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孺人又被留在宫里了,那个杨瑶也没有回来,咱们家成什么了?”
回到家中的郭淑虽然一身疲惫,但还是悉心的服侍李琩沐浴。
熬夜之后泡个澡,是非常舒服的,李琩也不在乎房间里好几个女人看着他的果体,羞涩一词在大唐的男儿身上,几乎很难看到,尤其是在女人面前。
李琩往常也就是逗弄王维的时候,王维会有少许羞涩的表情,人家羞涩还不是因为偷情,而是羞愧自己多少是走了点裙带关系,愧对我男儿七尺之躯。
“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是杨玉环的娘家呢,”郭淑的心思都在家事上面,但是她最近越来越觉得,王府的家事太复杂了,让她心烦意乱。
李琩闭着眼睛,享受着女婢安青为他按摩双肩,慵懒道:
“慢慢就好了,你不是说了吗,圣人要给三娘赐宅,等宅子好了,人家自然会搬出去。”
“这个女人脸皮可真厚,”郭淑一脸鄙夷道:
“就是她唆使杨玉环帮她要宅院的,偏偏圣人还真的同意了,这可真是新鲜事,赐一无功之孀妇宅院,前所未有啊。”
李琩哈哈一笑,睁开眼睛道:
“那是人家的姨,赐姨宅院,不就说得过去吗?”
他的这句话,婢女们都跟着笑了,郭淑赶忙在每个人脑门上给了一下:
“笑什么笑什么,这也是能笑的?”
李琩那句话是在开涮当今圣人,下人们是不能共情的,怎么,你们也想涮涮基哥?
“你说话也需注意点,可不能再胡说八道了,”郭淑小声提醒丈夫。
李琩笑道:“无妨的,我没有胡说,等着吧,三娘将来可不好惹,人家极大可能,会成为圣人的姨。”
“不至于吧?封个婕妤、顺仪都显过分,不至于是妃吧?”郭淑有这样的想法是很正常的,因为太子李绍的亲妈,至今为止都还只是个贵嫔,亡故十多年了,都没有追封。
杨玉环的名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不能高过贵嫔,否则太子就接受不了。
一个人生前再牛逼,也只能决定自己的生前事,死后的事情是决定不了的。
历史上李亨跑灵武称帝之后,直接追封自己妈为元献皇后,等到李隆基死后,将母亲的棺椁移出,与李隆基合葬泰陵,基哥就算不乐意,当时也没法拒绝了。
李琩不想解释那么多,如果他现在告诉郭淑,杨玉环会被册封贵妃,将来应验之后,郭淑会觉得他是个神人,到时候自己这个神人该怎么解释呢?
我蒙的?你再怎么蒙也不该蒙贵妃啊?因为当下只有惠妃、丽妃、华妃。
难道你连恢复旧制都蒙到了?
李隆基恢复旧制,不就是为了避开惠妃嘛,儿媳婆婆一样的名分,多让人笑话。
“那个达奚盈盈呢?安顿在哪?”李琩问道。
丈夫突然转移话题,郭淑心知丈夫不想再针对此事多言,于是道:
“毕竟是韩庄的外室,我不敢怠慢,安排在歇霞院。”
李琩又问:“有没有不老实?”
郭淑摇了摇头:“老实的很,但我看得出,她很紧张。”
李琩猛的起身,溅起无数水花:
“擦身,我要见她。”
歇霞院在王府最西,是处很小的院落,也是最僻静的,因紧邻后园,所以极为适合老人居住。
达奚盈盈是在昏迷的状态下,被扛回来的,醒来之后询问之下,才知道这里是隋王宅。
那时候她就知道,事情大发了,韩庄必然会与隋王交涉。
所以当她再一次见到李琩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
“我可以走了吗?”
李琩看破了她的心思,笑道:
“想什么呢?这个时候韩庄不敢来找我要人,他只会托人来帮忙说情,但是他托的那个人,我还没有见到。”
达奚盈盈叹息一声,重新坐下,满怀心事的低垂着头,思索应对之法。
李琩就坐在一旁,轻松随意,似乎并不担心韩庄的麻烦,淡淡道:
“你现在该相信,我是奉旨办事了吧?”
“信了,其实一直都信,”达奚盈盈面色苍白道。
人家都敢将自己掳来这里,明摆着要跟韩庄摊牌,以韩庄的身份,不是谁都敢招惹的,隋王也不会轻易触霉头,除非是圣人授意。
那么可以想见,韩庄多半要出事了。
正如自己在昏迷之前,隋王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样:是跟着韩庄一起死,还是他死你活。
“你毕竟是个妇人,天大的干系,也不可能让你一个人来顶,”李琩继续道:
“说句难听的,一个都知,还不够资格顶罪,所以我才会提醒你,只要你老老实实都说了,我保你无恙。”
达奚盈盈抬头道:“隋王并不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妾身为什么要相信你呢?”
