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4章 异域的神会思念故乡吗？
    天之界桥。
    听到这个名字，众人齐刷刷向另一片屏幕中的天蒂斯投去注视，如果没记错的话，在英铎西斯大桥上与这位现实魔女对峙的时候，她曾经提到过这个名字。林格的印象尤其深刻，因为按照天蒂斯的说法，天之界桥便是连接镜星世界与地球世界的通道，而她正是在见识了另一个世界的面貌后，才产生了断绝魔力的想法，并制定了伊甸计划，开始暗中实施。
    爱丽丝也是通过天之界桥，从地球来到镜星的，这样说来，两件事的开端，从过去到现在，其实都与它息息相关。
    难道说，女神大人也是……
    年轻人面上闪过一抹讶色，虽然时间很短暂，但还是被天蒂斯捕捉到了，现实魔女微微一笑，暂时融化了那冷峻的神色，对众人说道：“正如你们想的那样，第一个发现地球世界的人并不是我，而是母亲大人。”
    天界忒弥丝那标志性的冷淡声线也随之传来：“创世纪档案记录，阶段一：通过对天之界桥的观察、研究与分析，女神大人发现了地球世界的存在。仅以理论而言，地球宇宙与新生宇宙是一体同生、犹如镜子内外的关系，但却比新生宇宙更早诞生，并且秩序与时空等基础概念也不一致。因此，当女神大人仍在探索新生宇宙的极限时，地球宇宙中已经自然演化出了具备自我意识的生命体，甚至这些生命体中最具灵性的一个种族，已经跨越了原始阶段，开始向繁荣强盛的文明阶段迈进，那个种族便是人类。”
    画面之中，象征着女神存在性概念的那束光，已经穿过天之界桥，降临在一个前所未有的新世界中。祂仍然是一束光的模样，但是因为在地球世界的基础法则中，光明与黑暗、寒冷与温暖等概念已经非常成熟，因此这束光释放出了更加强烈的光芒，甚至照亮了整片天空，让众人得以看见那座拔地而起的城市：动辄数百米高的摩天大厦、在城市上空的轨道中川流不息的车流、不停闪烁着各种光怪陆离画面的全息影像、还有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中，或行走或追逐，或散步或购物，蚂蚁般渺小却群聚着的人们，此时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向天空中的那束光投去茫然或惊愕的注视。
    这是两个宇宙的头一次接触。对于来自新生宇宙的女神而言，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是新鲜、奇妙而又不可思议的事物，祂过去懵懂地生活在一片空虚之中，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只是偶尔，来自心灵的悸动会提醒祂，你缺少了某种东西。可是缺少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在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女神无法得到答案，自然也无从解释那种心悸的感觉从何而来。
    直到此时，亲眼见证了另一个世界的繁华文明后，祂终于明白了，自己所缺少的、甚至对整个新生宇宙而言必不可少的事物，其实是：物质、生命、交流以及文明。
    祂也终于明白该如何形容那种心悸的感觉了，孤独的概念由此诞生，此后无数岁月中，有自我意识的生命体在任何一个时候抬起头，独自仰望星空时，都能体会到那种来自神所赋予的孤独感。
    而对于地球人来说，这次接触想必也给他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吧，即便隔着屏幕，众人亦能感受到那些地球人抬头仰望女神之光时，眼中的震惊与无措。因为这种情况在地球人的历史上也是头一次，他们所熟悉的天空被颠覆了，一束光将整个星球，从南极到北极全部照亮。在同一时刻，有人失去了白天，而有人则失去了夜晚，崇尚科学和理性的地球人，头一次见识到了何为概念的力量。
