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仕女悬浮半空，举着灯笼，俯瞰下方阴暗小巷里的少年。
    少年也在看她们。
    ——这两人，正是当初前往息壤中学途中，自己所见过的两人。
    一切都在重复。
    可是让一切重复的难度很大啊。
    难道整个浮空岛上的所有人都被宋清允修改了记忆，等着陪自己重来一遍？
    不然，万一有人演砸了，岂不是会被自己看穿？
    人……能做到这种地步？
    好大的手笔。
    好恐怖的能力！
    “带路吧。”沈夜说。
    两名仕女冲他微微一礼，齐齐转过身，朝天空中缓缓飞去。
    沈夜嘴角流露出讥讽之意。
    ——就像上次一样。
    他一抹指环，放出鬼火机车，先等那两名仕女飞的远了，这才跨坐上车，拧动油门。
    机车爆发出愤怒的咆哮，冲上夜空，风驰电掣般追上了两人。
    “你们太慢了。”
    他朝两人嬉笑，再次拧动油门，超过两人，以更快的速度在夜空中穿行。
    趁这时，他瞥了一眼鬼火机车。
    机车上的电量是96%。
    电应该充满了才是。
    ——刚才用掉了一点。
    这可是记忆无法修改的事情。
    所以得到了第二个证据——
    宋清允无法操控时间！
    那么，接下来自己要怎么做？
    沈夜沉思了一瞬。
    那张画着地下通道的纸条上，悲泣魔狱之主倒是给了建议。
    “顺着宋清允的意志行事，也许你能获得那么一丝活命的机会。”
    要这样做吗？
    宋清允背后站着邪神！
    顺着她的意思，被她当工具人利用，就有机会活下来。
    可是然后呢？
    要一直当个行尸走肉？
    机车轰鸣着降落在浮空岛上。
    这里正在举行一场聚会。
    沈夜一落下来，立刻便有两名侍者上前一礼，恭声道：
    “大小姐在等您，请跟我来。”
    沈夜收了机车，跟着两人一起前行。
    在形形色色的目光注视下，他穿过人群，走进一处红墙绿瓦的偏殿。
    偏殿里没什么人。
    残缺的神像耸立在供奉台上，寂静无声。
    数排蜡烛散发出影影幢幢的光，将大殿映照如昼。
    宋清允双手合十，正在闭目祈祷。
    此时她换了一袭白色长裙，光线洒在她那完美无瑕的美丽脸庞上，有种说不出的圣洁与威严。
    侍者退去。
    沈夜站在不远处静静等待。
    过了一会儿。
    宋清允睁开眼，转身望向沈夜，微笑着说：
    “多年未见了，沈夜哥哥。”
    “是啊，很多年了。”沈夜也笑着说。
    ——她那個术的范围有多广？
    万一她发现自己是个不好用的工具人，从而起了杀心，再用那个术——
    自己逃不逃得掉？
    “跟我来，我带你去看一个人。”宋清允后退几步，冲他招招手，转身朝大殿后走去。
    沈夜有些疑惑，但还是迈开了脚步。
    两人从神像左侧转过去，跨过门槛，来到后面的庭院。
    只见一名瘦若枯骨的老妇人在庭院中蹒跚而行。
    “小妈。”
    宋清允热情地朝那老妇人喊了一声。
    老妇人恍若未闻，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面无表情，摇摇晃晃地在庭院里走着。
    以沈夜的眼光去看，她就像是一头没有意识的丧尸。
    “这是我小妈。”
    宋清允微微侧身，靠近沈夜数寸，以轻柔的声音说着。
    这种说话的姿势态度，就让两人显得亲密起来。
    她絮絮叨叨地说下去：
    “当年我母亲病重卧床，她讨了我父亲欢心，甚至说动了我父亲，将我和妹妹送到沈家去过年。”
    “那次恶犬冲上来咬我，幸而你救了我。”
    “——不，应该说，是你和我妹妹一起救了我。”
    “是啊，我记得这件事。”沈夜说。
    宋清允脸上露出回忆之色，浅笑着说：
    “我妹妹真傻，当时比我还矮，身体又单薄，竟然还挡在我前面。”
    “那一年的冬天，我跟妹妹差点死掉，后来我才查清楚——”
    宋清允以闲聊的语气说下去：
    “那条恶犬是我小妈暗中安排的。”
    话音刚落。
    老妇人一个踉跄，看上去就像双脚失去了力量，身子前倾，失去平衡，以狗啃屎的姿态摔下去。
    她的双膝跪在地上，屁股高高翘起，上半身朝下栽倒，以脖颈支撑着地面，双手无力的散落在两旁。
    一秒。
    两秒。
    三秒。
    老妇人浑身颤抖不止，却因为手脚无力，根本无法站起来，也无法改变姿势。
    ——既没有办法朝一边倒下去，也没有办法支撑起身体。
    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呼噜声响，口水在地上流淌。
