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瑶华凉凉地道:“我记得五妹妹喜欢前朝温周子的画,既然姨娘这么热心就多送她两幅吧。对了,她只喜欢真迹。”
任瑶期很是期盼地看向方姨娘。
方姨娘脸上的笑容微僵,露出一个苦笑。
任时敏见她们闹得不成样子,心里惦记着他的画,便向任瑶期妥协道:“你要跟着来可以,不过要动笔的话必须得爹爹允许,到时候简单的部分就给你画。”
任瑶期立即点头。笑眯眯的样子:“知道啦,爹爹。”
方姨娘趁机笑道:“九小姐也说想要学呢,老爷能不能让她也跟着来看看?她也不动笔。只是跟着爷和五小姐多学点东西。”
任瑶华很不给面子地道:“要她在学画之前先学做人吧!上回说要向五妹妹请教作画,五妹妹给她修改了那幅“雪景图”,结果这次千金宴上她照着五妹妹改的画了一幅,连作画和临摹都弄不清楚!”
方姨娘拽着帕子的手一紧。
任时敏皱眉看向方姨娘:“真有此事?”
任时敏最喜欢来名士风流那一套,最见不得那些为了搏名利所耍的下作手段。从来不屑于与这种人为伍。
所以上次韩云谦与他下棋的时候故意输给他,他才对韩云谦的人品有了怀疑。任瑶玉画任瑶期改过的画只为了在千金宴上出风头,这让任时敏十分不齿。
方姨娘脸色微微白了白,强笑道:“老爷,五小姐年纪小,还不太明白……”
任时敏冷淡道:“那就好好教!教到她明白为止!以后也不要再提让她跟我学画的事情了。”
方姨娘咬了咬唇。低下了头,泫然欲泣。
任时敏不再看她了。
任瑶华弯了弯嘴角,心情很愉悦。看到方姨娘吃瘪。她也不觉得待在这里看什么修画时一件无聊的事情了。
任瑶期和任瑶华又在芳芷院的东厢呆了些时候,她们之后也没有再说话打扰任时敏,任时敏就没有赶人。
快中午的时候,孙十一娘就离开了任家,据说是家中有事要明日再过来。任时敏见她将修画的琐碎的事情做得一丝不苟。对她越加和颜悦色,还让方姨娘赏她十辆银子。
任瑶期和任瑶华被老太太派人过来叫去用饭。走出芳芷院的时候,正好听见两个洒扫的婆子在说话。
“…你这么一说,我瞧着也有些像。”
“可不是像么,前儿个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方家那位小姐又过来府上做客了。”
“现在不知道是哪家的太太了吧。”
任瑶华走过去问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方家小姐?”
那两个说话的婆子一转头看到任瑶华吓来一跳,又看到任瑶华不耐烦的样子连忙回道:“奴婢是说刚刚从芳芷院里出来的那位妇人长得有些像好些年前来我们府上住过几次的方家表小姐。”
方家表小姐?方雅慧?
第237章 隐藏的阴谋
方雅慧是方姨娘嫡母的女儿,任瑶期没有见过,不过曾听说这位表姑姑在还在当姑娘的时候与任家的来往十分密切,还曾在任家小住过几次。
任瑶华挥手让两个婆子下去了,脸上的神情却是有些变幻不定。
“怎么了?”任瑶期问道。
任瑶华犹豫了一下才道:“我之前在荣华院住的时候,曾经听到几个婆子说起十几年前的旧事。”
任瑶期笑道:“哦?与这位表姑姑有关?”
