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寅坤寸步不离的在医院陪了周夏夏整整两天,推掉了这几天所有的安排。也不知怎的,聚少离多的日子他有些过烦了。眼瞧着就要去孟买了,趁现在还没走,他想多陪陪她。
孟买这一趟至少也得小四个月,即便中途回来也呆不了多久就又得回去。眼下的活儿都不是小事,进行f-16改进项目和孟买刚落实的军工厂哪个他都不能掉以轻心,暗网也还处于起步阶段,大撒把的交给谁去打理他也放心不下。
就是委屈自己的兔了,可又没法儿带她一起过去,那边基础设施跟不上,环境太差,周夏夏大着肚子,去了还不够遭罪的,不如就舒舒服服地呆在家里,安排个人过来照看她,自己心里也踏实。
医院豪华病房内,清晨透彻的阳光照在坐在沙发上男人半边的身子,衬得他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都泛起了光晕。硬朗睫毛的阴影下那双深邃的眸子随着女孩每一个动作而游移,视线挪不开半分。
一大早吃完早餐,周夏夏先是洗了个澡,接着多事的把住了两天的病房收拾得利利落落,连换下来的病号服也迭整齐了摆在床尾。
勤快是勤快,就是净没事瞎勤快,周寅坤本想叫停,可眼前的人儿实在让他喜欢得移不开眼,一时看得出神。
她穿了条纯棉质地的白裙子,尽管大着肚子,胳膊和腿也依然纤细,浓密柔顺的黑发随着她俯身、转身轻盈地拂过白皙的手臂,清爽得连夏日的炎热都能驱散似的。
耳边传来不大的敲门声,周寅坤才回过神,朝那边看去。纱洛医生站在门口,手里捧着资料夹,礼貌地微笑道:“打扰了,周先生,周小姐的羊水穿刺检测结果出来了,这里还有彩超的单子,我一并拿来给您。”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一道白色身影迈着小碎步晃了过去。也不知道急个什么劲儿。
夏夏快速走过去,心下意识地揪了起来,依旧先客道了句:“麻烦你了,纱洛医生。”她不安地看向纱洛手里的报告单,神经都绷紧了,“请问结果怎么样?有问题吗?”
“周小姐别紧张,”纱洛温和地说,“显示结果是正常的,没有发现染色体异常或遗传性疾病的迹象。而且从甲胎蛋白和羊水雌叁醇等各项指标来看,胎儿的生长发育都比较良好。只是周小姐有些贫血,现在可能感觉不到任何症状,但到了孕晚期可能会出现头晕乏力等等一些情况。所以我给您开了些补铁片,按时吃就可以了。”
听到医生说孩子的检测报告一切正常,夏夏感觉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了,紧涩的喉咙也跟着松了下去。她深舒口气,眉眼弯弯地漾起笑容,“好,药我会按时吃的”,说完又欣慰道:“孩子没事我就放心了,其他的都好说。”
周夏夏心疼孩子,周寅坤则心疼她。医生说了一大串,某位男士就觉得“贫血”俩字声音最大,大到他直接在脑子里用红笔划成重点。那么情况说白了,就是周夏夏身体不好,肚子里那个小的不但活蹦乱跳,还没时没晌的对着小兔肚皮拳打脚踢。
逆子。
夏夏正满心激动地接过纱洛医生手里的检测报告单,一个男性的声音随之钻进耳朵,“预产期什么时候?”
她回头,周寅坤已经站在身后,干燥炙热的大手习惯性地往她腰间随意一搭。
“我来看一下……”,站在两人对面的纱洛医生立刻从资料夹中翻到彩超报告那一页看了眼,确认道:“哦,是12月24号,竟然是平安夜呢。”她补充说:“不过一般来讲,分娩的日期不一定就在预产期当天,而是预产期前后十天左右。所以临近预产期的时候,周小姐还要多注意是否有临产先兆,比如腹部紧绷坠痛、尿频、阴道内出血等等。如果有不适的话,随时都可以跟我联系。”
医生详细交代了一系列注意事项,周寅坤听得仔细。末了,还向医生要了一份临产须知的单子。毕竟接下来几个月他很少在家,周夏夏平时除了学习就是学习,到时候要生了都不知道就傻眼了。
纱洛医生前脚刚走,周寅坤转眼一瞥身边的人,只瞧见个脑瓜顶儿。周夏夏像捧着宝贝一样捧着手里的检测报告单,嘴角都咧到耳根子去了。看得出,医生说的她是一句没往脑子里进。
男人修长的手指提醒意味地点了点女孩腰侧,“预产期哪天?”
