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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夜深

    寒冬积雪的护城河还是很容易过去,当所有人都来到城下之后,就在护城河壕沟的另一侧列队。
    “兄弟们,按照城上交待的,跟我走。”
    从城墙垛口垂下的绳索共有十条,分属于不同队的家丁和差人,下城之后先下去的接应后来者,然后彼此通告,到护城壕沟的另一边列队。
    茫茫雪野有一样好处,就算星月光芒比较微弱的夜晚,多少也能看清,没怎么被践踏的雪地反射光芒带来了亮度。
    最近几个月有足够荤腥油盐的家丁和一直过得不错的年轻差人本就没有夜盲,在这雪地反射的亮度下,大体上能有过得去的视野,保证行动和反应。
    朱达和周青云走在最前面,王虎跟在他们身后,再后面则是家丁队长和年轻差人的头目,地位越高,平日里待遇越好,那就要走在前面,身先士卒并不仅仅是个比方。
    下城之后,除朱达外的所有人都不允许说话,大家只是跟着朱达的背影前进,几个简单的指示都用口哨声做信号。
    在城墙附近有城头的火光映照,大伙还是能看得清楚些,能看到朱达举起手臂对着城头比划了,伸出拳头晃动,对这个动作很多人都是摸不清头脑,只能理解为朱老爷这是为自己壮行鼓劲。
    这是那二十余年记忆中的经验,用手臂拳头和两处固定的光源来确定自己的方向,夜黑无光,茫茫雪野,虽然蒙古粮台的营盘和怀仁县城都可以作为参照物,可黑暗中,很容易对远近失去概念,很多人会把山野当成城池,走迷了方向就是大麻烦。
    “......鞑子根本没把这县城当回事,夜里营盘都是黑灯瞎火的......”
    如果说戒备森严,那夜里就该是灯火明亮,一旦有警就立刻反应,在这个时代,点灯点火可不是那么方便,都要提前做好预备,而在城头看那蒙古营盘,除了必备的几处篝火灯火之外,夜里黑乎乎和从前一样,这轻视无视可以说到了极点,可这也是情理之中。
    只不过这等黑乎乎的营盘和被角度遮掩的灯火光线,给朱达这边确认方向造成了困难,他只能在城上做好准备,才能避免走偏。
    “......就这么点路还能走歪......”
    “......天黑了在一个村里都有找不到回家路的,在野地里......”
    也有人提出这样的质疑,立刻就猎户出身的董真给驳了回去,其实提出疑问的主要是年轻差人,出身于城外的家丁反倒有类似经验,村寨外的野地充满危险和不测,夜间出村有二十几步不见人就出事遭难的。
    大家都在沉默行进,每个后面的都要跟紧前面的,因为紧张和规矩,每个人都没有太多心思东张西望,但却能感觉到不是直线行进,而是兜了个圈子,还是很大的圈子,似乎是先向北面走。
    朱达走在最前面,而周青云和王虎两人并没有一直跟着,他们活动范围很大,不断的快跑到队伍的前后左右,然后再跑回来。
    孟田和付宇走在队伍的前面,本来付宇想要走在队伍当中,没想到孟田志气昂扬,拽着他要走在前面,无奈抬头挺胸做了好汉,他两人慷慨热血之余,比旁人多了几分好奇,他们知道王虎和周青云是在游动侦查,也知道要绕一个圈子从敌营薄弱的位置突入,却苦于不能交流,只能乱用眼神,彼此还看不清楚。
    大军行动,合规的营盘都有各种布置应对,比如说大门处往往是合适进出的地形,同样的,这里也是防御最要紧的地方,会在这里设置拒马等工事,守卫的兵马也会集中在这边,正对敌方,距离敌方最近的区域,也是最危险的,所以防御相对很严,朱达对那个田庄地理很熟悉,知道正门该开在何处,距离城池最近的区域又在何处,这两处都要避开。
    冬日深夜寒气逼人,出城的一百九十七人都穿得不太厚,薄袄和皮袍,要在平日里会感觉到冷,可吃足了肉食和干粮,又都是年轻青壮,又在行进之中,甚至有人还出了些汗。
