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之中。
    周平安坐在磨刀石前，听着人为制造的溪泉叮咚流淌，心情无悲无喜，静静看着手心里的黑白两色石头。
    这块石头很是有些奇怪，精神凝聚识念去看的时候，就会发现，它并没有真正的形体，而只是一团漩涡，透射出一些亘古荒凉之意。
    他只要把神意抽离，只是肉眼看去，就是一块精致细腻，如同观赏物般的上品玉石。
    手心的触感也是与视角看到的一趋于一致，光滑，细腻，温润……
    然后，等到他视线转移，不去聚焦石头，眼角余光，就再也见不到一丝石头的影子。
    ‘看或不看，用不用精神力，却是两种形象。这东西，似乎随时处于一种不确定的变化之中。’
    拿到手里已经几个时辰了。
    周平安虽然心里焦切，想要用这块天星石，早点开启“天元九窍”之第一窍“太阳”身窍。
    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有种淡淡的危机感，围绕全身。
    他仔细搜索身体上下，甚至，连精神灵魂，都一一详查，终究是没查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因此，唯一可能出问题的，应该就是这块石头了。
    如果有选择的话，出于趋吉避区的考量，周平安其实不打算沾手，这一块从那血修罗身体里抢来的“不祥之物”。
    但这不是要急着开身窍，让实力大进嘛，就这么放过，他又有些不舍。
    一点纯阳点燃心窍，阴阳五行随之。
    虽然在伏魔试炼之中，得到小郡主沈碧传法，只是得了第一窍“太阳”的开启法门，周平安大概却是猜到了，这条道路到底是走的什么路子。
    开身窍开的第一窍，竟然是九曜第一星。
    这其中的意蕴就很是值得推敲。
    估计不是走的上古神魔道路，就是走得星灵灵体道路。
    现在自己得到的信息还不算太多，暂时无法确定。
    具体的全部天元九窍修练法门，自己目前没有得手，想要得到完整版本，估计还要再进行一次伏魔试炼才行，现在不去多想。
    他目前只想着，把第一窍开启了之后，自己在炼体这条道路上，也就能获得与炼气一道真武层次的战力。
    因为，炼体开身窍，炼气开神窍，本就是同一种层次。
    而自己炼体、炼气同修共进，两条道路都有着拿手的绝招，配合起来，越级对战，也就是轻松如意，前路可喜。
    这其实，也算是另辟蹊径，让境界提升。
    至少，不会被某些人以奇怪的手段，境界压制
    “凶险是有，这种感应却也不是很强烈，比起我第一次夜探郡守府，闯进阵法时的感应，要稍稍强上一倍，那也算不得什么……”
    想到这里，周平安咬咬牙。
    检查过自己的“莲影替死”技能炼出的虚影莲花。
    再看看灵魂识海处的那层“护魂莲衣”。
    心下稍定。
    反掌一按，就把手中这块黑白石头，压到心脏处。
    这就是“天元定窍”第一关“心血浇灌，众星归元”。
    说来也怪。
    他这一按之下，就完全不像是实物，像是按落一团虚影，心脏猛然跳动，脑海幻像从生。
    这一刻，他似乎来到广袤虚无的星空之中。
    这里就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四面八方，看不到任何事物，只有永恒的孤寂，像是要冻结自己的心灵。
    “不好，这是被人以浩大精神，牵引进入心灵牢笼。”
    周平安感觉到精神力越来越迟印，思维运转越来越慢，心中一凛，危机感应猛然清晰。
    明悟到这并不是正常遭遇，而是一种灵魂攻击手段。
    “朗月……”
    周平安默运广寒心经，存想虚空冷月。
    意念微微一动，精神力疯涨，远处虚空，一轮明月出现，像是极远，又像是极近。
    看到光亮的一瞬间，他的所有感知又回来了。
    眼前微微一幻，就看到在虚空之中，出现一座巨大的寺院。
