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映也走了, 原先还算热闹的茶楼,终于安寂下来。
“你又吓走了我的客人。”
那体态臃肿的老板艰难的从楼梯上挪下来“好容易有个美人儿在外边等人,也被你给吓走了。”
“唉,”公孙宴叹口气, 道“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们娘子有桩差事交付给我做, 有道是上边动动嘴,下边跑断腿,不把他们给吓走了,我怎么办我的差事”
那胖老板哈哈笑了起来,笑完了然道“鲁王”
公孙宴两手抄在袖子里, 点点头“除了他, 还能是谁呢。”
张玉映牵着金子换了个地方继续等,原以为要等很久,没成想约莫过了半刻钟, 就见乔翎抄着手,悻悻的出来了。
张玉映有些诧异“里边那些首饰,难道没有娘子喜欢的款式”
“哈哈,”乔翎开朗的笑“没有我喜欢的价钱”
张玉映“”
然后乔翎苦着脸接过了金子的狗绳, 苦着脸跟张玉映一处回府。
正盘算着该从哪儿弄一样合适又体面的回礼时, 却有梁氏夫人处的侍从来传她“夫人请娘子过去呢。”
乔翎顿觉芒刺在背,倒是没有迟疑,把金子交付给侍女, 自己带着张玉映往梁氏夫人处去了。
梁氏夫人平日里很少出门,这并不意味着她个性沉闷,只能说,她的住所足够宽阔也足够精致, 亭台楼阁应有尽有,甚至于还挖了一片人工湖出来,无需离开自己的院子,就能享受到一切。
乔翎先前来的时候没有细看,夏日里本也少风,今日还没进门,便听见一阵清脆的风铃声,下意识抬头去看,便见屋檐下悬挂了数串金铃铛,因风途经而泠泠作响。
乡下人乔翎看得呆住。
张玉映见状,便低声告诉她“娘子,那是惊鸟铃。”
乔翎满脸惊叹的“哇哦”了一声。
张玉映见状,又失笑道“府上的牡丹园在神都都享有盛誉,梁氏夫人是爱花惜花之人,每到牡丹盛放的时节,花杆上也会悬挂金铃,用以驱赶鸟兽,同样也是风雅又别致的。”
乔翎于是不由得又“哇哦”了一声,觉得自己生活在越国公府上,好像也连带着沾染了些风雅之气。
然而进门之后,梁氏夫人只用了一句话,就把她从幻想之中惊醒了。
“我听说你专门去了首饰铺子,仿佛是要给我挑一件回礼这很好,但没必要。”
梁氏夫人居高临下道“你送的垃圾我不会用,直接扔出去倒显得我倨傲,留下来却会专门浪费我一只宝盒,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心思,从今以后也不要给我送什么垃圾东西。听明白了吗”
乔翎“”
乔翎瑟缩道“嗳,听明白了。”
梁氏夫人见她如此老实,看起来还算是满意,又告诉她“淮安侯府上新添了个孩子,广发请柬,过两天你随我一起去赴宴。”
乔翎想着寻常添个孩子不会这样隆重,回想起姜二夫人给自己看过的那本册子,若有所思“淮安侯府上终于有了世子吗”
梁氏夫人脸上的神情很微妙,像是嘲弄,也像是不屑“算是吧,不出意外的话,那就是以后的世子了。”
乔翎见状,就知道这里边必然有些自己不清楚的首尾,有心再问,梁氏夫人却不愿多说了,摆摆手撵她走“回去吧,到时候好生妆扮起来,不要丢我的脸。”
乔翎乖乖的点头。
梁氏夫人见状,便要端茶送客,手伸到一半,忽的想起一事,便又放下了“近来神都多事,外边不太安泰,你只管安生待着,不要出去东游西逛,惹出事来,可没人管你”
乔翎怔了一下,才道“婆婆,其实这几句话也可以用外边不安全,最好不要出门,不然我会担心这种说辞来讲的。”
梁氏夫人柳眉倒竖“你算哪个牌面上的人物,也配叫我如此关切”
“哎”乔翎一歪头,笑眯眯的看着她。
