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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如何了?”宁和问。
    祁熹追没答话, 宁和正想回头?看去,不想却忽觉一道冰凉指尖在后背处轻轻弹弄了两下,叫她整个人当即就是?猛地一抖。
    宁和愕然?回头?:“熹追??”
    祁熹追自然?地收回手抱胸而立, 面?上淡淡:“嚷什么, 不过逗你一逗。”
    宁和面?露无奈, 摇摇头?将衣裳拢上。
    “与昨日一样,仍是?到胸口下方处。”祁熹追道, “看不出什么变化。你心口处大约有什么东西,阻止了那臭金水蔓延。”
    心口处?
    宁和微微低头?,自己心口处就只?有两样东西。一为心尖火,二便是?火上擎着的那枚还没磨尽的寒水珠了。就是?不知?道,具体起?效的是?哪一样。水火相克,火又克金,说是?心尖火能止这臭金水,有可能。而寒水与臭金水同出一层,有克制之效,也有可能。
    如今,宁和的胸口以下, 包括两条胳膊在内的整具身体都已变成了灿金色。白日里为了不叫旁人——尤其是?那新认识的陈长青陈兄瞧出异样来,她都在手上用布巾子细细缠绕了一层。
    好在她如今腰间佩着剑, 有的使剑人手上缠着布, 也是?再常见不过了。
    宁和在屋中歇了会儿?, 再下楼时,不知?为何没看见陈长青。他?与他?那随从阿六,两人都没有下来用夕食。
    宁和犹豫片刻, 有心想要上楼去敲敲他?门,看看情况, 又顾忌着陈长青毕竟是?“灵”,而不是?真正的人。
    思量再三,还是?只?找到柜台边坐着的客栈老板娘问了句:“梦娘,你可知?……江远兄怎没下来用饭?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梦娘闻言抬了抬眸,一双波光粼粼的眼睛望了宁和一眼,柔声笑了:“陈公子是?客,客人也是?客,客人既不知?,梦娘又怎会知?晓呢?兴许是?困倦了,睡下了?左右也没什么要紧的,陈公子稍后若是?饿了,只?叫阿六下来吩咐一声便是?。”
    见问不出什么,宁和便也只?好转身离去。走出好几步了,仍能感觉那梦娘的目光还一直黏在自己背上。
    周琛书?与那承鼎派的陈燕语与方振师兄妹坐在一起?。陈燕语巧笑嫣然?,嘴里一直说着些?什么,旁边周琛书?与方振一左一右,一个低眉思索一个敛目发呆,都不怎么吭声。那陈燕语也不在意,一个人也说得自在起?劲。
    早上不见踪影的那化名黄三的程景仁,此时也出现?在了客栈门口。他?走进来看见周琛书?三人,没说什么,也没有上前招呼的意思,径直找了处角落的桌子坐了下来。
    黑蛟高大的身影照例跟在他?身后,黑纱覆着全身,像条沉默的影子。
    抬头?看到宁和与祁熹追进来,周琛书?目中顿时一亮,就想走过来同她们坐到一桌。结果他?一起?身,陈燕语也跟着起?身,他?走过来,陈燕语也跟过来。看自家师妹走了,方振自然?也得跟着走。
    一下来了三个人,一处木桌只?有四面?,自然?是?坐不下的。
    周琛书?无奈,只?得拍拍宁和的肩头?,低声问了她房号,说自己晚上再过来。
    祁熹追坐在一旁,冷着一张脸,目不斜视。周琛书?心虚得很?,也不敢跟她搭话,只?匆匆叫了声阿追师妹。
    宁和瞧了祁熹追一眼,笑着道:“我?们在甲三与甲四房。”
    “好,知?道了。”周琛书?低咳一声:“我?……晚上过来找你们。”
    听见他?咳嗽,宁和便抬头?细细打量他?面?色,隐隐觉得有些?发白,忙关切道:“周兄,你,可是?受了伤?”
    “无碍。”周琛书?露出个苦笑,“过上一层不慎着了道。小伤,养上一晚也就好了。”
    宁和听罢,叹了口气,想起?上一层的黑蚁、上上层的寒水金河,不由心有戚戚焉:“是?难甚。周兄万万谨慎些?才好。”
    周琛书?瞟了眼祁熹追,对宁和道:“你与阿追无事便好。”
    “祁姑娘能有什么事,祁姑娘厉害着那。”陈燕语在后头?笑盈盈地道:“周师兄若要担心,不若也担心担心燕语?周师兄,你要寻灵药,要说我?师兄妹俩,可才是?与你同路的人呀!”
