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月舒来时,老唐刚醒来没多久，还没从唐氏这一场舆论坍塌的事故中缓过来，就得知自己被查出肺癌早期。
    人命在这一刻变得无比脆弱。
    他身体的异样要是再晚查出一段时间,指不定发展到哪个阶段。
    查出了病自然是要治的,医生已经在给制定治疗方案。
    然而老唐现在却不得不惦记着自己的公司。
    股东和公司高层都等着指令。
    热搜高居不下，不排除有竞争对手下场的可能。
    公关那边应该忙得上火。
    病房里挤满了人。
    这次闹出事的罪魁祸首是老唐的妻弟,于公于私，他都有责任。
    用人不疑，他也太不疑了，竟然能将人的胃口喂得这么大。
    唐月舒就站在一边听着各位股东和高层说话都听得胆战心惊。
    朱钦那个人她见过,一个啃姐狂魔。
    说话油嘴滑舌，喊老唐这个姐夫都喊得比他亲姐甜,丝毫不见得意识到这个男人比他姐还大上十几岁。
    老唐安排小舅子进公司这件事唐月舒管不了,那时候她也就十几岁,管不了自己亲爹。
    朱钦跟着姐夫混这么些年,出门也有人喊他一声“朱总”。
    一个没见过大钱的人,他靠着自己的姐姐姐夫，钱来得太容易,自然被迷了眼睛。
    唐氏这么多年不可能没竞争对手，今天这一出,说不清是不是有人故意设的套,是不是都不重要，有漏洞才能让人家利用了。
    唐月舒作为老唐的亲生女儿站在这里,颇有点外人的感觉。
    她从来没接触过公司的事,一无所知。
    朱钰拉着儿子站在一边上，眼睛红彤彤的，却没有说话,唐允祥也似乎知道今天形势不同，他安静了不少。
    老唐现在的身体情况，自然无法回公司主持大局。
    股东们反应这么大，一来是这件事上热搜了，对企业形象和股市都有影响，一来是因为这件事本质是老唐任人唯亲的结果。
    朱钦作为他的妻弟，这件事公司人尽皆知，在走一些流程和合同上，就算不太合规，人家拿身份压一下，说不定也稀里糊涂过去了。
    大公司不代表就流程事事合规范。
    什么地方都会有点蛀虫，一种普遍现象。
    没查出来大家都抱有侥幸心，查出来了，就是倒霉。
    老唐的身体容不得这样折腾，医生来提醒病人要休息，剩下的那些股东和高层被老唐的助理和唐烁衍劝了回去。
    病房里只剩下唐月舒和朱钰母子，以及病床上的老唐。
    他现在急火攻心，刚醒过来没多久，现在精神状态也不太好的样子。
    朱钰试探性开口“老公，朱钦他”
    “你不要跟我提他”老唐突然就暴怒了，他指着朱钰道，“我对你们家的人很差吗要钱给钱，要职位给职位
    ，你两个侄子的学位我都帮忙搞定了▍，你弟弟怎么报答我的他的工资和项目提成还不够多吗”
    “他贪的那些工程款和赔偿款，不仅是自毁前程，他连我们家也要毁了”
    朱钰和唐允祥被吓了一跳，朱钰眼眶里的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唐允祥也哇的一声哭了。
    这个病房里，一对母子小声抽泣的和大声嚎哭的，病床上气得面红耳赤的，还有一个在旁边椅子上坐着一脸平静的。
    唐月舒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已经到了这种境界。
    这次的事不至于让唐氏就这么垮了，但不是小事。
    一个企业的声誉是很重要的，这次没有得到解决，以后这个黑点会一直跟随着，严重的话，以往的项目也会被人质疑有类似问题。
    口碑坏了，以后慢慢没落看着也是必然的。
    碰上老唐身体出了问题，很棘手。
    朱钰眼下根本不敢开口再提一句自己的弟弟，更何况是让老唐去捞人。
    按照唐月舒对法律的了解以及对自己家的认知，老唐就算宰相肚里能撑船，去捞小舅子也是费劲儿。
    犯罪了。
    不是普通的民事案例。
    唐月舒终于开口“行了，爸，您就先好好休息吧，这件事让公司的人去忙吧，您得先治病。”
    唐月舒这个女儿并不具备被迁怒的条件，但老唐的心情不好，对她的语气也只是一般“我怎么休息得了，这件事闹大了股市那边不知要蒸发多少市值。”
    “横竖已经在跌了，”唐月舒也不是什么贴心小棉袄，“您放宽心吧，一直在想也无济于事。”
    老唐“”
    “你要是来气我的就回去上班。”
    唐月舒是这些人里面难得还有心思笑出声的“和您说实话又不乐意听了，您生病了就好好养病，癌症这种东西不好说，再拖点时间说不定癌细胞就扩散了，您不好好活着，我以后干出什么事也不好保证啊。”
    “”
    就差明说要争遗产了。
    老唐骂骂咧咧“你干脆气死我得了。”
    唐月舒以前和他吵的架多了，一点也不怕老唐发火。
    医生的治疗方案很快就出来了，要动手术。