    处处亭台楼阁，塔林殿宇。
    白玉铺陈的高大殿堂前方，一个青年和尚静静站在前方，左手当胸竖起，捏成拈花法印，面上似笑非笑，眼神无限悲悯。
    明明看起来年岁也不算太大。
    但是，周平安却是在这个和尚眼里，看到了岁月沧桑，看到了红尘万象。
    “装神弄鬼，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阁下就是玄明大师了？
    真是阴魂不散啊，没想到，在破了血神，斩了修罗之后，你竟然还在这阴阳虚空石里面，留了一道魂识。这手段可是肮脏得很……”
    周平安心中微动，已经想明白了，对方的手段到底是什么？
    也知道困扰着自己的，那股危险感知，到底是来自何处。
    “世尊大梦三千，传法四亿八千万世界，以无量量光明照彻寰宇……”
    和尚并不答话，只是自顾自的诵念着似是而非的经文。
    从他开口说第一個字开始，周平安就发现，自己敌意缓缓消除，心中竟然无端端的升起一股念头，想着“佛门广大，着实法力无边”。
    给我洗脑。
    那就尝尝我砂钵大的拳头。
    周平安冷哼一声，再不废话，身形一闪，就到了大殿前方，挥拳就打。
    一拳轰落，掀起万丈狂涛，地面铺陈地砖，层层撕裂，身后重重殿阁，齐齐崩塌。
    轰……
    这一拳，打在和尚抬起的手掌之上，就像是打入了无垠虚空，完全没有着力之处。
    周平安甚至怀疑起自己是不是与老和尚力量层级相差太大，因此，对方四两能拨千斤，把自己的拳力消弥于无形。
    ‘不对，这里显然是神意显化，一切都是虚假。
    但是，只要我认为自己不敌，那就会真的不敌。
    若是我坚信自己身无敌，就无人可以败我。’
    “撕裂。”
    一念及此。
    周平安化拳为掌，立掌为刀。
    一刀裂空。
    从青年和尚身体之上划过。
    “你这又何苦，明知不敌，偏要自寻死路。”
    和尚脸色终于变了。
    脚下也退了一步。
    险之又险，把这一式手刀避了过去。
    身周突然长出八只胳膊，有的手持金杵，有的拿着钵盂，更有的握着巨锤，还有的捧着瓶子……
    “大梵般若，世尊菩提……”
    玄明不再故作高深，此时一边疾念梵音，身前光影微幻，一式金杵轰然击落。
    快若闪电，重若山倾。
    而且，金杵砸落途中，竟然连变三十二种方位，缥缈无定，遮天蔽日。
    给人一种躲无可躲，逃无可逃的必中感觉。
    同时，另外七条手臂，也是次第挥舞，轰鸣罩落。
    简直是不给一丝生机。
    “我世你个头啊。”
    周平安完全无视眼前铺天盖盖地打落下来的八只胳膊。
    神意更显坚凝，月华笼罩全身，一刀斩出。
    盈盈水光之中。
    他甚至看到，天空与大地颠倒过来，方位也开始变得错乱……
    眼前虚空拉长缩短，时而成圆，时而化为方形……
    但无论身周环境如何变化，周平安一概不理。
    只是自顾自的一刀斩出。
    连演裂空、覆海、遮天、御风四神技。
    把这似虚还实的幻景，斩成无数稀碎破片。
    “嘭……”
    周平安身体笼罩月光，猛然炸成满天光点，再接着，就是第二层防护，护体莲衣，也在同时震毁，一朵红莲摇曳，散落八片花瓣……
    而在他对面，八条胳膊最后只剩一双，环抱胸前，夹往一柄虚淡红色长刀。
    玄明和尚本来一尘不染的白色僧衣之上，突然就燃起熊熊烈焰。
    那股火焰从内迸发，从口眼鼻耳同时窜出，烧得滋滋作响。
    “周平安，你就算逃过此劫，也是没用的。
    老僧的一缕神意，都能差一点带你入灭，真遇到本尊，你又拿什么来挡？”
    玄明和尚此时终于学会了说人话，面上神情略显真诚。
    “我看伱佛性深厚，在云水宗也不受待见，不如改投梵天，共参无上妙法。
    老僧保你异日一个金身罗汉前程，如此可好？”
    *
    *
    *
    第四百八十四章通明梵天
