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伏之日,杨柳依依。
城门外人来人往,楼头上旗帜飞舞。
时书第二次离开东都城,不是早春的旖旎风光,而是炎阳烈日,暴晒大地。
时书衣裳本穿的规规矩矩,现在热得要命,把头发束起,露出一截白皙手臂,撕开领子拿扇子疯狂摇。
汗珠从秀挺的鼻尖滚落:“好热好热好热!谢无炽好热好热好热。救救我,救救我!”
谢无炽正在看各州府的新政来信,闻言,道:“你扇风。”
时书:“我扇风也热啊,热得我想跳河。”
时书抬头,才发现谢无炽也差不多,自己自便即可,但谢无炽作为官员衣裳必须端正清正,外两层的绯色长袍,穿得他额头泌出汗水。
时书说:“难怪凌晨三点起床赶路,中午走路直接中暑,以后我们都早些走吧。”
谢无炽:“好。”
时书拿扇子顺手也给他扇了扇风,得知前面林子有地方避暑,催促马匹赶紧跑路,但没想到出城后时不时见亭台有人坐等,一蹲到谢无炽的车架便站起身。
“谢御史!且慢走!”
五步一席,十步一宴,都是为他此去送行!
时书只好站太阳底下等着,想几个月前去舒康府,他和谢无炽牵着驴子漫山遍野跑,如今谢无炽入朝堂,也有了迎来送往的风气。
众多人中,除了与谢无炽同属的新政官员,还有先前在流水庵时一起吃饭那群国子监的学生:“谢御史,金麟岂是池中物,当日在世子府,早看出谢御史有不凡之貌!”
这群人十分高兴:“国难当头,竟然有人奋不顾身,推行新政,为民请命,真是大快人心啊!”
“兰台控鹤,谢御史,有了你,大景的积弊兴许能一扫而空,国家中兴有望!”
“我们都做了诗赠你!其中不少诗词,早已流传东都了。”
“……”
果不其然,时书左右张望,竟然有不少百姓沿途相送。
谢无炽对于众人一向平和处之,话里应和。赞成新政的朝廷官员,许多人都下着帖子。世子也来了,拍他肩膀说笑,不日他将封为王爷。
谢无炽:“多谢。酒就不喝了,怕耽误事情。”
天气越来越热,车队急着赶路到下一个驿站,谢无炽不再停车答谢,只点头致意赶路,直到眼前来了位仆童:“谢御史,我家老爷相邀一杯。”
谢无炽眉头思索,左右一望:“现在走到哪儿了?”
“素有‘灞桥’之称的蓝桥。”
“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又去了?时书擦着汗水,眼见谢无炽走向河流旁的小亭子,一个穿斓衫戴方巾的文人背影,信手倒茶。
时书跟着走近,站树底下阴凉处,谢无炽进了亭子后,脸转过来,清淡的中年人,温文尔雅,一身青色的长袍倒映湖光山色,给人以温润如玉之感。
时书眼皮一抬,这人竟是当朝宰相傅温!
谢无炽便要行礼:傅相。
傅温拦住了他:你携皇命出京,不必拘礼了。天气酷热,喝茶。”
谢无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你此去为陛下做事,为大景的江山社稷做事,为了天下黎民,担子很重。老夫年纪大时有腿疾,这杯茶便代酒,祝你一路顺风。”
“多谢傅相。”
“去吧去吧。”
谢无炽再喝茶,闲聊几句,行礼后离开了驿亭。
车队笃笃,过蓝桥而去。
时书坐马车中,回头看离去的中年人:“这个傅温来做什么?”
谢无炽拿了把扇子,分开摇了摇:“他得表个态度给皇上看,十年前新政官员被杀尽,他作为反对一党得势,十年后陛下重启新政,他必须来给皇帝的‘意志’送行,以示忠诚。”
车队过了蓝桥,果然,不再有人设宴。
时书扇着风:“原来如此,我以为他和新学派人,特意来支持你的。”
谢无炽:“新政如果成功是大功一件,新政派人会得势,他不横加阻挠已经是好事,怎么会支持。”
党争,权势富贵。
时书转头看窗外白惨惨的天色。
不用说,这一路又是生死未卜。
-
伏旱,酷热,难当。
潜安一路,时书仿佛回到了高考前的特训。
每日将车队留在驿站后,谢无炽便牵着一匹马,和时书在附近的村落走动,访问和考察,脚步丈量大景的每一寸山河。
天色昏黑,远山横岫,一块高高低低的山坡。走着走着,竟是到了一处乱葬岗!