    就安排在这几天，老唐横竖是没心思和精力去管公司的事了。
    唐月舒在医院待了一个下午，准备先回去的时候来了看望的客人。
    齐应淮和他的父母来了。
    来探病的。
    唐月舒于是又回到病房里面。
    齐家人的态度还是亲切，先是问候了老唐的身体，再是公司的事，从他们口中说出来，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
    合作方撤资，他们可以补上。
    天下没白掉下来的馅饼。
    唐月舒低头在和林川回消息，她的机票取消了，和他说一声。
    林川听她说了唐氏的事情之后估计上网了解了一
    下，发消息问需不需要他帮忙。
    唐月舒拒绝了。
    她当然不是觉得不能接受林川的帮助，但也不能是这个时候。
    “月舒啊，”唐月舒低着头，突然被cue，她抬起头来看向喊自己的齐女士，“伯母是很喜欢你的，以前倒是想生个女儿来着，可惜没要成，要是能有个像你这样的女儿就好了。”
    这么夸着，隐含的意思是什么不说，唐月舒自然不会当面说什么。
    她也回应了两句客套话。
    等送走齐家人，唐月舒也打算先回去一趟，结果在医院的大厅内看到了折返的齐应淮。
    “月舒，要聊聊吗”
    唐月舒脚步一顿，她有点疑惑地看着跟前的男人。
    “我们有什么好聊的”
    齐家今天上门看望病人时并非空手来的，齐应淮并不是沉默寡言的人，问候老唐的那几句明显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我妈刚刚的意思，你其实应该能听懂吧”齐应淮语气温和，“你向来聪明，什么都能看透。”
    唐月舒不是很明白齐应淮说这些的用意。
    “如果说唐家没有碰上这件事之前我来和你说这句话，可能显得有几分居心不良，”齐应淮一顿，片刻后道，“但是现在我也没有要和你划开界限的意思。”
    “我这个人以前比较迟钝，以为对你只是普通朋友的感觉，之前对你生气之后，我也知道是自己不对，但那时候拉不下脸去道歉，”他说着似是自嘲地笑了声，“后来你也不愿意搭理我了。”
    “你那么多朋友，以前闹掰吵得厉害的也有，后面你也能继续和他们做朋友，为什么偏偏在我这里不行呢”
    唐月舒“没有为什么。”
    单纯看他不爽。
    而且拥有这种待遇的人也不止一个。
    “唐家这次遇到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如果你我有婚约，齐家肯定会竭尽全力替你们家渡过难关，你愿意吗”
    齐应淮的话就是将事情给挑明了，以前都是老唐和她提起，她说不愿意就过去了。
    现在意思也就变了。
    唐月舒看着齐应淮，他神色反而坦荡“我也没有很差吧身高长相虽说不是顶尖，但我应该不差，家世的话，我们两家也算门当户对，齐家的股份我名下也有，应该不至于远远配不上你吧”
    联姻就像是谈生意，现在齐家算是甲方了。
    如果唐月舒点头的话。
    有求于人时，总归是不同的。
    拿主意的人现在躺在医院里，唐氏内部其实也焦头烂额。
    唐月舒看着齐应淮也笑了声“我要是不愿意呢”
    “月舒，你应该明白，我父母之所以承诺愿意全力帮唐家度过难关，就是希望你能成为他们的儿媳妇。”
    言下之意，所谓全力以赴建立在唐月舒是他们家人的前提下。
    “齐应淮，”唐月舒难得喊了他的全名
    ，语气很平静，“这件事上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不同意，也不愿意。”
    她确实是唐家人，哪怕和亲爹的关系不算好，但她姓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管她现在有没有自己的资本，只要她还是唐驰的女儿，回京市之后就没几个人会当面得罪她。
    按道理来说，她当然义不容辞。
    但不是这样的义不容辞。
    唐月舒正常回到住处休息，同时上网看了下唐氏现在的风评，工程那边已经完全叫停，但网上的舆论并没有平息。
    唐氏这一次要打一场翻身仗不容易。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不管是谁来收拾这个烂摊子，流程大概都是差不多的，关键就在于谁来当这个被骂的倒霉鬼。
    时间是很宝贵的，必须在短时间内有方案出来。
    杜敬枫打电话来问情况。
    你爸那边打算怎么解决这件事”
    最重要的不是目前的状况，而是这件事带来的各种投资商撤资和其他项目停滞的问题。
    股市和流动资金的问题不得不重视。
    “我看他像是想送我去和亲。”唐月舒说。