她身上牵扯的事情,一旦说出来,必死无疑,但她确实也被李琩给诱导了,自己还年轻,不想给别人陪葬。
人一旦直面生死大事,有时候脑子是不灵光的。
对方有此一问,李琩便知道,她已经犹豫了,在出卖与不出卖韩庄之间徘徊。
那么不要着急,慢慢引导。
“因为我缺钱,非常缺钱,圣人怜悯我,刚赏了三千贯,”李琩笑道:
“但你是知道的,我这家大业大的,三千贯实在是杯水车薪,所以我对你南曲的产业,还是很有兴趣的。”
达奚盈盈一愣,这么说,恶钱的事情,你不查?只查贩卖宫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身上的干系可就不大了。
毕竟她可没有本事贩卖宫人,她只是中间一个跑腿的,帮着韩庄安排漕船而已运走。
她的南曲,可是一个都没留的。
“隋王太天真了吧?偌大的南曲,能是我一个妇人的?”达奚盈盈准备谈条件了:
“我只是一个管事的而已。”
李琩点头道:“当然不可能是你的,韩庄吃独食,也得分地方,我只要你的那份,咱们三七分账。”
达奚盈盈道:“隋王的那七成利,恐怕会让你失望,没多少的。”
“不不不,”李琩摆手道:“你七我三。”
达奚盈盈一脸错愕,这人怎么神神叨叨的?是我听错了?
李琩望着对方的表情道:
“你一个都知,占着南曲那么大的地方,日进斗金,就在右相的眼皮子底下,我想多分润点,也没那个胆子啊,韩庄一个没鸟的,赚那么多钱去哪花?达奚珣那小胆儿,跟我不相上下,老实说,南曲到底是谁的?”
李琩之所以怀疑南曲背后有真正的金主,是因为韩庄和达奚珣的能耐根本运作不了恶钱的事情,这种事需要极为庞大的关系网,别的不说,你得在江南非常吃得开。
要不然,江淮造假币的为什么要选择跟你合作呢?
李琩扪心自问,我要是造假币的,也不会选择跟宦官联手,风险太大了。
贩卖宫人,不过是朝基哥脸上吐唾沫,吐就吐吧,但经营恶钱损害国家利益,所以李琩对后者比较看重。
达奚盈盈幽幽一叹:
“隋王的想象力过于丰富了,你总是习惯将简单的事情想复杂吗?”
“凡事多加考虑,总是无害的,”李琩直接道:
“好了,圣人昨晚又催我了,事情终需有个交代,你是在这跟我说,还是跟我一起面圣?”
达奚盈盈思虑半晌后,直视李琩道:
“面圣。”
“好!我们走,”李琩也非常麻利,立即让人准备车驾。
一会的功夫,他便带着达奚盈盈登上马车,往兴庆宫而去。
他发现,对方一直在偷偷打量他的表情,她根本不敢进宫。
渐渐的,达奚盈盈的呼吸开始有些急促,藏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半晌后,她深吸一口气掀开帘子,望了一眼远处兴庆宫高大的城墙,说道:
“不去了,你想知道什么?”
李琩令人停下马车,看向对方道:
“你真的是达奚珣的义女?”
“是,”达奚盈盈道。
李琩又问:“你是韩庄的外室?”
“是,但我是被强迫的,”达奚盈盈道,她决定卖了韩庄保全自己。
李琩笑了笑,心知对方目前为止,绝不可能揭露南曲真正的老板,最多跟韩庄撇清楚关系,于是道:
“想好怎么将自己摘出去了吗?”
