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
有一双青年男女,他们分别隶属于两个敌对的家族。
从小就目睹了亲友的流血与哭泣,
心中刻满了仇隙。
然而运命就是爱捉弄人。
当一次元宵节的灯会上,
他遇见了她,
她遇见了他,
目光若磁石一般紧紧吸抓住对方的眼神,
于是
在黄昏的柳树下,
在夜半的拱桥上,
到处可以看到这对男女紧紧依偎的身影。
月老的红线牵住了两人心
——他们相爱了。
这场爱情注定是悲剧!
家族的反对!
亲友的咒骂!
彻底粉碎了他们想通过联姻化解两个家族仇恨的梦想!
他们失望了……
怎么办呢?
他们决定私奔。
绝对不能让家族找到!
私奔到哪里去?
月亮湖!
十五的夜里,
他们坐上竹筏,
悄悄地驶向湖心小岛。
月亮湖啊!
就像迷雾一般的月亮湖,
你能保佑爱情中的男女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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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噌”
苏穆点着了汽油灯,大殿里一片光明,回头看看,程眉正铺好垫子,抬起头,明亮的光线映在脸颊上,闪现一种近乎神圣的光洁。目光方一接触,说过千言万语,只有相爱的人才能读懂意思。他们如饥似渴地拥抱在一起,补偿分分秒秒的损失。在外面,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这样公开的亲昵,甚至并肩走在一起,这是上天注定的悲剧,只因为他姓苏,而她姓程!
作为程眉的好姐妹,我都要为他们伤心。
初识苏穆,那是在入大学一年多后的一个秋天下午,我坐在学校花园里的草坪上,等待程眉的过来。中学六年,我是程眉一块吃饭、一起洗澡、一同睡觉的闺中密友。升入大学,由于在不同的学校,见面的机会难免减少,仅仅在有时大家都闲着的功夫,才会欢欢喜喜地交心。
那一天,我第一次见到了苏穆,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永远不要发生这件事情。
大概程眉许久未到,秋天午后的太阳暖暖地催人睡觉,不知不觉间,我沉沉入睡,迷糊中突然听到程眉的一声怒喝:“小贼,你在干什么!”
我倏然张开眼睛,看到对面的程眉怒目而视,而在我的跟前,却是一个青年。他约莫二十出头,相貌不是俊朗,但透着甜蜜的摄人微笑,嘴角一边轻轻扬起,牵动长长的鬓发,神采飞扬。我不知所措,发生了什么事体?
程眉步上前紧紧逼问:“你想对我姐妹干什么?是不是想乘着她睡熟期间,意图不轨?哼,别怪我不客气!”
那青年愕然,但是丝毫没有紧促的表情,能面对程眉的诘问而不倒的男子,我算是见到第一个了。他不慌不忙地说道:“我怎么可能是哪种人?家族的荣誉绝对不允许我做如此不名誉的事情!我只是看到这位姑娘的头发上突然有了一只从树上掉下的虫子。我想女孩子大半是怕虫子的。如果她想来,想必糟糕的很!”
我一怔,拍拍头发,果真摸出一条肥肥胖胖的肉虫子。
那青年一摆手:“好了,要是她尖叫,你负责!”
我怕鬼,但是对于虫豸一类的生物,向来胆大的紧,捉住肉虫子的尾巴,那虫子拼命摇晃,看的青年目瞪口呆。
程眉狠狠瞪了一眼,得理不饶人:“现在你无话可说了吧!”
青年向我诚恳地道歉:“是我多关闲事,抱歉打搅你们。”
我说道:“虽然如此,我还是非常感谢你。象您这么热心的人,现在真是非常少见,像个古典绅士。”
程眉哼的一下,说道:“这号人我见多了,随便找个什么借口搭讪女孩子。枫,他定是图你的色,以后小心,千万不要被骗了!”
