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
这个房间里遍布的,只有一种东西,那就是画。
铺天盖地的画,有旧的,旧到纸张泛黄,墨渍泛黑,也有新的,纸张白皙,墨迹干净,可这些画,无一例外,画的都是同一样东西。
而这画上所画的,乃是一个人。
一个女人。
这些画,画着一个女人渐渐的成长,从年幼到年少,再从年少到年轻,从对方面无表情,再到脸上淡淡笑容,再是脸上微有愁思。有她负伤时候模样,有她跳舞时候模样,可最多的,却是对方站立时候,极其普通的模样。
“是我……”靖榕拿起其中一张画,这样喃喃自语道。
——这些画,这些铺满了屋子的画,无一例外,画的,全部都是靖榕!
“不错,都是你的画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小子就开始画了。”郝连城钰拿起其中一幅画像,这样说道,“他从小就是心胸开阔的家伙,只是有一天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他脸上的笑容非常灿烂——他总是有这么多开心的事情,我也无法理解,可当我趁他不在,进入他房间的时候,便发现,他的房间里,有一幅画。”
“那是第一幅?”靖榕问道。
“不错。我记得很早的时候就拍他去大赤皇宫了,有时候是为了皇宫中的一道名菜,有时候是为了拿一个娘娘头上的簪子,有时候是为了宫墙上的一片瓦片。而他总是欣然接受,从来没有一点迟疑,可直到有一天,他甚至开始期待了起来,期待着我将他派到大赤去……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郝连城钰这样问道。
靖榕摇摇头,其实,她心里明白,可她还是摇了摇头。
“他遇到了你,遇到了还是年幼时候的你,也许他只是在暗中观察你,于是画下了你的画像。”郝连城钰这样说道,“他才这样小,那个时候,根本不懂什么情爱,怎么会将你认定呢?后来再大一点,我才知道,那并非什么情爱,只是觉得你和他,同病相怜而已。他以前的笑容,虽然也是这样豁达开朗的,可却并不像阳光一样,他的笑容中,总是藏着阴霾。可那一天开始,他的笑容里的阴霾却突然消失了……”
“是因为……”
“不错,是因为你!他对你的,并非是情爱,而是同病相怜——我也听过一些关于你的传闻,你在那个陆廉贞手下居然还能活着,需要的,是怎么样坚定的心啊。”郝连城钰这样感叹道。陆廉贞的名字,便是在胡国,也算是一种狠毒的传说了。
靖榕那个时候到底是怎能想的,她也已经有些忘记了,只是那时候依稀觉得,自己不能死在那里,便想尽了办法活下来,仅此而已。
“那时候,他也生活的不顺遂——可你,比他更可怜,也许在某一个日子里,他或许就看到了你,看到了你拼命活着的样子,他去打听了你的名字,你的身世,他开始佩服起你来,他开始将你的一点一滴都记录下来,而因为有你的‘鼓励’,郝连城深也驱散了心中的阴霾……只是这些感情,终究的来源,只是同病相怜而已——他,并不爱你。”郝连城钰说的最后一句话,才是他真的要说的话,他前面说的话都是实话,可最后一句,却是最重要的。
靖榕的脸上,露出了迷茫而悲伤的神情——那一刻,连郝连城钰都觉得,这个女人,实在是可怜极了。
靖榕想到了他们在林子里的相遇,想到了郝连城深见她第一面的时候说的话,还有自己的回答,那时候自己谎称自己是陆贺的女儿,如今一想,这谎言在郝连城深眼里,倒仿佛是一个笑话而已,他早已经戳穿了自己的谎言,却假装不知。
“真是可怜。”郝连城钰这样怜悯说道,仿佛他不是将这个事实说出来的人一样。
靖榕看着他,眼中的神情,始终都是淡淡的带着怒意。
“你这样聪明,其实我只将你带到这个房间里来,你便会知道所有的一切了,可是,我就是喜欢将这一切戳穿时候的感觉。”郝连城钰带着笑容说道,“你看,郝连城深年幼的时候,有着我所要的一切,而如今我做了胡国的皇帝,总要将他有的一切一点一点地夺回来的,不是吗?”