梁氏夫人见状,自己先不自在了起来,不耐烦的摆摆手,很梁霸天的撵她走“滚吧,我就是那么一说,信不信在你”
乔翎就抄着手,说一句“婆婆再见”,然后笑眯眯的离开了。
出了门,又问张玉映“淮安侯府的这个孩子,有什么古怪吗”
张玉映也是一头雾水“大抵是淮安侯夫人新得了儿子我先前一直在押,倒是不知内情,他们府上一贯是人丁单薄,只晓得淮安侯夫人先前有个女儿,约莫也该有十来岁大了”
说完又笑了起来“梁氏夫人肯带您出去见见人,可见是真的接受您了,这倒真是个好消息呢”
乔翎也这样想。
又问“婆婆说外边近来不大安泰,又是怎么回事”
张玉映也是不知“我一直同娘子一处,您不知道,我又到哪儿去打听呢。”
俩人对此都觉有些茫然,回到院子里试着问了问侍女们,不曾想却有了答案。
“娘子不知道吗先前神都有恶鬼杀人,闹的可凶呢,一连数日,人心惶惶的”
乔翎微露讶异“哎”
张玉映会意错了,以为她忘记了此事,遂低声提醒道“当日娘子与我一处进城时,我曾经同您提过的,圣人为此还专程调了苍鹰回京”
乔翎摸着自己的额头道“我记得,我没忘。我就是奇怪。”
她有些迷糊道“这事儿原来还没有解决啊”
张玉映有些无奈“看起来不仅没有,还愈演愈烈了呢。”
乔翎蹙起眉来。
侍女们常日无聊,见乔翎好像对这个感兴趣,便叽叽喳喳的说了起来。
“没有解决,还闹得更凶了”
“听说近来还新出了个红衣恶鬼”
“什么呀,不是红衣恶鬼,是个撑着红伞的恶鬼”
乔翎不由得“啊”了一声“撑着红伞的恶鬼”
“是呢”说出这个消息的侍女言之凿凿“有好多人看见了,每到深夜的时候,那个撑着红伞的女鬼就会在神都游荡”
乔翎嘴角抽搐一下“啊原来还是个女鬼”
“是呢”又有人说“听说,她的伞都是被人血染红的被她抓住的人,都会被喝干血,变成一张人干”
几个小姑娘想象着那副画面,乔翎也想象着那副画面。
终于,她们齐齐摸着手臂,打起冷战来。
众人异口同声道“真是太可怕了”
临近傍晚,残霞凄艳。
乔翎活动一下筋骨,就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从窗户那儿往外一瞧,就见张玉映执着水壶正在浇花,金子摇着尾巴,盘桓在芳衣脚边。
芳衣手里边还提着一只两层的食盒,看乔翎探头出来,便笑道“有承蒙老太君恩惠的南边学子送了荔枝到府上来,老太君想着娘子是打南边来的,怕会惦念故乡味道,叫我来给娘子送些。”
乔翎颇为动容“老太君实在是过分疼爱我了。”又留芳衣进屋喝茶。
芳衣摇头“改天吧,今日有些晚了。”
乔翎示意两个侍女送她,将食盒的盖子打开,那冰气就先一步涌出来了。
食盒中间的笼屉被取掉了,底下铺一层冰,鲜红可爱的荔枝覆盖于其上。
乔翎抓了一把在手里,便将食盒递给张玉映“你们拿去分了吧,大家都尝一尝。”
张玉映道“这是老太君专程给娘子的呀。”
其余人也说“不成,不成。”
乔翎笑道“我一个人吃完,怎么受得了这东西坏的快,不赶紧吃,香味眼见着就散了。”
张玉映知道她的性情,也就不再推辞,挨着同那群侍女分了,却见乔翎已经牵起了金子的狗绳,竟像是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她赶忙跟上去“娘子,马上天就黑了”
乔翎把那狗绳在手腕上绕了两圈,叫它不要太长“你不用跟着,我不到别处去,就是到先前那间当铺里去问问。”
她有点不好意思“好好商量一下,说不定能赎回来呢”
张玉映有些迟疑“可是时辰有些晚了”
“不妨事的,”乔翎认真的回答她“宵禁是在坊市之间的道路上,坊内又没有这回事,那当铺的位置又繁华,怎么会有事”
她抬头看了看天“最多一个时辰,我必然回来,那时候路上还热闹着呢。”
