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
自与志凡交往后已有一年多。
「刚刚说了甚么………?」
虽然曾与志凡有过那样的约定,但仍不能完全相信志凡的为人。纵使确实对志凡產生了感情,却不愿如其他情侣爱得要死活来,非要呈现在人前那副扭扭捏捏的模样。
倘若随着志凡的步调走,说不定就会被耍着玩。当志凡已经厌倦了后,被丢下来的她便得要承受那心如刀割的疼痛。当然,这种事情她才不容许,她又不是笨蛋。
虽然喜欢志凡,却没能投予信任,终究还是一如以往地表露我行我素的表情。在这段感情上,得要抱持理智跟逞强,或许只有这样才可以继续走下去。
一旦哪一天被志凡背叛的话,这样她才能支持下去……。
「说让你相亲,你觉得怎样?」
二十岁的她过着如常的日子,打着工钱不高的工作,补贴家用后把一点点钱给鑽下来。
与志凡仍持续着互传信件,却已不是一天一封。彼此也忙起来了,写信也没这么频密跟规率。但一星期总有几次收到信,而她有时候收到两封才回信一次。约会也仅限于看电影跟外出。
而过着这吵吵闹闹的生活,母亲却一脸肃然的神色告知她这件事。
「相亲……跟谁?」
把她带进房间的母亲低语地把事情述说着,难得瞥见母亲如此严肃的表情。「今天你舅父来过,说有个男孩介绍给你。对方好像是个独生子,父亲早逝唯有跟母亲相依为命。听说是个做生意的商人,你觉得怎样?」
可是母亲看似不愿促成这段婚事,只是慎重地询问着她的意见。意料之外,听见相亲一事她却没有丝毫抗拒感。
「唔……为甚么是我?」
「似乎之前去舅父家时见过一面吧,然后对你有好感,说想正式见上一面。」
儘管母亲这样说,但仍是忆不起。
「……可以啊,」回道的她语调平淡得连自己也稍微吓了一跳,明明是谈论着婚姻这种人生大事,但心里却无念无想平静得宛如月下湖水连涟漪也不会泛起。
志凡的脸庞也没有想起来。
「带来让我看看长得怎么样吧。」
听见她的答覆,母亲原来板起的脸起了一丝动摇,双目忧心忡忡地注视着她,彷彿寻求着藏于她双瞳中的心言。
「……你舅父说,要是你觉得可以的话就可以马上订婚了,这样真的好吗?」
「那可不行,要是像得很丑或是个跛子怎么办?我可不想冒这个险。」过于随意的态度大概刺激到母亲的忍耐了。
「你是认真的吗?」
那么一瞬间,忆起了交往中的志凡。
若果知道这件事的志凡,会有怎么样的表情呢。如果结婚对象是志凡的话,又会怎样呢。
会快乐吗。
「………当然。」
无法相信志凡的她,看不见只存在于童话里王子与公主幸福的未来。
或许继续下去,只会等待着无数伤痕烙在她的心中。
「那志凡怎么办?你们还在交往不是吗?」
是啊,倘若一直待在志凡的身边的话,说不定志凡哪一天就会不再喜欢她了吧。到时候,她便不能再露着笑容待在志凡的身旁了。
这份对志凡的爱恋,终究唤来悲剧。
「别再玩世不恭了,都二十岁了把吊儿郎当的臭脾气收起来吧,志凡已经被你整得很惨了。你还想志凡变得跟镜堂一样么?」
反驳的言语剎时梗塞于喉咙间吐不出来,只能闔起双唇。
志凡,会变得镜堂一样?
那么消瘦、沮丧,与绝望结伴的佝僂身影?
「……无所谓啊,要是对方长得帅、学问好就行了。」
──不可能。
「妈妈你替我去跟舅舅说一声吧。」
那个能在她背后拥着别人的志凡的话。
***
儘管没有正式会面,对方却一直乘胜追击藉舅舅与母亲来连番追问。位于中间者的舅舅不好意思拒绝对方,亦因处于交涉者的位置而感到为难。
───这事不能逼,毕竟有交往中的对象。
对于对方过于热情的追求看不过眼的姨母,在作为当事人的她回覆半句话之前便已经以强硬的气势回道了。纵使旁人都这般说了,那个人却不知退却,一直渴求她真正的答覆。
───可以啊,先看看长得怎么样吧。
然而,不带一丝情感的她反应模稜两可,甚至燃点起对方的希望。
这么一来,知晓志凡与她正交往中的大家再也无法反驳半句话,总是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目瞪着她。而每当对上了那些视线,总会有种刺痛的感觉。
──彷彿诉说着她是错的。
她背叛了志凡。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明明只是想保护自己而已。
「………志凡。」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看见志凡的笑脸,那张对她漾起的微笑。自她对志凡提起警戒的那天起,映在眼瞳上总是志凡那暗生愤慨、溢满怨恨的表情。
而注视着她的那双瞳一直渗透着束缚与说不尽的言语。
「……你舅父所说的事是真的吗?」
被彼此的忙碌冲刷着的日子,对上一次与志凡见面的是甚么时候呢,不仔细回想一下还真忆不起来了。而难得的再会,志凡还是那副气冲冲的神色,彷似一旦按捺不住这将近临界点的衝动就会发生些甚么事。
而这次来访的并不是替志凡说话的舅舅,而是志凡毫无预警的到访,倒是有点意外。
「甚么事情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你在说甚么。」
盘起双手的她承受不了志凡那如同审判罪犯的目光,不耐烦地撇开了视线。
「听说你要跟家境富有的独生子订婚了,这是真的吗?」
从儿时至今,当她决定了的事情便不会感到后悔。现在也是,她并不认为有何问题。只是维护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作出了行动。
但是,她也不是不能够体会志凡的心情。
「那有甚么不好?」
倘若彼此的立场相反了,恐怕她亦是打击得无法接受吧。
她所喜欢的志凡跟着别人走的吧──。
「有钱是现成享受。」
到了那个时候,她又能做些甚么呢?
