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找我退钱的？”
    老头儿面色不善：“残破的玻璃器皿一经售出，概不退换，你就当我这里是供销社吧。”
    “没有，我不是，您误会了。”
    事已至此，李爱国也不啰嗦，直截了当的说道：“王教授，我是隔壁大院的，来找您，是因为仰慕您。”
    “仰慕我？”老头儿一愣，皱起眉头：“你确定仰慕的人是我？”
    “是啊！”李爱国指了指大院内的的滚滚黑烟，言语真诚：“您不知道，您这爆炸炸得多好啊。在遇到您之前，我还不知道爆炸的烟能这么黑，炸得这么响亮，还能不炸死人的。”
    闻言，老头上下打量李爱国几眼：“你在讽刺我吗？”
    “当然不是讽刺，您别着急啊。”李爱国从怀中翻出一本书，指着上面介绍道：“王教授，化学实验有成功必然有失败，有正必然有反，有爆炸比如有不爆炸。”
    “感觉有点道理。”老头摸了摸下巴：“但是好像又感觉都是废话。”
    “您别着急啊。现在全世界所有的化学家、化学研究员们都把成功当成了目的，他们这是误入歧途啊！”李爱国举着书本，继续翻书页。
    “这话怎么讲？”老头儿眨巴眨巴眼，一脸茫然。
    李爱国朗声道：“刚才不是讲了嘛，有失败必然有成功，那咱们只要集齐了所有的失败，最终肯定能够成功吗？明白了吗？”
    “好像是那么回事儿。”老头儿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但是又讲不出来。
    “这就是我仰慕您的原因了。”李爱国挺起胸膛，亲昵的拍拍老头儿的肩膀：
    “您想想，有您搞出了那么多失败，以后的化工人员在配置化学试剂的时候，能够少走多少弯路啊。
    特别是您搞出来的爆炸又那么响，您简直就是指路的明灯啊。难道还不值得敬佩吗？”
    李爱国说的口干舌燥。
    老头儿小眼睛眨巴眨巴，呆愣在了原地。
    足足五分钟后，老头儿突然问道：“小同志，你讲化学的事儿，为什么要拿着一本《如何给母猪接生》？”
    “大差不差，都是科学书籍嘛。”李爱国毫不慌张的将书本塞回帆布袋里，又翻出一本写满了俄语的化学书籍拿在手里。
    他一手拿着化学书籍，一手伸出手重重的握住了老头儿的手：“王教授，其实我是个大化学家。”
    “你不是火车司机吗？隔壁院的李爱国。”老头儿重重握住李爱国的手，小眼睛眨巴眨巴：“王大奎那儿卖的粘老鼠贴不就是你搞出来的？
    你以为换了身衣服，我就不认识你了？”
    李爱国：“.”
    得，人名气大了也是种麻烦啊。
    李爱国脸色不变，郑重其事：“主职开火车，副职大化学家。”
    “进来吧。”
    王庆典盯着他看了半天，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领着大化学家李爱国进到了爆炸大院里。
    大院的上面全部用铁皮蒙上了，看上去阴森森的。
    地面上摆了不少试验台，玻璃器皿，旁边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籍。
    整座大院与其说是四合院，还不如说是一间大型的实验室。
    王庆典戴上橡胶手套收拾刚才爆炸的器皿，李爱国看到试验台有浓氨水和碘的饱和乙醇溶液瓶子。
    “您是在制作三碘化氮，难怪刚才会爆炸了。”
    三碘化氮是一种非常活跃的无机化合物。
    在干燥的状态下，三碘化氮的状况只有两种，一种是准备爆炸，一种是已经爆炸了。
    甚至只是轻轻咳嗽一声，就能引起三碘化氮的爆炸。
    这玩意当炸药都嫌弃它太极端了。