张玉映见她说的坚决,只得从命“那咱们说好了,就一个时辰,您要是没回来,我就去找您。”
乔翎笑着应了“好”
继而又抖一下狗绳,好像自己牵着的是一匹骏马似的“金子,我们走”
金子开心的“汪”了一声,摇着尾巴走在前边。
一人一狗出了门,转头就往当铺所在的东边去了,只是越走越偏,最后终于走进了一片杨树林里。
金子倒是不觉得这里偏僻,它反倒觉得高兴呢。
因为这里没人,所以主人把它脖子上的狗绳解开了,它可以自由自在的跑。
夜色渐起,天际只剩下一线幽邃的暗黄,树林里残存的影子斑驳摇动,远处传来几声鸦鸣。
金子体会不到人可能会有的害怕。
它只觉得快乐。
呀,有朵小花
哇,有只兔子跑过去了
追
没追到
哎,主人呢
金子急了,循着来时的路飞奔回去,就见那曾经救它于水火之中的主人仍旧跟它离开时一样,坐在一团老树根上,脚下放着一只木呆呆的人,又用一根硬硬的长东西在一根木头上抠呀抠。
金子忽然间发现,主人从那根木头里救出来一只小狗
一只小狗
金子惊奇极了
它想,你怎么知道它藏在木头里的呀
果然我的主人是最厉害的
乔翎雕出来的梨花栩栩如生,雕出来的木雕当然也不会逊色,最后摇晃两下,叫覆盖其上的木屑纷飞向地,便是大功告成了。
雕刻结束,她轻轻从金子身上揪下来一撮毛,捻在指尖,朝那只木雕的小狗吹去。
继而乔翎站起身,重新给金子套上了狗绳“我们走吧。”
乔翎牵着她的小狗,行走在神都的夜色之中。
只是没有去人声鼎沸的东西两市,而是专门行走在偏僻之处。
“奇怪,”又一次途径一片密林时,她不由得低语出声“都城之内,为什么要留有这么多的树林呢。且这密林之内,仿佛又有些很古怪的气息”
乔翎摇摇头,将这疑惑记下,继续前行。
离开了繁华的权贵聚集之地,属于底层百姓的神都向她打开了那扇大门。
坊市里夜晚的市集同样热闹,做生意的小夫妻一个挑着扁担,一个背着竹筐,一前一后前去奔赴生计。
有少女折了一箩筐的荷花苞到街上来叫卖。
摆摊儿的老翁肩膀上套着皮具,拉着大车,满头汗珠,急匆匆的向前上坡。
乔翎顺手在后边推了一把。
桥下有老妇就着河水浣衣,捶打有声。
过了桥,有妇人在卖刚出锅的蒸饼。
还有个着玄衣的年轻人,神色彷徨的站在白头算师的卦摊前,踯躅着,在面前纸面上写了什么。
途径河边,一片灯火明亮的画舫里,有个衣着不俗的女孩儿神色阴沉的在打水漂,几个侍从垂着头,毕恭毕敬的守在边上。
一群孩子叽叽喳喳的围着演傀儡戏的傀儡师,叫他多拿几个人偶出来。
再往前走,又见到一个身着布衣、两鬓微白的中年人坐在桥头,同农夫装扮的老翁言语。
她目不斜视的过了桥,眼见着周遭环境变得荒凉,人也渐渐的少了。
天色终于彻底黑了。
田三姓田,却不是耕地的,而是个渔夫。
一年有半数时间漂泊在河上,间或上岸拉船,天长日久的劳累下来,左边膀子都比右边低了一拳,人看起来也有些歪歪扭扭。
大半年没回家,他想着父母妻儿,脚步都格外快了三分,只是越走就越觉得奇怪,这时辰虽晚,可也不至于一个人都不见啊
街道上空无一人,寂静无声,月亮隐在乌云后边,别说是人,连狗叫都不闻一声。
田三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间听见了一阵奇异的、金属摩擦在地面上的声响
后边发生了什么,田三都已经记不清楚了。
他几乎被吓了个半死。
等到羽林卫的人来问,他神智失常,语无伦次。
“是个提着长刀的恶鬼”
“还有个穿红衣的好鬼”
羽林卫的校尉成穆有些无奈“是个撑红伞的好鬼吧”
“不,”田三瑟瑟发抖的说“没有撑伞,是个穿红衣的好鬼”
成穆说“你看错了,是撑红伞的”
