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命司之记忆并未完全断绝,从玄女娘娘以及薛恪的几句话中,她也能分辨出一二。
那薛宝钗定然与薛恪有关,与地府有关。
想来便是那个让地府一众等候了许久的宝儿公主。
若真论起来,这宝儿公主是何等珍贵的身份,又怎会因王母娘娘一言便被打入了薄命司。又为何在如今几人尽数历劫归来时,偏偏又寻不到这位宝儿公主。
眼见薛恪又垂头专注于面前的命薄,黛玉轻笑一声,一言点明重点,“我在命薄上看到了宝儿的名字。”
轻飘飘一句话,却让薛恪顿时愣在了原地。
就好比黛玉之于玄玦,好比妙玉之于断尘,好比湘云之于憎离,好比探春之于断痕。
那宝儿是薛恪放在心尖上的人物,可如今凡尘几度流转,当初一同历劫之人,已经尽数归来,偏偏这位像是消逝在了三界的缝隙之中,再无音信。
薛恪怔住,直至笔尖上的墨滴落在绢纸上,晕染开来,留下浅浅一个痕迹,他才做出了反应。
再一挥手,那个墨点便消失了。
黛玉看着他的模样,心中竟有些不忍心,良久,才听到薛恪的回答。
“看到了又能怎样?”
“我想找到她。”黛玉不假思索的说道,目光中自带几分锋芒。
“我想知道当初的真相,也想知道宝儿是因何被关进薄命司。如今被打入薄命司的众仙已尽数归位,再不济也能寻到一点方向。偏偏是宝儿……若是能寻到她的转世轮回,可否能查到些许痕迹?”
薛恪嗤笑一声,停下笔,转身看向黛玉。
他双眼微睁,目光专注,只是表情却不自然的微变,好像她在说什么天方夜谭。
绛珠仙子的表情太过于坦诚,她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这番话,由不得半分作假。
良久,薛恪才无奈叹了一声,“若真如你说的这么简单,酆都阎王岂能搁置到现在?”
那总是压别人一头的绛珠仙子,头一回被这般回怼,好似噎住,面上挂着一丝尴尬,有些话停在口中片刻,最终只剩下了一声叹息。
她是过于心急了,也是太想找到那个人,以至于有了半点希望就不想错过。却忘了,若是寻不到宝儿,最心急的自然是薛恪玄女与酆都阎王等人。
而她虽是惦记,定然远远不及他们几人。
薛恪轻叹一声,冷静道:“那些年不是没有试过这个办法,只是说来也蹊跷,命薄上除了薛宝钗三个字之后,便再也没有旁的名字。阿孟的名字后还能续着白落婵,旁的几个仙子也自有几世轮回,那命薄上皆写的清清楚楚,偏偏宝儿停在了薛宝钗这里,好像这便是终点。”
黛玉张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
薛恪自嘲地笑笑,随手翻过一张纸,细细勾画几个字。
“我不是没找过她,不然你以为,当时她为什么会身在薛家。我也曾以历劫之名,去往人间,护在她左右。可终究抵不过造化弄人,原本计划的巧妙,可真到了那一处,才发现我们的身份有所反转。在当时的环境里,我并不能护到她,而她本应另有一番造化,而我若强行牵扯其中,指不定还会有所干扰,最终物极必反,引起反噬。”
“可是……”
黛玉开口,却不知道该要如何说下去。
薛恪轻笑一声,声音中自带几分悲凉。
“不瞒仙子,那时我是真的想带着她远走高飞,可又惦记着天命难违。我们言灵一族不同,我从未想过与天命对抗,我只想安安稳稳平平静静地护在宝儿身侧,即便是不成仙也无畏。可到了如今,我竟有些后悔,若我当时没有那么心急,没有太过于惦记她,没有去往人间,是不是就不会搅乱她的命格?是不是宝儿也会像仙子这般安然归来?”
倒是头一回听薛恪吐露心声。
黛玉轻叹一声,竟有些后悔在此时提起了宝儿之名。
他们这些人,心中都有一处伤疤,藏得深深的。平日里极少会暴露出来,可一旦被拆穿,那便是到极致的疼痛。
俗人见不得,只以为他们自寻烦恼,殊不知有些东西,在千百年前便定下了根基。
凡事多庸扰,最终这些人散落在人潮中,宛若尘埃,幸运的人,经过几世轮回后,又变成另一番模样。
若能寻到归路,便能得偿所愿。
若寻不得,便尘埃落定。
终究他们这些人,为的,不过是一个赌。
赌从一开始便注定的天命,赌他们各自的选择,赌最终的结果是否会顺心如意。
若是赌对了,便万事顺遂,若是赌不对,便坠入了另一个深渊,苦苦挣扎,再也没有方向。
…
临到陆家村时,黛玉也还沉浸在心事中。
历经天上一个蟠桃会,又入了一个幻境,凡间已是另一番景象。
天宫与人间有别,天宫恒古不变,自一开始便定在了原处,而凡间则不同。
凡尘虽然过于微小,却有着极其独特的力量,不过是几日几个月就能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再度踏入故土,黛玉的心微微有些疼痛。
那些地方还藏着她生活过的痕迹,在那一处万花楼里,她曾和三娘分享心事,曾在聂政的酒馆里谈笑人间种种趣闻。
曾在一片竹林里遇到了聂小倩,在后山的林子里遇到了夜叉,和匆忙赶来的藕榭神女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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