乌鸦腾飞,尸体横陈,野狗肥硕。时书爬上坡后,双手撑着膝盖:“好多死人,看起来死了好几年,全都成骨骸了。”
谢无炽牵着马的剪影变近,被夜风吹起衣袍,一边看一边朝着时书走来。
他低头翻看这些尸体,道:“看本州县志记载,三年前山头有土匪火并,死伤无数,看来是真的。”
时书跟着谢无炽在尸山里行走。
谢无炽拿着他那个日记本,写写写。时书手里拄着个拐杖,边走边扒拉。
换做几个月前,时书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如此淡定,而和谢无炽走在一起确实有种鬼神不惧的魔力。
时书走到一个洞口,往后一退,这洞里堆积着无数尸体,腿折叠、臂相挽、头颅抵靠,时书喊他:“谢无炽,快来!这里好多死人!”
谢无炽走近,扒拉破损的衣裳,看了半晌说:“都是贫民百姓。”
“这县志中写,镇压匪祸,百姓只有数人伤亡。其实伤得极多,尸体都扔在这里了,知州卸任时还收了万民伞。县志也不可靠,本处并不安定。”
谢无炽在日记本上写字。
时书侧头看他,明白这算是谢无炽的考察日记,抿了抿唇,想起来件事:“谢无炽,那天我从御史台拿你的行礼回来,发现一只奇怪的发夹。”
谢无炽头发被风吹乱,合上书本:“哦?”
时书:“你还有这种爱好?”
谢无炽:“那是我捡到的。”
时书在乱葬岗,都没后背现在的冷:“什么?”
“遇到你之前就捡到了,应该是个女孩子手工做的。我一直在想,穿越的人会不会不止你我二人。”
时书:“还有其他人穿越?”
谢无炽淡淡地看他一眼,转开目光:“也许只是偶然,谁说古代没有小猫呢?”
时书仔细一想:“也不是没有道理。”
天色越发黑暗,两个人沿着乱葬岗旁的山坡返程,时书说:“我还一直在想,你和我又没有什么相似的特征,怎么会恰好就我俩穿越了,说不定还有别人。”
谢无炽:“如果有别人,你会怎么样。”
时书:“有别人,那就多一个朋友啊。”
谢无炽转过脸,淡淡道:“是吗,如果不是朋友,是对手呢?”
时书浑不在意:“对手,为什么是对手?”
“到底是竞争,还是合作,我不知道答案。不过认识你,好像更偏于合作。”
时书懒洋洋应了声,两人往驿站回去,随口闲聊:“谢无炽,我刚来相南寺那晚上,你怎么想的,是不是很惊喜,很意外?”
谢无炽:“当时在想,我不喜欢跟人一起睡。”
谢无炽没穿越前,习惯了众人捧他的生活,表面的礼貌很容易办到,但同床共枕还要维持礼貌,对他来说需要刻意进行。
至少时书和他睡一张床的第一个夜晚,他并不算很愉快。
时书:“哦?那你要是没遇到我,你会怎么样?”
“没遇到你,就一个人牵着马,周游大景。”
带着目的,算不上孤独。
谢无炽眉眼思索,刚说完话,听见“咚”的一声。时书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一头跳到石头缝里的清澈如许的水沟,十分开心:“谢无炽,这水好凉啊!好爽,快下来!”
“……”
谢无炽面色平静,牵着马到一旁喝水。
不知不觉,适应了两个习性不同的人一起生活的事。谢无炽喂马喝了水,还没等到时书上来,将马的绳子套在绿油油树枝上,走到了崎岖的石头后。
时书从水里钻出来,甩了下头发,水珠飞溅,清澈的溪流也从皮肤淌落:“大热天,洗个澡也太爽了。谢无炽你为什么不来?一起游啊?”
谢无炽:“算了。”
时书:“你真的很要面子。”
时书人都出水出到一半了,突然想到什么沉下水:“谢无炽,你先转过去,我要穿衣服了。”
谢无炽:“这会儿想起防我了?”
时书:“我叫你转过去。”
“不转。”
不仅不转,谢无炽踩着石头涉过水流,专门走到他跟前来。
“………………”
“真有你的。”时书看天气晚了,没时间跟他磨磨唧唧,从水里出来,“你能怎么着,你把我看个洞出来呗。”
说完,时书拿衣裳,勾了衣服哼着歌儿在手里甩了一下,下一秒,衣裳从指尖滑落一个没拿稳掉进水流,迅速往滩下冲去。
“啊!??!!!”
“我衣服!”
时书心里一急,这就去追衣服,但他洗澡处有石头遮挡,刚一出去猛然听到一阵笑声,“洗衣服啊李大娘?”
“他婶子,你也洗衣裳?”
“是啊,我家那口子,这几天打完稻谷,衣裳里那汗水能拧出来。一家子的衣裳。”
“……”
时书猛地窜了回来:“帮帮忙,谢哥哥。”
 谢无炽:“你的手很闲吗?”