「你是为了钱吗?有钱你就能喜欢上别人了吗?你是这种女人吗?」
说不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志凡的背影,纵使气愤得一竭不振,却对志凡的离去束手无策。到头来比起埋怨志凡,更讨厌自己。
会想着,要是待在志凡身边的时候,可以更加爱着志凡就好了……。
「……你忘了你有约于我吗?」
所以她不能露出自己的真心。
「哈啊?」看到了那样的未来还能无私地深爱着志凡,她恐怕做不到。她没有挽着那隻手,截止志凡离开的脚步,对他说「留在我身边」的勇气。
「有约能当饭吃吗?你把自己当甚么了?」
说我其实还喜欢你的哟。
「──别天真了。」
察见她一丝不掛的无情,志凡的脸庞映起剎那的伤感。
「………,」这么一来,该能够真正地切断与志凡这段纠缠不清的缘份了吧。
但是,那张脸却在瞬间转换了脸色。
「……这样捉弄人,有趣吗?」
不是悔恨与愤怒,亦不是失落与悲伤;瞥见了志凡漾起的表情,她实在无法言喻那份鼓动心扉的震撼,只能目瞪口呆地注视着那张脸上的变化。
燃起了斗志……这么形容大概也不够贴切。
「看着瞧,」
萌生了某种执意,令人感到危险的执着与佔有。
「你不可能从我的身边离开───。」
***
或许有些甚么正要发生了。
看见了志凡的眼睛,唯有这样的想法冒起。可是在那之后,却全然不见志凡的踪影,好一段时间也没有关于志凡的消息。
照常走着自己的路,被日常的忙乱充斥了头颅的她几近遗忘了时日,每天拖曳着疲惫的躯体横行于这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金黄色的夕暮洒遍了都市的每个角落,落在她佝僂的身躯上,在柏油路面上拉起一道长长的黑影。烙在背脊上的温热几乎夺去了所有的精力,蕴存于头颅的昏眩截止了前行的步速。
一心惦记着能抚去所有不适的床窝,逼使步伐更加走向回家的路。没差几步就能回到家,昂首一望遥远的家门前滞留着数人的光景。
原本以为日光的热意而產生了错觉,眺望了几眼才确定了那些穿红衣的婶婶的确站立在自己的家前。仔细一眼,家人们都漾着笑脸欢送着那些人们。
说不定是客人,可她不曾目睹过那些女人的容貌,实在不能随意莽下判断。不解着这一切的她,一阵不好的预感袭来。
「妈妈,那些人是……?」
察觉到她工作回来的身影,母亲难得地掩不去脸容上的笑意,欢天喜地走近过来迎接逐渐步近的她。「是媒婆啊,是来提亲的。」
而那个预感缠绕着不安越发扩大,瞥见母亲的神色她实在无法漾出迎合的微笑。「提、提亲……?谁………」
「你的。」
母亲这样的回答一点都不令人惊讶,但正道出最想抗拒的答案,下意识还是沉重地倒吸了口气。「这么快?之前舅舅提到那个独生子的……?对方已经知道我们家在哪吗?」
正想开口答道之际,话语却被从母亲的嘴巴给截去。
「是我来提亲。」
嘹亮彻耳的嗓音赫然夺去了注意力,谁人的身影从家门步出。意识到对方的存在,骤然昂首过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眺望。
是志凡。
双眉紧皱、盘着双手倚着门框,勾起嘴角邪佞的微笑,墨黑的瞳色中隐约透露几分戏謔与诡譎。「我说过了吧,你是不可能从我身边逃跑的。」
宛如一个诉说着恶作剧成功的孩童。
然而目瞪着这样的志凡,却没能对这荒唐的闹剧生起愤怒。取而代之是对此事来得太过突然而感到愕然,一时之间不晓得该露出怎样的表情。
「你叔叔跟我已经答应这门婚事了,你就从了志凡吧。」
母亲似乎在想像中到达了两人的婚礼,对自己的决定无容置疑,连同志凡与眾人商讨着结婚上的细节。
倘若已取得了母亲与叔叔的同意,根据传统恐怕她亦没有拒绝的馀地。眼睁睁地目瞪着大家一副期待地谈论着,晾在一旁的她毫无能介入的氛围。
无法容入这一切的她,一时之间实在理解不了为何所有事情都在一瞬间急转直下。思绪无法运转起来,甚至连旁人的嘈杂也逐渐听得不太清晰,感觉身处于遥远得触及不了的地方。