我哭笑不得,那青年一脸尴尬,于是说道:“好好。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请你们去喝乌龙茶。”
程眉说道:“你看,是吧!连这种理由都编的出。”
不过最终我们还是去了,谈谈笑笑的言语态度之间,那青年始终对我比较热情,疏忽了程眉,看来目标果然在我身上,可惜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委婉地轻轻回绝了。
程眉一直冷眼旁观,此时白了几眼,不满地说道:“看吧,某人不听我之言,果真叫人纠缠了!”
我听出里面有醋味。我相貌身材胜过程眉,加之品性贤淑,不似她一般大小姐脾气不改,受到关注的目光向来极多,此刻也不免冷落了程眉,于是浅浅一笑,哄道:“不要生气嘛!”对着那个青年说道:“哎,一位聪明但稍微朴素的女子和一位愚笨但是艳丽的女子,假若让你选择,你会挑哪一位作你伴侣?”
青年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聪明的女子。美貌如烟云,但才智永恒!”
我笑盈盈地说道:“那么你应该选择对面的女子才是!”
青年愕然,不知不觉掉入我的陷阱。程眉也是一片惊讶,想不到我居然为她介绍起来。
“呵呵……”
青年笑笑,急于摆脱不利的地步,突然问道:“啊呀,还未曾请教两位女士的芳名。”
“何枫。”
“程眉。那你呢?”
“我嘛——”他狡猾的一笑,“若是有缘下次见面,我便告诉你们!”
下次见面则是在大半年后,当我看着程眉与青年成双成对地出现在我面前,受到刺激的惊讶程度可想而知了。我说道:“果然,你们凑到一起了。还不好好感谢我这个红娘!”
程眉作为大家族的继承人,行风泼辣,此时却含羞地瞟了我一眼,低声说道:“以后你便是上宾!”
我得意洋洋,突然想到青年的姓名,于是问了起来。
“木书。”
呵!这个名字倒是挺奇特的。假如我能再精明一点,就会看透里面的玄机,阻止一场悲剧的发生。
“说说看,你们是怎么凑到了一起的?”
程眉慢慢述说:“我在越高堂里读书,经常去越大的图书馆,发觉他就在里面做义务管理员,一来二去,我们就认识。以后……讨厌,不告诉你了。”
这天是我们过得最快乐的一天,然而以后谁也无法预测到未来的不幸。
入是又过了几个礼拜,一天程眉突然来到我家,一句话也不说,抱住我就几乎要瘫倒。我大惊失色,刚强的女子何故变成了这样?
她反反复复地问道:“我该不该和他一起呢?我该不该和他一起呢?……”
我猜想便是为了爱情的事体,说道:“难道是他负心了?搭讪的男子,果然不是好东西!”
程眉摇摇头:“不,不是他的缘故……他一直瞒着我,谁要他姓苏呢?”
我心底一沉,作为程家的姻亲和程眉的好姐妹,我自然知道,这姓苏的不是指别人,越州只有这一家姓苏,以及最重要的是程苏两家的恩怨。
越州多数人是五胡乱华时期南迁的中原人后裔,千年来越州为山中散州,封闭保守,迄今保存了不少那时的风俗习惯。程家是当中佼佼者,一直保持门阀不倒,受人敬重。而苏家乃是百年前越州开埠后才迁入的淮北人,当初多为泥水工,受人歧视。但是苏家先祖却是趁当年天下大乱,把持水路交通,一跃成为豪门。然而出身低微为程家不齿。经济上多有竞争为程家敌视,加上民国期间双方都有流血冲突,更是势同水火,不共戴天。可是命运的悲剧却把两个家族的一对青年男女引到了一起。
我说道:“当初,你不是告诉他你姓程的嘛?而且,他说了假名,难道要报复你们程家?”
程眉痛苦地说道:“谁要天下姓程的人这么多呢?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豪门程家。而他——怕是为了避免别人误会他以家族名望抬高自己,向来用假名。呵呵,真好笑!我一直小心翼翼,避免与苏家人打交道。结果命运给我开了一个这么大的玩笑!”