“快点!我没穿裤子!我很急!”
“看见了,你没穿。”
谢无炽垂下眼,从时书的唇瓣看到胸口,停留了片刻再往下看。时书伸手想挡住,但觉得档着更尴尬,索性心一横无所遮拦,“看够了?看够了把我衣服捡回来。”
时书是健康匀称的身子,腰身颀长,骨骼修长健美,皮肤白皙似雪,身上的其他颜色便更浓墨重彩。
别管,只要谢无炽一天不承认是男同,被他怎么看都无所谓。
但暗色中,谢无炽垂眼盯着他,目光像审视和打量,还像火舌的舔。搞得时书后背一下炸了拽:“你看够了吧!”
谢无炽笑:“我硬了。”
“………………”
时书想骂他放荡,但又怕声音大把一旁的人吸引来了,看见自己这丢人的样子。时书:“你想怎么样?瘾哥。”
谢无炽:“想接吻。”
不出所料,时书心里松了口气,这哥的亲密总止步于接吻,尤其是亲过好几次后时书的阈值上来了,只要没惦记他屁股,应该都还好吧?
时书知道一些男同,就惦记别人的下半身。那也太奇怪了,受不了!
谢无炽一般只想亲人,感觉像有什么心理障碍,还在接受范围中。
时书知道接吻也不太正常,但有时候不正常的东西多了,他都来不及思考接吻到底正不正常。
发生在谢无炽身上,发生在这个世界,好像什么都正常。
时书:“行,亲啊。”
“谢谢。”
“………………”
时书:我靠!果然还是不正常吧!!
不行!男人都滚!
时书刚想掀桌子,唇瓣就被凉凉的舌头轻轻舔了一口,扒开捏上下颌的手,眼前落下阴影,唇被完全覆住了。
燥热的晚夏溪流旁,时书闻到河岸旁大石头的青苔气味,混合着风声和水流声,谢无炽吮吸着他的唇瓣,一只手托住他的下颌。
谢无炽掐着他的脖颈,姿势充满压迫掌控和攻击性,但吻他却不那么鲁莽。啄着唇,摩擦着唇
,片刻后把舌头伸了进来。
十分的滑腻,湿润,舌尖紧密纠缠,起初时书以为他就亲两口就得了,没想到谢无炽很享受在这个角落的秘密,一只手托住了他的腰。
时书口腔被打开,扭过头:“好了,够了!”
立刻被带着茧子的手指扳正,谢无炽的食指探进他口中,时书被粗糙的指腹摩着唇,吃惊地瞪大眼,谢无炽侧过脸再吻了上来,一寸一寸舌头舔.弄,直到深深地在他口腔中搅动。
时书瞳仁中倒映着谢无炽近在咫尺的脸,十分的俊朗,侧脸线条利落甚至有冰冷的刀刃之感,那双眼微眯着,高高在上地俯视众生诸位。
但这么一个人,每次亲他却迷乱至极,眼中全被那怪物似的欲望充斥,极其诱惑人心,充满了爱欲的狂热和煽动性。
时书:“唔……”
他被强硬有力的手臂扳着,调整了姿势,口中谢无炽仍在舔着他。
“唔……啊……够了。”时书抓他的肩膀,但不知不觉,他又被谢无炽固定在了石头的缝隙中,每次谢无炽都是这样,把时书死死地圈在禁地当中。
时书嘴巴里湿湿的,黏了一团烂泥,意识有些模糊,谢无炽还没有松开。时书拼命用额头撞他,用脚踢他,用膝盖顶他,谢无炽依然占据着他的唇舌。
“嗯……还没亲够啊?”时书别开脸,“天黑了!”
脸再被手指扳正,谢无炽滚烫的唇再次吻合。
时书被他亲得双腿发软,呼吸不畅,轻轻地喘着,一条腿不知道什么时候搭在了谢无炽的腰,和他死死地缠在一起。时书每次想挣脱开都被拉回去堵着亲,直到胸口起伏,鼻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谢无炽的气息,鼻尖发红。
一旁的声音变得清晰。
“我这几件衣裳洗完了,天暗下来,我也冲个凉,这水确实凉快呢!”
“他婶子,去那块石头后,水干净又清凉,我帮你盯着看人。也不怕费家里的井水了。”
时书猛地醒过神,撕扯谢无炽的手臂,说:“有人来了!”
时书不敢大声说,压着嗓子,谢无炽分开唇喘了声气,再湿湿地吻上来。
“!!!”
时书真是急了,拼命在他怀里挣扎,掌心攥着他肩往外推,但人被搂在怀里,谢无炽压的他死死的一点气不留。
时书喘着气还咽他的口水,蹭了下,谢无炽卡着他下颌,吻得到更深的地方。
片刻,马打了个喷嚏。
那声音也停在不远处:“这是谁的马?有人吗?”