    她只能脸贴着地面，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静静地，无声地，以如此屈辱的方式，承受着衰老躯体所带来的痛楚与折磨。
    宋清允看着老妇人，欣赏着她颤抖的身躯，轻声说：
    “你不知道她当年有多迷人。”
    “说真的，她来我家的时候，就连那些仆人们都看直了眼。”
    “可是伱看看现在。”
    沈夜略一沉默。
    ——所以这是以朋友的身份在告诉自己，她已经把当年的事解决了？
    还是作为敌人，朝自己发出警告——
    看。
    做我的敌人，就是这样的下场。
    “这些年你们都还好？你和你妹妹现在过的怎么样？”沈夜以闲聊的语气说。
    宋清允脸上浮现真挚的笑容，低声说：
    “我还行，觉醒了天赋，实力越来越强。”
    “但我那可怜的妹妹身体不太好，我一直想帮她，她却不领情。”
    “不领情？”沈夜问。
    “是的，我能呼唤神灵，请神灵帮助她把身体治愈，可是她却一直不愿意。”宋清允说。
    “为什么不直接治？”
    “因为她身上的那种病无药可治，其他神灵也爱莫能助，必须她自己愿意与神签订契约，才可以恢复健康。”宋清允叹了口气。
    “为什么她不愿意？”沈夜追问。
    “她讨厌神灵。”宋清允以无可奈何的语气说。
    神灵……
    是要依附你背后盘踞着的那九头竖瞳独目怪物？
    换做是我，我也不愿意啊！
    难道这就是她的目的？
    每一个人都是工具人，被拿来逼迫和刺激她的妹妹，跟她一起与邪神签订契约？
    沈夜微微回过神。
    对方这句话说完便陷入了安静。
    她在等。
    ——等自己的话。
    沈夜张开口，低声说：
    “你妹妹太任性了。”
    宋清允眼眸垂了垂，附和着说：“是啊，都是大姑娘了，还是小时候那任性的脾气。”
    “你也不对。”沈夜说。
    “我？”宋清允问。
    “你作为姐姐，直接帮她一把，让她早日与神灵签订契约，她岂不是早就康复了？”
    沈夜语气加重：“这都多少年了，你都没做成这件事。”
    宋清允目光中暗流涌动，忽而又全部散去，一双明眸瞥了瞥沈夜，语速又快又利索：
    “说的倒是轻巧，要知道我做过不少努力的，可她就想当个普通人，怎么说也不听，我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继续宠着她咯。”
    沈夜自然而然地接话：
    “说起来，我也有很多年没见过她了，有机会的话，我也劝劝她。”
    宋清允顿了顿，似乎在评估这句话的可行性。
    沈夜却直接岔开了话题：
    “所以那段视频究竟是怎么回事？”
    ——自己必须问。
    决不能表现出任何迟疑与害怕。
    这一趟，自己原本就是兴师问罪来的。
    如果来了却不问这件事，会显得很奇怪。
    此刻。
    对敌人的复仇，对妹妹的吐槽，都让气氛相当缓和。
    彼此的距离被拉近。
    趁这时把事情说出来，看对方怎么接，才是正理。
    宋清允似乎也在等这个问题。
    她目光中流露出赞许之色。
    沈夜问这件事的时机确实非常好——
    此刻两人之间的闲聊就像老朋友一样，把事情抛出来，就等于是朋友之间的商量了。
    “非常抱歉，当时说喜欢你的确实是我，可我以为那是一个非常私密的场合，不会外传出来。”
    ——她的话变了！
    那么，自己是退还是进？
    退不如进！
    “你喜欢我？”沈夜问。
    宋清允迟疑了一瞬，忽而伸手打了他一下，脸上有些不好意思，身子微微朝另一边偏转，彷佛有些害羞。
    这就是默认了。
    ——她在改变上次的局面。
    沈夜嘴角噙笑，似乎有些飘飘然。
    ——我也在做同样的事。
    “对了，后来派杀手杀你，闹出大事的人我已经查清了。”
    宋清允轻巧地转化话题，脸上带着微笑，吐出了那几个字：
    “钟离丰罗。”
    “这是谁？”沈夜问。
    “——他是钟离世家的嫡子，名叫钟离丰罗，他嫉妒你，在暗中做了许多不好的事，包括考试的时候，也派了家族的大供奉去杀你。”
    “为了表示歉意——”
    “我杀了他。”
    沈夜怔住。
    不是。
    刚才我来的时候才看见了一个自称钟离丰罗的人。
    现在你就杀了他？
    假的吧！
    “沈夜哥哥，你不信？”
    宋清允吐了吐舌头，牵起沈夜的手，拉着他穿过庭院，进入了另一座楼阁。
    只见这楼阁里摆着一尊巨大的玻璃器皿，里面盛满了透明液体，浸泡着一名男子的尸体。
    正是钟离丰罗。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