田三坚持自己的说辞事后回想一下,要不是吓傻了,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跟这样的大官顶嘴“真是个穿红衣的鬼,还牵着一头极为威武的猛兽,一口就把那个黑衣鬼给咬死了”
成穆微微一怔“你说穿红衣的鬼还带了一头猛兽你确定”
田三用力的点头“真的那只猛兽比人还要高,嘴巴有缸那么大,一口就把那只黑衣鬼给吃了”
成穆心说你刚才不还说是咬死的吗。
只是细节可能有些疏漏,但大概情节上,想来是不会有错的。
今夜救下他的,大抵并不是那个撑红伞的人,而是一个穿红衣,又牵着猛兽的人。
成穆由衷的叹了口气,心头因此生出浓浓的不安来。
近来,神都发生的怪事越来越多了。
不只是羽林卫,金吾卫、左右威卫等卫戍部队悉数下场,但也总是抓不尽。
那些黑衣人好像根本不怕暴露身份,甚至于也没想过隐藏,出现之后就只有一个目的杀人
可是如此行事,总也该有个目的吧
然而至今为止,官署都不曾收到任何炫耀亦或者勒索的相关文书。
纯粹只是为了营造恐慌吗
还是说,背后其实有更大的阴谋
成穆若有所思,马蹄声就在这时候来到了他的身后。
他忙站起身“中郎将。”
于朴坐在马上,语气平静的告诉他“走吧,这件事情现在不归我们管了。”
成穆愣住了,继而心下微寒“难道是别的卫戍部队全权接管了此事”
“不,”于朴摇头,视线平移,望向远处的皇城“中朝的某位紫衣学士正式接管了此事。”
紫衣学士
成穆心头一凛,随即默然起来。
月亮初挂柳梢,天际一片朦胧。
张玉映打外边回去,就见金子已经趴在了它的小窝里。
她微微一怔“娘子这就回来了”
几个在院子里玩笑的侍女轻声回答她“回来有一会儿了呢。”
又说“娘子带了糖炒栗子回来,张小娘子也来吃”
张玉映笑着谢过了她,放轻脚步进了屋,果然见纱帐放下,乔翎躺着睡得正安宁。
她放下心来,忍不住嘀咕一句“这一来一回,倒真是够快的呢”
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先前与梁氏夫人约定,往淮安侯府去吃席的日子。
先前越国公府给的那些聘礼乔翎都没动,但这会儿不一样了啊。
作为未来的越国公夫人随从梁氏夫人出门,她代表的是越国公府的体面,不能失礼,自然也就可以理直气壮的取用聘礼里的东西了。
院里的侍女们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替乔翎搭配了好几身衣裳出来,首饰也选了好几套,务必要叫未来的越国公夫人光彩照人的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才好。
最后乔翎自己都怕了“这也太夸张啦”
选了一套色泽明丽的衣裙,发间珠玉也不算多,只是在脖子上多佩了一枚玉璎珞,给添几分贵气罢了。
第二日梁氏夫人见了,竟也有些满意“总算没花哨成耍杂戏的。”
婆媳俩一前一后的上了车姜二夫人的咳嗽还没好,近来早就停了出门的打算。
到了地方之后乔翎才知道,昨日梁氏夫人那句“广发请柬”真是一点都没说错
放眼去看,乌压压全都是人
男宾女客自是不必多说,各自身后也都带了侍从若干,再加上淮安侯府自家的侍从和打外边请的厨子戏班等等,岂止是热闹二字所能形容的
神都有九国公、十二侯爵,尽管不可能悉数列席,但婆婆儿媳妇未出阁的小姐们加在一起,也足够叫乔翎喝一壶了这还没加上非勋贵门庭的官家家眷呢
亏得姜二夫人提前给她做过功课,又有张玉映在旁提点,否则她哪儿知道谁是谁啊
梁氏夫人显然也不耐交际,同遇见的几位宾客寒暄几句,便在主家侍从带领下去探望淮安侯夫人,乔翎跟条尾巴似的,紧随其后。