然而家族之间仇恨的枷锁无法阻挡爱情萌芽,他们俩还是持续交往,只是不能如以前一般光明正大,偷偷摸摸犹如地下革命党人。作为同情者,明知这样的爱情没有结果,即使开花也是泪水的果实,我仍是竭力协助。我甚至比当事者更加忧心忡忡,直到有一天,心情一下子拨云见日。
那是一个冬天的下午,程眉脸色煞白的来到我的住所,我从未见到过这位刚强的女孩如此失态,她惊慌失措地说道:“已经三天了,苏穆已经三天没有和我联系了,他陪同父兄去了东北的滑雪场,我不能随行。他发生了什么意外?为什么一直没有和我联系!”
我安抚说道:“你不必担心,苏穆一定因为家人在场才不能和你联系,不要担心!”
程眉摇摇头:“不!我得到消息,这几天苏家乱作一团,虽然还不能获知具体的内容,但是我敢肯定是苏穆出了什么问题。”
她眼色迷离,口中不住地胡乱喃喃,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她这般恍惚,失去了主心骨一样。两人的秘密恋爱本身就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压力,加上无法乡人吐诉,作为她最知心的好友,我就同中学同居时候,搂着她抚平压力。
消息终于在一个礼拜从苏家手臂上的黑纱证实,苏穆在陪父兄在东北一个雪场滑雪的时候,不幸遇到雪崩,苏家不惜一切代价地搜寻也没有任何发现,不得不认定已经埋在千年冰雪下了。我怕程眉会崩溃,出乎意料,经过一个多礼拜来的猜度、担忧,完全准备了承受巨大压力的心理状态,只是淡淡一笑,什么也没有表态。一段时日就如平常一般开怀,见面时候若是我有家人朋友在场,便捉我弱处寻乐。但是我知道,在那眼帘背后深深藏在忧愁。
而我却是象炎热的夏日里忽然喝了冰镇汽水一般,心情爽快明朗,这样对程眉也好,不会在家族与爱情之间艰难徘徊。我在为朋友的不幸而开心,是不是我在妒忌?
我无法体会恋爱人的心情,后来遇到了箴言,我慢慢地摆脱少女时代单身的心理情绪,体验了女人的恋爱、妒忌与欣喜。
有时程眉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我开导她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存着苏穆,但是也不能为了她而放弃一辈子的幸福啊!”
程眉眉开眼笑说道:“呵呵,要不要我来抢你的亲亲箴言啊!”
“去去!”
我以为程眉已经开始淡忘了苏穆,其实她一直锲而不舍,突然在去年冬天,程眉兴冲冲地赶过来说道:“枫,苏穆还活着,还活着!”
我大惊失色:“什么?”
程眉说道:“真的,我没有骗你,我也没有疯掉。方才东北的那家滑雪场来通知我,说道找到一个失忆的男子,因为他随身挂的像佩上有我的资料,所以联系了我,根据外貌描述,极象苏穆!”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程眉接着说道:“我们必须抢在苏家前面去辨认。枫,我没有别的人可以相信地拜托了,只有你,而且我知道你最擅长与人交往,不像我一般有时会得罪人,所以枫,你和我一起过去吧!”
我没有理由拒绝,默默地答应了。
第一次坐上飞机,第一次离开家乡去五千公里以外的地方,我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到达了东北,下了飞机几乎冻死!南方的冬天零下五六度已经要命,但是一到长春,一下子就是零下三十多度,我几乎昏厥过去,急忙钻进出租车,先去买了衣服再说哩!穿的象两只肥肥的狗熊一般,我还好,因为个子较高不是夸张,但是程眉个子娇小,几乎是颗圆圆的球。我们面面相觑,大笑之,难得放开了紧张的心情。
这个滑雪场位于长白山深处的风景区,路途遥远,饶是开发了便捷的公路,尚且花费我们一整天赶到。东北纬度高,下车时候天色蒙蒙发灰,东边几颗亮晶晶的小星星向我们眨眼睛。我们进入收容苏穆的景区派出所,事先接到通知的所长客气地招呼,然后带着我们前去辨认,当暂时收容不明人口的寝室门一打开,我和程眉不约而同地一震!
