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李江海带着一名年老的尼姑回来。老尼姑就是静一师太。
静一师太双手合十,“贫尼见过太后娘娘。”
裴行昭语气沉缓:“师太算得出家父命丧沙场,算得出哀家克手足,可曾算过自己的死期、死法?”
静一师太早就料到了这一日。经历的事再多,也不可能忘记,当今太后曾因自己的三言两语流落在外。若非两年前就被人监视起来,早已逃离京城。
她举动迟缓地跪下。
裴行昭问道:“当年是谁指使你?”
静一师太垂着眼睑,似已入定。
“你不说,哀家便不问了。”裴行昭道,“裴公子定会染上风寒,哀家把他送到你的庵堂,你照着当年给哀家兄长医治的法子,好生照料。”
“贫尼谨遵懿旨。”
“少做一场法事,少给他喝一碗符水,喂给他一口汤药,你的徒子徒孙都要给你陪葬。”
“贫尼谨记。”
裴行昭转向裴行浩:“四年前是谁指使你?”
裴行浩的反应与静一师太迥异,迅速答道:“没有人指使,学生只是想有更好的前程。学生可以发誓……”
“记着你说的话,来日可不要改口。”裴行昭唤阿蛮,“哀家昨日亲手处置了一个人,他怎样了?”
“右手断了筋脉,双腿的膝盖骨碎了。”
“这等滋味,让裴公子也尝尝,送到庵堂前办妥。”
“是。”
裴夫人惊痛已极,呕出一口鲜血。
裴行昭看也不看,指一指静一师太,“等她办妥哀家交代的事,找个地方,寻个好手,凌迟。对外就说,师太云游他乡。”
“是!”
静一师太惊愕地抬起头来,“太后娘娘,贫尼是方外之人,怎、怎可如此?”
作者有话说:
(づ ̄ 3 ̄)づ
第22章
裴行昭一笑,笑容极美,亦极冷,“哀家只恨你已迟暮,不经折腾,用不了真正解气的法子。”
阿蛮恨不得亲手活剥了这老尼姑的皮,冷笑道:“让你整治人的时候,你只会遵旨、谨记,到你自己被整治了,记起是方外之人了?给人治病只给符水,自己有个头疼脑热的就去找大夫,这是哪个不要脸的东西干的事儿?你倒是说说,哪位神佛肯收你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东西?”
阿妩慢条斯理地接道:“先帮你还俗也容易。这些年,不知你已害了多少人,各个国寺的方丈师太若是知晓,定会联手清理门户。那样倒更好,能拉到菜市口行刑。这种机会很少,刽子手一高兴,兴许就把活儿做得特别细致漂亮,十天八天完事都正常。”
静一师太浑浊的双眼沁出了泪,随即向上一翻,晕倒在地。
李江海瞄着眼前这三位小姑奶奶,真服气了。说话这份儿解气的工夫,怎么练出来的?他一面腹诽着,一面把静一师太拖到一边掐人中。
裴行昭这才理会裴夫人,“如何处置你和裴老夫人,哀家倒有些犯难。你有没有新奇有趣的法子?”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裴夫人疼到怒到恨到了极致,却不敢出言指责她的手段惨无人道。
裴行昭移开视线,不再看那张让自己厌恶的脸。
“太后娘娘,”惊惧过度呆若木鸡的裴行浩醒过神来,膝行到裴行昭近前,“您给我个将功补过的机会,真的,我可以的!我真的能帮您扳倒晋阳长公主!”
“本为鱼目,偏要认定自己是珍珠。让你这种下三滥出谋划策,哀家就是白活了这些年。”
阿蛮走过来,把裴行浩踹到一边。
裴行昭对阿蛮道:“传懿旨给裴二夫人:即日起,将裴老夫人、裴夫人请进佛堂清修,供给足够的布衣素斋,务必秉承她们的向佛之心。此后,裴二夫人打理内宅与外院庶务。另外,赏她一柄玉如意。”
“奴婢记下了。”
裴行昭摆了摆手,“把他们清出去。”
.
午后,裴显赶到寿康宫门外的时候,冷汗还没干透。他已回府仔细询问过今日事情首尾,听得裴行昭对静一师太、裴行浩的处置,当真遍体生寒。
宫人通禀之后,请裴显到书房。
裴行昭正在看信函,只有阿妩、阿蛮侍立在侧,见他进门,淡淡地道:“二叔来了?”
裴显可不敢跟她不见外,循例行礼请安,忐忑地道:“臣前来请罪、谢恩。”
“谢恩就不必了,横竖你跟二婶没事儿就闹和离,我只是给她体面。”
裴显讪讪地笑。
“请的什么罪?”
裴显早有准备,道:“在人前,臣只能说治家无方,实际上,过错深重。长兄辞世之后,臣没能庇护他的长子、爱女,嫡母与长嫂教导长房次子多有过错,臣也无力更正。”
裴行昭徐徐道:“父亲、三叔留下的绝笔中一再阐明,若有过失,无关家族;若有些微军功,唯求朝廷恩及手足。他们的上峰知晓不是闹虚文,为此全力斡旋。
“父亲身故之后,追封三品将军虚职,那次,你提早走出翰林院外放历练,三叔在卫所升任指挥佥事。三叔身故后,亦是追封三品将军虚职,你官至工部侍郎。
“我可有说错?”
裴显面露愧色,“没有,句句都是实情。臣愧对手足。”
“你说,他们是怎么想的?”裴行昭把玩着拆信刀,“难不成看准自己的孩子不成器,甘愿把用命换来的恩赏惠及手足?”
