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流期过后的基地,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枯槁的草丛染上几抹浅薄的绿意，飒飒冷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噼里啪啦地挡在车窗外面。灰墨色的天空见不到一丝日光,厚重的云层肆虐翻涌,时不时会飘来一阵雨。
    莫遥拉紧制服领口,将自己的后背完全缩进椅背里。他懊恼出门前，没多穿一件打底衣,这基地里的初春，气温比他想象得要低上很多。
    似乎察觉到他的冷，宽敞的越野车里开足了暖气，烘得整个车子都是暖的。不一会，莫遥四肢暖洋洋的，从蜷缩着改成了撸起衣袖，白净的胳膊肘在江一皙的视野里晃了晃。
    江一皙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一紧。
    莫遥一脸餍足的嚷嚷：“江队,够了够了，不能浪费暖气。”
    在末世里,能有这样极度舒适的享受，莫遥很是珍惜。况且他之前自己租房子时,起初可是不舍得自己充暖气费的。
    江一皙：“……”不动声色地调低暖气格度，直至车里气温保持在一个恒定的舒适温度。
    车子驶出一段距离后,错落有致的建筑物被远远地抛在后面,迷彩越野车彻底地驶进未开发的无人旷野。
    莫遥趴在车窗前,瞅着外面的景象,这片匍匐着的荒野，茫茫无际，再度地刷新莫遥对基地的印象。
    莫遥不确定地问：“养殖场是不是跟加工区在一块区域？”
    他好久之前看的地图,记不太清了。
    江一皙：“嗯。”
    莫遥不由地好奇：“那这里为什么没有开发？”
    按理说，基地地貌这么广，基地居民平时住在一二三区，周围环绕着各大部门，剩下的便是这无际荒野。这么宽广的地方，若是开发成种植区域，那基地不就完美地解决粮食问题了么。
    莫遥抿了抿嘴唇，将自己心中想法告诉江一皙。
    江一皙沉默许久，道：“建立基地前期，不止人类社会秩序遭到破坏，受到感染的动植物也在疯狂掠夺着这片土壤。”
    为何基地里的草木会那么稀缺？
    单单是因为环境污染吗？
    不是的。
    当年的历史，都一一地记录在史册上，基地里的居民从小在学识区里，先学会的是自己的名字，接着就是牢牢铭记这段惨无人寰的历史。
    基地里的缓冲带，缓冲的不止是怪物，还有吃人不吐骨头的变异植物。后来，不知道是什么缘由，原本肆虐着全球的变异植物，一夕之间门全部消亡。
    各处基地的居民才能得到喘息。那些原本保留下来的缓冲带，渐渐地变成了无人区域的郊外。再后来，随着人类数量激增，加工区和养殖场扩建，搬到了这无人地段。
    江一皙当然不会直接口述这段历史，他直接调出文档，发送到莫遥的通讯里，让他自己看。
    莫遥看完最后一行，关闭文档后，迟迟没能从里面震撼的内容里缓过神来。
    他不敢想象，当时的人类承载着多大的绝望，还能坚定着信念，一步步地踏过来。
    江一皙：“除了历史遗留的问题，还有资金紧缺和净化能力，想要全面开发这里，不是简单的项目。”
    确实，这一大片土壤对莫遥来说不需要经过任何处理便能种植，但对基地来说，需要消耗无数资源，用抑制剂去净化土壤里污染指数，才可以种下那些种子。
    “明白了。”莫遥重重点头，他还是想得太过简单。
    江一皙看他，未应声。
    他总觉得，刚刚的那刻，眼前的少年有些小失落。
    一个小时后。
    莫遥终于看到了建筑群。
    低矮的建筑群占地很广，远远地看着，像是围着一面不高不矮的城墙。驶近了发现，确实是墙，不过是围墙。
    只有一道偌大的正门，大大咧咧地敞开着。两边有检测门，各自站着两名士兵。
