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轻叹一声:“陛下或许不知,建安二十四年,臣在长安、武帝在汉中与刘备一党对阵之时,期间也曾有过文论。”
“文论?”曹睿不解问道。
“两军相持,武帝与刘备互相致书对论。当时臣作的一篇《论汉二祖》曾被武帝送至刘备处,诸葛亮还给臣作了一封回信。”
“还有这等事情?”现在轮到曹睿惊讶了:“诸葛亮和皇叔说些什么?”
曹植努力回忆了一下,说道:“当时臣与丁仪聊及汉高祖、汉光武二人,因而写了此文论述。”
曹睿好奇道:“是汉高祖更优?还是汉光武更优?”
曹植笑着说道:“臣当年以为汉光武优于汉高祖,高祖乏于微细,光武熟知礼法。高祖鲜有君子之风,而光武俨然圣君。”
曹睿又问:“那诸葛亮怎么说?”
曹植摇了摇头:“诸葛亮与臣大略上是相同的,不过他以为汉高祖能力粗疏、不及光武,只不过凭借张良、韩信、陈平、周勃等人之功罢了。”
“而汉光武策虑深远,过于高祖。将领谋臣亦与张、韩、陈、周等人相仿。”
曹睿本来都打算要走了,此刻听闻曹植论及旧事,回身又坐在了席中。
曹睿轻声说道:“光武尊重儒士、优待豪强,稳如泰山、并非汉高祖一般亲冒矢石。”
“而且又有昆阳之战这般‘神迹’。”曹睿笑出声来:“皇叔与诸葛亮都更偏爱汉光武一些,朕看来也是正常的。”
“不过时至今日,皇叔以为高祖、光武二人孰优孰劣?”曹睿反问道。
曹植轻叹一声:“高祖起于微末,涤荡海内,平灭项藉,亲征诸侯。这些事情,均非光武所能做的。”
曹睿点头:“所以归根结柢,还是皇叔与诸葛亮当年俱是年轻,不知国事之艰。”
“光武派诸将征讨四方,坐镇洛中、而使四海一统。恐怕彼时你们二人,俱是认为平定天下就该如光武一般。”
“而高祖亲自率兵征战,驱使英布、韩信、彭越、刘贾等人分兵作战,如同手足一般应用自如,反倒落了下乘。”
曹睿摇了摇头:“别的不说,就拿分兵分权一条来说。刘备与诸葛亮不过分出关羽一人,他的隆中对就成了泡影。经历挫折之后,方知世事之艰啊。”
“朕大略以为,此时的诸葛亮定会更感念汉高祖的。”
曹植默然点了点头。
过去十年里,无论是曹操、曹丕,还是刘备孙权,都无力打出汉光武或者汉高祖那般的仗来。
论起两百年与四百年前、谈及谁优谁劣,现在其实更多的都是慕羡之意。
曹睿起身走出,在门口之时又转头看向屋内:“此事还需皇叔字字斟酌,蜀国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
曹植拱手行礼:“臣知晓了,定会按时呈予陛下。”
曹睿点头,随即带着姜维一并离去了。
……
临近傍晚,从冀县城内溜出、轮流骑着两匹快马的上官齐,手持尹赏的信物,一路向东、伪作向新阳传信。
新阳是个小县,无论人口、存粮都与冀县无法比较,因而蜀军只是将驻守新阳的五百兵卒向西撤出。
新阳向西,经过冀县再向西,就能到达洛门。从洛门一路向南,就能到达祁山、卤城一带了。
上官齐快马骑至新阳城中,此刻的新阳城中乱作一团。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大魏的城池先归了蜀汉,但蜀汉现在要撤军,还不将新阳城内的官员百姓带走。
若大魏回来……百姓定然是无虞的,那官员不就要被清算问罪了吗!
可惜撤退时的蜀军并不管这许多事情,走得毅然决然一般。不过话说回来,这些五百军卒也无力做更多事情。
上官齐趁乱找到县衙附近,抓过一个吏员打扮之人,出口问道:“城中现在形势如何?附近可有大魏军队的动向?”
那中年吏员被上官齐抓着手腕,吃痛之下又甩不开,只好答道:“如今城内成了这个样子,足下难道看不见吗?”
“若说大魏军队,此刻就有大魏骑兵驻扎在城东,还请足下自去,勿要在此耽搁我了。”
上官齐皱眉问道:“我耽搁你?你要作甚?”
中年吏员终于甩出手来,马上就向后退了一步,谨慎道:“自然是向西谋生去了!足下若是要找大魏军队,还请自去、自去!莫要挡着我了!”