那人背对着我们,正在凝视窗外的灯火通明,这个背影实在太熟悉了,即使他穿着厚厚的军用棉衣。那人听到有动静,缓缓转过身,程眉一下子就扑上去,紧紧搂住,顿时泪流满眼,却嘤呜无声。他真的是苏穆,失踪了一年多的苏穆!
他的样貌和一年前相比,几乎没有多大改变,静止的叫人生疑;眼神空洞,失去了活力,呆滞地望着前方,对于与程眉的重逢没有一丝激动,甚至感动!他是苏穆嘛?
不不!我怎么能怀疑呢?我应该感到高兴,为有情人的重逢而高兴地在一旁偷偷摸眼泪而对。是的,一定是苏穆高兴的什么都忘了!
然而程眉突然放开苏穆,眼眶里仍然噙着泪水,却射出疑惑的目光,怀中的苏穆一动不动,好像没有灵魂的木偶。
我问道:“所长,他……怎么回事?”
所长招招手,示意我们过去,我们跟他来到一个储藏室,所长掏出一个透明的真空袋,里面是一些破旧的滑雪衣,说道:“是这样的,一群大学的登山爱好者在攀登的时候,无意之间发现了这个人。当时他就穿着这些破旧的衣服,徘徊在山林里,送过来之后我们先带他检查了一些身体,基本没有问题,但是脑子好像受到什么伤害,变得有点神志不清,什么都记不得,一些基本生活倒能自己料理。衣服我们检查一下,已经有一年左右,对比起来就是去年失踪的苏穆。我们认为他是在雪崩中被撞击失忆,然后一直在长白山一带徘徊,甚至有可能去过另一边的朝鲜,一年中居然没有冻死饿死,真是奇迹!”
程眉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可以把他带回去嘛?”
“当然可以!”
我们领了苏穆到景区的酒店里去,一路上程眉唉声叹气,心事重重,我安慰说:“至少我们把人找回来了,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重新再一次呼唤你的名字!”
到了酒店,我们先服侍苏穆睡下,好在这人虽然失忆了,但不是傻子,容易应付的紧!然后两个女人回去,洗梳上g,我贪睡,早早地躺在床上,程眉则是写着日记。从中学起我便晓得她有这个习惯,一日之中,事无巨细地统统写上。我一直奇怪象她这么精干的女性怎么会有如此小女人的性子。程眉曾经一本正经地回答:“因为我要做个精明的女人,绝对不放过一丝细节!”迄今写了厚厚几十本,因为有许多私密的事情,所以日记本是锁在一只坚固的铁匣子里。
我爬起来,从背后搂住程眉说道:“今天很累了,睡吧!”
程眉笑笑:“觉皇,这么冷的天气你居然不冬眠了?快点躺下,好好补充觉!”
我打着哈欠,睡眼朦胧中程眉的身影在灯光下闪烁,渐渐地什么也看不到,迷糊中倏然一阵冷风吹过,房间里似乎有动静,我猛然张开眼镜,一个黑影呼地掠过。
“有贼啊!”
程眉惊醒,拉开电灯。我们四下里张望搜索,折腾了半宵,没有任何啥子,程眉埋怨:“是不是睡觉太多,睡昏了头,把梦里的东西与现实搞混?”
我裂开嘴,不好意思地笑笑。
早上起床打扮好,去接苏穆,他居然已经自己起来穿好衣服,呆呆地坐在床沿,仰头凝望天花板,看到我们进来了,突然慢慢地叫道:“眉儿,你来了……”
程眉顿时潸然泪下,上前抱住苏穆大哭,苏穆轻轻地抚mo她的头发,我也感动地想哭,似乎眼眶湿润了。
似乎是苏穆见到了程眉受到刺激,记忆渐渐开始回复,虽然还是断断续续,有些事根本想不起来,但在恢复期间也是正常的。
不过晚上睡觉,半夜里偷偷醒来还是听到奇怪的动静,一连数天,莫非是耗子在闹成亲?这个店子服务太差了!
苏穆一日日地好转,回忆起更多的往事,似乎又如同回到了以前的岁月里。两口子整日价地卿卿我我,我不免受到冷落,加之怕冷,索性窝在床上冬眠。有暖气的房间好暖和好舒服啊!