“郝连城深真可怜。”这时候,靖榕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郝连城钰的脸上,露出了大大的微笑:“是啊,是啊,他真的是很可怜啊。”
可靖榕说的下一句话,却让他脸上的微笑,一点也挂不住了,她说:“他确实很可怜,和你,是一样的……”
可郝连城钰,总是有作为帝君的隐忍的,当靖榕说出这个话之后,他并没有什么太过激的反应,只是变了变脸上颜色,却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
“你此时还可以为他说话……”郝连城钰这样奇怪说道。
而靖榕却没有理会郝连城钰这一茬,只是问道:“郝连城钰,你是否有真的喜欢过一个人呢?”
郝连城钰一愣,便是回答道:“我后宫三千……”
“可终究没喜欢过谁,也没有被谁所喜欢过,不是吗?”靖榕这样问道。
而这时候,郝连城钰的脸上,才出现了一丝慌乱,只是那慌乱却也只是一瞬间而已,一瞬间之后,他脸上恢复了平静,便是如数家珍一般说道:“我那香柔儿天生媚骨,身带异香,便是女人看了,骨头也会软上三分,我那红绸儿眉目如画,声音动人,便是谁听了骨头都会酥了,我那水曲儿身段柔软,进退有度,便是床上功夫连红牌都敌不过……”
他说的这三人:香柔、红绸、水曲乃是他后宫之中顶尖的三位美人,而这三位美人都是极得郝连城钰宠爱的,如今靖榕说他不会爱人,他便那这三位美人充数。
“你爱这三人?爱她们什么?”靖榕问道。
“我便爱其貌,爱其音,爱其媚骨天成。”郝连城深这样说道。
“只是都敌不过四个字——年老色衰。你可想想这些美人十年之后光景。”靖榕只是这样说道,又做了一个假设。
而郝连城钰仿佛真的想到了她们十年后的模样,便是脸上有些古怪。
“可她们爱我。”郝连城钰又说。
“不错,她们是爱你,只是爱你权势,爱你金银,爱你帝君位置,若是你一无所有,她们还会爱你吗?”靖榕这样问道,其实她也不过只是懵懂而已——如今她在郝连城深身边,也算是懂得了一些,她并非什么铁石心肠,而自己心中的变化,她也是看得到的,如今便是不承认,她也不得不承认,郝连城深早已经在她心中占有了一席之地。
可这一席之地,到底是什么时候让出来的,她却不得而知。
“仿佛说的你是这样懂得情情爱爱一样。”郝连城钰听到靖榕这样讽刺自己,便是反驳了这样一句。
“你乃胡国国主,这天下女人尽在你手,他们便是不爱你,也不得不爱你,因为你的身份让他们不能说出一个不爱。”靖榕这样说道,“可是你从来都不会去爱别人,你与爹爹不同,他是根本不懂,他连爱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不会去爱人,可你,却只是自私而已……你爱自己太过,太爱惜自己的羽毛,所以是半分爱意,都不会送给别人的。你将那些美人当做点缀自己羽毛的器物——你不爱她们,她们,自然也不会爱你。”
郝连城钰听后,不怒反笑,便是这样问道:“陆靖榕啊陆靖榕,你以为郝连城深会爱你吗?”
而靖榕只是回答道:“若刚刚开始,只是同病相怜,可到最后,那都是爱了,不是吗?哪怕这爱意的过去是怜悯,是悲伤,是同情,甚至是恨意,可到最后,都是爱了,不是吗?你是这样注重一个结果的人,为何到现在,才只注意开头,而不注意结果呢?”
——归根到底,那不过只是因为郝连城钰的嫉妒,仅此而已。
他嫉妒郝连城深有一个让他羡慕的童年,羡慕他有一个爱他至深的母亲,羡慕他有一个可以期许终身的女人。男人啊,并非不会嫉妒,他们的嫉妒,甚至比女人更加可怕,可他们更善于隐藏,他们善于将这一份嫉妒隐藏在心里,隐藏在最底下,不被任何人发现。而郝连城钰,便是不善于隐藏的人。他将他所有隐藏的本事,都展现给了郝连赫雷看,把自己隐藏起来,假装自己是郝连赫雷心目中期望的那种人——可实际上,他却并不是。
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哪怕是郝连城钰。
“哼。”郝连城钰从鼻腔里呼出这样一口气,却突然,又笑了,“爱吗?哪怕我不能爱人,那又怎样,你以为,郝连城深还会爱你吗?”
当靖榕听到郝连城钰这样说之后,心里骤然之间抽了一下——她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在他知道那件事情之后,你以为,你还能面对他吗?”郝连城钰满意地看着靖榕的脸色大变,这样欣喜说道。
445只是怜悯,你也不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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