    县城距离田庄本来就不远,即便绕了个圈子也没有多花多少时间,很快就来到了他们预定的方向,在田庄西侧,距离这营盘粮台三百步左右的位置,如果没下雪,他们脚下就是农田。
    在夜里走了一个多时辰,大家渐渐适应了黑暗,也适应了沉默中的跟随行进,此刻大家的呼吸还算平稳,但比起出城时候要急促不少。
    行进其实并不累,之所以呼吸急促,是因为看到了蒙古人的粮台营盘,一路都是黑暗,到了这里,借着营盘并不多的灯火光芒,大家都看清了些,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敌营就在眼前,当看到这黑黢黢的营盘轮廓,就好像握在黑暗中的猛兽,还是无比巨大的猛兽,等下自家就要向这个猛兽冲杀过去,会不会被这个猛兽吞噬,或者能将这猛兽伤到赶走,每个人都不平静。
    “蹲下......”朱达低声下令,这声音压的很低,只有身后周青云和王虎能听到,不过每个听到的人都用差不多低的声音向后传递,很快所有人都是蹲下。
    所有人都半蹲下来,也有认趁机活动腿脚,虽然不怎么累,总归要放松一下,谁都知道再过片刻就要真刀真枪的厮杀,“......动手前要活动开手脚,力气差一点就要没命......”,向岳和袁标传授给朱达的经验也被原封不动的告诉了家丁们和年轻差人们。
    “这边没有遮挡,应该在遮蔽后有两个暗哨,一炷香左右会有小队骑兵巡逻,我们三个先去摸掉暗哨,等巡逻的骑兵过去,再向前进。”朱达低声说道。
    周青云点头,但王虎却忍不住笑了声,若是王雄在这边轻佻些大家不奇怪,王虎是个肃重的性格,又是在这等深夜奔袭的要紧时候,怎么就笑了。
    “二位莫怪,你们这守营规矩是没差的,可也得分时候分地方,要是主力大营,要是有强敌在侧,要么有人管着,要么事关生死,都要严加布置,主将和亲兵也要巡视严管,可这个地方,你们觉得凭什么严防,大同和西路都有大兵看着,这小小县城又不放在眼里,那还怕什么?想想咱们来前未免想得太多......”
    王虎解释这些,朱达立刻听懂了,对这个蒙古的粮台营盘来说,周围根本没有值得警戒的威胁,何必费这个心思折腾,吃用粮草和缴获,糟践俘虏,这是多快活的事,何苦自己辛苦自己,再说了,就算大明官军真打过来,要是真打过来了,那设置警哨又有什么用。
    “我师傅说过做粮台的最孬,看来大明和蒙古是一路货色。”朱达沉吟着说了句,边说边摇摇头。
    克扣粮草,偷奸耍滑,贪生怕死,一军粮台往往是主将主官甚至更高一层的心腹亲信担任,往往是安排过来享受发财的,最是多弊腐败。
    在黑暗中借着雪地反射和蒙古营盘传出的微弱灯火光芒,最前面的三个人彼此看了看,尽管所能看到的都不怎么清晰,却都能看出彼此的表情有几分古怪。
    这粮台营盘很大可能是个守备松懈的样子货,从任何角度都能得出这个结论,甚至扯不上什么老天保佑,换了自家此等情形,恐怕也会大模大样的毫无警戒,想想自家出城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决心,没曾想却是这样一个防守松懈的对手......
    沉默片刻,朱达突然就要伸手抽自己耳光,刚做出动作就硬是停住,压着声音肃然说道:“这营盘内少说千把骑马开弓的鞑子,我们到现在松快什么,觉得能活过明日了吗?”
    这话说得周青云和王虎又是沉默,片刻后王虎才开口涩声说道:“本以为是千刀万剐,可事到临头发现是个砍头,总归觉得赚了便宜,确实是高兴的太早。”
    “猛虎搏兔,一分力的也该用十分,何况敌强我弱,差出十倍去,有什么可高兴的,小心万全做足了总归没差!”
    “东主,你还想着能赢吗?”
    “万一呢!”