大抵是为了照应新生的孩子,屋子里没有用冰,夏日里不免有些闷热,气味也有些难闻,然而淮安侯夫人面带红光、眉眼之间洋溢着十成的欢喜与慈爱,显然早就将区区暑热置之度外了。
“多好的孩子啊,姜夫人,你来看”
说着,又解开襁褓,露出下边那小小的一团,示意梁氏夫人近前去看。
梁氏夫人只觉眼前一黑。
乔翎“”
乔翎在后边看得忍不住挠头。
梁氏夫人微笑道“真是个好孩子啊,一看就很健壮。”
这话真是说到了淮安侯夫人的心坎上。
她马上道“是呢生出来的时候足有八斤多,我原先就只找了两个奶妈子,看这小东西能吃,赶紧又叫人再多找了两个来”
八斤多
乔翎心想,那做母亲的,还真是受苦了呀
梁氏夫人跟淮安侯夫人大抵也不算熟悉,嗯嗯啊啊的寒暄了几句,但是架不住淮安侯夫人高兴啊。
乔翎猜度着,今日她无论是见到了谁,大概都是这一套说辞。
正这么想着呢,那边儿淮安侯夫人已经说到了她,同梁氏夫人问“这就是”
梁氏夫人矜持的往脸上带了点笑,道“这是我还没过门的儿媳妇。”
淮安侯夫人的神色也随之微妙了一些,招招手叫乔翎过去,叫人取了一对宝石耳环给她,面带怜悯,叹息道“也是个可怜人。我有了儿子,也算是有了倚靠,你有什么呢”
说着,又叫乔翎去抱一抱那小儿用过的襁褓“来沾一沾福气,但愿上天庇佑,叫你也有幸得个男嗣,要不然啊,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该怎么过呢。”
乔翎啊
你在说什么啊这位夫人
宝石耳环递到面前,她没去拿,而是去看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心里也不痛快我儿媳妇怎么就可怜了
不就是嫁进越国公府冲喜吗,这有什么可怜的
从一个低阶小官之女,一跃成为正一品诰命夫人,成婚之后你见到她还要行礼呢,这有什么可怜的
我们又不是买媳妇回去殉葬的那种人家
心里不痛快,梁霸天脸上就表露了出来“两家本也没有什么深交,怎么好平白拿这么贵的东西董夫人,你还是收回去,把这东西留给你未来的儿媳妇吧。”
淮安侯夫人当然也是会看人脸色的,知道自己的话惹了这对婆媳不快,只是心里难免觉得委屈她的确没什么恶意呀
你们越国公府都能找人嫁给一个快要不久于人世的病秧子,我还不能说吗
再说,没儿子也就没有倚靠,苦日子还在后边呢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淮安侯夫人想到此处,语气里也带了三分的不痛快“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倒是乔娘子与越国公婚期在即,这东西兴许能给两位新人添添喜气呢。”
她握住那小儿的一只手,斜睨着乔翎“说不定沾了这喜气,来日乔娘子也能有幸给越国公留给后,叫自己过得别太凄惨。”
乔霸天
大姐你别太过火噢
乔霸天正要发作,没成想梁霸天已经先一步发作了,冷笑一声,毫不客气道“要沾喜气,总也得找正主来沾,这儿子又不是淮安侯夫人你生的,跟你沾得着吗”
乔翎大吃一惊“啊原来不是你生的”
救命啊
她看着此时歪歪的躺在塌上,额头还勒着抹额的淮安侯夫人,瞠目结舌道“那你现在在做什么,一种很新的月子吗”
不是装的,是真的震惊。
淮安侯夫人显然被这句话刺痛了,立时坐直身体,满面怒色的反击道“他是我的儿子,我是他的母亲,既然如此,是不是我生的,又有什么要紧”
“倒是姜夫人你们婆媳俩,对着别人的家事指手画脚,只怕是太多管闲事了吧”
“难怪呢,”淮安侯夫人眼底露出一丝看好戏的意味,嘲弄道“就是因为自家有婆媳不和、妯娌不睦的丑事,所以才格外爱搬弄别人家的口舌呀”