    王庆典一把年纪了，敢于摆弄这玩意，勇气可嘉啊。
    “没想到你还懂得这些东西，算是个初中生了。那你说说，我造三碘化氮是准备干什么呢？”
    “三碘化氮是炸药的主要成份，您是爆炸专家了，已经用不着造炸药了。”李爱国目光落在旁边。
    试验台上摆了一个焦炭炉子，上面蒸馏烧瓶正咕嘟咕嘟的冒着蒸汽，蒸汽通过炽热的炭进到了一个密封的大罐子中。
    李爱国笑着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制造三碘化氮是用来检测湿氢气。氢气溶于水，二氧化碳被吸收，就制得了较纯净的氢气。
    同时，您还利用水蒸气和碳的过滤作用提纯空气中的氮气，两者综合在一块.您是在利用哈伯法合成氨！”
    李爱国的这番话出乎了王庆典的意料。
    他一边忙活，一边神情凝重的冲着李爱国点点头：“你现在有大学文化水平了。”
    身为化学家，王庆典清理残局的能力是一流的，这会功夫已经把试验台收拾得干干净净。
    王庆典用量杯倒了两量杯热水，在里面加入白砂，柠檬酸和碳酸氢钠，用搅拌棍搅拌了两下递了过来。
    柠檬酸和碳酸氢钠反应生成二氧化碳气体，使溶液中产生泡沫和压力。
    二氧化碳气体溶解在溶液中，赋予自制汽水其特有的气泡感和清爽感。
    李爱国喝了两口，心中一阵感慨，顶尖化学家的手段就是不俗啊。
    “说吧，李司机，你找我这个退休的老头子有什么事儿？”王庆典喝了两口水。
    李爱国从帆布包中取出一份文件递了过去。
    “是这样的，我需要一些高纯度丙烯酸来制造高吸水性树脂。
    当然了，这是我的一点想法，请您给指导指导。”
    又顺手给王庆典敬了支烟。
    听到高纯度丙烯酸这个名字，王庆典已经放下了饮料。
    他顺手接过烟，拿出自己的烟扔给了李爱国：“国内目前对丙烯酸的研究还处于很初级的阶段，我得好好瞅瞅，来，你也抽，听说你们火车司机都是大烟枪。”
    李爱国接过烟点上，又自制了一杯碳酸饮料，坐在了王庆典对面。
    王庆典一看手上这份资料，封面上的标题是《丙烯酸系高吸水性树脂合成及改性的研究》。
    王庆典一看这玩意挺专业的，神情严肃了几分，翻开后面继续看去。
    这份资料足有三十多页，全都是用工整的字迹撰写而成，看上去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引言是【高吸水性树脂材料其核心作用在于构建了一个高度智能化且高效能的生物体代谢物管理系统。
    它具备高透气性的微孔薄膜，这一前沿科技成果使得空气能够自由流通，有效排出湿气，为目标打造了一个专属的高科技“新风系统”。
    高吸水性树脂材料能够根据目标体位变化和生物体代谢物分布情况。
    动态调整吸收和扩散区域，实现全方位、无死角的生物体代谢物管控，极大地降低了渗漏风险，为目标提供长时间的可靠防护。
    在提高生活质量的同时，节约成本，降低目标因为皮疹产生的医疗费用.】再往下看，你别说，这资料还挺齐全的，从实验规划，到如何验证一应俱全，并且化学反应式的书写都很规范。
    并且在最后的附图中，还详细解释了高纯度丙烯酸的其他工业作用。
    王庆典看得很细，看完之后，又点了根烟：“不错，这是够得上中专文化水平了，只是.”
    王庆典看看李爱国问道：“这生物体代谢物是什么？生物代谢物管理系统又是什么？还有那个目标，你说道说道。”
    李爱国幽幽的说道：“生物体代谢物.就是尿液，管理系统嘛，就是尿布。不过我给这玩意起了个目标，叫做尿不湿。
    很贴切吧。至于目标，肯定是婴儿了。”
    王庆典：“.”
