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飞在美芳厂的走访结果，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他原本以为，李娟对公司的改变，肯定会引发员工们的不满，没想到员工对新制度的适应能力，远超想象。
    也是啊，不适应的，不愿意996工时制的，早就或自愿、或被迫的离开了公司。
    这些年，正是我国的人口红利时期，最不缺的就是普工，这批人走了，很快就可以召进来一批人。
    一家工厂如此，其它工厂的情况肯定也差不多，杨飞没有必要再去巡察了。
    回到公司后，杨飞喊了几个在集团工作时间比较长的老员工进来，谈了谈心。
    当问到他们取消入职十五年福利分房后，有什么感想时，这几个老员工都表现出一脸的无所谓。
    原来，这么多年的努力，再加上公司的高工资、高福利，这批老员工，有了不错的职务，也有了不错的收入，早就不再租用公司的房子，而是在自己喜欢的地段，买了新房子了。
    能在集团待到十年以上的老员工，又能达到一定主管以上职务的，基本上都是有房有车一族了。
    至于公司的福利房，老员工们笑了笑，说他们本来也没有指望过真的可以分到手里。
    杨飞一怔，问为什么？
    老员工们说，当时听到公司的这个计划时，就觉得只是公司画的一个大饼，是公司初创阶段，为了招徕优秀员工许的一个愿。
    既然是愿景，那能不能实现，也就两说了。
    而且，十五年时间，说长也长，公司就算能一直存在，政策的改变也是很大的。
    就连政府的福利分房，也能说取消就取消，何况美丽集团只是一家民营企业呢？
    能当到主管以上的员工? 智商都是在线的? 大家私底下也会讨论这个问题，得到的结果也是一致的? 就是觉得? 公司的这个福利分房，听听就好了? 不要当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取消了。
    杨飞听了? 不由得有些许尴尬。
    不可否认? 他当初画出这个大饼，的确是为了留住人才。
    这个制度，在企业初创阶段，也的确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给企业留住了大量有用的人才。
    随着政府福利分房制度的取消? 员工们对公司的福利房政策，也就不抱希望了。
    国家的好政策，都给取消了，那么公司的政策更改，也就是迟早的问题了。
    当李娟宣布取消这一政策时? 所有人都没有感到意外，只是长叹了一声：这一天? 终于还是来临了！
    可以说，取消的时间? 来得不早也不晚，是在公司的十周年庆典之后? 离十五年之期也比较遥远。
    当然也有人表示了反对? 但又有什么用呢？
    别说取消一个福利分房? 便是要辞退你，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一句话，愿意干就留下，不愿意干就辞职，该给你的钱一分不少就是了。
    规则，永远是强者制定的，你都帮人打工了，你还能怎么着呢？
    公司的规章制度，本来就是改个不停的！
    最重要的是，杨飞当初就留了心眼，关于福利分房，从来都只是口头承诺，并没有写进聘用合同里。
    再说了，用工合同，也是一年一签，或者两年一签，合同的内容，每年也会有变化。合同内容也写明白了，就算是在合同期内，如果公司要辞退你，还是可以辞退的，只不过多赔你一个月工资罢了。
    真正的高层，像魏新源这种级别的管理人员，当然是不在乎一套房子的，现在他们更在乎的是股权的分红。
    公司现在市值这么高，多给一点股份，比房子来得更实惠。
    谈完话后，杨飞的心情，并没有变得舒畅，反而更加沉重起来。
    他想到了苏桐说的两个字：“初心。”
    公司的这些改变，看似很严重，但并没有影响到公司的根本，甚至连一朵浪花也没有激起过。
    这也是杨飞完全没有听到不同声音的原因。
    公司的高层，能接触到杨飞的人，根本就不在乎这一套房子，他们也明白这不过是一个画饼，现在没了也就没了，并不会因为这个事情来找杨飞说理，那就显得格局太小，会被老板轻视。
    接触不到杨飞的员工，就更没有办法找杨飞说理了，他们根本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谈完话，杨飞就大致有了一个底。
    为什么苏桐能听到不同的意见，自己反而听不到？
    不管下是下基层，还是和老管理谈心，大家在他面前都是笑嘻嘻的，说着好话，没有一个人说不好的。
    杨飞很快就明白了，因为他是老板，而苏桐现在是局外人。
    不管是基层员工，还是老管理人员，他们都要仰仗杨飞生存下去，他们不敢在杨飞面前发牢骚，有苦也不敢倒，生怕一句不对，就被老板针对。
    所以他们只能找公司外的人吐吐槽。
    杨飞请李娟过来一趟。
    李娟来到他办公室，看到杨飞在写毛笔字，好奇的问道：“你还会这？”
    杨飞道：“一直有练，只是你不知道。”
    李娟抿嘴笑道：“看来，我对你了解得还不够全面。写的什么字？我看看——初心？”
    杨飞道：“嗯，就是初心两个字。”
    李娟道：“写得不错啊，挺有劲道的感觉，铁钩银划呢！”
    杨飞道：“娟子，你说，我们美丽集团的初心是什么？”
    李娟道：“当然是利润。任何企业的目的，都是为了赚取利润，这是勿庸置疑的。”
    杨飞道：“我问的不是目的，而是初心。”
    李娟道：“企业是你创办得，只有你才知道。”
    杨飞搁下毛笔，说道：“我也忘记了。”
    李娟笑道：“最近我总人说初心这个词，这是怎么兴起来的？难道现在的人，都喜欢讲初心吗？初心这个词，又要怎么理解？”
    杨飞道：“可以理解为最初的心意。”
    李娟问道：“这是现代人发明的词？”
    杨飞道：“《搜神记》里就有这个词，‘既不契於初心，生死永诀。’《华严经》也有言‘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李娟道：“杨飞，那我就不懂了，难道你的初心不是赚钱吗？”
    杨飞背负双手，看着自己写的这两个字，摇了摇头：“我已经忘记了，现在的我，一直在赚钱的路上不停奔跑，却忘记了当初为什么要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