乔翎倒抽一口凉气,指着她道“噫急了”
淮安侯夫人当场破防“你在胡说什么我有什么好急的族谱上我是他的母亲,打小就养在我身边,怎么不是我的儿子”
乔翎又抽一口凉气“说这么多,看起来是真急了”
淮安侯夫人气急败坏“你真是不识好歹,一个穷门小户出来的娘子,什么好东西都没见过,我好心给你送如此重礼,你却这样”
乔翎甚至于还没有开始反击,梁霸天就先一步勃然大怒我是这穷酸娘子的婆婆,说她几句也就罢了,你算老几,也敢当着我的面说她
你兜里那仨瓜俩枣,也敢在我面前丢人现眼
她冷笑一声,斜睨着淮安侯夫人道“您这么重的礼,我们家媳妇哪儿拿得住您还是好生揣着,小心藏着,当心别叫猫叼走了,以后留着当传家宝用吧”
又转头告诉陪房“去把我库里找两匣子宝石给她玩儿,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何必小心守着,不知道的,当我是要饭的呢”
淮安侯夫人摸着自己的腰包,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乔翎倒是没想到还有飞来横财,受宠若惊,眼睛锃亮,无声的问“真给我呀”
梁氏夫人嫌她丢人,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
乔翎一点也不生气,反倒感动的不得了,依依的拉着梁氏夫人的袖子舍不得松开“婆婆,你对我这么好,真的叫我无地自容。”
她惭愧不已“我虽然看起来忠厚老实,可实际上,之前背地里没少说你坏话”
梁氏夫人“”
正待说些什么,这时候却打外边来了个女孩儿,约莫十岁出头,眉眼精致,进门之后先加重语气道“母亲,今日可是弟弟的满月礼啊”
淮安侯夫人猛然从暗色的情绪之中惊醒,嘴唇嗫嚅几下,怜爱的看一眼襁褓中的小儿,垂下眼去。
那女孩儿又向梁氏夫人与乔翎道“委实是对不住,府上宴客,居然同客人生了龃龉,实在不该”
说完,竟向二人行了大礼。
梁氏夫人没有搭腔,只递了个眼神过去。
乔翎赶忙将她搀起“这怎么承受得起”
那女孩顺势站起身来,感念不已“娘子宽宏大度,越国公府也是忠厚人家,怪道说是天作之合呢”
乔翎心想,这女孩子的心智和口齿,当真是强过她母亲太多了。
这样出了门,她跟梁氏夫人怎么好意思说淮安侯夫人的是非
如此你来我往的推拉几句,外边也另有别的宾客要来,婆媳俩便顺势退出门去。
乔翎迈过门槛,又回头去看屋内。
淮安侯夫人对于方才之事显然还有些气不过,面朝床内,并不做声。
那女孩儿立在一边,脸孔有一半隐没在光线之外,神情晦暗的看着她的弟弟。
走出去一段距离,四下里无人,乔翎才低声问梁氏夫人“婆婆,那孩子真不是她生的呀”
梁氏夫人语气轻快道“当然不是,我难道会撒谎吗”
乔翎听她声音,就知道她其实也在为呛住了淮安侯夫人而快意,遂趁热打铁,又问道“那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怎么”
梁氏夫人不屑道“她自己脑子有病,不立亲生的女儿,却去立别人生的儿子做世子,还发了癫似的这么高兴”
又冷笑道“你且等着看吧,这淮安侯府的爵位,日后不定会花落谁家呢我不信那女孩儿会乐意将偌大的家业拱手给异母的弟弟,可偏又摊上了个糊涂的娘,以后骨肉相残都不奇怪”
乔翎不奇怪梁氏夫人看出了这一点,只是多问一句“那女孩儿就是淮安侯夫妇的长女”
梁氏夫人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仿佛是叫令慈应该是这个名字。”
婆媳俩被引着去了宴客之处,却不是惯常的前厅,而是府中高台。
