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丫头慢慢放下厚帐子，轻手轻脚的把油灯端出去。
    寒露是后来的，许多事不清楚。但是嘴严不乱说话。
    惊春却是知道内情的，这些年，自家夫人可说一句所向披靡。可终究没有娘家至亲。
    如今二老爷要死了，夫人肯定不伤心他死，只是多少也会想起小时候而伤感吧。
    “睡吧，早上早些起来嘱咐膳房，估摸明日夫人不会早起。叫膳房好生预备着，做些饺子来。那个费时间。”
    “哎，睡吧。”寒露应道。
    沈青书是在五月初一的大清早死了的。报丧的来到王府，沈昳此时是真的没有了什么想法。
    也不再伤感。
    “我知道了。”沈昳起身：“这就更衣去。”
    来人自然不敢多话，又去别处报丧。
    整个丧期，沈昳都在，不过她穿白却不哭。
    她地位高，并不好好守着，也没人敢说什么。甚至沈家都会为她遮掩，所以外头人是丝毫不知道的。
    不过对于沈青书幼子和孙子都没有在灵堂出现过，外头是有诸多说法。
    对外只说幼子是因为父亲病故伤心的一病不起了。孙子是因为属相相冲不能出现。
    但是这也太巧了，外头可不这么看。
    沈昳盯着，固国公病着，沈家肯定不会给沈青书好好办这个丧事。
    何况，沈家恨他的人太多，谁管他呢？
    身后事也就办的格外寒酸和敷衍。
    满了七日后，就跟韩氏合葬了。
    不管他们生前闹成什么样，反正死后都得埋一起发臭。至于妾室，栗氏是不可能跟他埋一起。
    周姨娘也没埋一起，沈怀意也不许。
    齐姨娘不好说，不过她也冷了心的。
    左姨娘自己说了宁愿荒郊野外也不进他沈家墓地。
    就看苏姨娘吧。这可真是，不管生前如何，死后终究唯有嫡妻与他相伴。就是不知沈青书要是泉下有知，欣慰不欣慰。
    送走了沈青书不过三日，固国公就叫人来请沈昳。
    沈昳听来说的一定要见，也就换了一身素服又去了固国公府。
    前院里，这一回没有隔着屏风。
    沈昳来了，沈青夷和宋氏先退出去。
    屋里只有一个老管家伺候着，固国公精神很是不好。
    沈昳先开口：“没想到父亲过世，对祖父您打击这么大。”
    固国公往后靠了靠：“你先出去。”
    老管家点头，就先出去了。
    沈昳一抬手，身后的惊春也先出去了。屋里只剩下祖孙两个。
    “我也没几日了。”固国公看沈昳：“今日叫你来，就想跟你说说话。也问问你，你的仇算不算报完了？沈家已经注定败落，你肯不肯放沈家一条生路？”
    人之将死，他再也没了那些巧言令色和言之凿凿。
    “我跟沈青书说过，我曾恨的深刻的时候，真的想叫你们沈家陪葬。”沈昳叹气：“不过我终究做不到那么残忍。沈家覆灭不足惜，可沈家这么多人，我还是做不到的。”
    “所以祖父不必担心，其实我早就停手了。沈青书是自己病死的，宫中沈汐嫦什么时候死，我也早就不干预。韩家的下场也是韩家自己的事。沈怀意，沈汐妍，都自己有自己的归宿。沈家的败落我也早就不再插手。”
    “呵呵，可这一切，都与你息息相关。”固国公叹气：“你真厉害啊。”
    “昨日因，今日果。这一切是因我，可归根结底是您治家不严。沈青书与我娘外头成婚多年，我娘是民间女子，且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女子，被欺瞒了也正常。可你们偌大一个国公府，自家子弟在外头有了外室，会不知？”
    “你们应该早就知道了，只不过觉得无关痛痒的小事，不必在意。韩氏善妒，可作为嫡妻，她要出手处置外室和她生的孩子，也无可厚非。我虽然恨她，却也不是不能理解。”
    “你们也知道，但是沈家子弟众多，一个没有认祖归宗的外室子沈昭而已，你们不在乎。死了便死了。”
    “韩氏和沈青书逼迫我们母女进府，你们依旧不管。因为韩家是沈家姻亲，官运亨通，仕途正好。韩氏纵然任性，可拿捏一个外室，你们觉得应该的。”
    “我娘进府，被韩氏欺辱，你们更不可能管。嫡妻管教妾室，打死也是应该的。”
    “一步一步，你们什么都想到了，唯独没想过我娘是个人。她并非自甘堕落做人家的外室。而是被欺骗。当年沈青书是拿了官府出的婚书的。十几年啊，他演的情真意切。我娘不想做外室，却被人欺骗。不想进府做妾，却被人强迫。您说，我这个做女儿的会不会恨？对我来说，我的哥哥和娘才是我的至亲。他们一个惨死街头，一个因伤心折磨早逝。我恨不恨呢？”
    “我恨，所以我要报仇。祖父，这有什么不对呢？我是姓沈，但是这个家族给了我什么？又凭什么要求我为家族牺牲？”沈昳看着固国公，一字一句，没有一声高声。只是平静的问。
    第0377章 熊孩子真欠抽
    固国公许久没有说话。
    他被问的哑口无言。
    他应该有许多话要反驳的，可一句也说不出来。
    “要是当年我刚知道他有了外室，就叫他带人回来……你和你哥哥都好好长大多好啊……”
    这个女孩子都能这么厉害，那沈昭呢？又是何等样子？
    沈家有今日，是沈昳报复引起的，可未必不是子弟无能啊。
