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笙还没有察觉到外面有人在盯着自己。
    事实上，当简单和杨可欣一起窜上房顶之后，也看到了让人震惊的一幕。房顶上居然趴了二十多号人，除了各大长老和执事外，还有太虚报（太虚剑宗内部由弟子创建的报刊，长老进行监管）的记者。
    四大元老倒是一个也没来，都在外面主持天剑问心。估计到时候会有人将李夙夜和杨不信的谈话完整的告诉他们。
    看到简单和杨可欣也来了，太虚报的记者自知身份地位，不过一介弟子，索性叫上自己的同伴一起从房顶跳了下来，转而藏到了屋后面听墙根。谁叫屋顶就这么大的地方，而且承重能力也一般。
    杨可欣悄声问道一位主管杂务的执事：“马执事，里面到现在为止都说了什么？”
    那位马执事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啊，都接近一个时辰了，里面还一点儿动静没有呢。”
    谁知马执事话音刚落，屋内就传出了动静。上面的人集体打了个哆嗦，神情有些激动的运转起功法，静气凝神，想要听清屋内的人在说什么。
    “不好意思啊，刚才差点儿睡着了。”荀笙揉了揉眼睛，十分抱歉的说道。
    屋顶的人为之绝倒。
    过了十几秒，杨不信满脸通红，有些悲愤的说道：“宗主，士可杀不可辱。”
    “谁要侮辱你了，是你一开始吵吵着要自杀，我过来劝劝你。但是你要真的动手，我也够呛拦得住你。拔掉你身上的银针的时候我有点儿紧张，一紧张我就把原本准备好的词儿忘了，刚才想着想着，就不小心起了睡意……这不能怪我啊。”虽然看不到里面的景象，但是众人都能猜得出荀笙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该有多么欠揍。
    听到这话，原本趴在屋顶的杨可欣的表情凝固起来，身上也不自觉的散发出浓厚的杀意。若是荀笙懂得半点儿武功，恐怕此时也察觉出来隔天花板有耳了。
    杨不信的表情比杨可欣好不到哪儿去，虽然经脉依旧被限制，肌肉也有些僵硬，但是杨不信悲情的表情愈发生动：“宗主，之前你战胜了我，用的方法挑不出来半点毛病。你比我对自己狠，比我更有毅力，我甘拜下风，心悦诚服。但是，如果你觉得只是因为……”
    还没等杨不信说完，荀笙就摆手打断道：“得得得，你先别说了。你都说了，你对我心悦诚服，那我现在不想你死，你能不能不死了？”
    杨不信一脸看白痴的样子看着荀笙，荀笙看到杨不信的表情，沉思三秒后说道：“你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要你死对吧。”
    这么说着，荀笙明显有些不耐烦的解释道：“这么着吧，我给你讲一下情况，你再决定去不去死好吧。现在，我，李夙夜，你最尊敬，最崇拜，最心悦诚服……”
    “只是心悦诚服，没有半点儿尊敬和崇拜！”杨不信纠正道。
    荀笙白了杨不信一眼：“好吧，你心悦诚服的宗主现在遇到了很大的麻烦。宗门里一群老不死的看我不顺眼，但是不敢明面儿上和本宗主掐。你也知道本宗主虽然脾气暴躁，但是尊老爱幼，所以不与他们计较。不过面儿上的工夫不能丢了吧，赶巧儿你要自戕，我就夸下海口说能让你放弃自杀的念头。这么说吧，要是你今天真死了，哥们儿这可就名声扫地了啊。”
    楼顶上的杨可欣再也克制不住杀意，就要站起来，却被简单阻止。
    仅有的一丝理智让杨可欣压低了声音对简单说道：“师姐，你看他说的这是人话么？他在侮辱我兄长！他这是要我兄长去死！”
    简单只是淡定的摇了摇头：“静观其变。”
    让人惊讶的是，杨不信只是默默听完了荀笙所说，然后就用因为深陷绝望而变得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原来我死不死的，只是关乎宗主的面子而已。宗主，你可以不让我活，只要指挥人杀了我就可以。但是，你不能剥夺我死的权力吧。管天管地，就是当今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却也未曾听闻其权柄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
    荀笙叹了口气说道：“杨不信啊杨不信，你要我说你什么好啊。”
    见到了李夙夜之后，不知怎的，杨不信竟然不着急去死了。既然自己是因李夙夜而死，倒不如听听自己临死前他会说些什么，这才显得出来自己有多么可笑，这未尝不是消除自己对这世间仅存一丝留恋的好办法。