夏日里天气炎热,来客又多,倘若全都闷在屋子里,气味难闻之外,冰瓮也难以发挥作用。
是以这回淮安侯府上设宴,便将地点设置在了高台之上,不仅可以享用一下半空中幽微的凉风,也可以远眺神都城中的风景。
此外,另有人在高台四角设置了冰瓮,侍从们转动风扇,将那凉气送出。
乔翎和梁氏夫人婆媳俩到的时候,彼处已经有了许多女客,乔翎跟在梁氏夫人身后进去,略一打眼瞧见上首处一人,居然有种直视太阳一般的明亮感。
因为那实在是个她见所未见的美人。
张玉映是美丽的,然而较之此人,却也逊色了三分岁月的醇厚。
梁氏夫人也是美的,然而较之此人,却仿佛凭空少了三分高华。
年纪大抵也不轻了,只是该怎么说呢,那种与生俱来的神韵与绝丽,却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反倒愈发彰显风华。
乔翎恍惚间猜到了此人是谁,也终于能够明了先前梁氏夫人口中对于朱皇后的推崇。
果不其然,张玉映一见她神色,便会意的在她耳边道“那一位,便是如今的定国公夫人,也就是朱皇后的母亲。”
乔翎心说果然如此
继而便不由得想,定国公朱氏戍守的便是东方呢。
博物志有言,东方少阳,日月所出,山谷清,其人佼好。
大抵正是如此了。
梁氏夫人倨傲,朱氏夫人似乎也不遑多让,双方简短而淡漠的交换了几句寒暄,便就此缄默起来。
乔翎忍不住偷偷地看朱氏夫人一眼,再看一眼,最后梁氏夫人大抵是觉得她丢人,狠狠瞪了她一眼,乔翎这才悻悻的收敛了。
转而拉着张玉映的手,在她手心里写字。
“她好漂亮”
张玉映跪坐在她身后,双目平视,神色自若的在乔翎掌心写字。
“定国公府朱家出美人,为本朝之最,神都才子佳人的评选是有年岁限制的,婚嫁之后也不再参选其中,我只是捡了朱家没有适龄娘子的便宜罢了。”
又写“梁氏夫人时代,神都第一美人是朱皇后,朱皇后入宫之后,第一美人是朱皇后的妹妹,朱三娘子。”
乔翎心下暗暗赞叹了一会儿,忽然又觉得不对,于是又拉着张玉映的手,很认真的回复“那朱夫人的娘家呢”
能生出朱夫人这样的美人,很难说是撞大运的结果,起码朱夫人的父母应该生的好看才对。
且朱夫人又能做国公夫人,想来家世应该不坏,没道理除了她之外,再没出过一个蜚声神都的美人啊
没成想,张玉映却告诉她“朱氏夫人并非高门出身,而是来自江湖,定国公年少游历天下,与她相遇,继而有了感情,于是将她带回神都,结为夫妻。”
乔翎大吃一惊啊
张玉映又告诉她“历代朱家的家主都是这么做的。他们更倾向于做纯臣,也不会让无能之人继位国公。继承爵位的人,无论男女,都不会在高门之中拣选另一半,反而喜欢叫他们去行走天下,增长见闻的同时,得一一心人。”
乔翎深为诧异,复又有些感慨“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张玉映同样有些羡慕“朱家的家主们都是这样过来的,所以夫妇之间从无异生之子,选取的妻子或者丈夫又都是美貌之人,也难怪一代代下来,全都是美人儿了。”
乔翎心里边感慨不已“原来还有这种人家呢”
正思忖着,那边已经有人同梁氏夫人说起话来了,提的还是先前越国公府的绯闻,只是话里并没有看笑话的意思,倒像是在替梁氏夫人开解。
乔翎偷眼瞧着婆婆的神情,便知道她同这位夫人是相熟的,略微往后一偏身子,果然听张玉映小声告诉自己“那是成安县主县主的夫婿,便是京兆尹太叔洪。”
乔翎瞬间明白了。
县主,宗室女嘛。
论辈分,该是梁氏夫人的表姐妹。
是以她在接到梁氏夫人的眼色之后,很识相的接了下去“这件事情吗其实是误会呀。先前往郑国公府上去的时候,我已经请裴夫人代为解释了呀,怎么,她没说吗”