    江一皙的越野车还没停下来，其中一名士兵已然出列，抬手示意他们驾驶的车辆停下。
    下车检测身份时，突然他们脚下的地面微微震动。莫遥抬头看过去，他们身侧宽敞的沥青路上，偌大的门里驶来一辆又一辆轻甲卡车。
    庞大的卡车沉重又长，在路面上碾压出刺耳的声响，以及扬起一阵绵绵不绝的尘土。
    “咳咳……”
    莫遥闭上眼地捂住鼻口，下一秒手臂被人用力一扯，整个人被江一皙扯到背后。
    他怔了怔，江队高大挺拔的身躯在他的前面，挡住了绝大部分的灰尘。
    轻甲卡车队伍来得很快去的也快，洒洒洋洋地消失在他们视野里。
    注意到莫遥的视线，江一皙道：“走吧。”
    士兵递回身份卡，朝着他们行了个礼。
    “他们是要去哪里？”
    莫遥扣上安全带，越野车的引擎启动，车辆缓缓驶过检测门。
    江一皙：“加工区。”
    莫遥想到了什么：“那加工区离这里是不是很近。”
    江一皙：“嗯。”
    问完，宽敞的沥青路旁，开始出现搭建规律、规模不一的平房，莫遥的视线往后移，看到平房后面还有铁质的栅栏，很大，是很显眼的颜色。
    “那里……”他喃喃自语，不用江一皙明说也晓得里面大概是养殖场。
    这么多个养殖场，这得有多少肉啊。
    莫遥吞了吞口水。
    怔怔出神时，莫遥面前的视野豁然开朗，他们的车辆经过了牧场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半人高的栅栏，后方的土壤不再是贫瘠，肥沃地长满丝绒般的碧绿牧草。牛羊成群结队，一只只，白生生地肥美健硕……
    莫遥深吸气，他很久没见过这么鲜绿的草地了。
    “呲——”
    越野车停了下来。
    随着他们车辆的停下，牧场里走出几个穿着褐色制服的人。
    莫遥注意到，牧场区里的工作人员长年累月地生活在这里，这里的紫外线更为强烈，他们的皮肤看起来比普通的居民更加黝黑发亮。
    像莫遥这样极白极嫩的皮肤，在这里是不存在的，很快，他便成为瞩目的亮点。
    “江队，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带头的王队长看着四十来岁，长得很黑很壮，手中还拿着把大铁锹，诧异地瞥了眼并肩站在旁边的莫遥，“这位是……”
    早脱了消瘦模样的莫遥，养得白白嫩嫩的，睁得又圆又亮的眼睛如同清澈无暇的清泉，像是在顺风顺水衣食无忧里长大的温室娇花。
    他不由地想起他的儿子，今年六岁，还在学识区里读书，他好久没看到他了。
    在他儿子的眼中，他都没看到过如此纯粹的眸光，王队长心里感慨，不由地多看两眼。
    江一皙言简意赅道：“这是我的队员，莫遥。”
    顺着王队长的目光瞥向莫遥，“这是养殖场的负责人，王队。”
    莫遥乖巧道：“你好，王队。”
    是清脆动听的嗓音，王队长愣了下：“你好。”
    王队长收回视线，跟江一皙说道：“霍教授在培育中心，现在过去的话他应该忙得差不多了。”
    江一皙：“好。”
    对于江一皙的冷淡回应，王队不甚在意道：“正好我也要过去，一起呗。”
    路上，莫遥发现这个王队长很是健谈，不一会他就知道了之所以喊王队是因为来养殖场前他还是猎者楼a级队长。
    按他的原话说，“我愣是没想到能这么早从猎者楼里退休。”当时说这话时，他还摸了摸自己大腿上的伤疤，一脸愁容。
    那道伤疤贯穿了整条腿，割断他腿部神经线，差一点点，他整条腿就没了。
    “哎，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王队长笑着看莫遥还未褪去的青涩脸庞，“这么年轻就能加入到江队队伍里，看来你能耐不小。什么异能来着？”
    说完，他自己猜测起来，“感知方面的？元素异能？精神力？精神力的话倒是符合你弱弱小小的气质。”
    莫遥：“……”