    周琛书?一听她开口,脸上顿时露出了有些?头?痛的神?情,朝着宁和点一点头?,便转身走了。
    陈燕语拿眼瞅了瞅祁熹追,笑了一下,也跟着走了。她长得漂亮,笑起?来自然?好看,就是?那笑里隐隐带着股只?有女人能懂的挑衅劲儿?。
    这边祁熹追依旧一副冷脸坐在那儿?,看着和平常分别?不大。但熟悉她的人,比如宁和,就能瞧出她心情应当是?极差了。
    宁和从前与女子打交道较少,不是?学生,就是?杏娘这样的晚辈。也不认识这位陈姑娘,看着她这笑倒没别?的感觉,只是觉得这位姑娘的眼睛实在很美,波光粼粼的,灵动得很?。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宁和心里记得周兄说要来找自己,早早便回了房中。
    结果周琛书?没等?来,先等来了翻窗而来的黑蛟。
    宁和有些意外:“阿皎,你怎么来了?”
    黑蛟说:“我?拜了你为师,来学,你们人的字。”
    组里的烛光将他?英挺锋利的眉目照亮,那双深黑的眼睛里映出一点亮色,是?种逼人的俊美。
    可他?虽有这样一副人躯,可从窗户钻进来的动作,有一瞬间腰身挺动、脖颈高昂,还是?能看出蛇的影子。
    他?脸上的表情也不多,仿佛
    天生一副冷脸,活脱脱一个男版的祁熹追。可祁熹追高兴时会笑,怒时会拔剑,偶尔还会作弄人。祁熹追是?人。
    而黑蛟的冷是?麻木的,漠然?的。他?看向旁人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情感,那碧绿如湖的颜色是?森寒的,还是?当年宁和掀开灶房黑瓮陶盖时,那条从阴暗初探出头?来的黑蛇的眼睛。
    宁和的眼神?,黑蛟是?看不懂的。他?站在窗前望着宁和,像从前还是?蛇时那样。
    宁和轻轻叹了口气,颇感任重道远。
    “来,阿皎。”她走到桌边,回头?朝窗边的黑蛟招了招手,“来坐下。”
    客栈的屋子里有笔有墨,宁和抽出几张宣纸平铺桌上,微微挽起?袖子,提笔悬腕,将那白毫往那砚池中轻轻一蘸,落纸便是?一行方正有力的大字。
    她站着,黑蛟坐着。不过黑蛟身量很?高,便坐着也能平至她肩头?。
    为了方便黑蛟识字,宁和写的是?最清晰易辨的正楷字,一笔一划,端的是?干净利落。
    “你初学,我?便从《千字文?》教起?。”宁和说,一边写完后将笔搁在一旁,指着纸上新鲜写就的墨字,念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她念一遍,黑蛟便跟着念一遍。
    他?讲起?话来还不流利,一顿一顿的,口音也有些?不准。他?念错了,宁和就出声轻声纠正他?。
    宁和说当了十来年夫子的人,脾性与耐性又都很?好,给人启个蒙,那实在是?再轻车熟路也不过了。
    一连教着念了几遍,宁和又向黑蛟解释每一句的意思,再分别?将每一个字单独拎出来讲讲意思。
    宁和实在是?很?好的老师:饱览群书?,字字句句都皆烂熟于心,讲起?来信手拈来,旁征博引又深入浅出。
    黑蛟背脊挺直,低着头?,双目十分严肃地盯着纸上的字,听得认真。
    宁和觉得讲得差不多了,就抽出了一张新纸,铺在黑蛟面?前。她将原来自己写下的那张往上挪了挪,点了点搁在一旁的竹笔,瞧着他?温声道:“阿皎,你来试试?”
    黑蛟盯着那枝笔片刻,眉头?深锁,如临大敌,最后伸出手,五指一攥,把那笔捉了起?来。
    宁和:“………”
    她笑了一下,有些?无奈:“阿皎,笔不是?这么拿的。”
    宁和凑近了一步,伸手将黑蛟攥着笔的手微微抬起?,双手覆上去,一点点将他?的五指纠正成正确的姿势,又引导着他?握着笔往纸上写。
    宁和的手,是?双常年习字的手。修长,指间有笔杆磨出的茧,手腕瘦而有力,不若寻常女子柔软,叫人想到崖上劲挺有力的松。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者也。黑蛟虽是?一副俊美男子模样,宁和只?当他?是?个学生。蛇也好,蛟也好,男子也好,只?要是?学生,在她眼里都是?一样的。
    墨水泅出淡淡的湿痕,一个还算端正的字体成型。黑蛟低头?看着,将每一笔划的形状与落笔的动作记在心里。
    这墨是?好墨,研磨出来有股如松似柏的清淡香气。黑蛟鼻子微微动了动,他?觉得,宁和身上就是?这种味道。
    一人教,一人学。过了有小半时辰,周琛书?来了。
    他?大概是?唯一一个真正走门进来的。
    一首千字文?教至十来句处,听见敲门声,宁和将笔放回架子上,问道:“何人?”
    周琛书?说:“是?我?。”
    宁和回头?,黑蛟已经站了起?来,将桌上的几页纸囫囵卷起?往怀中一塞,道了句:“走了。”
    便往窗口一翻,走得利落。
    宁和理了理袖子,走过去开了门。
    门刚开了一个缝,周琛书?便一下子钻了进来,一进来先转身把门合上,才松了口气,冲宁和道:“宁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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