    他觉得这家伙挺会造新词忽悠人的。
    又是系统，又是生物代谢，还有什么风险之类的，一个个高大上的词语把尿布描述成了堪比火箭上天的高科技。
    “.你别说，把尿布命名为尿不湿，确实有点意思。”
    王庆典抖了抖烟灰，继续说尿不湿的事儿：“材料我看了，结构完整，论证翔实，虽然我以前没有研究过高纯度丙烯酸的衍生品，不过从原理上和设计上看都是可行的。”
    “现在万事俱备，就缺少能帮忙生产高吸水性树脂材料的化工厂了，王老，您是京城化工厂的老厂长.”李爱国趁机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王庆典翻了翻材料，抬起头说道：“你能找到我这里来，恐怕已经找了不少门路吧。
    如果在五年前，我说不定已经动心了。
    但是我现在就是个退休的老头子，就算在京城化工厂里有几个学生，像立项这种大事儿，恐怕也没办法帮上忙了。
    他们也不会听我这个老头子的。”
    王庆典见李爱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话，站起身指指大院子说道：“这里是老师留下来的，化工厂搬迁走之后，原本应该关闭。
    但是厂里面考虑到老师当年留下了遗言，把这实验室交给了我，所以我才能在这里暂住下来。”
    王庆典自嘲的笑了笑：“顺便发挥点余热，搞点小爆炸，让后辈们少走一点弯路。”
    李爱国闻言，神情顿时有些郁闷了。
    感情自己白跑了一趟。
    不过他对王庆典这种自己单独研究合成氨的精神感到特别的佩服。
    要知道王庆典这里虽然是实验室，却已经失去了部委的支持。
    他却愿意把自己的退休工资全都拿出来，置办这些盆盆罐罐。
    如果不是真爱这一行，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闲扯两句，见时间不早了，李爱国打算“贼不走空”将刚才爆炸的瓶瓶罐罐给收走。
    刚站起身，王庆典突然说道：“李司机，我看你对这尿不湿挺上心的，不过我劝你，要是没有军工方面的路子，就别想了。京城化工厂里面那几个反应釜可不是一般人能用的。
    “军工的路子？”
    隔行如隔山，李爱国身为火车司机，确实不了解化工厂里面的门道。
    王庆典点上根烟，眯着眼说道：“京城化工现在算是半个军工厂，承担着为部队研制军工材料的重任，要想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京城化工立项，只能走军工的路子。”
    李爱国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虽没有军工的路子，但是有特殊部门的路子啊。
    “王教授，您这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啊。谢谢您了！”李爱国站起身就要走。
    王庆典指了指那些瓶瓶罐罐：“怎么，你不收走了吗？这可是能挣不少钱的。”
    李爱国：“.”
    最终，李爱国还是决定“贼不走空”，将那些瓶瓶罐罐装在了三轮车上。
    趁着这个时间，他也搞清楚了王庆典如此早“退休”的原因。
    王庆典身为高先生的学生，是嫡系传人，还是国内有名的有机化学家。
    即使新华化学试剂厂改建为京城化工，王庆典也应该继续担任所长的职务。
    但是，王庆典在京城化工厂建成后，提出要倾全厂之力，自行研制合成氨的技术。
    而有些同志则觉得研制合成氨技术耗费太大，还有很大失败的风险。
    更重要的是，国内已经有了氮肥厂，分别是大连化工厂、永利南京铔厂和天利氮气公司。
    永利金陵铔厂是民族资本家范旭东投资建设的，著名化学家侯先生担任厂长，设备是从小美家采购的。合成氨产能为3.3万吨/年。
    大连化工厂前身是满洲化学工业株式会社，合成氨的技术和设备是小鬼子购买的，合成氨产能为5万吨/年。
    天利氮气公司的设备来自杜邦公司的一座合成氨中间试验厂。
    并且。
    老毛子现在援助的“156项工程”中有7个化学工业项目，核心是三个氮肥厂，分别是吉林氮肥厂、太原氮肥厂和兰州氮肥厂。
    这三个氮肥厂在当时技术和规模都是比较先进的。
    也就是说，咱们现在国内拥有小鬼子，小美家和老毛子三家合成氨的工厂。
    要是能够摸透，搞通这些技术，完全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京城化工应该把有限的资金和技术用在试剂方面。
    王庆典生性古板，跟上面产生了冲突，一言不合就“退休”了。
    “我曾参观过那些氮肥厂，技术员和设备都是外国的，就连技术资料都是保密的，人家防着咱们呢！”
    王庆典将那些瓶瓶罐罐扔到三轮车上。
    “技术上没有弯路可走！只有自己掌握了大规模、低成本的合成氨技术，才能制造出廉价的氮肥。”
    李爱国闻言，对王庆典更加高看几分。
    在后世因为受限于技术，国内的合成氨设备只能从国外进口，费了几十亿美元的外汇。
    并且，因为价格和设备运输等问题，国内并没有建成几个大型的氮肥厂，氮肥的年产量只有几十万吨。
    这种情况到了九十年代，我们真正搞定了高压合成氨技术，能够自制合成氨流程中的各种高压设备，然后技术就如同野火燎原一般，在国内扩散开来。
    正因为解决了合成氨固氮技术，社员们才能在种下各种高产良种之后，不必担心第二年的土地抛荒养肥力，才能为国家发展注入坚实的基础，为后世的腾飞打下了基础。
    如果能想办法把合成氨技术拿出来就好了.李爱国骑着三轮车，畅游在这个充满了激情色彩的时代中。
    三轮车车斗里装的是生活，远处的美妙的风景是梦想。(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