夏夏光顾着自己高兴孩子没毛病,刚才没细听,她想了想,模棱两可地说:“十二月。”
“几号?”
“……”,她不知道,大脑一阵空白。预产期彩超报告单上都有写,回家看就是了,不懂为什么偏要叫这个真儿。
周寅坤见她抿着唇不说话。心可真大,自己什么时候生孩子都搞不清楚,傻呵呵的,最关键的是刚才医生说的产前先兆她也没听见,俩眼一抹黑,哪天把孩子生家里就老实了。
“能不能认真点儿听”,紧跟着他就开始教育人了:“这也不知道哪也不知道,万一家里没人要生了你怎么办?搞不好上厕所生在马桶里也不是没可能,到时候你就自己去捞。”
好端端的被周寅坤训了,夏夏低着头,满脸的不乐意,嘴里还嘟囔着:“哪有那么夸张。”
话声刚落,传来一阵女人飙高音式的嚎叫,那声音不太大,像是从楼下传来了楼上,时而隐约时而清晰,夏夏好奇探出门去张望。
吵死个人,周寅坤听了就烦,也罢,反正都该出院了,他也懒得计较。这时,一名护士快速走过,探在门口的夏夏忍不住问:“你好,请问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护士看过来,抱歉一笑:“是楼下有位孕妇突然要生产了,叫的声音比较大,打扰到您了,实在不好意思。”
“哦,这样啊”,夏夏温声说:“没关系的,我就是好奇才问的”。
她从来不知道这种惨叫穿透力这么强,强到她感觉凉气从脊梁骨里冒出来,引得后背阵阵发寒,甚至都不敢想象那是种怎样的痛苦。
周寅坤就更是第一次听见这种分娩阵痛时的尖叫了。如果换成周夏夏,会不会也是这样滋儿哇乱叫?疼急了会不会薅他的头发?还是咬他?也不是没可能,她又不是没咬过,最初是咬他手,后来是咬他嘴唇,生的时候就不一定了,那不得得哪儿咬哪儿?!呵,够凶的。
夏夏缓缓收回身子,转身就撞进精壮坚实的胸膛。她仰头正对上男人的眼睛,周寅坤顺手一搂,单手将人圈在怀里,“怕了?”
她手抵在燥热的胸口,想都没想就回答:“没有。”
刚才还是笑着,这会儿笑容都淡没了,还睁着眼睛说瞎话,“怕就怕,跟我你逞强个什么劲儿。”
“不是”。周寅坤搂得不紧,夏夏轻而易举的挣脱出来,她看着手里的检测报告单微微扬起了唇角:“其实,也不是一点都不怕,我也知道会很疼、挺辛苦的,可是只要小孩子好好的,让我怎样都可以,所以,好像也就没有那么怕了。”
不确定是当妈的都这样,还是周夏夏当妈把脑子当出毛病来了,这意志品质马上就要超乎凡人了,自己都不顾,就知道孩子孩子的,没落地就已经这样了,以后生了她还不得成天围着孩子打转?
搞来搞去,结果,给自己搞了个隐患出来。
夏夏还沉浸在泛滥成灾的母爱当中,眼下的报告单啪的被人抽走,迅如疾风都看不清手,她猛地抬头:“你干什吗?”
“张口闭口都是孩子”,周寅坤忍不了了:“能围着孩子打转,就不愿围着我打转?”
这哪有个当爸的样儿?说的话都很离谱,“你、你这么大人了,干嘛要跟孩子比?”