    人在黑暗中,又是绷紧到极点,已经不能说有正常的心态,遇事容易过于乐观或悲观,还好朱达些许“旁观者”的心态帮了忙,还能保证足够的冷静,才能平稳下众人的心情,但不管怎么说,眼下的情况比出城时候要乐观那么一些。
    本来朱达要和周青云两人去摸暗哨,却被王虎拦了下来,“......身先士卒是没差,可军中也不能没有主将,你要是有个好歹,这两百人就散了......”。
    周青云和王虎弯腰向前跑去,周青云对这个庄子的地势太熟悉了,蒙古兵马又没有进行彻底的改建,所以格局根本没变,无非多了些停放的车马和新增的粮草垛,甚至这外围就是用大车和粮草辎重的码垛简单围起了界限。
    朱达不担心王虎和周青云的身手和经验,却不知道蒙古营盘的布置,当人走了之后,他就开始扣着脉搏计数,计算大概的时间。
    去得快,回来的也快,最多一炷香的工夫,周青云和王虎就小跑着回来了,在雪地里尽管没有人,可他们走得并不快,小跑一段距离后就停下,就这么时断时续的前进,原因也很简单,如果真有巡查巡逻的骑兵过来,他们能及时隐藏不被发现。
    三人重新汇合后,朱达注意到周青云和王虎的呼吸比方才急促了很多,对他们这样体格的人来说,刚才的行动称不上劳累,更不会让他们紧张。
    难道出了什么事?
    从出城到现在,一路安静,如果敌营内真有不对,还可以回头进城,但那就只是在城内等死了,朱达自己也紧张起来。
    “......营内不见暗哨......”王虎穿着粗气说道,周青云重重点头。
    这个结果又是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朱达先是错愕,随后也能想明白,区区县城凭什么让这样的营盘严密防备,看护这粮台营盘的几百骑兵足可以杀光县城内所有的抵抗,有什么可怕的?
    何况每日里东北、西北和南边三个方向还有小股骑兵往来,没有任何官兵的县城又有什么威胁?今日里有几百骑兵入营,让营内有了过千骑的兵力就不必说了。
    “好,按照事先约定分六队,按脉搏查数,每一百个数过一队,不得抢先。”朱达低声说道。
    在出城之前已经有颇为详细的计划,接近敌营后分队前进,避免靠近时候动静过大有所惊动,也避免被敌人的哨位或是巡逻骑兵发现后一网打尽。
    到这个当口,朱达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但有些细节已经做得不那么好了,他开始低声传令,家丁和年轻差人们倒是没觉得如何不对,听令分队行事。
    最先带人过去的还是朱达,这几十人弯腰小跑前进,唯一造成阻碍的是没怎么经过踩踏的雪地,积雪几乎是没过小腿,不过这雪地也有好处,松软的雪地让天地间很安静。
    到达粮台行营的边缘后,朱达和家丁们停下了脚步,尽可能找掩体的地方半蹲隐蔽下来,等待同伴们来汇合。
    距离近后可以看的更清楚,这等没有外部威胁的临时营地其实比严格意义上的“军营”还差的很远,他只是个临时的堆场,有一定规制的堆场。
    一时用不上的粗重物资,撤退时不会被携带的缴获,都被堆放在外围,每日里都要储存启运的粮草甚至武备则是在内圈和道路两侧,那些要带回草原上的女子金银等等则和护军们一起在内圈,还有部分护军壮丁在营盘正门大道处,那边是最方便冲进来的地方,也是每日里友军进出最频繁的地方,怎么也要有个应付的样子。
    朱达他们做掩体的所在,其实就是一处秸秆堆,这肯定是从大明百姓家中抢掠而来的,这些秸秆铡碎了也能用来喂牲口,也能用来烧火,但肯定比不上草料和粮食好用,现在每日里都有缴获运来,这等要费力气的自然没人理会,反正当初也是让汉人俘虏运过来的,现在既然用不上,就这么堆在外围了。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破碎的家具木器堆放在外围,草原上急缺木器,所以每次劫掠家具木器都是重点,但洗掠屠杀的过程中肯定会有破损,这些直接当柴烧了,也是堆在外围。
    营盘堆场的外围,就是这样的秸秆堆,还有一些破损的大车家具等等散落对方,也算圈出个界限来。
    在这里已经不怎么黑暗了,照明的光线主要是营盘内还没有熄灭的火堆,从掩体中偷偷探头出去,看不到有什么人影晃动,只能看到熟悉的田庄房屋,还能看到房屋另一边的帐篷,全场都安静,偶尔能听到女人的哭声,或者是被抓来的女人惊惧悲恸,或者是被糟蹋蹂躏之后。
    这声音在安静的黑夜里让人听得很清晰,这声音让朱达身后的年轻人们都是愤怒了起来,甚至已经有压低的骂声。
    朱达努力让自己冷静,等所有人都汇合过来之后,蒙古人粮台营盘依旧安静,朱达深深呼吸,他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激动。
    “.......等看到里面火起,你们再在外面放火.......”
