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
北国飘雪。
缥缈坡的军帐当中,一片太平,没有惨烈的战报传来,没有之前那般巨大的压力,因为北魏对于西关施行的打压力度......大大的降低了。
“南北之战爆发了......天狼王城会成为第一个冲破的据点。”袁四指望着江轻衣,面有忧色:“宁风袖和黑白两袍离开拒西防线了,现在是西关反扑的好机会,但......”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江轻衣抱着木剑,缓缓走出军帐,军帐外的天空,片片雪花飘落,寒气凛然,他披着青袍,内里是柔软的轻质甲胄,手指摩挲木剑剑身,喃喃说道:“唇亡齿寒......是这个道理,西关懂,只可惜北魏不懂,西壁垒拼命抵抗妖族进攻的时候,洛阳那个姓曹的还在这边玩弄心机权术,就没有想过,有一天整片大魏都会沦为陪葬?”
“洛阳那边发来数十封书信了。”袁忠诚同样走出军帐,站在江轻衣身旁,看着西关新藩王苍白到略显病态的面孔,轻柔说道:“大概意思是希望西关能与洛阳联手,同仇敌忾......”
“放屁。”
江轻衣笑了起来,伸出一只手,指了指缥缈坡前的小雪坡,连夜大雪,坡上一个一个的土堆都是白色,仔细看去,那是一块又一块的墓碑,都是死在西壁垒防线的战士,掀开军帐就是陵园,西关每一日的战役,都在这般铁血而森然的高压下进行。
“齐梁如果不打过来,拒西防线这边还要再死多少人,才会换来妥协?齐梁现在打过来了,紫袍招架不住了,需要我来帮他们同仇敌忾了。这真是......天大的笑话。”江轻衣忽然不笑了,一字一句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淇江那场谈判,曹之轩是想把西关卖了,齐梁根本就没理他,他现在又想拉着我们一起抗南......哪有这么好的便宜给他占?”
袁忠诚叹了口气。
“王爷是否想过,打到最后......该要如何收场?”
江轻衣怀中抱着木剑,平静望着天空,神情闪过一丝迷惘,困惑,最后无所谓的笑了笑。
“没有。”
他呼出一口热气,看着团团热气升空,化散,最后消逝。
......
......
人间冻雪。
连夜下了一整场大雪,淇江以北,天狼方圆,雪势尤为凶猛。
这场战争,渡江之后遭遇了剧烈的抵抗,但是在齐梁强大的推进之下,这些抵抗的力量被连根拔起,江岸沿线,已经建立了极其稳固的攻线,那场自南而上的江风使然,齐梁的大军顺利的打赢了第一场战役。
接下来的天气,便不再乐观。
由于这场剧烈的大雪,淇江的江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冻冰,南国虽是寒冷,却未到如此地步,龙船艰难破冰,船上的士兵出现了严重的身体不适,接下来有一场硬战要打......无论如何,都不可懈怠。
二殿下乘坐第二拨龙船抵达了战线,亲自穿上战甲,驭阵结势,鼓舞士气。
兰陵城内的旧皇身体抱恙,而新帝究竟是谁......已经没有太大的疑惑。
齐梁十九条道境,东来道的藩王,江南道的藩王,西宁道的藩王,絮灵道的藩王,这几条大道境的主人,都乘着第二拨龙船抵达了战场,除此以外,天阙的十二层仙楼尽数出动,十八神将,在渡江之战出动了十一位。
齐梁第一神将翼少然,渡江之战拦住了天狼王城左臂右膀之一的黑袍孟起。
江岸一战,天狼黑袍拖住了翼少然几乎半个时辰的时间,这是一个绝世猛人,抗住了六韬一拨又一拨的剑气穿体,最后硬生生力竭而亡,被摘下头颅,悬挂在齐梁大旗之上。
十万大军,在大雪当中集结完毕。
战鼓敲起,战锣浩荡,这只南上之师,便如一线黑潮,向着天狼王城进发。
......
......
“如果不是昨夜下了这么大的雪......这场战,真不知道该怎么打。”张文远手指扶在城头,掌心指尖一片冰冷,坚硬的寒冰凝结,在冰天雪地当中,连九品武者的元气,都很难捏碎。
整座城池,连夜赶着浇了冷水,大雪加上严寒,城头和城墙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坚冰,一层又一层的水浇下去,结出的坚冰厚度大约有丈余,新结出来的还不算硬实,正面的城门已经被冻得焊死,想要突破天狼王城的正面防线,齐梁的大军除非攀登墙头,飞天索在光滑的冰面上无法扣住收缩,正面墙壁都难以借力......