    他下意识地看向旁侧沉默的江一皙。
    王队长诧异挑眉：“难道都不是？”
    莫遥迟缓地点点头。
    “到了。”
    江一皙开口，缓解了这份尴尬。
    培育中心。
    像是巨大的蜂巢，这是莫遥对这里的第一印象。空中漂浮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莫遥皱了皱眉，他环视四周。密密麻麻的隔间门，每个隔间门面积不小，每道门上都挂着四方形的牌子，上面清楚地写着里面培育的是什么。
    莫遥跟着江一皙他们继续往前，长长的通道，偶尔能从四周的房间门里听到窸窣的声响，隔音很好，他听不清具体的叫声。
    这里的灯光很亮，比外面的天空还要明堂。
    最终，莫遥他们停在通道的尽头，灰白色的墙面上有道门，标着——办公室。
    王队长上前敲门：“霍教授？”
    咯吱一声，门打开，露出一头金褐色头发，紧接着头发的主人抬起头，露出不属于亚洲人的白色肌肤。他黑色边框的眼镜掉到鼻梁下端，眼底泛着乌青，瞧着有几天没睡的模样。
    霍费德看清后面的人，愣了愣。
    他抬了抬眉：“怎么还带小朋友过来。”
    说着，那道门彻底地打开，他揽住旁边江一皙的肩膀，将他往前一带。
    后面办公室的全貌也彻底暴露在莫遥的视野里。乱糟糟的，洒落着一地的资料，他抬腿进入的时候，两只脚都不知道要放哪里了。
    这时，智能机器人过来，轻快地收起地上的资料。他们这群人才算是有了落脚的地方。
    江一皙扯下他的手臂，淡淡道：“该洗澡了。”
    霍费德：“……”
    他听出了浓浓的嫌弃。
    霍费德笑了笑：“说呗，什么事。”
    江一皙没有废话，直接将他们此行过来的目的告诉霍费德，末了，还加上一句，品种不定，数量不定，一切都要莫遥亲自说了算。
    霍费德听得连连咂舌，这还不算特殊？这简直是区别待遇了吧。他可没忘记江一皙那张冷酷无情的嘴脸，如今为了个小孩，还亲自找到他的头上。
    他能不答应么。
    霍费德失笑：“行，要多少只小崽子都没问题，王队你带小朋友过去挑选。”
    莫遥小声纠正：“我要还没孵化的。”虽然他很想挑选那些毛绒绒可可爱爱的小鸡仔们，奈何系统任务不允许。
    霍费德和王队长：“……”
    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区别。
    培育中心里每天培育数万只小崽崽，对他们来说，这都是分分钟的事情。
    “你要选什么品种孵化？我们先过去挑选。”王队长招呼莫遥跟上。
    莫遥看了看没跟上的江一皙，脚步顿住。
    这时，江一皙转头看他：“你先去，我跟霍费德还有话说。”
    “嗯嗯。”莫遥听话地跟着王队长离开。
    王队长带着他七拐八拐，他们很快来到最近的孵化区。王队长停下脚步，输入密码，转身向莫遥道：“小朋友，过来。”
    莫遥跟着他往深处走去，里面的温度很高，墙上的温度计显示着“365°”，密密麻麻的隔间门，呈现着卯巢结构，里面挂着无数黄色的灯。
    莫遥望向最近的孵化箱，透明的玻璃里面，一层层凹槽都铺满椭圆形的鸡蛋。
    王队长走到他身侧，看着孵化箱道：“这里面是优质化325号白羽鸡。它的祖先是人类最常吃的普通白羽鸡进化来的，目前基地里大多数肉鸡都是由325号提供。”
    普通的白羽鸡红冠白羽，站立时气宇轩昂，不仅模样好看，还肉质醇香，肌肉饱满。莫遥认为，这非常符合这次任务要求。
    他神色微动，询问王队长可否打开孵化箱。
    “当然没问题。”
    王队长看出他眼中喜悦，心里嘀咕了一声，还是好心提醒道，“这325号虽说生育期短，但肉质只能说很一般，你真的要？”
    “嗯嗯。”莫遥没有犹豫。
    他还是很相信系统的能力的，在系统的虚拟农场里孵化出来的小鸡，他开始期待了。