    杜敬枫“”
    “你自己怎么看”
    唐月舒现在的心情也不算差，她扯了一下嘴角“我没那么傻，明天上午再看看。”
    当个富太太的路是很舒服的。
    很多人甚至想当还当不成。
    但站在唐月舒的角度，她自然有她的追求。
    杜敬枫的电话打来后不久，又是唐烁衍的电话打来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惫“我的妹啊，你看看要不要联系一下你男朋友，让他给你当靠山，你顺便也借着这个机会进公司闯闯”
    唐烁衍只是在唐氏有个职位，都知道他是董事长侄子，但不是可以当一把手的身份。
    相对比唐月舒和唐允祥，从他的角度看来自然还是唐月舒好。
    唐少，典型的帮亲不帮理。
    他不在乎大伯属意的继承人是谁，一个小屁孩儿，之前他舅就这么嚣张，等唐允祥长大了，公司姓唐还是姓朱也说不准。
    “用不上，这件事我自有考量。”唐月舒说。
    手机上发消息过来问情况的人也不少，像江清也和叶宛宛她们都问过家里的长辈这种情况要怎么破局。
    得到的方案都是大同小异的。
    第一天一大早，唐月舒就去了医院。
    朱钰在照顾老唐，哪怕昨天这两人僵持着，朱钰也守了他一晚上。
    护工当然也有请，只是这样亲自照顾才能显得更加有诚意。
    朱钰不会想离婚，而有唐允祥这个儿子，老唐应该也不会选择这个方案。
    唐月舒还是很讲究流程地问了一下老唐的身体情况。
    “爸，今天感觉怎么样”
    老唐摇了摇头，说“头疼得睡不着，
    这么大的事，我哪里睡得着”
    唐月舒适时问道“那公司那边是打算怎么解决”
    能怎么解决
    工程那边全面暂停，工人追要工资，社会舆论全面压过来，那个工程注定烂尾。
    唐氏这次损失巨大。
    老唐说完后，唐月舒也没有要表态的意思。
    直到他开口问“你和齐家那个孩子怎么样”
    “谁啊齐应淮吗”唐月舒问。
    老唐嗯了声。
    唐月舒的神色看起来很淡，随口道“他好像说是想和我订婚，我拒绝了。”
    “为什么”老唐问。
    他的语气唐月舒不太喜欢。
    她瞥了眼旁边安静的朱钰，笑了声“爸，联姻的话就是谈生意，还是一笔我不愿意谈的生意，我从中能得到什么呢”
    她语气里不见得半分心虚。
    “这个烂摊子是我造成的吗”唐月舒很平静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既然不是我造成的，我为此赔上自己的婚姻，又是凭什么呢就因为我是您女儿吗”
    老唐说“我们这些家庭自然不会考虑家世不行的人，我不是让你一定要选齐家的意思，只是现在家里公司出了事，你和他接触一下又怎样”
    “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唐月舒问老唐。
    “我确实姓唐，但公司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唐月舒很直白。
    既然公司以后要交由他的儿子打理，现在凭什么要她来收拾烂摊子
    还是以婚姻作为代价。
    “公司垮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老唐问她，“你出去了一趟，又在杜氏历练了这么久，难道还不明白这些吗”
    唐月舒当然明白。
    只是明白不代表她就要吃亏。
    “爸，既然什么都不是我的，那垮不垮对我来说意义重要吗”
    唐月舒这句话问得更直白了。
    将心比心，自己还活着，儿女就这么开口觊觎自己的东西，换作是谁都要生气的。
    但是在老唐这里，他理亏。
    他又不是不爱女儿，只是有所权衡而已。
    “唐氏里本来就留有给你的股份，该给你的，我不会给别人。”
    “我让律师和股东那边准备好，给你转10的股份。”
    10的股份，已经是巨额资产。
    唐月舒轻笑一声“意思是这10的股份是我处理好这个烂摊子的酬劳是吗”
    “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老唐说，“本来是想着作为你以后出嫁时的嫁妆。”
    老唐本人控股也只是差不多一半而已，能给唐月舒转10，已经算是很多。
    就算是现在股份正在跌的情况下，也值几百个亿的市值。
    唐月舒的个人资产并不少，只是流动资产少些。
    嫁妆这个说法有点好笑，唐
    月舒也懒得计较这其中值得她诟病的东西。
    “既然本来就是要给我的，那就没必要拿联姻一事做说法，”唐月舒说，这次的事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您要是愿意相信我，就让我进公司试试。”
