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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昔泷江

    泷江是我的母亲河。我总是怀着十分景仰的心情投注给她虔诚的目光,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老实说现在的泷江已大不如从前了,水流量大幅减少,拦河大坝增多,沿河各地分级开发,已无能力通船。罗定市区那段河道,水面的确是平缓,但它是用拦河坝囤积起来的,是绿藻繁殖的死水潭。泷江的确失去了昔日的风采,它不再汹涌澎湃,不再有雄浑的涛声,它再也掀不起波涛了。不管怎样,它是我的母亲河,再差再羞也是它滋润着我长大,何况它的河床本身没有变,风采不再不是它的错。我站在河边,看着它老态龙钟的样,百般无奈。
    解放初,还可以看到货船溯江而上,或到西部的泗纶,或到东南的罗镜。泷江的上游称双床水,从西边来的溪水黄色,从东边来的溪水白色,俗称为金银二河,二河交汇后经素龙汇入泷江。上游分叉的二河都能通船,你可以估计合流后的泷江水势有多猛。
    古泷水人远行,都是在县城码头乘船沿江流东去,过了宋桂滩才改北行,出了西江又改东行。给远行的人饯行,称东江远饯。县城的大埠头是一个深水湾,也是码头,有客船通往南江口到达西江,上世纪的六十年代还有小型机船载客穿梭来往,送别为码头的一大景观。过去的泷江,河湾绕过古城墙,到达罗城,在省立八中(罗定中学)围墙外的河段有造船厂,那里泊满了载重五十吨左右的机帆船,站在罗中的古城墙,看着汹涌的江水、走动的船只及一排排停泊的帆船,再远眺对岸建于明万历三十九年(1611)塔高47米的文塔,以及江畔葱郁的小树林,动静分明的画面令人心旷神怡,也振奋人心。可是现在,不见了船影,河水静得发慌,渔湾那段河道还漂满了水浮莲,呜呼哀哉,现在的泷江令人心痛。
    泷江,也称南江,全长201公里,为西江一级支流,并以弯多而著名。“泷”是急流之意,故泷水有九泷十八滩之说,水流湍急。流经建水古城河段,尤多弯曲,多处一边河岸峭壁如削,另一边河滩开阔,竹林与芦花丛中,村舍隐现。古时,支流多水坝和水车,主流货船往来,间或竹筏相逐,一派繁忙景象,蔚为壮观。可是现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才开始建造的多个拦河大坝,镇级的小型发电站把泷江腰斩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虽然船只可以由船闸托起随水起落平稳通过,但是河道的水时涨时旱,已明显的感觉到通航的吃力,泷江繁忙不再,泷江瘫痪了,我可以斗胆的说泷江航运的历史已一去不复返。
    罗定位于泷江流域,广东省的西部,西江之南,东有云雾山脉,西有云开山脉,南靠信宜,泷江的一条支流就发源于此二山脉。泷江之水见证着罗定的祖先,无私的滋养着在罗定大地上生息繁衍的人类,远在一万年前的新石器时代,罗定就发现有人类居住在今天苹塘、金鸡等地的洞穴中,过着渔猎的生活。距今四五千年前,泷江流域,上游的罗镜河、太平河、泗纶河各支流,已遍布人类生活的踪迹。早年在罗平横垌背夫山发现的大型战国墓葬,其墓主人就是史料所称的“百粤之君”墓中出土的大量文物证明,在2400多年前,罗定曾经创造过辉煌的远古文明。对此,我国著名地理学家曾昭璇先生曾撰文指出:“罗定东邻高要,南接阳春,西界岑溪,是一天然古国,即古称两山之间(云开大山和云雾大山)的古王国之地。”