乔翎眉头紧皱“真没想到,裴夫人居然是这种人”
裴夫人刚进来,就听乔翎在说自己的坏话。
她脸一下子黑了,窝着火,面无表情的进了厅中,继而重重的咳嗽一声。
侍女们端着冰镇了的果子鱼贯而入,另有人送了银叉子和果茶过来,没敢掺和这些贵客们之间的交锋,放下东西,行个礼,便忙不迭遁走了。
乔翎于是就起身给裴夫人递了个橘子,还满脸不解的问“您怎么没跟别人说清楚呀我婆婆待我一向是很好的,众所周知,她也是个和善体贴的性子,没成想那天气呼呼的回去,我一问,才知道是外边有些鲁王谣传我们家婆媳不睦,哎呀,这可真是”
裴夫人听完,倒是有些拿不准这个乔翎到底是不是真蠢,还是真就是这么灵光了。
只是惦念着丈夫同自己说的话,她便也就接过那个橘子,顺坡下了“唉,鲁王殿下”
不做过多的评价,只是叹一口气。
其实这就够了。
乔翎也跟着叹了口气“唉,鲁王啊”
成安县主也叹了口气“唉,鲁王啊”
梁氏夫人捡起银叉子来,插了一颗金黄的杏子来吃,咽下去之后,也叹息一声“唉,鲁王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鲁王英年早逝了,惹得大家伙这么唏嘘。
就在这时候,却听远处传来一声轰鸣,真如地动山摇,紧接着,众人便觉自己身下有些细微的摇晃。
正茫然无措间,忽然有人惊呼一声“看那边”
众人顺着其人指的方向去看,却见彼处浓烟滚滚,不是着火升腾起的白烟,而是建筑倒塌之后的滚滚烟尘。
众人为之惊愕不已。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不甚确定的道“仿,仿佛,是鲁王府上”
裴夫人霍然起身。
场中惊呼之声此起彼伏。
“啊鲁王府”
“这么高的楼塌了,鲁王是否安然无恙”
“他不会正在楼上吧”
这时候就听“当啷”一声轻响传入耳中,而众人正是敏感之时,不由得齐齐望向声音来援。
却是梁氏夫人手里的银叉子落到了地上。
她脸色略有些苍白,捂住心口,作惊吓状“这么大的动静,实在是”
再仔细一看,地上却掉了两个银叉子。
另一个银叉子的主人、先前正在喂乔翎吃果子的张玉映同样脸色微白,捂着心口“小女胆小,叫诸位见笑了”
众人见状,倒也不觉得奇怪。
这么大的动静,谁没被吓一跳
更别说,张小娘子同鲁王的关系几乎是人尽皆知,而鲁王同越国公府的龃龉,也已经被翻到了台面上。
倒是有些人暗地里对梁氏夫人有些不屑。
平日里看起来那么张狂,没想到却是个经不了大事的,区区一声震响,都能被吓成这样
没有人知道梁氏夫人这会儿在想什么。
正如同没有人知道张玉映这会儿在想什么。
但此时此刻,她们二人心里澎湃着的那种情绪,的确是可以共鸣的。
确定众人的目光重新挪到远处那片废墟上之后,梁氏夫人和张玉映不约而同的看向了疑似法外狂徒的乔翎。
乔霸天原本还在随大流张望,察觉到投来的两道目光之后才茫然回头,继而有所会意,洋洋得意的朝她们挤了下眼。
靠近两人一点,她压低声音道“我就说要找人弄他”
梁氏夫人“”
张玉映“”
汗流浃背了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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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狂徒竟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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