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那间，周兮野身体紧绷，地铁中发生的事仿佛就在眼前，窒息感一瞬而过。
    “吴书记您好，我是昆明市委书记周兮野，来向您汇报地铁案。”
    “案件的基本情况我都了解，刚才令市长的新闻发布会将地铁撞击案归于恐怖分子，周书记，您怎么看？”最后四个字，轻飘飘，砸过来却沉甸甸。
    周兮野明白这手笔或许就是吴琼做的，新省委书记到任的见面礼，依照现在形势，她是得罪不起吴琼的。周兮野笑笑，“这次事故，我会负责到底，不会推脱责任。不过，我还需要书记您的指导，在这方面我还年轻，没什么经验。”
    听到这话，吴琼笑了笑，“我听到不少关于你的传言，周兮野，你还年轻，有很长的路要走，现在犯了错不要紧，迷途知返。能看到女性官员在如此年轻的时候坐到这个位置，我很欣慰”，她背往后一靠，“先不管他们怎么说你，这件事既然是和恐怖分子有关，与你无关，那最重要就是的事就是善后，给百姓一个交代，顺便敲打敲打隔壁的毒虫，还有「独虫」。”
    周兮野听后点点头，“好的”，一边等着她的后话，一边暗自打量、揣摩着吴琼，这个人看起来十分好打交道，一点情绪波动都不出来，从周兮野进门到「指导」，没有任何变化。
    可哪知吴琼话题一转，“我刚来昆明没多久，遇到这件事我也觉得是不是我给昆明带来了不好的运气……这边有很多有名的道观，有空你陪我去一趟，为百姓祈福。”
    为百姓祈福？
    看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好，吴书记都有时间的，您什么时候想去都行。”
    “那李主任你不管了？”吴琼提醒她，“处理好地铁案后续，配合李主任的调查，之后我再找你去道观吧。”
    “那省委会议……”
    “不急”，吴琼站起身，周兮野跟着站起身来，“百姓的事比省委会议重要，你身边不是挺多秘书的吗？让他们帮你写稿子就好了……我正要去区县考察，你不用送我，先去解决问题吧。”
    两人一同走进电梯里，吴琼比周兮野还要高一点，身上的香水味将周兮野包裹。
    电梯门在眼前缓缓闭合，头顶的监控器闪着红光。
    “书记很喜欢香水吗？这个味道好独特，不知道从哪里可以买到？”周兮野笑着问。
    吴琼侧了侧头，“也不是很喜欢，只是很喜欢这一款香水，是我女儿亲自调配的，别处买不到”，她转过身看周兮野，“你也喜欢？”
    一锤定音。
    周兮野不再怀疑那天遇到的人，顺着吴琼的话说，“闻着很独特，我对香水没什么研究……吴书记还有一个女儿？真好，未来有孩子的话，我也希望是个女孩。”
    吴琼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关切地问：“你和小裴什么时候要孩子？不过你们俩都忙，也都是有野心的人，一个在杭州，一个在昆明……想要孩子，总要有人做出牺牲，你们商量好了吗？”
    “吴书记说很难在机关里看到女人坐到这个位置，我自然是还不想放弃”，周兮野笑笑。
    吴琼叹出一口气，“你有个好丈夫、好夫家，想要自己做选择，很难”，电梯门打开，两人走出去，走了几步身后便跟上来贴身警卫和省委书记秘书。
    “是挺难，但也有选择的余地”，周兮野回击。
    吴琼笑笑没回应，“就送到这里吧，回见。”
    周兮野停下脚步，潘云跟上来，两人看着吴琼上了车消失在街尾。周兮野脸上的笑完全消失不见，市委书记的车随后开上来，一群人绕着车检查了一遍，确定安全后周兮野才上车。
    经过和吴琼这一次交谈，周兮野知晓对方完全是有备而来，对她的底细知之甚多，至于吴琼背后是哪一派，周兮野不知道。可怕，不可怕，地铁惨案就是有一次的警告，她不能不配合，不能轻举妄动。
    车子行驶了一会儿，周兮野看着窗外，是回家的路。
    “先不回家，去市委大院。”
    回到市委大院，周兮野脸上了市委局域网，点开外网新闻，一条一条看过去。关于中共党中央的内斗挂在对岸的新闻头上，时政主播以娱乐新闻的方式描绘着内斗的情况，通过解放军时报和香港的南洋报推断哪各部门出了问题。
    更重要的是，他们都将这一次动荡指向同一个人。一个输在政治斗争中的人，人们又开始对他的经历进行不切实际的编撰。
    周兮野看完所有的新闻，梳理她现在的局面。叶柔辛留给她的东西，确确实实有一份名单，这份名单是关于一个正在成长的派别，领头人背景之深，其人数之多，级别之广，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可这个党派的存在，是为了什么？周兮野想不明白。
    令她吃惊的是，她在名单中看到了不少眼熟的人，更看到了一份「受贿名单」，里面居然有令家。周兮野完全明白令青云为什么想要得到这个消息，她也确定，叶柔辛的死肯定与这一波人有关。