    在陆路交通运输极其落后的古代,水路运输首先得到发展,人类溯江而上,依山傍水择地而居,泷江沿岸因此而繁华。考古发现,从罗镜水摆鹤咀山南朝墓出土文物看,铜镜、金器、青釉瓷器十分精美,这些都是从西江输入的外来物品,说明当时的商业流通已逐渐繁荣。
    罗定历史最大的变化,是南朝的梁王朝时(约公元502—557年)陈法念的进入。家乡泷洲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梁朝刺史陈法念祖籍鄢陵(今河南省),他举族徙居罗定“以孝义训溪峒,所至镇俗戢奸,盗贼屏息”给泷江流域的土著民族特别是僚族带来了中原文化与道德规范,得到了土著民族的拥戴,并推举为“酋长”并子孙世袭。
    陈法念定居京贯岭是罗定历史进入第一个兴盛时期的重要界碑,梁武帝萧衍委派陈法念任新石二州刺史,管理西江以南的泷江(南江)大片地区(西到苍梧、东至新兴),陈法念对梁朝来说他是刺史,对当地土族来说他是酋长。特殊的身份和地位,使得当地的民族融合过程加快,社会迅速发展。二百年的兴盛,功高至钜,其事迹入载官修的新唐书、旧唐书。
    到明代,中原的炼铁技术被带入,在泷江上游的罗镜、船步等地,官方利用当地丰富的资源,建立了几个相当规模的冶铁基地。史料记载,罗定州日产铁18吨,年产达六千吨,从业人员一万多人。清初屈大均在广东新语说:“诸冶惟罗定大塘基炉铁最良,悉是锴铁,光润而柔,可拨之为线”明未罗定所产的铁,以广东的名义北输,可见当时泷江水路运输的繁忙。
    泷江也有血腥的历史。宋以后,湖南五溪瑶南迁,进入泷江源头云开山脉和云雾山脉居住,两山之间的泷水古县亦处于瑶族社会范畴。明万历三年(1575年),聚居于泷江下游罗旁山区的瑶、壮族人民不堪明王朝统治者的剥削、压迫,举行了大规模的武装起义,攻城夺地,拦截西江过往的商船。到明万历四年,明政权派两广总督、都御史凌云翼督领10余万大军,从东西两翼开进大云山和云雾大山,进剿起义军。经过4个多月的激战,官军俘斩了4•3万多名起义反抗的瑶、壮族人民,将瑶壮人民赶出家园,血腥镇压了起义运动。那时的泷江,血红的水,一路的咆哮,一路的哀嚎,发怒的左冲右突汹涌着东去北上。此役后,明政权将泷水县升格为罗定直隶州,意思为:罗旁已经平定,东西山也得到了安宁。此后,罗定实行了长达百年的军事管制,由中央直接派出钦差整饬兵备道作为州的最高行政、军事长官,治理新建制的一州两县。
    明政权镇压了瑶壮起义后,在长达百年的军事管制中罗定直隶州的官员对农民实施怀柔政策,减免税收,不摊派,以稳定民心,使泷江两岸人民聊养生息。在建造文塔(三元宝塔)的过程中只在土豪以上官宦捐资及政府出资,不向农民摊收,以表父母官爱民为民的诚意。特别相信风水的那个时代,政府也充分利用风水笼络人心,认为泷江源头的云霁山(是泷水县最高山峰之一),高峰象削成的笔尖,山下有云沙温泉,风景秀丽,山顶云雾缭绕,山脚下热气腾腾,正合乎风水学的“象文笔似的山峰,象砚台似的案首”泷江沿岸一定能够诞生天才俊杰,直达朝廷的显贵,培育出象翰林一样的文人,希望在这泷江边建造的文塔与云霁山一起发迹文人,连中三元。
    百年的管治,政通人和,人民安居乐业,生活富足,泷江两岸的人民也纷纷在自己的村寨、乡镇建庙宇、学宫书院、祠堂、社坛,每逢节期、庙会期民众自发汇集到庙前唱山歌、烧铁炮、放烟花、跳禾楼舞等民间活动,一来祭祀二来庆丰收求风调雨顺。那时的“山歌擂台”已十分活跃,对歌此起彼伏,听歌者赞声啧啧。罗定山歌已有悠久的历史,有人考证有刘三姐的遗迹,因为在明清时代罗定八景中就有两个景是与山歌有关的,一是“径口樵歌”就是径口的樵夫在唱山歌;二是“大湾渔唱”就是水上人家唱蛋家歌。民间传统文化的兴起,人民安居乐业,生活富足,农闲时载歌载舞,这就是明万历后期至崇祯年间泷江流域难得的太平盛世。这一时期罗定的政治、经济、文化都得到全面的发展。