    她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老唐“你能有什么办法现在进公司又能做什么”
    “横竖您现在还要等着做手术，公司那边暂时是没精力管了，让我去试试又怎么样”
    也没有更差的结果了。
    这个项目是个大的烂摊子，公司里估计没谁担得起处理不好的责任，也没谁想站出去挨骂。
    只有唐月舒，这个董事长女儿的身份最为合适。
    她是一个被骂了也不算太冤枉的人，毕竟她是享受了唐家的物质条件长大的，算资本家行列。
    其他人大多都算是打工人。
    老唐现在没什么人能用。
    他的儿子十岁出头，小舅子又狠狠坑了他一把，公司里那些高层和股东现在不知是什么想法，也都不是最合适的人。
    “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儿，你往身上揽干什么，别到时候让人骂成筛子。”
    老唐依旧不是很相信女儿的能力，尽管听说过她自主创业成功，在杜氏站稳脚跟，但他毕竟没亲眼见识过，
    “爸，您要是愿意信我，就赶紧给我授权，反正我看现在不管出什么声明，也是要挨骂的。”
    这句是实话。
    唐月舒在联姻一事上态度很坚决，她不愿意。
    她这几年这么拼命，想的就是体体面面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要是现在为了家族联姻，她前几年的努力也都成笑话。
    从医院离开之后不久，唐月舒给杜敬枫打了个电话“哥，我的辞职报告已经递交了，麻烦你加急处理一下。”
    “决定回自家公司了”
    杜敬枫还是给她打好了预防针“不过在唐氏不像在我这儿这么好混，你做错了我就给你提出来，闯祸了我也能担着，唐氏的话你只能靠自己了。”
    在当引路人这方面，杜敬枫确实是敬业的，说话过于直白，以至于唐月舒短短半年的进步堪称神速。
    唐月舒是一个输在起跑线上的人，她的表哥表姐，十来岁就在看家里公司的报表和各种方案，她那时候还在跳舞弹琴。
    想要得到什么，就要做好付出相应代价的准备。
    老唐要将唐月舒塞进公司并不算太难。
    一来，现在需要收拾烂摊子的人。
    一来，唐月舒不是一点基础没有的千金大小姐。
    她的成绩甚至上网都能查。
    不过还是有反对的人，这个关节眼上浑水摸鱼的人也多，很难保证每个人心思都是一样的。
    唐月舒没两天就去了唐氏任职。
    这件事算是比较让人大跌眼镜的。
    唐氏最近风口浪尖上，唐月舒在杜氏好好的，前途无量，回来收拾烂摊子
    在他们看来并不是明智之举。
    唐月舒来得突然，她直接用的是之前朱钦的办公室，让人重新布置了一下，搬来了新的办公设备。
    里面原本的办公设备全让警察给搬走了。
    她连职位都是直接顶替朱钦的，但其他人分明看得出来，董事长千金的分量跟董事长小舅子的比起来，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董事长千金看着来势汹汹，像是要继承皇位的。
    唐月舒上任后，老唐的助理暂时就给她打下手了。
    董事长助理，其实也是高层。
    唐月舒对公司内部不熟悉，需要一个引路人。
    这位助理姓简。
    简助理办事的效率特别高，在唐月舒入职之前就已经加上她的联系方式，将公司内部的一些信息整理成文件发给她。
    唐氏集团本部屹立在京市繁华地带的一个园区，几栋连在一起的大厦都是唐氏的地盘。
    唐月舒入职就是为了解决现在工程贪污带来的负面影响，还有项目最后的归宿。
    刚来就召开了高层会议。
    老唐不在，尽管唐月舒初来乍到，但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身份，太子女的身份，足够让她在公司横着走。
    开会的内容讨论的就是这件事。
    时间不等人，现在网上的热度压不下来，明显是有人在推波助澜。
    唐月舒坐在主位上，听高层们一个个提出解决的方案。
    大同小异。
    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等发言差不多，唐月舒转头对简助理道“准备一下记者发布会吧。”
    只不过在记者发布会之前，还得先解决受伤工人的赔偿款问题，之前该赔付的金额迟迟没有汇款，现在事情闹大后，工人狮子大开口要十倍的赔偿金。
    他似乎觉得唐氏不敢在这种时候拒绝。
    这么笃定，背后肯定有人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