在这样的环境当中,冰冻城池,以此死守,拖到援军到来,这是一条毒计。
白袍吐出一口气来,面容苦涩。
“北关和东关两道关峡的人马都往这里赶来了,要不了多久,洛阳的大军也会赶到,到了那个时候,城里的百姓就可以安全疏离,南域作为战场,把天狼王城拉开来打,趁着南人还不熟悉北魏的气候环境,这是最好的机会......可惜我们现在需要防守。”
宁风袖望着远方的黑潮,喃喃说道:“......五天,十天,十五天?”
不知道要守多少天。
从冰冻天狼城的那一刻起,这座城池,就真正成为了一座孤城。
洛阳城内的急谏飞如大雪,天狼王城的城头真的下起了鹅毛大雪,很快就会有鲜血溅出,把大雪染红。
叶十三靠在不远处,他是南海道胎,超然物外,轻轻以一掌贴住城头,掌心元力轻易渗透冰层,并没有发力,感应到了冰层的坚韧程度,由衷赞了一声:“宁先生是个聪明人。”
宁风袖摇了摇头:“扛不住的,权宜之计。”
“我本以为齐梁会很轻易的拿下这场战争,从一个旁观者看来......无论是天时、地利、还是人和,北魏都无法与齐梁相争,但北魏有宁先生这样的人,不得不说......是一种幸运。”
叶十三第一次行走中原。
他一路上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停留,从战场上带回宁风袖两人,便留在了天狼城,这一晚并没有休息。
令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南北大战爆发之后,天狼王城里的那些平民百姓,并没有展露出绝望,而是默默的选择了支持,过冬需要粮食,天狼城的军饷还算充足,这算是唯一的好消息了,即便如此,每一家都自愿捐献出了粮食储备。
封城之后,闹着要出城的人也有,但数量很少,这座南域王城,是淇江协议定下之后的贸易大城,南北合流进行了二十年,很久之前搬进天狼的南人,并没有因为这场战争而受到歧视,也并没有因为当日同同胞即将攻来而受到鼓舞。
沉默。
是的。
一种无声的沉默,却绝不是死寂的气氛,在天狼王城里弥漫,每一个行走在街上的民众,面上没有喜色,更没有绝望,平静而孤独的行走,行色匆匆。
战争打响之后,军队备战,其他的诸多事情便需要城内的壮年男子去忙碌,譬如在城头浇水,还有铲掉路面的坚冰方便通行,或者收集雪水,以防断水......
这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团结力,凝聚力。
叶十三默默地想,也许这样的团结,能够创造奇迹?
他摇了摇头。
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一切都是无用且徒劳的。
宁风袖的身上,有一种领袖气质,他像是一匹孤狼,有时候持枪便是单人掠行,远远的抛开同伴,但却能让人心悦诚服的跟随,天狼王城二十年来风调雨顺,治安太平,如今面临战争,一片齐心......很难想象,一个孤行之人,如何拥有这样的凝聚力?
叶十三酝酿了很久。
“宁先生。”他很认真的开口,道:“小师妹真的很希望您赶回南海,易潇已经从圣岛出发了,如果等他赶到正面战场,天狼王城的死战态度固然坚决,但这种情况......死战,真的会战死,届时,我便不能保证宁先生和家人的安全。”
这几日来,小师妹的语音时时萦绕脑海。
让叶十三苦恼的是,宁风袖的态度一直很是坚决。
“烦请十三先生送内人离开,府里的春华秋诗两个丫头,还有昨天已经挑选好的两个孩子......这就是最后的名单了,风袖很确定,现在不会更改,以后也不会更改。”
叶十三叹了一口气。
果然是这样。
这样的对话,已经重复了不下十遍,宁风袖一点也不嫌烦,他难道就真的这么乐观?
叶十三做出了最后的让步:“南海可以多带两个人,宁先生可以带着副将一起离开。”
站在城头的白甲男人,双手戴上狼鳞冠首,轻轻扶正:“多谢叶先生......如果南海愿意把天狼王城的二十万民众都带走就更好了。”
一阵沉默。
宁风袖笑了笑,道:“先生是担心我死在这里?”
叶十三欲言又止,意味再是明显不过。
“修道之人,有一句话......朝闻道,夕死可矣。”
男人笑了笑。
“提枪为山河,安身立命。”
“落脚为百姓,步步无悔。”
他缓缓举枪,枪尖掠过城头,银光所指,是浩瀚黑潮,是齐梁大军。
“既成孤狼......生有何欢,死又何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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