达奚盈盈点了点头:
“韩庄经常会安排一些貌美女子,乔装混入漕船,卖到南方,这些女子当中,不乏谈吐修养不俗者,妾身一直都很怀疑,私下调查之后,真相骇人,今日决定检举韩庄。”
李琩笑道:“那你就去万年县衙检举吧,后续我会安排。”
“我现在不敢回南曲,”达奚盈盈道:“也不敢孤身一人去县衙,你得送我去。”
李琩哈哈一笑,拍了拍对方柔弱的肩膀:
“明白,只有揭露了韩庄,其他人才会松一口气,认为你没有出卖他们,放心,我这次只查韩庄。”
达奚盈盈再不敢与李琩对视了,因为她现在算是看明白了,这个人嘴上颠三倒四,油腔滑调,心里细腻着呢。
“无伤,你去一趟京兆府,请裴公来一趟万年县衙,”李琩朝外吩咐道。
李无伤应了一声,策骑离开
今天是正月十六,李琩忘记了裴耀卿其实不上班,他是到了万年县衙才反应过来的,因为万年县令冯用之今天也不在。
不过李琩还是让衙门里值班的官吏,去冯用之家里通报一声,就说有大案,无论任何情况,他都得来。
“等着吧,今天的长安依旧喧闹,花灯三天后才摘,很多外来的,都会在长安多待几天,”
李琩在县衙公廨与达奚盈盈闲聊着,顺带对对口供。
基哥的矛头本来就只在韩庄身上,所以李琩这一次,只针对韩庄,至于卢奂和裴耀卿所言的地下钱庄,太过复杂,他需要借助达奚盈盈慢慢了解。
大唐的财政问题,并非一朝一夕,实际上从开国以来,财政系统便一直混乱不堪。
因为民间大量留存着来自北周、北齐、旧隋的货币,这些货币是人们的财产,大唐不得不承认其流通价值,否则就等于大量抽空了民间财富,立时便会出乱子。
后来经过高宗武后时期,朝廷以开元通宝大量兑换旧有货币,集中销毁,这才稍微改善了一些。
恶钱,一直以来都是李林甫最为头疼的问题,他都解决不了,李琩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能耐。
事关六千万人的金融财政大事,李琩要是有这个能耐,也不至于后世只是一个社畜。
比冯用之先一步抵达万年县的,是裴耀卿,他一直都在等李琩的消息,见面之后,便带着李琩来到一处僻静的室内,说道:
“李林甫和严挺之见过面了,暂定了吏部尚书,至于能不能上去,还要看他们俩如何运作,严武的案子多半会重起,这次全靠你了,不然这小子过不了圣人那关。”
李琩笑道:“严大郎是个有福之人啊,但愿经此一劫,他今后能老实点。”
“至少不敢在随便杀人了,哈哈,”裴耀卿捋须笑道。
在古代的上层阶级当中,杀人是不分对错的,严武这桩案子,明摆着杀害了一个无辜少女,但裴严等人都不会觉得此女冤枉,只会认为严武胆大毛躁。
这是非常残酷的现实。
“尽快搞定韩庄,给圣人一个交代吧,我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面浪费时间,”李琩道。
裴耀卿是老手,怎么安排达奚盈盈检举韩庄,他熟门熟路,保准一丝漏洞都没有,还能保证达奚盈盈万无一失。
“恶钱的事情,你暂时不要碰,看看李林甫会怎么做,”裴耀卿提醒道:
“终究是他的事情,将你牵扯进来总是不妥的。”
李琩点了点头,将达奚盈盈的事情述说一遍之后,道:
“裴公当年掌水陆转运,长安的漕运,是在谁的手里?”
“自然是都水监,但是都水监是行使监督和管辖权,”裴耀卿顿了顿,道:
“真正在负责漕运的,其实是一名商人,因其运输有功,圣人给了他一个官身,都水监舟楫丞,正九品下的小官,你应该听说过的。”
李琩恍然大悟:“长安首富?”
裴耀卿微笑点头:
“这个人起家是靠着从淄州贩卖琉璃,后来什么生意都做,有句话说:官船都水监,私舟王元宝,可见其在漕运一道,势力如何之大了,我当年主掌水陆转运,对待此人也需让他三分,花萼楼与务本楼的木石琉璃,都是他供应的。”
说着,裴耀卿疑惑道:“韩庄贩卖宫人,是坐着王元宝的船?”
“我也不知道啊,”李琩说道:
“达奚盈盈不敢牵连都水监,所以宫人究竟是坐谁的船出去,她只能说不知道。”
“这个好办!”裴耀卿痛快道:
“不能牵扯王元宝,就说是都水监的船吧,找一个亭长或是掌固的顶罪即可,圣人这一次,是要确定韩庄是否真的贩卖宫人,至于怎么个流程,圣人不会过问的。”
他一句话,就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大唐的冤魂何其之多。
李琩很早之前就知道,朝堂之上是没有善人的,善人坐不到那个位置,级别越高,越是心狠手辣,这是干大事的人最基本的特征。
至于韩庄,裴耀卿猜测的没错,基哥得知真相之后,也只会秘密处置,因为他不能让人知道,从他宫里出来的宫女,被人卖成妓女。
属实丢不起这个人。
“冯用之,你管的了吗?”李琩问道。
裴耀卿一愣,笑道:“我还没有落魄到那个地步,一个赤县县令,不管他是谁的人,在老夫面前,也只有乖乖听话的份。”
霸气,不愧是当过宰相的人,李琩笑道:
“那么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我对律法没有钻研,还得裴公亲自出马,最好今天就解决。”
裴耀卿点了点头:
“也就是一两个时辰的事情,你已经将最难的步骤完成了,我不过是安排些收尾罢了,话说,你是怎么说服达奚盈盈的,那个女人应该不好对付才对,怎么才一天,就将韩庄给卖了?”
