    魏灵衫瞳孔微微收缩。
    她有些讶异望向苏扶。
    苏扶面上全无笑意。
    “一日。”他面色凝重:“就一日。”
    魏灵衫皱起眉头,寒声说道:“好,我答应你。”
    ......
    ......
    宋知轻和苏扶都离开了府邸。
    府邸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易潇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是,唯独自己被蒙在鼓里。
    这种所有人都知道,却偏偏自己不知道的感觉,让小殿下觉得很不舒服。
    但他并没有说什么。
    魏灵衫声音温柔:“城主府那边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易潇皱起眉头。
    郡主大人语调平静:“苏扶跟我说,若是你出去以后,西域那边可能会有难测的手段。”
    小殿下沉默了片刻。
    魏灵衫说道:“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不信轮回,也不信转世的。”
    易潇抿紧嘴唇。
    他摇了摇头:“我只是不信我自己。”
    郡主大人幽幽说道:“你是不是梦见了西妖。”
    易潇微怔。
    他低垂眉眼,深吸一口气说道:“是。”
    “瞧你这样子。”魏灵衫笑了笑,“梦见了就梦见了,这有什么?”
    小殿下抿唇不说话。
    魏灵衫低下头来。
    过了许久,她认真一字一句说道:“我也会陪着你。”
    这个“也”字,戳人心弦。
    ......
    ......
    下九流。
    儒术道法为主,接着便是驳杂的其他流派。
    杂家。
    阴阳家。
    纵横家。
    拢共九流。
    齐梁七大世家,若是算是钟雪狐,那么八大世家集全。
    九流之术的奇人异士,几乎尽在此刻的烽燧城主府。
    九流之术的术法,在齐恕的府邸内绽放温和光芒。
    一抹又一抹,被齐恕和萧布衣两人合力挤入那盏玉瓷碗中。
    雪白的瓷碗,一滴大红鲜血骨碌碌打转。
    寻常人的血液,若是遇到了九流之术,自然而然会生出排斥。
    这滴血却没有。
    无论是儒,还是道,还是杂,还是阴阳,纵横......都没有。
    这是一滴,糅杂了九流的鲜血,像是鲜血的主人,生前便修行了九流之术。
    萧布衣面色平静看着玉瓷内滚动如雷的血珠。
    他贴的那张“清梦”符箓,有凝血的功效。
    大梦之后,小殿下的魂海发生了变化。
    他的体内,凭空无端生出了一滴鲜血。
    这滴鲜血便被“清梦”符箓的主人萧布衣觉察,如今逼出,放到了碗中。
    那滴鲜血忽然嗤然大响。
    城主府内墙壁之上陡然龟裂,四面方墙裂开无数蛛网。
    场间的所有人围成一个圈。
    萧布衣和齐恕站在最中间。
    其余人空出了约莫一丈的距离。
    那盏玉瓷器咔嚓一声碎开。
    一滴鲜血滴落在地,升腾如烟。
    萧布衣和齐恕面无表情,看着这滴费尽心机得到的鲜血,此刻升腾袅袅,化出了自己想要推演的结果。
    一道又一道的身影,浮现空中,大袖飘摇。
    将整座城主府的府邸空间,全都填满。
    有:背着竹篓的年轻画师。
    锦帽貂裘的王府少爷。
    眉眼清稚的青楼小厮。
    浓妆重墨的戏子花旦。
    ......
    ......
    前面八位身影,每一位出场之时,手中必无意外,拎着一只大红雀笼。
    第九位,是穷困潦倒的落魄书生。
    那书生手中已无雀笼。
    书生之后,便有一股莫大威压充斥了整间城主府。
    诸生九流,皆在足下。
    那人面容模糊不清,身姿魁梧,红甲血翎,背着一只雕刻黑龙白凤的狭长剑匣,位居最高,目光睥睨。
    威风凛凛。
    九世轮回,饱尝世间苦难冷暖。
    第十世修成正果。
    终于颠覆大秦。
    第十世的那人,背后两杆大旗猎猎作响,全力鼓荡那猩红的两字——
    西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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