    “.......见人就杀,无论鞑子还是汉人,不管他看着像是汉人还是被鞑子抓来的俘虏,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若有不对就杀,有一丝心软,就是你死......”
    “......遇到金银财货不要去拿,若是能杀光了鞑子,什么都是我们的,若是杀不光,我们也没命享受......”
    朱达压低声音叮嘱,在他叮嘱的过程中,家丁们开始点燃早就预备好的火把,还有人将木矛放到投矛器上,有弓箭的则是给弓做保养。
    “兄弟们,随我杀贼!”朱达声音抬高了些,一手拎着朴刀,一手举着火把,向着鞑虏营盘走过去,还是走在最前面。
    朱达开始没有快跑,他压着队伍,甚至放轻了脚步,当进入田庄范围的时候,才把火把丢了出去。
    这田庄在二十天前还是他们居住训练的地方,可现在却不能留任何情面了,火把没有丢到已经被积雪盖住的草房顶,而是丢向院内的柴草堆,屋中不知道有没有人居住,但院门却都是开着的。
    朱达和身后家丁没有进院子,只是沿路放火,一处破烂宅院里住不了几个人,但想要进去杀人却很容易被人凭借屋子抵抗,会耽误进度和时间。
    柴草堆干燥,缠着布条浸满油脂的火把丢上,立刻就烧起来,在这火堆都没几处的粮台营盘里,火起看着很是显眼,朱达回头看了眼来处,留守在那边的十名家丁应该开始防火了。
    向着帐篷那边跑,那些骑兵们不会有太多人住在宅院里,他们为了进出方便,肯定都在帐篷中,杀的就是他们。
    朱达开始加快了脚步,身后一根根火把丢了出去,沿途所见的任何粮草码垛都会被点燃,并不是所有人都跟在朱达身后,朱达、周青云和王虎各带三十余人,齐头并进,一同杀人放火。
    正行进间,就看到有人掀开帐篷走出来,打着哈欠低着头,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马上就被密集的脚步声惊动,愕然抬头,张开嘴就要喊“有......”
    他只喊出这一个字,三根投矛呼啸着扎在他身上,这个距离下,投矛根根贯穿,直接把人扎回了帐篷里,能听到里面有惊叫传出,整个营盘开始被惊动了。
    如果是作为居住的帐篷,那扎制起来很费工夫,可也很结实,大风刮起也很难吹动的,可行军这种临时立起来的就简便很多,也很容易被破坏。
    朱达两步上前,用朴刀在帐篷门口那边猛地一划,一下子将帐篷切开小半边,身后纪孝东手中的长戟跟上,用斧刃挂住那缺口猛扯,直接把帐篷掀开,里面四个人还没站起,甚至一人手上还没来得及拿兵器。
    什么都来不及了,朱达挥刀就刺了下去,身后长戟和长矛跟上,几声惨叫!
    惨叫不光这一处响起,其他几个方向也是,家丁们并不仅仅站在朱达身后,五人一队,开始冲进帐篷砍杀。
    谁能想到熟睡中还有敌人袭营,谁能想到这样的小小县城不躺在砧板上任人宰杀,还敢出来拼命!
    蒙古骑兵从突入大明到现在,一路没遇到什么阻碍,就这么一路向南,一路劫掠,一路烧杀淫掠,眼见着就要胜利回返草原,每个人都很放松都很疲惫都睡得很沉,谁能想到看似猪羊的软弱汉民敢在夜里突袭!
    听到惨叫喊杀声的时候,有人还没有醒来,有人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当帐篷被掀开,冷风吹来,当兵刃加身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大明官军来了!”
    “大明官军来杀鞑子了!”