    “是啊，可是人生哪里有如果呢？要是那时候逼着我娘进了府。或许她反倒能活。纵然我们兄妹对侯府不亲近，总归还得念着是家族。可是没有那个如果。所以祖父，您该认了。”
    “是啊，认了，认了。四丫头啊，你是真的厉害啊。”固国公长叹一声：“我有时候想，你真的就什么都不怕吗？什么名声都不在乎？”
    “谁不在乎名声呢？”沈昳笑了笑：“只是有些事，比那些虚无的名声更重要罢了。”
    “华阳王迟早称帝，你不想做皇后吗？等那一日，只怕会有很多人不同意你做皇后。”固国公道。
    “我不必担心。其实很多事都不必想的那么复杂。如果华阳王注定要做皇帝，他一个辅政亲王要是做皇帝，证明他有了绝对的实力。那时候，如果有人不同意我做皇后，也只能是他。只要他同意，谁拦得住呢？”
    “你说的对。”固国公也笑：“沈家汲汲营营，几个女孩子都嫁给皇室，不就求这一日么？只是万万想不到，最后那个皇后是你。哈哈哈，这也算沈家出来的皇后，四丫头你看，就算你恨极了沈家，终究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沈昳抿唇含笑：“是啊，只不过，我不在乎虚名。所以即便有那么一日，沈家也不会有更好的地位。因为我不在乎沈家，渐渐的，就会有人很多人都跟着我不在乎。也因为沈家没有什么厉害的人。而且只要皇后是我，沈家的女孩子就再也没有机会嫁入皇室。所以十年二十年，沈家总会败落。”
    固国公摇头叹气：“你说的对。”
    “祖父不必担心，大伯父虽然庸碌，大伯母却是个明白人。有她在，至少沈家下一代还有指望。我不会再对沈家做什么。只是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关照沈家。能从我这里沾光，是沈家的本事。不能的话，也是沈家的定数。您身后，我依旧为您披麻戴孝，规矩不错半分。我与沈青书的仇恨结束了，我也不会对付他的幼子。日后过的好不好，都是他自己的本事。也不必与我牵扯。”
    真要有本事，撑起国公府才算呢。
    可沈青夷显然撑不起来，就看苗氏的那两个儿子吧。
    不过就沈昳看来，这俩大哥二哥的，比起他们母亲的眼光是差得远了。
    大家族渐渐败落下去的，不都是子弟不争气么。
    “今日与你说说话，我这心里也明白多了。”固国公道。
    “祖父为沈家，也算殚精竭虑。我明白。”沈昳站起身：“无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话都说明白了，前些时候，我与沈青书道别。今日，孙女与祖父道别。大约这就是今生最后一见。”
    她走近几步，盈盈下拜：“孙女拜别祖父。”
    “好，不管怎么样，沈家有你这个孩子，也是缘分。”固国公道。
    沈昳笑了笑，终究没再说话。
    比固国公先出事的，是七姑娘沈汐姝。她夫婿病死了。
    当年七姑娘成婚也是闹了许久，沈青宁病故后，她的婚事也就落在老太太那。可老太太那时候哪有心思。
    后来到了成婚，有几个选择，是她嫡母选了昌宁侯府庶长子。七姑娘自己也乐意。
    昌宁侯府家风不正，嫡子还没有就有庶长子。下来这一辈更是，跟当年的怡康侯一样，侯爷疼爱庶长子。
    那几年，她日子是过的好，可一旦夫婿病故，她还没生育呢。膝下只有妾室生的两个女儿。连个男丁都没有。
    日后这日子可想而知是什么样。
    盼望着过好日子，一度羡慕姐姐们嫁给皇室，如今落了个一场空。
    固国公还没死，宫中小皇帝就又出幺蛾子。
    他竟然在早朝上，公然提起要叫华阳王嫡长子，裕王长子，七皇子长子进宫做伴读。
    阮英招站在下面，并不意外，这小皇帝如今作死的厉害，有今日他也想到了。
    他撩起眼皮子看着皇帝那得意洋洋看过来的样子，心想一样的年岁，自家儿子只是淘气，上头这个可真欠抽。
    阮英招自然不着急说话，自然有人反驳皇帝。
    并且有理有据。
    华阳王不在的时候，有些官员还是想跟皇帝混的，万一皇帝以后亲政了呢？得个好嘛。
    但是华阳王就戳在这里，那基本没人敢说什么。
    所以，小皇帝满以为身边跟着那几个小公子他们的爹啊，伯父啊，叔父啊，祖父啊都是站在他这边的。
    可到此时才知道，根本不是。
    气得他真是要当场骂人了。
    可对上华阳王那面无表情的俊脸，又不敢。
    于是散了朝回了后宫就开始打人。
    阮英招回府，就见阮泽旭在前院跟几个小厮一起撅着屁股抓虫子玩儿。
    以往阮英招还得说几句，就算你娘说了叫你们自由玩耍，你也不能这么不像话吧？
    可今日，对上小皇帝那欠抽样子，再看自家孩子，就算滚土里也是可爱的。
    于是慈爱的摸摸头，不说了。
    被摸头的阮泽旭正心虚呢，心想大哥这会子不在，爹要骂人咋办？
    结果爹不骂人，一下就高兴的不行了。
    阮英招失笑，拍他的头：“洗洗手，咱们去校场找你哥哥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