程眉哭笑不得,硬是把我拖起来,威胁说道:“我倒是以为睡魔改邪归正了,原来还是这副德性。你拿镜子照照自己,看!长这么多痘痘了!”
“啊!”
我掩面大骇!
程眉说道:“附近山上有温泉,水中富含矿物质,对皮肤特别有好处,可以滋润肌肤,使之更加白皙细腻。走,我们去泡泡。”
“苏穆去吗?”
“傻瓜,这是我们女人自己的事情,男人不许提。”
长白山在地质史上为一系列火山喷发而成,熄灭之后余火烧热地下水,形成温泉,纵使在这零下几十度的气温中,依然保持三十多度的温度,嘟嘟地不断冒起泡泡。温泉的造型颇为自然,仅是四周围上遮拦的木棚,泉眼挖了一个池子,岸上砌了一圈鹅卵石。水温适宜,脱guang了衣服浸在里面极为舒服,浑身每一个毛孔都犹如张开,不禁叫人昏昏欲睡。
程眉说道:“枫,有一件事我想问你,不许瞒我。”
我不由得心中发愣,何时程眉需要我这般认真?
她坐在水里,水气腾腾,使得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说,苏穆……是苏穆嘛?”
“他是啊!”
我踌躇一下回答。
程眉摇摇头,说道:“这么多天相处下来,我一直有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苏穆换了一个人似的,不再是原来的那个苏穆,而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呢?”
她左手托住脑袋,若有所思。
我心中一沉,我也是一开始就有这个奇怪的感觉,但是怎么说呢。苏穆他是苏穆的外表,也有苏穆的心,可是就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或许是他曾经失忆过,人总有多少变化,我们多虑了!”
“但愿如此。”
我忽然警觉地把身子浸在水里,偷偷游到程眉身边,小心翼翼地低声说道:“眉儿,好像有人在偷窥啊~~”
程眉蓦然沉到水底,伸手从岸边掏来一块浴巾裹住身子,咬我耳朵:“你别动,做诱饵。我过去好好教训这个混小子!”
程眉偷偷爬到岸边,捞起一条竹竿,倏然冲着木棚之间的空隙刺出,只听啪啦一声,哪知这木材质量不佳,刺了一个洞就轰然整个儿塌下。一条黑乎乎地扑通扑到水里,吓得我尖叫一声,连浴巾也来不及裹住,就忙不迭地冲出温泉。
程眉急忙上来把我遮住,定睛一看,那人俯身浮在水上,一动不动,好像死了。那人装扮是滑雪者,似乎山中迷路,挺过大风大雪,勉强支持到这里,无力呼叫,终于摔倒,却被我们当作色狼打下。我和程眉对视一眼,救人要紧!
两人马马虎虎地套了几件衣服,跳下水合力把此人翻转,幸好他的体型不是很大,女人的力气还可以应付。浸在水里的脸上雪霜已经融化,然而还是紧紧咬紧牙关,他被冻僵了。
被冻僵的急救常识我们学过,首要便是活络血脉,温泉正式个天然场所,我们毫不客气地扒下此人的外衣,浸在和体温相近的水里。他个子不高,身材却颇为健美,仔细端详相貌,约莫三十来岁的成熟男子,虽然不是很英俊,然而充满了一股独具风格的魅力,似乎哪里看到过,却记不得。犹如一坛上好的状元红,吸引人去细细品味。我脸一红,不敢去看。
我找来一些烈酒,东北这地区,别的可能没有,惟独白酒必不少。用筷子撬开他的牙齿,把酒灌进去。许久,这人悠悠醒转,瞧见我们,含糊地低声说道:“谢谢……”
待他好了三四分,我们通知救护站的人员过来,把他送去专业救护,回到酒店,苏穆初见我们,倏然脸色大变!
程眉奇怪地问道:“穆,你怎么了?”