李琩哈哈一笑:
“纯粹就是吓唬她,女人嘛,没有男人骨头硬,终究是依附男人生存,何况她的后台应该不止韩庄一个,让韩庄顶出去,阻断我继续追查,你好我也好嘛。”
裴耀卿笑了笑,打趣道:
“你很了解女人嘛。”
你正经点啊李琩耸了耸肩:
“还凑合。”
正月十七,清晨。
内侍省,韩庄吃过早食之后,正在宫道内漱口,结果手下内侍来报,吴怀实来了。
韩庄叹息一声放下水碗,招呼也不打便返回了自己在宫内的庭院。
吴怀实依然握在他那条走哪带哪的鞭子,大大方方的进入室内,
“高将军在兴庆宫,省内的事情,都在老兄肩上,也是难为你了,”吴怀是进来之后,四下打量着。
韩庄与高力士不是一路人,他年轻时候是伺候睿宗皇帝李旦的,李隆基上台之后,因他管理省内事务颇有章法,所以仍然官拜内常侍,与杨八和刘奉廷实掌省内事务。
韩庄缓缓坐下,将早晨没有吃完的那碗粥重新端起来,他本来是要留着喂猫的。
吸溜吸溜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响起,吴怀实呵呵一笑,坐在韩庄对面,就这么盯着对方吃粥。
喝完之后,韩庄一脸满意的擦了擦嘴,道:
“你平常可不来我这里,今天可谓稀客了。”
吴怀实笑道:“平日为圣人鞍前马后,省内来的少,好像有七八年了,与老兄见面的次数,一双手都能数的过来。”
“那么你今天来,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情了?”韩庄面无表情道。
吴怀实沉默半晌后,叹息一声:
“老哥糊涂啊。”
韩庄浑身一震,缓缓闭上双眼。
吴怀实无奈的摇头道:
“你那两个儿子,一个在河北,一个在江南,骄奢淫逸,花费无度,干了多少逾矩之事,多少人在检举他们胡作非为,高将军全给你挡住了,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什么钱能赚什么钱不能赚,你该比我更清楚才对,这件事,是咱们这些做奴婢的可以干出来的?给主子脸上泼脏水,你怎么不找个粪池跳进去?”
韩庄叹息一声,无言以对。
他的这两个儿子,自然不是他的种,但却是他一手抚养长大,无根之人有了儿子,比那些有根的,还要娇惯。
他的钱,早就被两个儿子给败光了。
一个县尉,一个县丞,都是他安排的,后来儿子们想要在当地结交权贵,靠钱已经作用不大,于是便动了念头,想要以掖庭宫内的罪臣女眷,送人打点门路关系。
罪臣女眷,是非常优质的,如果抛开罪臣二字,她们本就是一些大家闺秀,谈吐修养皆为不俗。
很多人,都有这个嗜好,曾经的贵族女子如今对自己卑躬屈膝,尽心伺候,这是很爽的。
而韩庄的权势出了长安就不管用了,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内常侍,管的还都是一些宫里的事情,地方上的权贵们,不鸟他。
于是这几年,韩庄零零散散将数百名宫人,送到了两个儿子手里,方便他们在地方经营,如果将来能做个大官,自己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宦官的儿子是不能参加科举的,也没有门荫一说,只能靠自己奋斗,韩庄深陷其中,着了魔。
高力士是非常了解他的,所以从一开始就猜到,韩庄其实是栽在了两个儿子手里,以前有些不检点,高力士都能罩着,因为他需要韩庄为他管理内侍省。
但是这件事,他不能罩了。
韩庄长出一口气:“我那个两个儿子,圣人会如何处置?”
吴怀实道:“高将军说了,几十年情意,他会帮你保一个,至于是哪一个,你自己选吧。”
韩庄沉默半晌后,道:
“帮我转告高将军,此恩难报,那就放过韩元吧。”
韩元在河北,遂城县县丞。
吴怀实点了点头,起身来到韩庄背后,将鞭子勒在韩庄脖颈,然后狠狠用力:
“但愿老哥来生,不必再操心了。”
只听“咔”的一声,吴怀实手臂用力,直接便将韩庄的脖子拧断,随后他活动了活动手臂,只觉背部在刚才的牵扯一下,一阵剧痛。
“老哥莫怪兄弟骗你,实在是怕你不能安心上路,你那两个儿子,很快就会下去陪你的。”
吴怀实收好鞭子系在腰上,大步离开。
第一百二十一章 老哥糊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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