    能被这份名单吸引的人，一方是名单上的「受贿人员」，毕竟皇帝疑心重，在北戴河会议上当着所有红二代的面说出“你们都想让我死”这种话，把亲手扶持的亲信一个一个斩去，疑心不是一般的重。这个时候，再被爆出接受另一个组织的贿赂，活罪难逃。
    另一方面，肯定是名单上的人。周兮野觉得，这类人，倒不一定能动手。毕竟，组织背景已经占据了半壁江山，他们应该不怕被公开。大张旗鼓地阻拦公开信息，没有必要，脏了他们的手。
    但不是没有可能。
    第叁方想要这个名单的人，暗中得到这份名单，只能是党派的敌人，皇上的手下。他想知道一切背叛他的人，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斩草除根。叁方人想要这个名单，哪一个想对她下手的可能性最大？
    周兮野仍旧觉得是出现在受贿名单上的人，令家希望合作的原因也就在于此。皇上那一波人是不会伤害她的，更希望她交出名单，用更好的、更好的利益换取这一份名单。
    而最应该无动于衷的人，就应该是名单上的人。
    风云际会，这场内斗的原因是权力本身。权利是好东西，可更会反噬人心。让人惶恐于世，无论是九子夺嫡，还是北魏父子相残，无一不是因为权利本身带来的魔咒。
    从古至今，无人能解。
    权利太迷人了，就像魔戒一般，给人无穷的力量，却也迷惑人的心智。
    周兮野拿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凉润的液体缓缓流淌，她冷静不少。这两次的突发事件，后者肯定是新任省委书记的手笔，这是她今天确定的。前者……周兮野回想当晚的情况，本来觉得李玲和令行止都有嫌疑，可今晚，她看完了新闻，确定了人选。
    天色逐渐变暗，冬日即将来临。
    尾号01的车停到了楼下，周兮野从车上下来，手上戴着灰色羊皮手套，走了几步，看到远处的人靠在车边，周兮野的脚步放慢。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裴知予了。
    裴知予靠在车边，侧头看到了穿着风衣的周兮野朝他走过来，唇角扬起一抹笑意，微微点了点头，细碎的烟从指间流出，随风摇曳。
    周兮野走到裴知予身边，也靠在了车边，一边摘手套一边瞄了一眼裴知予手中的烟，把手套装进口袋里，抬手抢过他的烟，放在唇间，上下嘴唇相碰，轻轻一抿，深吸一口。
    再重重吐出。
    “好久不见，最近过得还好吗？”
    周兮野开口问。
    裴知予往周兮野身边移动，挨着她的肩膀，柳树的枝叶晃动，“杭州有事在忙，所以我没能过来看你。”
    听到这话，周兮野轻笑出声，“看到了，亚运会，办得不错，有什么奖励吗？”
    裴知予摇头，“我听说你遭遇了车祸，然后……”
    “我手里有叶柔辛的东西，他们都这么怀疑，裴家没嘱咐你什么吗？”
    裴知予愣了片刻，周兮野转头与他对视，表情轻松，耸了耸肩，“你我是夫妻，说话没必要绕弯子。我知道，你在杭州立了功，还说服了灵隐寺打开大门，灵隐寺两百年了都没开过正门，这回皇上可真是皇上的待遇，正门只能走皇上对吧？我呢？前后左右都是敌人，这个时候放下杭州的一切过来帮我，不切实际。”
    “周兮野……”裴知予皱紧眉头。
    周兮野摆摆手接着说，“我明白，我知道，或许是裴家拦着你……或者是你没有如今的功劳就无法护我周全，裴知予，我用不着你护着我。我走到今天，走到现在这个局面，每一步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每一步都算数。”
    “周兮野，我可以做你的后盾，如果你现在觉得前进很难，不妨回头看看我，在我的港湾里休息一下，再启航。”
    裴知予说这话的时候，十分诚恳，周兮野这几天的动荡，她展示出无人可敌的一面，让所有人都觉得她无所畏惧。可听到裴知予的话，她心中还是一软，鼻头一酸，靠山，港湾。
    周兮野眨了眨眼，转身拉着裴知予的衣领，狠狠吻了上去。
    夫妻二人在公共场合视若无睹地接吻。
    令行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缠绵，裴知予的手伸到她的发中，令行止知道那个发摸起来是如何的硬，但却又发出迷人的香。
    “市长……”李青山回头看令行止。
    令行止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回家吧”，语气平静，唯有滚动的喉结和起伏的胸口展示出他内心的汹涌澎湃。
    他来找周兮野，是想安慰她。心理医生有最基本的职业操守，关于周兮野的事情，只说“毕竟一个人经历了如此多的「意外」，这个时候还是需要人陪的。”
    人家亲亲老公不远万里来陪她，自己呢？令行止扯着嘴角自嘲一笑，得，又犯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