「……………」
别说思考,脑海甚至空白一片。
昏黄的夕照冲刷着身躯,游走在背部的那份灼热就连头颅也要燃起,昏眩感一直持续着,脚步也快要稳不住了。
在蛮要失衡的双腿撑不住身体之前,视綺对上了志凡投来的目光。
那綺丽的双瞳,墨瞳的深邃里,那份温暖蕴藏着志凡对她的爱意。
漾着微笑的志凡在看着她。只要意识到这件事,一阵暖流便弥漫着心窝。
──驀然,双目眼前一黑。
***
她记不起自己昏睡了多久。
唯一能感受到的是累透了的身躯所带来的疲惫与痛苦;发自身体深处的炽热、空气传自肌肤的寒冷、被夺去的体力所换来的疲惫与沉重、浑身的肌肉在隐隐作疼。
儘管欲想沉睡于梦乡忘却这份痛楚,但不如所愿的躯体过于难受总会把堕于梦幻国度的意识唤来。而不断迂回于半睡半醒的状态却为身体带来负担,没能好好地休息。
生病又再一次纠缠着她,让她回忆起这份艰巨的滋味。过于辛劳地工作,三番两次令支撑不了的身子倒下。
曾几何时,也像这天一样陷入了病魔的折磨之下。全身都沁着汗水,就连呼吸也感到困难的地步,却无法好好作息一直在被窝里辗转反侧。
可是那个时候,并不畏惧于这份痛苦,因为她知道床边有一个人始终在守候着她。呵护地注视着她,怜爱地拭去她额边的汗水,衷心地祈求着上天抚去她的不安与焦虑,治癒眼前的她。
儘管那个人已经在她的生命中不復存在了,此今还有一个人同样守待在床边。
被紧握着的手传来的温度是多么和暖,在朦胧之间还是能意识到。
「你醒了?」
她甚至没察觉到自己睁开眼的事情,迷糊的双瞳泛着水雾回望着那双一直凝望着她的黑眸。映入眼帘的那双薄唇微啟,唤起了她的意识。
乾涸的喉咙把本来回应的话语赫然给撒去,踌躇了片刻沙哑的嗓音低语着几近听不见的说话。但那实在过于细微了,那张为她的病情而担忧的表情不禁一愣。
「嗯?要喝水吗?」发现她在低喃着些甚么,眼前的人把耳朵靠近过来。
这次,使劲嚷出更大嗓音。
「……我们分手吧。」
也许周遭过于静謐,这句话的意味直接闯进对方的认知里,但那发愣的神色却过了片刻却仍回不过神来。大概一时之间搭不上彼此的思维,那脸庞并没有发怒,而是苦涩地笑了。
「在胡说甚么呢,」递过来的手温柔地抚着她的发丝。「你实在太累了,肯定病胡涂才说这种话。现在甚么都不要说,先好好休息不要再胡思乱想,知道吗?」
没料到这个人能露出这般柔和的神情,目瞪着那表情上一切变化,不禁有点讶异。
可是,要传递的事情却未能传达出去。
「……是真的。」无力的手使劲地提起,拨开了志凡递来的手。
纵使单是持续躺着已毫无力气,双手还是不顾这破烂不堪的身躯,拚命把上半身支撑起来。而这赫然的举动令志凡愕然了,这下子总算能让志凡明暸她的决心。
「这种时候还生病了,这不顺那也不顺,说不定我们真的合不来。」
没有抬起头来的她没有注意到志凡正露着怎样的表情。
「所以,」只是把想说的话发洩而出,无法再承受那份随着与志凡交往后而来的不安。
「我们还是不要结婚的好。」
从以前,她就不太了解志凡的心里在思忖些甚么,也不曾去探讨裹在里头的真实。因为她恐惧着,倘若与志凡嘴巴上说的不一致,与期望的相违的话该怎么办。
这实在太可怕了,她实在不敢负担着这一切支撑起来。
「………都是藸口。」
哪怕只有一点也好,
「你明明就是喜欢我,无论甚么理由我都不会容许你丢下我。这个手───」
若果能瞧见志凡的心里载着她的话有多好呢。
「我绝对不会放开了。」
双手被紧握着,炯炯有神的黑眸清澈的目光投视过来。那双瞳色毫无保留不带一丝杂念,简直就如志凡所说的别无二心,那双眸子只容下她的身影。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别这么多废话。」
那么一剎那,她瞥见了幸福的入口。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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