任瑶华点了点头,小声道:“祖母曾经想要让父亲娶方雅慧,方家也有这个意思,所以方雅慧当年来燕北避暑来了好几次,祖母与她的关系也很亲密。”
任瑶华的视线投向了芳菲院的方向:“方姨娘找个长得像方雅慧的人来做什么?难道当年方雅慧和父亲……”说到这里她顿了顿。
任瑶期想了想,刚刚父亲对那个孙十一娘的态度确实是比一般的仆妇好多了,不过这也可能是因为孙十一娘不是任家的家仆且还能帮助任时敏修画的缘故。至于有没有因为孙十一娘和他的某位年少时的相似的原因任瑶期就不知道了。
至少在任瑶期的记忆里,任时敏从来没有对那一位女性表现出过不同寻常的喜爱,他所有的时间基本上都用来了写字作画,出门应酬也是与志趣相投的友人们谈论文章诗词。
他是一位才子,却并不风流。
不过……
想到这里,任瑶期突然记起来了,自己的爹爹也不是完全没有些风流韵事的。
上一世的时候有一阵曾经有过一个传言,说是任家三老爷在外头养了一房外室。任瑶期之所以会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有一次任家几个姐们出门做客的时候听到了这个传言,任瑶玉正与任瑶华不对付就偷偷跑到任瑶华面前来用此事膈应她。
当时任瑶华因为方姨娘的几次算计在任老太太面前不那么得宠了,可是任瑶华在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的挑拨下还是带了几个紫薇院的婆子出去把那座传说中是任时敏用来金屋藏娇的宅子给砸了。
只是后来又听说那座宅子里的女人其实并不是她们父亲的外室,那个女人不但已经有了夫婿且还有孩子,因为任瑶华不分青红皂白的一番打砸让那名女子的名声毁了个彻底。最后听说是悬梁自尽了。
那次以后任瑶华暴戾的名声就彻底传扬了出去,不单单是白鹤镇,整个燕州一听说任家三小姐就没有不摇头的。任时敏那一次也是也大为恼火,对任瑶华更加不喜了,连带着李氏也吃了落挂。
那件事情过后不久,任瑶华也被关了起来。极少能见到任老太太的面了,加上方姨娘在老太太面前时不时的挑拨,祖孙之间的感情渐渐淡薄,任老太太从来就不缺承欢膝下的小辈。
而没有了任瑶华做对,方姨娘渐渐接管了三房之事。
任瑶期当时正因为得罪了云文放而被任家禁足。这些事情都是听底下的丫鬟们传的。
现在想想,任瑶华的性情虽然火爆但是也并非是没有脑子的,她怎么会那么容易轻信外头的那个女人就是父亲的外室?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事情影响或者说引导了她的判断?
而任瑶华这件事情发生的时间与任时敏当初得到那两幅蒋元益的美人图的时间前后间隔并不太远。这当中有没有什么联系?
记得后来有一次她在父亲面前提起美人图的时候,父亲的脸色很不好,她当年以为是那两幅画被修画的师父修废了,因为后来任时敏的书房里根本就没有那两幅画。
而孙十一娘是上一世那个因被任瑶华羞辱而悬梁自尽的女人吗?
任时敏当初没有把画拿回家来修,可能是在书画铺子里找到了孙十一娘,而那一座所谓金屋藏娇的宅子很可能就是当初用来修画的场所,所以外头的人才会误会他养了外室。
不然依任时敏的性子,他是不会因为风花雪月的原因而与一个女子走得太近的。
想了这么多。任瑶期越来越觉得上一世的任瑶华最后嫁进曾家其实并非偶然,针对她的算计从一开始到最后就没有停止过。
因为敌人很明白只要毁掉了任瑶华就没有人能阻止她掌控三房了。若是让任瑶华有一个好名声再嫁一个如意郎君,以任瑶华的性子就算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也会在李氏需要她的时候回娘家来给李氏撑腰。
可是难道任瑶华嫁给了曾奎她就不担心了?毕竟曾奎是宁夏总兵的独子,尽管在容貌上有些缺陷,但却不是任家能得罪得起的。
难道说当年任瑶华的死也不是意外。而是有人一开始就给她布了一个必死之局?
可是这个局是什么?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置的?她又有没有想过最后局面会失控,导致任家满门的灭顶之灾?
