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来得及咽下去的药被分走了一半,乌鸦……乌鸦仿佛被真实之钟照着脑门砸了十个惊叹号。
加百列,一种人形肾上腺素,一针见效,能起尸。
当然……可能洛的药片也起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作用。
总之,乌鸦有点模糊的神智一下清醒了,比静脉注射了一升冰美式还醒,并现场展现了医学奇迹:瘫痪多年的小伙试图站起来……只差一点。
好了,起码他现在能确定,他的脚踝大约不是单纯脱臼,肯定骨裂了。
“治愈效果很微弱,比我之前得到的一个治疗型的一级天赋还弱,”加百列品了品,给出判断,“但是应该无害。”
乌鸦一口气没上来:“咳咳咳咳咳……”
你摸着良心再说一遍“无害”?
“等……咳,”他嗓子哑得像锈锯拉木头,“等等,你不是洁癖吗?”
加百列有点莫名其妙似的:“我吗?我不洁癖。”
乌鸦脑子“嗡嗡”的,心说:那别人是什么情况?脏癖?
加百列:“我只是不喜欢看起来乱糟糟的东西。”
乌鸦这会儿是靠着简易床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往后一仰,朝他摊了摊手,展示自己的“乱糟糟”:烂尾楼里的卫生条件当然好不到哪去,他滚了一身土,左半边袖子让干涸的血迹浸透了,手上还挂着一团黑漆漆的亡灵契约——当然,这个别人看不到。
加百列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你以后不算了,你不是东西。”
乌鸦:“……”
“行啊,就当你是夸我了,”他坚强地本着乐观主义的精神,试图沟通,“但是——非特殊情况,人们不会……至少不应该互相动手动脚……”
动嘴就更不可接受了。
加百列耐心地听他说,脸上写着:我知道,所以呢?跟我有什么关系?
洛的药确实是有效果的,走“医生”方向的火种,除了能提取各种药物原材料里的有效成分,还能很玄学地提取一部分生命力封存在药片里。低等级的“学徒”能从植物里少量提取生命力,到了“医生”层次,则可以用到一些小动物。
可惜这一条路线二级封顶,做不出救命的药。
清苦的气息顺着喉咙流下去,就像是世界上有一捧花,为了缓解他那令人窒息的绞痛悄然凋谢,疗效不好说,消炎镇痛还算好使,于是乌鸦的心绪也跟着药片沉静下来。
他看着加百列,忽然解读出了什么,于是改口说:“我的意思是说我,我有个毛病,精神上可以时刻与父老乡亲们同在,但其他部位需要保持一点社交距离。”
乌鸦顿了顿,又对此做出详细补充:“不然我浑身发毛……呃,过敏。”
加百列“哦”了一声,很好说话地放开他,退后了两个巴掌远。
他显然知道什么叫“社交距离”,还知道怎么拿捏分寸。
也是,虽然血族文明封建又做作,但某些方面也很类人。加百列披着不同的血族皮,从角区混到尾区,什么身份都出演过,他当然是明白各种规则与潜规则。
只是脱下了皮,他不觉得那些规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毕竟“天使”是谎言,他不是吸血鬼,没有秘族那么长的毛,又被人类视作异类。
谁知道他应该守哪一套规矩呢?
他只是“既然你说难受,那好吧,姑且照顾你一下”。
加百列从善如流地做了个人样,却有那么一瞬间,乌鸦觉得他的非人感更重了。
加百列:“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乌鸦想了想:“要不要聊五块……五颗铜币的?”
这回,加百列成功越过了文化壁垒,听明白了那奇怪修辞的意思。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模仿着乌鸦的动作,也靠在床边坐下,一条腿摊开,一条腿蜷着……并且保持了恰如其分的距离。
他得到过一个血族的治疗天赋,但显然早用完了……
乌鸦忽然问:“你在哪受过伤?”
加百列好像一点也不觉得他话题跳跃:“角区,抓‘厄运’的时候。‘厄运’有点麻烦,大概得罪了什么人,每天妄想有人要害他,家里到处都是‘厄运’陷阱,还在自己身上下了一个——如果他死了,接触尸体的人就会被诅咒。幸亏是被我杀了,不然谁会给他收尸?”
乌鸦:“……”
疼痛稍缓,他的疲惫感上来了,脑子有点不太够使,慢半拍才找到合适的角度:“唔,那你在杀手圈里,应该算很有公德心的——你知道他尸体上有诅咒还要碰,为了脑浆?”
总觉得“捞野生河豚,薅头水菌子”的敢死吃货精神跟“天使长”不太配套。
“顺便吧。”加百列说,“我得把他放进蛋里。”
乌鸦:“什么东西的蛋?”