    “别冲进帐篷,用长戟长矛的挑开帐篷动手!”
    朱达带来的人都在呼喊“官军来杀鞑子了!”,大部分的蒙古骑兵听不懂,可也有能听懂的,这是他们最担心的,是在狂欢肆意和自骄自大之余唯一会偶尔想起并担心的,在这黑夜里,在这猝不及防下,会被彻底放大。
    有人狂呼着“明军来了”,这次喊可是用蒙语吆喝,听到的人都是心胆俱裂,这营地里的千把骑怎么能敌得过大明的千军万马,想要活命还是逃吧!
    最初几个帐篷一过,朱达和手下们已经有了经验,不用冲进那狭小漆黑的帐篷里和敌人颤抖,直接用长兵器挑翻帐篷,然后把里面的人杀光!
    大部分的家丁都没杀过人,只是见过自己的亲人被杀,见过亲人死去,可这第一次的冲杀却没有任何的适应和阻碍,当见血之后,心胸中只有报复的快意,只想杀死更多的敌人。
    在这样的大冲大杀之下,猝不及防的蒙古骑兵完全被打懵了,根本不知道聚集起来抵抗,甚至不知发生了什么。
    有人从帐篷另一边爬出去想要逃跑,哪里逃得过投矛去,在这帐篷码垛林立的环境里,敌我之间不过十几步二十几步的距离,谁能躲得过投矛去。
    “这真是痛快,就和赶羊没什么差别!”
    “少他娘说话,杀人!放火!”
    冲过十几个帐篷之后,已经满地尸体,血将积雪融化染红,再迟钝的人也该醒过来了,小半边的营盘已经火光冲天。
    朱达等人领着家丁们在前面冲杀,在后队的则是不停放火,大家嘴里“大明官军来了”始终没有停。
    蒙古骑兵在这样的慌乱局面下已经很难组织起来,何况为首武将和几个头目那边还遇到了别的情况。
    他们还没睡,他们在草原上的地位并不高,往往分不到劫掠来的汉人女子,所以要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玩乐,那些女人也不敢反抗,让他们肆意妄为,快活无比,当听到外面骚动乱喊,当看到窗纸被火光映红,他们就想要立刻起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刚才还温顺无比,百依百顺的年轻女人却变得疯狂起来,去抢在边上的兵器,甚至抓住他撕咬抓挠。
    光着身子,筋骨酥软,一时间也是手忙脚乱,身上被疯狂的女人弄出伤口,甚至还有被抢到兵器的。
    尽管男强女弱,最后还是能杀了这些突然疯起来的汉家女人,可终归被耽误了时间。
    “能上马的上马,不会骑马的把马匹都给赶走!”
    冲过外围的帐篷,就看到拴在一起的马匹,能骑马的都是尽快上马,其他人则是把这些马匹分散开,好不在意的用刀背或者火把抽打惊吓这些马匹。
    同样受惊的马匹开始在这个营地内乱冲乱跑,这些马匹冲倒帐篷践踏骑兵,不管是还没起来的,还是已经反应过来的。
    会骑马的家丁和年轻差人们纷纷上马,驱赶着马匹向前冲去,没上马的家丁和年轻差人们则是驱赶惊吓所有看到的牲口,不管是骑兵帐篷附近的马匹还是固定在一起的拉车牛马。
    这营盘内的蒙古人被吓得发疯,而朱达率领的众人也已经被血和火彻底激发了凶性,徐二丹手持朴刀冲在最前面,砍杀了几人后体力已经有些跟不上,被人拽着向后,徐二丹倒是想到了别人想不到的,大喊道:“拿烧着的帐篷丢到牛马身上!”