    清朝乾嘉时代,罗定产的生铁、生漆和蓝靛继续成为大宗主要出口商品,还有茶叶、铁锅、竹、木、柴炭、三鸟和稻谷往外运。外地商人纷纷进入罗定设店收购,开展营商业务,各种商会纷纷建立,商贸十分活跃,罗定的街道和店铺因此而迅速增加,墟场一片繁荣,航运业得到了飞速发展,可以说那时的泷江水路运输发展到了巅峰。泷江(南江)由此而名扬于广东及中原地带,以至于在民国初期,一群热血青年曾利用泷江的名气创办了泷江学报,该报曾经是广东"五四"运动的先锋刊物。
    在中国的近代史上,泷江孕育出了蔡廷锴将军,他出身贫苦农民家庭,十八岁从军,曾参加同盟会,随孙中山先生南征北战,骁勇善战,屡立战功,由普通一兵升为军长。一九三二年日军发动淞沪战役,蔡廷锴将军率领十九路军将士奋起抵抗,迫使日军三易其帅,并重创日军,大大打击了侵略者的嚣张气焰。淞沪一战,威震中外,是中国近代抗击侵略者的出色战例,大长了中华民族的志气。说到蔡廷锴将军投军的历史,家乡人人人知晓那一段故事,他投了四次军后才如愿以偿,因为他父亲竭力反对他当兵,在他16岁时,他瞒着家人往罗镜圩招兵处投了军,他父亲知道后,痛哭欲绝,派人在半途南江口把廷锴从兵站拉了回来,这就是蔡将军记忆犹新的第一次投军的历史。
    道咸年间开始,资本主义入侵,清政府积弱无能,诱发太平天国与天地会起义,再往后,清朝灭亡,民国军阀割据,外敌入侵,内战不断,国破家亡,民不聊生,灾难深重的中国社会形态严重扭曲变形,经济处于瘫痪状态,广东如此,罗定亦不例外。虽然旧中国经济积重难返,难以恢复到乾嘉盛世的社会形态,但泷江的水一样浩荡,一样汹涌澎湃。
    可是,在新中国成立后的短短几十年泷江的水流量却大幅度减少,河滩或开垦成了菜地,或杂草丛生,这些杂草居然能寿终正寝一年四季而未被水淹过,泷江不再浩荡,不再汹涌澎湃,不再有雄浑的涛声,在二十一世纪之交泷江变成了一条用于沿岸排放生活污水的混浊的细流。站在罗定三桥再往下的河段,经拦河大坝囤积起来的死水静静的浸着沼泽水草,你会以为它是一张荒废了的水塘,你万般不敢相信这就是泷江。
    或许在明清时代从冶铁开始就潜伏了隐患。泷江上游大量建造炼铁炉,大量开采铁矿,造成水土流失。炼铁也需要大量的木炭,五百年的乱砍滥伐造成源头森林面积的大幅减少,蓄水量严重倒退,最终的结局是泉水不再冒,小溪干涸。
    建国之初也没有重视生态环境的保护,或者说根本没有保护森林的意识,毛泽东时期的那场不可思议的大跃进运动更是变本加厉的破坏了森林、破坏了植被。大跃进,大炼钢铁、大挖水利、开荒造田、搞集体食堂,三个月吃空了粮食,加上自然灾害,不知饿死了多少人。在大跃进中,高指标、瞎指挥、虚报风、浮夸风、“共产风”盛行,片面追求工农业生产和建设的高速度。提出“高产卫星”“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亩产二十万斤的稻谷令人咋舌;同时在国家的号召下全国各农村纷纷建起了不象样的土炼炉,掀起了“全民大炼钢铁运动”这除了浪费掉大量的人力物力外,还砍伐了大量的树木,同时还在山头上开荒造地,后果是溪水变小变黄。