男人耻笑了声:“甭管大小,家里就咱仨,不跟他比我跟谁比?难不成跟街上的阿猫阿狗去比?再说了,我这个也不叫比,咱们就是就事论事地说。”
没什么可就事论事的,夏夏不想说,“莫名其妙”。
她丢下句话后便不再看周寅坤,越过他身边径自走到床边,把要带走的杂物收进帆布包里。
周寅坤站在原地,明明心里堵得很,却又燃不起半点火来。说来也怪,和周夏夏在一起之后,他从前的火爆脾气就一天不如一天了。反之,小兔这脾气倒越来越大,大到凶起来连他这只“恶狼”都不放在眼里。确实很莫名其妙。
周夏夏收拾完帆布包里的东西,又拿起手边的手机拨弄起来。从侧颜就能看到,她时不时的还勾起唇角。男人的眼神愈发沉了,脚下不受控制地迈开了步子。
头顶蒙上一层阴影,显得手机屏幕更亮了。继而伴着男人的喘息声,背后炙热的胸膛贴了上来。周寅坤双臂一环,将夏夏两只捧着手机看个没完的手一同箍在身前。
夏夏动弹不得,她稍稍偏头,嫩得快要出水的脸蛋儿刚好碰到了男人潮热的唇。她一僵,脸缩回半分:“你、你这是干嘛?”
“跟我就像吃了横牛药似的,跟别人发个信息美得跟什么似的”,周寅坤脑袋往前探了探,观察着小兔紧张又气呼呼的模样,她不但没有要掩饰的意思,似乎还有些不耐烦。男人心里大致有了答案:“没猜错的话,是陈舒文吧。”
“嗯”,夏夏也实话实说:“是舒文姐,她说英国最近是向日葵盛开最旺的季节,说比风信子还要漂亮,便买下了整片的向日葵花田,还拍了照片给我看,挺漂亮的。”
向日葵是信念与光辉的象征,舒文姐终于不再只面对着那一片阴郁的风信子,她也在试着的去伸手触碰温暖的日光,就算是身处困境,希望——永远都在。
“你也喜欢?”周寅坤最近手痒得很,很想花钱,“喜欢就买。再顾几个农艺师照看着,等花期到的时候带你过去看。”
“喜欢归喜欢”,夏夏虽然知道一个花田对周寅坤来说算不上几个钱,但她就是单纯认为没用,“买的话就不用了吧,毕竟我们都不怎么去英国的。”
“那就去,等忙完了这阵子带你去找陈舒文玩儿。”
夏夏倏地回头看他,眸中尽是惊喜:“真的?!”
“当然”,周寅坤十分大方:“想去就去,反正那边买了庄园的,就当度假了。”
他看着眼前的人笑着点了头,接着周寅坤直起身,握着夏夏纤薄的肩膀手动将她转过来,面朝自己,“兔,过两天我去趟孟买,估计得在那边呆些日子,你在家乖乖等我回来,好不好?”
夏夏见到他明亮的黑眸中映着自己、只有自己。以往周寅坤去哪里、做什么,即使跟她说也是一语带过,多数是不会跟她支会的。而今天他如此正式地讲出来,想必去的时间会比较长。
寻思着,夏夏问:“很久?”
“还行”,隔了两秒他说:“四个月。”
四个月,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等他回来恐怕孩子都生完了,没他跟着瞎掺合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知道了”夏夏点了点头,“你去做你的事就好了,我自己在家,可以的。”
小兔话说的懂事,可周寅坤却从那双水灵灵的眼睛里看到了掩压不住的失落,他揉了揉她的头发,“你生之前,我肯定回来,指定不让你一个人跟里面吊嗓子,专家团队都给你准备好了,而且有我在,谁敢不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来伺候你。”
专家团队再加上周寅坤,那不就是一群人围观,生个孩子偏要搞成教学现场,少女想想都感觉很尴尬。
不过思绪到“教学”两字,夏夏想到了另一件事,她突然睁大眼睛:“对了,那能给我请个辅导老师吗?课程都落下很多了,再不补救就真的跟不上了,以后连普通大学都考不上的。”
绕来绕去,话题又说到了学习上,天天除了孩子就是学习,没点新鲜的,自己这个丈夫当的还不如空气,他去孟买四个月,周夏夏问也不问一句他去干嘛,怎么就那么放心呢。
但既然之前已经答应过周夏夏要给她请家教,还承诺生完孩子就去考大学、考硕士、考博士……,这次周寅坤很好说话:“可以”,然紧着就提了个条件:“但不能是男的,其他随你。”
男的女的都无所谓,夏夏不在乎那些,辅导能力强就行了,于是她直接爽快答应:“好,没问题!”