    到底是衙门三班出来的,就是比旁人血腥狠厉,可这个法子却立刻让大家都明白过来,不上马的家丁和差人立刻用长兵器挑着燃烧的毛毡和篷布和任何烧起来的丢向牲畜。
    有的牛马被惊吓得躲开,有些则是被这些燃烧的营生粘上盖上,这造成了更大的疯狂,惨嘶惨叫着盲目的乱冲乱撞。
    这下子所有人都控制不住局面了,发疯的牛马将整个营地搅乱,它们甚至引燃了更多的地方,这就带来了更大的混乱。
    蒙古境地被这个混乱逐渐摧毁,而朱达他们需要更大的混乱,他们跟在混乱之后,还能保持着五人一组,二十人一队的阵型,即便是上马的人也如此,而蒙古兵马只觉得昏头涨脑,不知道有多少兵马杀来,不知道局面已经成了什么样子。
    至今没有将佐头目收拢队伍,至今没有人发出号令,那么蒙古骑兵都只能去想最恐怖的那种可能,大同城和大同边镇西路的明军杀过来了,那可是有近十万人过万骑兵的大军,这样的兵马来到,最多只有千把人的营盘怎么可能挡得住,没有人收拢,想必都是逃了,我们也逃!
    士气被摧毁,无边的恐惧压垮了每个蒙古骑兵,有人没命的向外跑去,只要去往黑暗中就或许有一丝安全,可在这个局面下,连骑马都不可能,可没骑马的,又怎么跑得过那些惊马惊牛,又怎么跑得过骑上马的朱达等人。
    有人想要投降,可跪在地上,顷刻间就被践踏而死,还没死的等到骑马的“明军”过来,也是当头一刀。
    ......
    当最后一人顺着绳索下城后,秦川本该立刻回到城内坐镇,可秦举人却把这些事安排给王雄和周经承,自己在几名班头的陪同下留在那里观望。
    三班七位班头,包括常凯和常申在内,每个人脸色都极为难看,可看着秦川手按在剑柄上,常凯又不是自家人,不远处更有几位家丁虎视眈眈,也只能陪着吃风看远处了,心里早就把十八辈祖宗骂了八遍,只想着回家收拾细软和老婆孩子抓紧藏起来。
    二百人不到就想去冲鞑子的营盘,那鞑子可是有过千的骑兵,你们去找死何苦为什么不早告诉大伙消息,让大家提前准备......
    虽说夜里很冷,可城头两个大火堆始终熊熊燃烧,也感觉不到什么,可因为城头还算明亮,就显得城外黑暗异常,也看不到朱达他们的行进路线,只能在那里乱猜。
    可在这等情形下,谁又会向着好处想,若按照常理揣测倒也没差,一帮年轻人在城外田庄好似儿戏的训了不足三月,就要去袭击数量和强悍都远胜过的虎狼之敌,怎么看都是鸡蛋碰石头。
    开始等待的半个多时辰还有耐心,接下来人人焦躁,一来这秦举人的武力倚仗已经去城外送死了,二来鞑子明日后日就要破城,到时候谁能躲过去还不好说,是生是死还不好说,真要活下来,怀仁县的天肯定要大变,何苦还像往日里那么恭敬客气。
    “秦老爷,天这么冷,又是这么晚了,还是回去歇着,城头这边有人盯着,有了信儿就飞报过去!”
    “秦老爷,鞑子明后日就要进城了,大伙都是有家有口的,还是回去准备准备,能进地窖里躲着没准就能躲过去,再不准备就来不及了!”
    “且等等。”
    这边话说得客气,还是被秦川秦举人平淡拒绝,大伙再看看另一边虎视眈眈的家丁们,只好忍气吞声的等着,彼此交换眼神,都能看到不忿。
    就这么又熬了半个时辰,平日里积存的敬畏已经在对末日的恐惧中丧失殆尽,开始有人真的不耐烦并且说了出来。
    “秦老爷,这到底什么时候是头,那朱老......朱达去送死,何苦要兄弟们陪着,难不成在这城头冻死就遂了心意......”
    “明日后日鞑子就要来了,还在这里装腔作势干甚,俺们也是有火气的,这城内能拿刀拿棍的人家可不止出城那二百号!”
    “事到如今,哪怕是到了阴间不也要有个善缘,这么苦苦相逼的,真要火并......”
    最后这位话音未落就戛然而止,秦举人手中长剑已经横在他脖子上,秦川脸上不见从容微笑,同样不耐烦的说道:“城外不出结果,你们就得随我身旁,不然我就火并了你们,城要是不破,秦某宰了你们就和杀鸡一般,你不信吗?”