    *
    *
    *
    “到了这种时候，还能舌绽莲花，不得不说，你那本尊能获得如此偌大名声，是有道理的。”
    周平安冷然一笑。
    反手一刀斩落。
    就看到那火焰之中，白衣和尚，化为飞灰飘散。
    一道神意化入虚空，散成万千星点。
    周平安撮唇一吸。
    星光点点吸入腹中，就感觉精神大涨，突然之间，灵魂好像壮大了约有一成上下。
    “好家伙，这玄明和尚精神力到底有多强，只是一道烙印在石头上面的精神印记，竟然能抵得上我一成的灵魂力量，纯净度，甚至尤有过之。”
    看着自己灵魂心相幻化出来的身体，莲衣破败，莲瓣飘落，连月光心相也已经炸毁，周平安陷入沉思之中。
    刚刚那一刻。
    虽然时间不长。
    但是，却是耗尽了周平安浑身保命底牌。
    “与这些真武境老牌高手相比，尤其是在神意一道上面争锋，看来还是差得有些远。”
    “不过，只是一道神意，也还奈何不得我。”
    周平安心灵一动，先前种种桩桩，化为流光，从心头再次掠过，重演。
    一点一滴开始复盘。
    就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应对就出了问题。
    就不能跟对方说任何一句话。
    玄明老和尚一开口，其实已经设下了圈套，把自己拉进了比神意，比秘法的套路之中。
    以对方的精神强度，以及广博的见识，在这心灵虚像之中，有着无数种妙法，压制自己。
    幸好，很快周平安就反应过来。
    无论老和尚说得怎么天花乱坠，神通秘技如何不凡，他本身终究只是一道小小的神念。
    本质上比起自己的灵魂力量，要差上许多倍。
    因此，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对耗，消磨。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两人同时动用本源对撞。
    结果证明。
    周平安的应对十分正确。
    只是对碰一次，自己虽然灵魂受损。
    但是，对方直接烟消云散，所留精神本质，化为自己的食粮。
    反而让他精神力大涨一截。
    “不得不说，此方世界的确是高手辈出。
    先前老和尚的攻伐手段，就非同凡响，与那修罗战舞，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精妙处一点也不逊色，更没有一丝一毫的邪气。”
    想到先前玄明老和尚八臂挥舞，妙到毫巅的各种攻伐招数，周平安直感觉叹为观止。
    他不但走了炼气道路。
    真正的强处，其实还是炼体一道的成就。
    对他来说，这些精妙到难以形容的种种肉身战技，比起鲲鹏真形图中悟得的四神技，一点也没差到哪去。
    同样是护身保命的无双秘法。
    如果换做旁人，可能还看不懂玄明老和尚出手的精奇奥妙所在。
    但是，周平安刚刚花费海量愿力学会了修罗战舞，此时再来看这佛门斗战秘法，就有了极其深刻的领悟。
    老和尚出手的招数，竟然有八九成，与那修罗战舞的原理相通。
    只不过，有些地方反着用，再减去了一些邪气森森的诡异招数，换作惑心、渡化之类的精神攻击。
    同时，还配合上了佛门梵音攻击法门。
    看上去堂皇大气，神圣无比，骨子里，其实凶恶无比。
    比起修罗战舞，更加霸道三分。
    “学会了。”
    周平安眼中光芒微闪：“还得感激老和尚你亲手送上礼包啊，异日再见，定然回你一份大礼。”
    想到对方的阴险之处，周平安心知，这位迟早得对上，逃避是逃避不了的。
    这偌大江州，到底鹿死谁手？
    到时还得好好做过一场。
    眼前幻境，随着玄明老和尚的一丝神念破碎之后，也跟着崩塌，化为无形。
    一点阳和光芒，陡然从无垠虚空中升起。
    有滔滔海浪声，从心田中浮现。