出院手续很快办理完毕,周寅坤直接带周夏夏去了医院顶部的停机坪,一架纯白色直升机就停在那里,上面的飞行员早已准备就绪,夏夏跟在周寅坤身后,一脸疑惑:“我们这是……要去哪?”
周寅坤轻描淡写地回答:“湄赛。”
*
直升机穿越曼谷上空,经过两个小时的飞行时长,脚下的风景从错落有致的高楼大厦逐渐演变成窘迫矮房,最终,出现在眼下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小镇。
湄赛,承载了太多她对爷爷的回忆,也布满了如毒刺般的愧疚。这里有太多的愉快和不愉快,撕心裂肺的崩溃与如初的平静,噩梦从这里开始,又该从哪里结束呢?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低至冰点。
直到穿过人来人往的批发市场,夏夏看到靠近路边一家摊位,那是爷爷以前的摊位。阴雨的季节,店家支起了泛旧的户外大伞,视线越过烤火炉前的男女老少,她看到正在烤鱼的人,身材清瘦肤色较黑的年轻人,而从始至终那人都没说过一句话,别人问他什么,他也只是用手在比划。
夏夏脚下顿住,她眸色震惊眼底红着,一个名字不可置信地逐字溢出了喉咙:“梅金?”
周寅坤没有停下脚步,连看都没看,就像事先知道了一样,“走了。”
熟悉的人,熟悉的小街小巷,熟悉的……
就在走到一条巷子的尽头时,是那座她永远都忘不掉的白色寺庙,并不高耸的建筑体,屋顶雕工精美,边缘嵌金,比之前还要更加明眼。
夏夏只感到讽刺,重建了又怎样,什么也弥补不了,她僵在原地,没哭也没气,只是冷冷的问:“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周寅坤站在她身边,同样的问话,同样的场景,似是穿越回往昔,“这个不是用来赎罪的”,他说:“只是想告诉你,从现在起,我不会再骗你。”
“赛鹏是我杀的,骨灰也是我撒的,和我妈同一片的海里。”
提到爷爷的骨灰,夏夏才抬头看向他:“海里?”
“嗯,他这辈子都偏心惯了,到死了,我要他只属于我妈一个人”,要说烂,赛鹏才是个真正的烂人,老妈到死都没等到的人,可只要老妈喜欢,就算是个狗屎,他周寅坤也愿意依她。
夏夏原以为周寅坤谁也不在乎,如今看来,或许并不是,他不是没有在乎的人,是他在乎的人已经不在了,这样的感觉自己也有过,当外婆也死去的那刻,她所有的牵挂便寥寥无几了。
“周夏夏”周寅坤特意叫了她的名字,“我不会忏悔,也不需要你的原谅,我只要我们之间不再有任何秘密,一是一,二就是二。”
意思再明白不过,周寅坤想要的,是信任。只是,当所有事实、现实摊开到台面来讲的时候,夏夏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应该恨他、骂他、怨他,而此时心境却是如湖水般的平静,其实,她早就接受了,原来,人的情感才是世间最复杂的东西,没有对错之分,没有规则可言,更不沾任何道义黑白,就像肮脏吃人的沼泽,真的……只会越陷越深。
时过半晌,夏夏声音沉静:“我一直知道家里的生意不干净,这些生意就如同刀尖舔血。周寅坤,以前的事改变不了了,可以后,我要我的孩子,永远不碰毒,还有——”,她手抚上肚子,说出第二个要求:“无论如何,你都不可以伤害我的孩子。”
“可以”,周寅坤双手插兜,偏头瞧着夏夏坚毅的眼睛:“但他要敢对你周夏夏不利,我就剥了他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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