    当寒冷锋刃横在脖颈处的时候,叫嚣声音最大的快班班头打了个冷战,他突然想起,眼前这位文质彬彬,待人温和的举人老爷,当年也是率领精骑纵横百里的江湖大豪,手下也是有几十条人命,后来才“从良”科举的。
    城头仍有朱达的铁杆家丁在,真要火并,大家只有被乱刀砍杀的结局,该服软且服软,城外估摸着也快出结果了,等那朱达飞蛾扑火的自取灭亡,到时候这些家丁也就没了心气,到时候再看不迟。
    站在垛口处的各色人等安静下来,可又有“聪明人”突然想到,朱达别是带着亲信等人逃了,他们趁夜在城外找个能藏人的所在猫着,等鞑子撤兵再回来,那样一来,岂不是大家都在城内傻乎乎的等死倒霉,想归想,看到身边人虎视眈眈,只好忍气吞声,心说过了这段再说。
    刚离开城下的时候,还能借着城头火光看到前行的队伍,等没入黑暗中之后,顺着垛口看出去,就只能看到无尽的雪野和深邃的夜幕,看过一炷香工夫,就变得无比枯燥无聊,加上局势逼迫,人人心浮气躁。
    秦川秦举人几乎是僵在那里不动,呆呆的看着外面,户房的周贵周经承每隔一段时间就派人上城来查看询问,顺便给秦川和还在城头的家丁们送上热乎汤饭,但其他人就等不及,和越等越焦躁,就好像身上长虫子,脚底有钉子一般,不住的扭动跺脚。
    城墙外的黑暗和西边蒙古粮台的零星灯火好像永不变化,很多人无聊至极,也学着秦举人一样死盯着那边,很快就是看得眼酸,都觉得再也不动。
    突然间,有人看到西边粮台亮了下,很多人先是愣住,又跟着揉眼,还以为是眼花了,随即又想莫不是鞑子夜里生火,倒也不奇怪。
    但一点火亮起,随即点点火跟着燃起,每个人拼命揉眼,拼命瞪大了眼睛观看,有人几乎是倒吸了口凉气,都莫名想起飞蛾扑火这个词。
    就算是满腹怨气的也在摇头,那心性不好的肚子里念叨“自寻死路”,有良心的摇头叹气说道“可惜了这么好的小伙子”。
    一直僵立不动的秦川身体有些颤抖,颤抖的越来越厉害,不断的伸手擦抹自己的眼睛,别人能想到的,他同样能想到,但秦川想让自己清楚的看下去,飞蛾扑火也有燃起灯花的瞬时灿烂,他想看到朱达这最后的灿烂。
    “灯花”爆出,那边明亮了一些,但这明亮并不是转瞬即灭的闪光,而是灿烂的起始。
    在城头看过去,蒙古粮台的火光自燃起就没有熄灭,能看见火光开始蔓延,整个营地开始燃烧,黑夜都被燃烧的大火映红了。
    即便距离很远,即便雪野能够吸收声响,在城头也能听到那边传来的动静,那声音隐隐约约,听得不太清楚,细听才能恍惚有嘶喊、叫骂、惨嚎种种极端的声音,有人好像听到了喊杀声,有人好像没有听到。
    秦川视野完全模糊了,他看不清远处的火焰,只是眼中泪光完全是红亮,被远处的火光映照。
    “成了!”
    “成了!”
    家丁们顾不上看守班头和传信,各个趴在垛口兴奋的向西看去,原本被留下守城维持秩序还有心底的庆幸,可此时只是不甘,恨自己没有出城,没有在夜里对鞑子大砍大杀。
    而刚才还风言风语,阴阳怪气的班头们则是鸦雀无声,城外发生的事完全是他们概念之外,他们被震撼,感到不可思议,但更多的是不知如何。
    没过多久,就听到有人气喘吁吁的上城,转头看,被几位晚辈搀扶着户房经承周贵穿着粗气上城,一上城头步道立刻甩开了搀扶着的人,小跑着到了垛口前,和年轻人一样趴着向外看,其他人看不到他的表情,却不知这周贵嘴张开闭上张开闭上,一直也说不出话来,最后也只蹦出一句“......怎么可能......”
    秦川暂时把眼泪擦干了,看着西边的冲天火光,莫名想起了从前秋日里曾站在田地里,麦穗及腰,微风起,麦田轻动,大风呼啸,麦浪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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