    天蒂斯看着这一幕，有些感慨：“地球上也有着各种各样的创世纪传说，比如上帝用七天创造了世界，或是盘古开天辟地，划分浊清……然而实际上，他们的宇宙中并不存在如母亲大人那样，统合了所有概念的根源生命体，或者用神来形容吧。因为母亲大人正是理解了地球神话中神的概念后，才会以女神自称的。”
    所以，在新生的宇宙中，唯有神的概念并非祂所创造，而是来自地球文明。
    林格的心猛然一跳，刚才的想法似乎得到了验证：盘古开天辟地，划分清浊，与女神开辟虚无，划分混沌与秩序何其相似；上帝用七天创造了世界，而女神大人也在《教典》中留下了七天创世纪的神话，这微妙的相似之处，无疑指向同一个事实——
    “女神大人，”年轻人抿了下稍有些干涩的嘴唇，声音虽轻，却显得很有分量：“莫非是效仿地球世界的神话而创造了我们的世界吗？”
    这不是一种没由来的联想，而是众多线索共同导引的结论。众所周知，由零到一的突破往往是最艰难的，当你的面前只有一片虚无时，连创造出一块石头、一棵小草，都可以说是很了不起的成就。然而女神大人却由无到有地创造出了一个完整的世界，并且在其内部形成了一套足以自洽的体系：日升月落、斗转星移、生老病死、盛极而衰……小到个体，大到文明，都在其中囊括着。
    即便是最优秀的艺术家，也不可能一上手就创造出最完美的作品，除非他原本就是在参照已有的作品，而女神的参照物，显然就是地球了。
    “是这样吗？”天蒂斯的嘴角勾勒出微妙的弧度，并不直接回答，而是大有深意地看了众人一眼，尤其是看着爱丽丝：“若说完全没有参照，显然是不可能的；若说完全是基于地球的神话与历史，却又失了偏颇。这是个比较复杂且矛盾的过程，我就不发表自己的意见了，免得你们以为我在刻意诱导。”
    她的说法很暧昧，让众人摸不着头脑，可拒绝解释的态度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理由也很正当，毕竟双方现在还是敌对的立场，即便她如实相告，恐怕也很难取得信任吧。
    只有秉持中立的观察者天界忒弥丝，才能完全不带个人情感色彩，为他们继续解释档案中的记录。
    “创世纪档案记录，阶段二：抵达地球世界后，女神大人对这个完全陌生但充满生机的文明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决定暂时停留在这颗星球上，学习它的文化与历史。由于祂最初降临地球时，引发了较为广泛的动静，使地球人感到震惊与惶恐，为了更方便彼此的交流，女神决定改变自己的生命状态，化身人类的形象，自然地融入地球文明中去。”
    一句话就可以改变自己的生命形态，这种事情估计也就只有掌握着宇宙中所有概念的根源生命体才能做到了。虽然按照天蒂斯的说法，地球世界的底层逻辑是物理，与镜星世界的魔力规则不同，但女神大人估计是不受这些限制的。屏幕中，画面一转，在一条被城市的高楼大厦所挤压的小巷子中，走出了一位美貌的银发少女，她穿着和周围的行人别无二致的衣物：浅绿色的薄荷边短袖衬衣，米白色的外套，以及一条同色的长裙，脚上踩着一双系上了蝴蝶结的凉鞋，头顶还戴着遮阳草帽，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正常的地球人。只是她一只手按着自己的帽子不被风吹走，另一只手则轻轻攥成拳头放在胸前，抬头四处张望，似乎想要将肉眼所见的景象，全都深刻地印在自己的脑海中。那双金色眼眸中满溢而出的好奇与兴趣，使她看起来有一种天生的高贵气质，与一般人鲜明地区分开了。
    那就是女神的人类形象，所有人都下意识睁大了眼睛，似乎想要好好记住那个身影，唯恐下一刻祂就会被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淹没。然而这实际上是一种多余的担忧，因为那名少女的气质是最为独特的，好像即便在一百亿人中，你也能准确看到她的背影，难以忽视。