    莫遥盯着孵化箱里成千上百颗鸡蛋，脑袋嗡嗡地犯了难，他扭过头问：“王队长，这里面所有的鸡蛋都能孵化出来吗？”
    “不一定。”王队长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成功孵化的概率是80，超过孵化时间门没有孵化出来的，一般不会再有孵化出来的可能性。”
    莫遥沉默。这次的任务，不能借用任何外力，连基本的人力辅助都不行。他没有向王队长请教怎么挑选成功率更高的鸡蛋。
    看了许久，他挑选了其中两颗。
    “就这？”王队长不可置否愣住，这开车两个多小时过来，总不会就挑选两颗鸡蛋吧。
    莫遥摇摇头：“我还想挑选其他的。”
    他把鸡蛋揣入到兜里。
    王队长看了一眼鼓起来的口袋，没说什么地带着莫遥到另外的孵化箱。莫遥对卵生家禽的认知停留在鸡鸭鹅上，这次挑选的品种选项，也着重放在这一列上。
    结果……
    王队长目光怪异地看着他，缓缓道：“基地里没有鹅。”
    “啊？”
    莫遥呆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好似他来到基地这么久，还真没吃到过鹅肉。
    “鹅对饲养的环境要求很高，我们曾模拟过无数次生态环境，都无法适应。”
    没了鹅这个选项，最终，莫遥挑选了两种不同品种的鸡蛋：白羽鸡、柴鸡，以及斑嘴鸭。
    确定好品种，沉寂的对话框终于冒了出来——
    [叮，检测到宿主拾取了三种不同品种的卵生蛋，请问是否现在确定执行任务？]
    莫遥无声地选择拒绝，他可不敢在王队长面前大变消失术。
    揣着沉甸甸的六颗蛋，离开孵化区时，王队长递过来一个小型手提箱。
    莫遥一愣，低着头看着鼓鼓的，往下坠的衣摆，被自己滑稽形象给逗乐了。
    “谢谢，王队长。”
    他没有拒绝，一颗一颗地掏出蛋，小心地放到凹槽位置。
    办公室里，气氛还算融洽。
    江一皙和霍费德两人相隔甚远地坐在办公室两端。
    莫遥一出现，江一皙的目光就落在他身上。
    莫遥脚步欢快，抱着小提箱就跑到他的面前，眉毛一弯，笑着和江一皙说道：“江队，我挑选好啦。”
    “嗯。”江一皙淡然应声，施施然地抬腿从椅子上站直身，自然地拿过莫遥手中的箱子，“就这些？”
    莫遥点点头，他不贪心的。
    哪怕这次任务没有明确说需要拾取的数量，但六颗蛋足够了，等它们全部孵化，再好好地长大，他和江队就能吃到肉质鲜美的鸡肉和鸭肉了！
    江一皙颔首，冷眸瞥向霍费德，淡淡道：“多谢。”
    “不留下来吃个饭？”霍费德“嘿”地笑了一声，朝着莫遥继续道，“小朋友，你可不能学他，拿到东西就想立即走人。”
    莫遥真挚地道谢：“谢谢霍教授。”
    接着，他看着霍费德眼底的乌青，真诚地提醒：“不过霍教授你应该先休息一会。”
    “我无所谓，再熬三天三夜也受得了。”他的嗓音有点沙哑，恐怕在刚刚莫遥离开的那段时间门说了不少话，霍费德又问了一遍江一皙，“不留下来？”
    江一皙抬眸，语调冷淡：“不感兴趣。”
    “啧”霍费德气笑了。
    他神色愤愤地，挥着手让江一皙赶紧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走走走，下次别来了。”
    莫遥眨了眨眼睛，有点无措地看向江一皙。结果江一皙拉起他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步履如风，干净利落。
    霍费德扼住：“……”
    这么多年的友谊，说走就真的走。
    王队长粗狂地笑了几声：“江队跟那小朋友的关系一看就不简单，你不嫌自己碍眼，我都替你嫌得慌。”
    霍费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