任瑶期越想越心惊。
她也预感到,或许孙十一娘的事情并不像是她想的那么简单,一定还有什么事情是她现在还没有想到的。
“你怎么了?”任瑶华察觉到任瑶期走着走着就不动了,脸色也有些不好,不由得惊讶地问道。
任瑶期收拾起自己烦乱的心绪,摇了摇头:“没事,只是想着那个孙十一娘既然是方姨娘找来的,又有些像表姑妈那就得好好查一查她的底细。”
任瑶华点头:“这是自然,这件事我让人去查,有结果了再知会你。”
任瑶华办事很迅速,到了晚上她们一起去李氏房里请晚安的时候,消息就传了回来。
“孙十一娘的祖父和父亲都是云阳城一家书画铺子的装裱匠,那家书画铺子也接一些修补书画的活计,她自幼耳濡目染所以也学会了。方姨娘的那两幅美人图就是通过那家书画铺子的掌柜帮忙才买到手的,在得知孙十一娘也是装裱高手之后,方姨娘就把她带回来推荐给了父亲。孙十一娘的丈夫原本是一个药铺的掌柜,后来有一次入山向山民收药的时候不慎从山上摔了下来,双腿都摔断了,那家药铺给了他一笔银子就让他回家了。现在他正带着他和孙十一娘的女儿住在老家蓟州的刘家庄,而孙十一娘不得不出来接些活计养家糊口。”任瑶华小声与任瑶期说着她让人打听回来的消息。
成了亲,有一个女儿……
任瑶期还是在心里想着孙十一娘是不是那个女人,上一世孙十一娘好像并没有到任家来,或者来过一次让任瑶华看到了只是她不知道?当年她被禁足很少出门,只有父亲偶尔会来看她。教她画画。
难道因为孙十一娘正好长得像方雅慧,而任瑶华知道了方雅慧和她们父亲之间的过往,所以在那一座宅子里见到方雅慧的时候才会认定她是父亲的外室?
“方姨娘待孙十一娘很不错,给她的工钱也比别人多一倍,还留她在院子里喝了两回茶用了一次饭。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了。”任瑶华已经将自己今日打听到的都说完了。
任瑶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又交代任瑶华道:“如果有什么人到你面前来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你一定不要轻举妄动。要先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说。”
任瑶华有些莫名其妙:“谁会到我面前来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事情弄清楚了再说?”
任瑶期笑了笑:“我只是觉得凡是小心为好,免得中了别人的圈套。”
“放心吧,若是有事情我会找你商量的。”任瑶华现在在对待方姨娘的事情上也很慎重。她喜欢时不时找方姨娘一点小茬,给她添一添堵心,并不代表她乐意迎接方姨娘的报复。
第二日,任瑶期照旧去芳芷院找任时敏,这一次任瑶华没有跟着去。
但是任瑶期过去的时候任时敏和孙十一娘并没有在修画,孙十一娘正与任时敏商量要把画带到云阳城里去修。任时敏倒是无所谓,他只要能把画修好了就行,去哪里都无所谓。
在任时敏正要应下来的时候。任瑶期走过去笑着问孙十一娘:“修复好这两幅画还需要多久?”
孙十一娘道:“小妇人与三爷合力的话大概还需要一两个来月。”
任瑶期点了点头,孙十一娘估计的时间并不算长,她曾见裴先生修复一幅古画用了近一年的时间。修补古画是一件细致活儿。尤其对于爱画之人而言,一丝一毫的偏差导致的损毁都是他们不能忍受的。
“为何要去云阳城?在任宅里修不可以吗?”任瑶期问道。
孙十一娘轻声解释:“三爷要将画修补得与原画一模一样,这样就需要找与这两幅画一模一样的纸张,颜料等等,蒋元益的画用到的几样颜料成分有些特殊,还带了些十分罕见的香料,我需要找些材料慢慢调配一一试验才行,而这些材料白鹤镇上的书画铺子里买不到,我若是云阳城和白鹤镇两头跑的话怕是会耽误不少功夫……”
第238章 釜底抽薪
任瑶期笑着打断道:“除了在白鹤镇不好找修画所用的材料之外还有别的原因没有?”