这声音说着,便往另一处去的另一块石头,片刻后听到了水流的潺潺声。
隔着不远的距离,宽敞的大河滩,两个人远远近近地说话:“是啊,今年要能多收成些,拿去换了钱谷,就送我那小的进私塾读书。”
“好福气!我家那两个都不是读书的料,只有下地的力气,跟头大野牛似的。”
“别说这样的话呀,大娘。”
“……”
耳朵里是聊天的声音,唇齿,被一个男人欲求不满地辗转着,触感火热。
时书羞耻心忽然上来了,死死闭着嘴巴:“不亲了。”
谢无炽眼神晦暗,嘴张着,猩红的舌尖含着:“张开,乖。”
“不。”
“给我舔。”
时书摇头:“不!”
谢无炽气息落到他鼻尖:“让哥哥舔小书。”
时书后背猛地颤了下,眼前的谢无炽衣裳早被他不老实的手拽得凌乱,露出肩颈骨感劲悍的肌肉,阴阴测测,身上燥热的气息几乎要把他吞噬。
“张嘴。”
时书再摇头,吻落上来,谢无炽真咬他时,时书却把齿关启开了。
时书磨着牙:“……谢无炽,你是狗。”
一只手死死攥着谢无炽的衣领,时书被那有力的手臂托着,光洁的皮肤在他的衣料上摩挲,直到被磨得发红,发疼,探着舌头和男人无意识地互舔。
“啾……嗯……啊……”
“啊……”
“谢无炽……放开我……”
仅仅隔着几块石头,数个跳蹬的距离。
时书的心跟走钢索似的,一直悬着,舌尖湿热地缠绕勾吮,鼻尖只有他的气味,力气,高温,和被捏着的下巴尖,仰起的脊梁的生硬感,和他吻着的嘴唇。
时书眼睛明亮,慢慢的,谢无炽够了,缓了下来。
“不知道能读几年,有几年算几年,他自己出息就该考上个功名。”
“肯定能考上,你前几天去府门看了告示没,现在要弄什么新政……”
“嗯……”
时书后背贴在微凉的石壁,唇齿分开,他半眯着秀净的俊眼,一起一伏地喘息,脑子里那股子燥热让风吹着,还晕头转向的。
谢无炽轻轻贴着他啄了一口。
这一次,很温柔,时书看向他的眼睛。
清明冷却的视线。两个人都冷静下来了,时书想转过脸,脸上又被亲了一口。
时书没什么感觉了,隐约觉得像恋爱似的乱七八糟,亲的好缱绻。但男人和男人怎么恋爱?光这么一想,时书一把推开了他。
时书朝石头外走,腿有点打晃,外面聊天的声音越来越远,原来是洗完了衣裳一起回村子里。时书盯着衣服看,谢无炽把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搭他肩头:“湿了的别穿,穿我这件回去。”
时书转头,谢无炽只剩下穿内侧的一件单衣,平日里端正高雅,现在有些不伦不类:“你就这么穿?”
“夜深,别人也看不见。”
时书哦了一声,走到坡陀的石头堆上,谢无炽站那水边把他衣服捡起来,挂到马背:“过来。”
“……”
时书抿着唇,舌尖轻轻抵着口腔内,觉得不是很对劲,默默走到马匹的旁边。
谢无炽:“坐上去。”
时书恰好腿上没力气,听到这句话,拽着马鞍爬到马背后踩上马镫。谢无炽牵着马,一路沿杂草丛生的泥土路,背对夕阳走向陌生州县的驿站。
时书有些无聊,谢无炽的衣裳他不合身,在马背趴了下来,抱着马的脖子,视线倒转后恰好看见谢无炽和他背后的月亮。
谢无炽道:“时书。”
时书闻到马毛的干燥气息:“嗯?”
“以后可以每天亲吗?”
“………………”
时书没吭声,抱着马脖子转向了另一头,头发给揉的乱糟糟的,蓬松得像颗蒲公英。
“怎么,心情不好?”
谢无炽停下马车,转了个方向停在时书的跟前。
时书跳下马背,往他小腿上狠狠踹了一脚:“你都给我亲痛了!还有脸跟我说!以后碰都别想碰我了!自己憋死吧兄弟。”
说完,时书一个拔腿狂奔,没理谢无炽,身影迅速消失在残阳晚照下的草路尽头。
时书跑得很快,边跑边喊:“我是直男!我是直男!我恨男人!”
终于把那阵别别扭扭的羞耻心和怪异感跑没,时书心情变得坦坦荡荡,眼前看到了驿站的招牌。
一封六百里加急的文书差役,正滚下马来,大声问:“谢御史在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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