加百列难得停顿了一下:“别人一般会问我为什么。”
乌鸦觉得头越来越重,脖子好像有点撑不住,于是把胳膊架在那条蜷起的好腿上,撑着头看了加百列一眼,并复刻了加百列方才的表情:我知道,所以呢?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很小,”加百列的语速忽然变慢了,伸手比划了一下,“原版的这么大,上面有紫色的斑点。没看到鸟,大概是受到惊吓弃巢逃走了。”
“听着像白头翁,你们培养箱生态还挺好。”
“几件小‘童装’捡到的,我听见他们在打赌孵出来的是什么,不过没孵出来,他们就被‘裁缝’带走了。”
第二天,他们就被小“包装盒”抬走了,一个孩子藏在身上的鸟蛋掉下来打碎了。
“童装”是一种保质期很短的衣服,吸血鬼也有快速成长的儿童期,不管多贵重的衣服也会很快不合身。加百列一直没找到那几件小童装的下落,大概已经进了旧物垃圾堆,于是只好把购买记录上刷卡的人塞进不知名的蛋里。
乌鸦沉默了一会儿:“我觉得你这事干得有点阴间。”
加百列:“嗯?”
“孩子期待蛋里孵出个什么小鸟,结果你给人家塞了个没毛的‘厄运’。”
加百列:“……”
“你其实在整他们是吧?熊孩子干过什么倒霉事?”
加百列:“……他们拔了白孔雀的尾羽,还把花揪下来,扔得到处都是。”
乌鸦:“哇哦。”
加百列忽然笑了起来,不是端庄的、充满邪教气息的假笑,也不是神秘的、带着恶意的嘲笑。他笑出了声音,几乎维持不住坐姿,不小心碰倒了真实之钟,上面仍是乌鸦最后一次按出的蛇面。
代表欺诈和谎言的蛇威严地注视下,乌鸦渐渐没了声音。
加百列偏头看了一眼,发现“没用的蓝眼睛做的没用的药”发挥了一点药效,乌鸦睡着了。他知道这种睡眠是有益的,起码比硬扛疼痛或者干脆晕过去好,加百列把他放在了简易床上,发现这样的触碰没有惊醒对方。
于是他想了想,再一次缓缓伸手打破乌鸦的“社交距离”。
他的手虚虚地点在了乌鸦的左眼上,某个声称自己“过敏”的人没反应,于是加百列手指下移,从眼睛点到鼻子、嘴唇、沾着血印的下巴……
“所以‘浑身发毛’是心理作用。”加百列——自称照顾过很多受伤生病“小动物”的无证医师——擅自做了诊断,“那就没事了。”
所以他想怎么样都行,只要别让“心理过敏”的人醒着察觉到。
昏天黑地地睡了不知多久,乌鸦被外面的人声吵醒,他轻轻挣动了一下,发现身上的血迹已经干净了,他换上了一件以前值班人员放在这的换洗衣服。嘴里有清苦味,大概是那位“田螺护士”又给他喂了点药。药效没法让他活蹦乱跳,但好歹把他快散的身架凑合裹了两圈,脚踝都消肿了不少,能轻轻触地了。
生病受伤的时候,身边队友帮忙打理一下很正常,哪怕是位女士来做这些事他都不会多想,住院的时候谁还管医生护士们是男是女?
可是加百列……
乌鸦脑子里忽地又冒出之前的事,头皮发麻。
“停,翻篇了。”他艰难地调动起自己发育不良的理智,把竖起来的汗毛压平,强行“无事发生”,将注意力往外转。
火种小队们受伤都不重,修整一下,摆脱那雾气的影响,这会儿已经开工整理遗迹里的东西了。
乌鸦很想继续装死,别人干活他躺着这种事,以他的脸皮,向来是没有一点负罪感的。
但手腕上缠着的漆黑契约微微晃动,似乎在催他。
这契约是封印这座驿站的人留下的,一个留着漂亮小胡子、打扮得很讲究的中年人。
他是这座驿站的驿站长。
临终画面一团混乱,没有死者的自我介绍,但他领口上有个“匠人”协会的标志性胸针——从胸针的崭新程度与驿站长处理一些事情的不熟练上,乌鸦判断他是个刚刚升到“匠人”的二级火种。
无数死在血族枪口和爪牙下的卫兵们掩护着他、给他拖着时间,这位“匠人”驿站长完成了遗迹封印。
封印完成,也代表原本支撑驿站的匠人造物彻底失效,所有隐匿的空间瞬间暴露,驿站长本人摔在血族们的视线里。他早有准备,将火种化入血液,吞下了一件亲手做的匠人造物,让自己在血族面前炸成了烟花。
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死者提出的要么是“救某某”这种根本完不成、乌鸦也不会接的任务;要么就是跟他们这伙“收尸人”目标一致的“保护好遗迹里的东西,带回人类社会”……那样的话,可以让新晋巫师女士挑大梁,废物病秧子跟着划两下水。
第59章 失落之地(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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