孙十一娘犹豫了一会儿又看了看任时敏,见任时敏没说话然后道:“没有了。不过那些材料……”
任瑶期笑道:“孙掌柜是我父亲花重金请来的修画师父,只管修画的事情就好,那些琐碎的事情怎么能让你操心?不如你将你需要的东西列出个单子来,我让人出去找。”
孙十一娘皱了皱眉,有些不以为然:“多谢五小姐的好意,并非是小妇人不愿意让人帮忙,只是我需要的颜料材料可能与外头卖的一些一般的材料有区别,就算是我列出个单子来,不了解这些的人认都不认得就更遑论知道去哪里找了。”
孙十一娘这话说的不客气,任瑶期却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她笑了笑,走到那两张并排着的书案旁,微微弯下身去打量其中的一幅画。
蒋元益的画画风华丽说的并不止是他的画画技巧,他在画画所用的材料上也十分挑剔讲究,有些颜料十分难得。也正因为他这种几乎病态的讲究,所以对了皇室中人和名门贵族的胃口。外面的人即便是想要仿画,也有困难。
任瑶期用右手食指轻轻点了点画上那名勉强可以看出容貌来的宫装妇人华丽的衣服,手指并没有真正落在画上:“这妇人襽群上的红色还是这般鲜亮,用的是辰砂,鸡血石,锗石,动物的血和蓖麻油混合调制而成的。”
孙十一娘一愣,看着任瑶期忘了接下来的话。
任瑶期却是低头打量着画上的妇人头上那一对绢花继续道:“紫色不常见,一般人作画用的紫色不过是用的紫草汁。这样的话色彩会寡淡还容易脱落,这对绢花上用的紫色却是一种被北越当地人称为紫石的少见矿石,极少有人会用它来作画,蒋画师倒是喜欢用这种颜料。这青色颜料有些复杂,倒不是说材料难得,用的只是藏青,藏青色这种颜料看起来比较粗糙,要调出这种平滑的青色在过程上会有些复杂,我记得《博杂广纪》上记载过,将藏青调入浓胶后将之晾干。然后再调入淡胶涂抹上去再次晾干之后涂上层清水,等彻底干透之后用玛瑙石打磨,这样调制出来的青色将会十分平滑厚重。没有粗糙感。”
孙十一娘已经呆立当场,完全无法反应了。
任时敏哈哈大笑起来,站起身来拍了拍任瑶期的脑门:“行了,别在这儿卖弄了,知道你是个懂行的!”话虽是这么说。神情却是很矜持地得瑟着,这可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小女儿!
孙十一娘也回过神来了,忙道:“五小姐博闻强识,小妇人佩服。”
任瑶期说的那些可不是单单只会画画的人能知道的,就连她也是与任三老爷推敲琢磨了好几日才将画上所用的材料摸透个大概,她没有想到这位任五小姐会有这等见识。只这么看了几眼就能猜出其中几样主要的颜料,甚至还知晓调配方法,让她不由得吃了一惊。并收了些之前的小瞧之心。
任瑶期给任时敏大大的长了脸,他圣心大悦,手掌一挥拍板道:“那材料的事情就交给瑶瑶了!孙掌柜需要什么东西就列出来交给她。”有对任瑶期道,“银子爹爹等会儿让人送去给你,五日之内给找齐了!”
孙十一娘道:“有些材料并不好找。还是小妇人……”
任瑶期笑道:“一个地方找不到,我让人多找几个地方就好。我在云阳城也认得几个朋友。实在不行就找她们帮忙,孙掌柜尽管放心。”
嫡谋 第1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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