    周平安知道，那是自己全身血液流淌的声音。
    那点阳和光芒，越来越亮，越变越大，到最后，在眼前化为一个熊熊燃烧的巨大火球。
    高不知几许，宽不知几许。
    到最后，周平安甚至失去了距离的概念。
    眼前全是一片火红。
    无边无涯，再也感觉不到真实形状。
    “这，就是太阳。”
    轰……
    周平安耳中好像听到一声无法形容的巨大雷声。
    思维震荡间，终于重新恢复了身体的感知。
    随即，五感再次恢复，看到了问心堂里简单奢华陈设，鼻端闻到定魂香清新宜人的气味，耳中听到静静流淌的水声……
    同时感受到的，还是心脏处，那里出现一股如同大日般浩然磅礴的力量。
    身体微微晃动。
    屋内空气轰然震鸣，连墙壁都微微抖动。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
    在没掌控住这股突然暴增的力量之前，他决定，暂时还是轻拿轻放，动作幅度不宜太大。
    “这是，已经开出天元第一窍了？”
    周平安心中振奋。
    连忙内观。
    与想像中不一样的是，身体并没有破开一个孔洞，也没有另行生出什么容纳能量的器官来。
    只是在心脏深处，几乎无法用精神感应到的地方，看到了一点微粒。
    这点微粒，就如身体内部亿亿万万颗组成血肉的基本粒子一样，全无什么特殊之处。
    但是，精神深入之后，就发现，微粒内部，竟然开出一个广阔浩大的空间来。
    空间内部，此时已经有了稀薄至极的丝丝阳和力量，显得格外熟悉。
    “这不正是，先前那颗巨大的太阳吗？”
    “从我这个角度来看，能量竟然如此微弱……”
    想到先前看到的那种焚天煮海的浩然威势，再看看感应到的能量，周平安沉默了。
    不仔细观测，根本就看不到的那一小团阳和能量，一不小心，就能忽略过去。
    他无师自通的向着天空吞纳一口气息。
    精神之中，就感应到一道星光落入微粒之中。
    填满了无垠虚空之中，一颗小小的灰尘。
    这要炼到猴年马月？
    周平安一时傻眼。
    他发现，自己有意按照“星光炼体术”的吞纳法门，吞吸一股太阳星光，结果，在那微粒之中的表现，就像是茫茫大海之中，多出一滴水。
    偏偏，这个大海是空旷的。
    “好消息是，开了这个天元第一窍之后，我的本源，强了两成，力量、速度、攻击、防御方面同步增加。”
    “坏消息是，想要把这第一身窍炼满，炼到大成，不想个好办法，可能需要毕生苦练，还不一定能堆满。”
    “哪里才能有足够的星光能量，快速补充就好了。”
    周平安这样想着，又陷入了新的苦恼之中。
    难怪有些道书上，老是在强调什么修行必须得有“财侣法地”，这并不是什么随便喊一喊的秘诀，而是真真正正的必需品。
    ……
    江州州城。
    福原城西……
    连绵山脉中间，一峰高耸入云。
    半山腰处，有着连绵宫阙，半数掩入云中，半数金碧辉煌。
    从山脚到山腰，足足能让八具马车并行的宽广驰道两侧，各自有着石阶绵延直上。
    一眼向上望去，不知有几千几万阶梯，完全看不到头。
    阶梯上面，有着善男信女躬身趴伏，一步一跪。
    口诵佛号，面上全是虔诚之色。
    此时天色已经微微暗了下来。
    两个光头小和尚，分成左右，各自骑着一匹雄骏大马，手中举着琉璃宝树火把，在马上各自探出手臂，举火点燃路边灯油。
    隔着数十丈，就点燃一座巨灯。
    马蹄不停，一路奔跑，两人两骑蹄声未停，所过之处，一片通明。
    再过了半个时辰，随着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小和尚骑着快马，终于赶到了山腰，围着各处大殿跑了一圈，把整个梵天寺的灯火点了一遍。
    山上山下一片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