    林格总觉得自己从女神的人类形象中，看到了许多熟悉的影子。有时觉得祂从容与优雅的气场和圣夏莉雅简直如出一辙，有时又觉得她走路时轻轻散开的长发，让人想到了封印兽的那一夜，主动解下发带迎战奇美拉的希诺；祂对万事万物的好奇心或许在日后继承给了萝乐娜，对着路边的全息影像看个不停，认真地分析其中画面与语言时，又让人觉得与彻夜苦读的奥薇拉很是相似。
    这当然是颠倒了因果关系，不是女神与少女王权们很像，而是少女王权们各自从自己的母亲那里继承了一部分特质而已。除此之外的相似之处还有许多，林格没见过几个混沌的少女王权，因此难以判断，但想必天蒂斯是很熟悉的，所以看着屏幕的眼中，也不由得浮现出怀念与感慨的神色。
    当然，若论最相似的人，其实并非这些少女王权，而是——
    林格忍不住看了天界忒弥丝一眼。
    那纯粹的银色长发与清澈的金色眼眸简直一模一样，这是用肉眼所能看出来的最鲜明的特征。年轻人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如果天界忒弥丝的体型再成长一些，从女孩变成少女，再改掉那一贯冷淡的性格，似乎就很接近屏幕中女神的人类形象了。
    天界忒弥丝注意到了林格的视线，却没有放在心上，继续用冷淡的声线说道：“自降临地球之后，女神大人以忒弥丝作为化名，在地球文明中生活了共计一百三十五年十一个月零八天的时间，相继接触了人类文化中的历史、神话、文学、心理学、政治、经济与艺术等领域，对它们都有深刻的理解，并且正是在这个过程中，祂逐渐萌生了想要自己创造一个世界的想法。”
    连名字都很相似。
    林格心中腹诽，然后目光转回屏幕上，看到画面一直都在变化。化名为忒弥丝的少女，有时是在陈列着千万册书籍的图书馆中，耐心地将那些藏书一本又一本地翻过；有时则是在被超大型计算机与各种复杂机械包围着的实验室内，一脸认真地翻看着写满了学术话语的研究报告；有时她漫步在学校的林荫大道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们露出微笑；有时她甚至出现在某位著名歌手的演唱会上，好奇地学习着周围激动的人群，挥舞起手中的荧光棒……
    女神在地球世界的生活应该很精彩，也很充实，只有在这一时刻，她变成了一个具体的形象，一位总是在接受新事物、对未知充满了好奇与兴趣的少女，而不再是原来那个统合了新生宇宙中所有的概念、却连孤独与喜悦都不明白的祂。
    于是，满足的概念应当便是在此时诞生了，直至后世，每当人们获得了憧憬的事物、或完成了梦寐的心愿时，内心油然而生的满足感，其实便可以追溯至遥远的年代，一切都还处于蒙昧和虚无时，女神在另一个世界中经历的无比精彩的人生。
    “其实我有时候会想，母亲大人是不是留在地球会比较好。”
    天蒂斯忽然语出惊人，她深深地凝视着屏幕上那个银发少女的背影，嘴角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压下去了：“并且我相信，母亲大人生活在地球的那些岁月里，可能不止一次产生过类似的念头吧。对她来说，于地球所见的事物，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精彩得令人难以想象，是她身为祂时，在空虚的宇宙中孤独游荡而无法获得的体验。”
    “然而我心中却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无论地球有多么美好，终究不是她的故乡啊。”
    天蒂斯轻轻地叹息一声，看向屏幕，众人的视线也随之定格，看到画面中，一位美貌的银发少女正坐在城市高楼的边缘，怔怔地仰望着头顶的星夜。在她的脚下，是恢弘巨大的城市轮廓，以及川流不息的人群；而在她的头顶，夜空中的繁星与大都市的霓虹灯一齐闪烁，辉映出一幅迷离的幻象。
    然而那么多星辰中，却没有一颗是属于她的。
    思念的概念，由此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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