    荀笙清了清嗓子说道：“你先别着急去死啊，反正你要是铁了心去死，我肯定拦不住你，这个你总该相信吧。所以呢，不如听完我对你说的话再说，如果你真的下定了决心去死，自信我的话对你没影响，那你早死晚死还不是一样么。”
    楼顶的杨可欣听了荀笙的话，不由得气急：“这该死的李夙夜……”
    那些长老执事也在心底吐槽：“这货小嘴儿抹了蜜？”
    见到杨不信没有回应，却也没有当场嗝儿屁，荀笙一颗悬着的心也落下一半。荀笙的手指扣在桌子上，敲了两下说道：“首先呢，我希望你能够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修行君子剑。君子剑这种法门，其根本在于何处？”
    包括杨不信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想到李夙夜开口之后会问这种问题，一个个更加好奇，竖直了耳朵开始听起来。
    杨不信沉默半晌答道：“我修行君子剑，自然是憧憬着成为一个善养浩然之气的君子。至于君子剑的根本……我道心已毁，现在哪还有什么颜面去谈及根本。”
    “善养浩然之气啊……”荀笙缓缓重复了一遍。
    几秒之后，荀笙站起身来，像是背课文一样吟道：“君子啊，什么是君子……最起码的，君子要做到君子五常，也就是仁义礼智信，这个没错吧。再然后呢，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所以君子还需知书，知书是达理最简单的办法。我之前也听简单说过，你精通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荀笙突然趴在了杨不信面前问道：“函数z=50-x2-4y2在点（1,-2）处取得最大方向导数的方向是什么？”
    杨不信：“？？？”
    屋顶趴着的人：“？？？”
    荀笙摆摆手：“开个玩笑的……其实我刚才问的这个问题，是君子六艺中和‘数’有关的问题，但是我知道你答不上来。当然，我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我又在侮辱你对吧。”
    杨不信很诚实的点了点头。
    荀笙摇摇头说道：“其实，我没有侮辱你，我也没必要侮辱你。我说这么一个世上除我以外没人能解的问题，只是为了说明一个问题。杨不信，你觉得成为君子的路是有涯还是无涯的？”
    杨不信沉默些许之后答道：“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荀笙鼓了鼓掌说道：“不错，是这么个道理。我且问你，既然生而有涯，学海无涯，那么以有涯面对无涯，我们该怎么做？”
    这次，杨不信没有作答，而是静默的看着荀笙。荀笙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自然是磨刀不误砍柴工啊，多学到一分道理，有涯之生，就能多收获一分快乐不是么？以有涯探寻无涯，你自该掌握一套认知世界更有效率的方法。如果我说，我能教你一套这样的方法，你愿不愿意活下来，愿不愿意以后追随我？”
    听荀笙说到这里，不管是楼顶的人，还是几个太虚报的记者，都面露不屑之色。
    认识世界的方法，这个叫法听着新鲜。说白了，不就是“道”的一种么，是立言的一种。难道这勾栏之间泡大的李夙夜，能创造出来一套比肩先贤的大道？
    荀笙看着杨不信先是惊讶，然后有些恍然，在然后就是鄙夷，恍惚间有些绝望，最后却是一片释然。
    荀笙气急，老子又没骗你。
    眼看杨不信深吸一口气，荀笙担心他要吐纳运气，自断心脉，一巴掌就扇到了杨不信脸上。
    杨不信整个人是懵逼的：“你打我干什么？”
    荀笙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杨不信眼角含泪的说道：“谁又想真正去死呢，如果你真的能说出一套所谓的更有效率的认识世界的方法，我寻思着我就跟你混一辈子罢了……”
    荀笙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对不起啊，我理解错了。好吧，既然你愿意听我讲，我就给你讲一讲。集中精神，接下来，小菊花夙夜课堂开课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