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闲活得太长,遇到太多人,早就不是一颗亟待挖掘的明珠了。
或许他对他做过的事情早有别人对他做过,他和他没有做过的事情也早有别人陪他经历过。他是他的师尊,他也可以是别人的师尊;父亲要他为柳闲挡刀,但或许早有人为他挡过刀,甚至有人为他而死,他也为别人受过伤。
柳闲于他唯一无二,他于柳闲普通至极,他遇见他太晚了。
谢玉折发现自己心里生了几根附满怨恨的尖刺。他竟怨自己生得太晚,怨柳闲总是用一团雾将自己罩住,从不让他窥见内里半分。
谢玉折盯着柳闲瘦削如月的背影,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浑然不觉断指的伤痛。
虽然看不到柳闲的眼神,但多数时候他都能感受到,柳闲对他的所作所为并非出自真情实感,而是经验。
他只是用经验判断出这种行为能够快速达成自己的目的,而他的根本里缺乏了理解这些的东西。
柳闲是个熟透了的长生之人,能轻而易举看破他所有手段,并且轻松地运用过去的经验来应付他。而现在的他太弱小,连做的饭都难以下咽,掀不起半分风浪,只能安分地躺在床上,争取不做他的累赘。
谢玉折的心比他的断指还要无力。
其实,他非常想回家见父亲,但柳闲没开口,他就不能擅自离开,直觉告诉他,柳闲不愿提起这件事。
在谢玉折十二岁前的人生中,前四年还没记事,后八年跟着国师,是缺失了“爹”这个词的。
之后的五年在军营,在与久别重逢的父亲熟悉成父子之前,就在严肃的军规下变成了将与兵,若非讨论如何用兵,他常常见不到大将军。
因此他与血亲之间的关联实在太少,如今终于有了机会共处,爹又离开了。他相信父亲爱他,可也能感受到他每每见到自己的怅然,有时,他甚至觉得父亲不愿意见他。
也是,毕竟他听人说过,母亲的身体,在生下他后就江河日下了。
*
柳闲是个没心没肺的流氓,哪想得到谢玉折会有这么多心思,一心只想着去把菩萨鼎偷来。
说是去偷,可他偷得毫无顾虑,甚至有点太招摇了。
他随意在脸上罩了个面具,大摇大摆地进了好久不见的天不生,像在自家后花园一样瞎晃荡。
路过的两位小弟子看到他是从山上下来,脸上还戴着面具,联想到传说,脑袋都宕机了,当场就想大喊,这这这不是——
柳闲笑盈盈比了个“嘘”的手势,风轻云淡地问:“我闭关日久,一直很想念顾宗主。今日出关,想立即与他见一面,他在哪儿呢?”
想到和自己见面的可是大人物,小弟子又胆怯又激动,他抖着声音又铿锵有力地答:“上仙,宗主此旬外出赴会了,不在山里,要下月初十才回来!”
柳闲微得差点不可闻但仍可闻地叹了口气,惋惜道:“甚是不巧。”
小弟子说:“上仙,但是元修师兄还在山中!”
赵元修,顾长明的亲传弟子。
在不为人见的面具底下,柳闲浅淡地勾起唇角,拿出个小珠子放到弟子手中,“那待会与我分别后,你把这个交给他。”
弟子问:“上仙,请问这是?”
柳闲高深莫测地摇摇头:“我给他的留音珠,内有要事,务必只让他听见。”
留音珠,顾名思义,和录音笔差不多,里面存有录制的声音。
而柳闲托人交付的这珠子其实也没大用,里面只存着他闲着无聊时亲口录的鬼故事大全而已。他在上面留了一丝剑意,能让留音珠碰到赵元修后就化开,粘在他身上,丢都丢不掉,只能乖乖听鬼讲鬼故事。
赵元修本来就胆小,而他的声音本身就比鬼故事还吓人,元修仙君指不定会被吓死。
柳闲又给这两名小弟子塞了几瓶丹药:“这是报酬。”
“多谢上仙!”弟子们喜上眉梢连声道谢,殷切问:“您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
柳闲微微昂着头,露出一小截清隽的下巴,衣袂随风飘飞,一派仙风道骨,路过的弟子被他浑身的仙气迷得不分东西。
他道:“领我去千机堂吧。”
小弟子火急火燎地正要走,却突然反应过来,是去千机堂??他又刹住脚步,为难地说:“可宗主走时说了,不许别人进千机堂……”
闻言,柳闲也很为难地“啊”了一声:“难道你是觉得这个‘别人’里也包括我吗?”
小弟子:“……”
天不生都是靠着上仙建的,他哪敢说是,这不是在明说宗主要造反吗?他急忙摇头,大声道:“弟子这就给您带路!”
天不生里像是没有一个能人坐镇似的,几人这一路都畅通无阻。柳闲有些惊讶,像他这种罪人竟能嚣张地走去禁地,非但没有半个长老阻拦,还受了一路敬仰的注目礼。
还能有什么原因?正是因为长老们平日里没事干,就喜欢给他这个上修界门面的脸上贴金!他的名望高到受众人仰视,他好感恩。
不过,赵元修既然在门内,也该有耳目告诉他我回来了,怎么还不来见个面呢?
到了千机堂后,柳闲拧眉看着眼前这寒铁造成的大玩意儿,只觉得腰酸背痛手抽筋,毅然决然地对小跟班们手一挥:“帮我把这个搬去水云身吧,多谢。”
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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