    罗定人民一向能吃苦耐劳,纯朴,听话,在响应国家的号召上总是不遗余力的勇创佳绩。1964年“农业学大寨”后,罗定人民先是把砍光了树木用于大炼钢铁的那些山头铲开防火路,然后放火烧山,并在生产队长的带领下社员们带上锄头和铁笔,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开山凿坡,修造梯田。没有水,不要紧,有的是勤劳的双手和气力,不惜在几公里甚至十几公里外的山溪小河拦上河坝,再沿山开挖水渠,战天斗地,誓要把水引上山头。干劲是足的,几年下来罗定人民的开荒精神、水利建设获得了省政府的正面歌颂,于1970年,广东电视台专门为罗定摄制了电视纪录片罗定山河起宏图,这也是广东电视台建台后的第一部在全省发行的电视纪录片,罗定人因此而引以为荣。随后,讲述罗定水利建设的罗定山河换新装编上了七十年代的小学课本,罗定人的精神更加亢奋起来,更积极的开荒造田,大挖水利,誓要“河水哗啦上山头”如此过滥的开荒没有人去计算它的负面影响,植被几乎被破坏殆尽,罗定真正成了穷山恶水之地,加剧了罗定十年九旱的恶性循环,真的令人心痛。
    破坏了生态平衡,罗定人只能走华山一条路,要抗旱要灌溉甚至要生活用水就只能靠水库靠水利。罗定人誓要重新安排自己家乡的山河面貌,于1975年10月,开始兴建规模宏大的金银河水利枢纽工程,各公社摊派人数与任务,各大队抽调强壮劳力,以生产队记工分的报酬方式,利用铲锄、扁担和板车等落后工具,靠人海战术照样浩浩荡荡的把水库和水利建造起来。本来,金银河水库本身是没有多少水源的,主要是动员全县人民搞“引泗”和“引太”水利工程“引泗”就是开挖水利引泗纶河的水蓄入金银河水库“引太”则是指引太平河、罗镜河的水蓄入金银河水库。由于地理位置的关系“引太”流经罗平时设计了一条渡槽,名曰“长岗坡渡槽”全长5200米,据说渡槽的长度在当时是全国之最,工程的浩大堪称罗定的“红旗渠”它无可非议的就成了社会主义建设的壮丽成果。两渠于1981年1月竣工并通水后,可怜我们的泷江,我们的母亲河,本来水流量已日渐减少,顷刻之间就象失了血的巨龙瘫睡在罗定至南江口的大地上。
    泷江已失去了江的气势,变成了溪流,再也没有船的鸣笛声从江面传来了,连站在江边也听不见了涛声,泷江从此沉寂。我痛心之余又百般无奈,惟有撰写此文聊以安慰。
    泷江,你就放心的沉睡吧!你不用担心你滋养生息成长起来的罗定子民的交通运输问题,改革开放的二十多年陆路交通已获得了飞速发展,陆路运输更方便、更快捷、更灵活了,全国的内河运输都进入了萧条期,不单只是你。
    泷江,你就坦然的面对现实吧!或许这是天意,也有自然的因素,也全怨不了罗定子民,二十一世纪黄河也断流过几次,你可以五十步笑百步,中庸的安慰自己。
    泷江,你就宽容的看待你滋养生息的子民所走过的历史吧!成败得失对错,他们会跌跌碰碰的走过一段历史后再回过头来总结,破坏与建设总是相辅相成的,好与坏、对与错是矛盾的两个方面,可以互相转化。近二十年,我们国家已非常重视绿化,重视生态平衡,很多山地都已退耕还林,泷江各支流所延伸的罗定大地又开始绿树成荫。假以时日,或许千年以后,你说不准又可以大浪淘沙,汹涌澎湃,以雄浑壮阔的气势展示于罗定人民面前了。
    值得欣慰的是,原是水土流失严重的芒山丘陵,现在已全成为金银河水库的库区。经过二十年的绿化、美化,现在的金银河水库已变成了美丽的金银湖,她水面3800亩,四周山峦起伏,果树叠翠,湖水清绿,如群山拱托的天地。加上水面中有12个大小绿树成荫的岛屿,恰似银河星斗。那凌空飞架的长岗坡渡槽,宛如天上银河,气势雄伟。在湖之西面的云桂山的山顶上还建造了电视塔和观景台。目前,金银湖山水风光旅游渡假中心正在兴建,金银湖将发展为观光、娱乐、渡假多功能的风景区。
    泷江,在你失落的今天也可以宽慰了,因为金银湖流淌着的是你的水,她集灌溉、发电、饮用、旅游于一身,也象你一样滋养着一方人民,使他们生息繁衍,造福子孙后代。
    泷江,你就清闲的退养吧!祝您二十一世纪百年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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