此番混乱之时,各色人等都在做着不同的抉择。这中年吏员如此行径,若是昨日的上官齐见到他,保不齐要责骂一番。
但今日上午闻得尹赏之事,上官齐这个不满三十岁的年轻人,对这个世界与人心的复杂程度,又多了一番理解。
他若去,便自去。
我前行之路,我自决之!上官齐急忙出城向东,直接撞上了典满部的斥候,而后被带至典满身前。
洛阳是个大染缸,典满在中军待了近二十年,已经混成了一个人精,平日里的憨厚不过是作为一层保护色而已。
典满皱眉问道:“你说你是从冀县来的?冀县不都尽数降了蜀贼吗,你当时也降了?”
“并无此事!”上官齐未作亏心事,此刻的姿态也颇为昂扬:“蜀军进入冀县城中之后,我弃印而去、在城中躲藏了这些时日。”
“今日蜀军向西撤退,整个冀县都快被搬空了!粮草、户籍典册、军资、百姓,悉数要向西至洛门,再南下到武都、汉中!”
典满的眼神中仍然充满了怀疑:“兹事体大,你教我如何信你?莫不是前来诈我的?”
上官齐神情愈加急切:“这位将军!新阳城就在西面三里处,将军派五骑、十骑前去探探便知!”
典满这才轻轻点头,吩咐手下得力的一名司马带人前去探查。
果不其然,新阳城内已如乱麻一般。典满再不犹豫,即刻率军进入新阳,并遣人向大将军曹真告知这一讯息。
若非天色已晚、又不知道路详情,否则典满一定会即刻出发去冀县的。
……
而另一边,在略阳城外,傍晚时分桓范率三千骑兵徐徐回返。
背缚着双手的蜀汉广汉太守张翼,被押运到了县衙大堂内。
曹睿与司马懿、杨阜、陈矫等人,此刻都在堂中坐着,好整以暇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蜀将张翼。
曹睿看向桓范:“桓卿此番立功了,做得不错!今日归降的蜀军且押送给牵镇西,交予他与此前的俘虏一并管辖。”
“全赖陛下洪福,臣岂敢居功半点?”桓范拱手说道:“陛下说要见张翼,臣将他带来了,此人方才与臣说、也有诚心归降之意。”
“降臣张翼拜见陛下。”张翼闻得此言,作势欲要叩首。却因双手都被绳子捆着、背在身后,侧摔到了地上。
曹睿见状笑了出来:“既然都降了,就给这位张太守松绑吧。”
皇帝此言既出,两名甲士从侧面走至堂中,缓缓解开了张翼身上的绳索。
张翼双手空出后,调整了一下姿势,跪在地上连连叩首,额头磕向地面发出砰砰的响声:“降臣拜见陛下,拜见陛下!”
“平身吧。”曹睿目视司马懿:“既是降将,司空替朕好生问一问他。”
司马懿点头应下,随后起身看向张翼:“张翼张伯恭对吧?我是大魏司空,奉陛下之命向你发问,言语不得有伪,你可晓得?”
张翼从地上站起来,身形还有些许发抖,却不知是冷到了还是缺少饭食。
“在下知晓了,还请司空发问。”张翼说道。
司马懿问道:“你是何籍贯,有何履历?”
张翼拱手说道:“禀陛下,降臣是犍为郡武阳县人,高祖父张讳皓曾任司空,曾祖父张讳纲任广陵郡太守。”
“你父祖呢?”司马懿问道。
张翼也不扭捏:“在下祖父曾任县令,家父曾任州从事。”
“嗯。”司马懿点头:“接着说。”
张翼缓缓说道:“昔日先、刘备任益州牧时,降臣曾为其书佐,而后逐渐升为县令、太守,现任广汉太守……”
司马懿一项一项发问,张翼一项一项作答。
曹睿在堂上听得仔细,张翼所言的许多事情都与已知之事暗合,从逻辑上来说、曹睿并未听闻任何作伪之处。
司马懿问完之后,朝着皇帝拱手行礼。
曹睿开口问道:“按你所说,诸葛亮这次北伐也阻力颇多?”
张翼拱手答道:“实在是蜀道艰难,运送粮草、征调百姓过甚,朝野上下也有许多非议,议论汹汹一时难治。”
“陛下,降臣初至大魏、未立寸功。但益州各郡县山川舆图,皆在降臣的脑海之中。降臣愿为陛下献益州舆图!”
曹睿嗤笑一声:“图穷匕见的故事朕还是听过的,不要给朕玩这一套。”
张翼当即跪下:“降臣如何敢做这等事情?方才在陛下堂外,降臣全身上下每一寸都被查过了,并无任何兵刃!”
曹睿看向桓范,桓范轻轻点头示意无虞。
“那好,”曹睿说道:“司空给他一张左伯纸,让他就在这里画!”
“遵旨。”司马懿答道。(本章完)
292.第288章 张翼献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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