裴显忙道:“那怎么可能?兄长三弟都是为着家族大局,指望手足支撑门楣,照顾妇孺。可臣这些年只顾着在官场汲汲营营,家里出了什么事,总是后知后觉,如今悔之晚矣。”
裴行昭拆开一封信,“说说长房的事儿。我离家之后的好几年,都以为哥哥病故、我被赶走,全是祖母、母亲愚昧,引狼入室之过。”
“不论佛家道家,都怕被人带上歧途,她们偏偏就中招了,偶尔相劝,她们都是当场翻脸。”
裴行昭边看信边道,“我说了,这是小时候的看法。长大之后,尤其领兵做官之后,发现家里的事很值得琢磨。”
“请太后娘娘赐教。”
“当初哥哥病故,母亲没发疯已经难得。祖母最忌惮的是庶子,嫡枝的长房只剩下那一点骨血,她为人处世只能更偏激,错处更多。再说近几年,三婶性子不讨嫌也不讨喜,三叔身故之后,在府里凑合着能过而已。那么,我不得不想想了:那些变故之后,谁得益?”
“太后娘娘!”裴显要撩袍跪倒。
“免了。”裴行昭拦下他,“跟我以君臣身份相对,我担心你站着进来,横着出去。”
裴显后脖颈开始嗖嗖地冒凉气。
裴行昭语速慢悠悠的:“再说行浩那个孽障。我之所以重罚他,是他早就往死路上奔了。想玷污军中女将的名节,想帮外人设局令我嫁入他看中的门第,更曾想过尚公主,是哪位公主我就不说了,只是人家写信告诉我,早点儿把裴家那畜生处置了,要不就脱离裴家,否则迟早会有满门覆灭那一日。”
“竟有这种事?”裴显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那个满肚子男盗女娼的孽障,是我的胞弟,也是你的侄子。”
“是是是。有的事,臣有耳闻;有的事,真是到此时才听说。”
裴行昭不置可否,瞧着他的神色,“那孽障进宫来,口口声声要帮我扳倒晋阳。”
“这、这不是疯了么?他哪儿有那个手段?读书都读得乱七八糟,十好几了也不敢下场试试深浅。”裴显频频摇头,“简直荒唐!”
“可他说了两次,第一次说,是怕我追究当年的事,第二次说,是为了求我不要把他弄成残废。这种情形,一般没人敢再骗我,毕竟,是真是假,一时半刻就见分晓。”
裴显陷入了沉思。
裴行昭顾自道:“十二年前的风波,姑且可以说,裴家门里得益的是二房三房,门外有没有人得益?
“用我八字克亲族的由头行事,在祖母和我娘看来,我哥哥病故是合理的,他被胞妹克死了,天不留他,她们也为他处置了胞妹,给了他交代。
“可我不是她们,要追究的是,静一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谁这么了解我祖母的愚昧?
“四年前开始,行浩明明能力不济却有底气图谋不轨,为了走捷径上蹿下跳,那这份儿底气是谁给他的?”
裴显脸色变幻不定。她点出的一些问题,他这些年都没意识到。如果有人用这种手段针对他,那么……
“太后娘娘,臣虽能力不济,但会尽心去查那些蹊跷之事。寻常人做事,即便隔的年月再久,也会留下些痕迹。”
晓得火可能烧到自己身上,着急了。裴行昭一笑置之,“三叔在的时候,与你在裴家算是花开两支,他身故后,支撑裴家门楣的只有你。当家人该尽的责任,你尽到了几分,你自己心里有数。
“我追究的事情,查清楚之后,裴家可以清除隐患,得益的是你们,也可以说是你裴显。可是凭什么?裴家给过我什么?”
“裴家……对不起太后娘娘。”除了这句,裴显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裴行昭笑笑地看着他,“你有没有想过,我从军后为什么不更名改姓,为什么从没动过与裴家撇清关系的心思?”
裴显答不出,干脆趁机表忠心:“往后,裴家不论如何,都会以太后娘娘马首是瞻,肝脑涂地。”
裴行昭笑得意味深长,“你为什么不站在我的位置思量?
“如果当初蒙冤入狱的将领是我,我能不能拉裴家满门下水?
“如果我倚重的人不慎惹下大祸,能不能让你们像我当初一样背黑锅?
“家族是什么?荣辱与共、同甘共苦,是最终的退路,或绝路。”
“……”裴显张口结舌半晌,双腿支撑不住身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裴家从来不曾给予她庇护,从来不是她的退路。那么,她便不介意把他们推上绝路,只看何时把她激怒到那地步。
——这才是她真正想说的。
裴显眼前黑了黑。有时候看热闹也是有罪的,当初整个裴氏家族,漠视行简病重不得医治,漠视她被发卖安危莫测,如今,她将这份漠视偿还给他们。
他闭了闭眼,哑声说:“臣无可辩驳,请太后娘娘从重降罪。”
这会儿,他真觉得死了算了,被这小狼崽子架把刀在头上,不如来个痛快的。
裴行昭笑了,“要做罪人,容易。凌迟还是四肢俱废?横竖哀家仇人多,定有丧心病狂的,拿你撒气很正常。”
她要是想杀他,何必磨烦这么久。
裴显想,要是那样的话,还是活着吧。堂堂一个大老爷们儿,这会儿真有心哭一鼻子了。
作者有话说:
(づ ̄ 3 ̄)づ我会继续努力的!
太后万安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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