苏穆说道:“没,没什么。只是你们去泡温泉,去了好久,我心中担心,生怕你们遇到意外。”
我抿嘴一笑:“落下后遗症了。”
苏穆过来,把我们都搂进怀里,我愕然,听他说道:“眉儿,枫,我们回家吧!我想家。”
是啊,离家一年多的游子,他一直在想家。
苏穆回家,当然不能偷偷摸摸回去,必须以正当的名义回去,从此之后,意味着程眉苏穆,只能再是地下约会。这对程眉来说,这一个月多的无忧无虑甜蜜生活就要结束。
但是程眉轻轻说道:“好吧,我们走吧。”
我和程眉先行回去准备事宜,果然苏穆回归引得苏家一片大乱,众人都以为他业已身亡,甚至筑了衣冠冢,想不到在一年之后再次回来。惊异、猜疑,种种不然,花了数个月才摆平。其中关键便是程眉,暗中花费巨资指示滑雪场的人员证实。
时间匆匆到了十一月,日子早已恢复了往昔的模样,程眉苏穆这对苦命鸳鸯,只能又偷偷摸摸地进行地下党人似恋爱。我则结束教师实习期,考虑到越二中的封闭式教学和偏僻的地理位置,日后成婚与箴言相聚颇为困难,婉言谢绝了母校的挽留,进入靠近越大的越四中,正式成为一名中学教师。
每天傍晚放学,箴言便接我回家,此时屋子里听不到姐姐的嘀咕,她被表弟送到上海陪小姨去了。周末闲暇时,我和箴言一同去酒吧消遣。有时箴言陪我说说话儿,有时点了一杯低酒精的果酒,浅斟细品,脉脉瞧着箴言和他的朋友们谈天说地。如果我身边只有一个人,不时会有年青男子搭讪,我也不拒绝,笑眯眯地说几句话,等到箴言回来,他们就会知趣地走开。
一次过来一个三十方出头的男子,穿了一身敞开的灰色条纹西装,衬衫草草地塞在下摆,他相貌不显英俊,个子亦是不见得高,站直了似乎不如我,然而身上却充满了一股成熟男子的魅力,犹如一壶醇厚的乌龙茶,回味无穷,叫女人无法抗拒,独是箴言所缺乏的,不禁让我怦然心动,不敢再看,扭转头。
他砰的把酒吧放在我的柜台前,坐到我身边,轻轻说道:“长白山救命之恩,永生难忘,定涌泉相报。”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人便是我和程眉在长白山救的人,难怪觉得似曾相识,转念一想,我都差不多快忘了,他那时在半昏迷中,如何记得我?于是嗤嗤说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那人笑笑:“小姐身上芳香独特,我一闻就知道。”
莫非是狗鼻子,我怀疑中,果然那人说:“当然不是这般了,其实我醒来之后,向周围的人细细打探,便知道救我的人是谁了。对了,我叫林麒。”
原来是以前偷偷跑进姐姐房间的家伙啊!
我媚然一笑说道:“今次你来会我,莫不是要报恩?呵呵,怎么个报法?”
林麒笑道:“一半是为了报恩,然而……”他正色说道,“另一半却是为了报仇!”
我骇然叫道:“你……你我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林麒说道:“我报仇,却是报公仇。这个仇家,他残害女性,手段令人发指,我苦苦追踪了十多年,上次还是叫他逃掉了。”
十多年前我才是个小女孩,断然不是我,他另有所指,却不知道为何牵涉到我。
林麒问道:“枫姑娘,你看过《聊斋志异》嘛?你信不信,世界上真的存在书中说的妖魔鬼怪?”
我不禁警觉起来,我不想轻易地叫别人得知我的能力,本能地保护说道:“这个书我是看过,至于那些说的妖魔鬼怪,我倒是从来没有遇见过,不知是是否真实。”
林麒一本正经地说道:“枫姑娘,此刻你正在危险中!”
我吃了一惊,说道:“我?我有什么危险?我无财无色,怀中无璧。莫非你能看透未来,预言我身患险境?”
林麒说道:“你知道不知道,你身边又一只妖,他化妆成人的模样,潜伏在你身边,以甜言蜜语哄骗,一旦时机成熟,便会露出獠牙将你吞噬!只有我,才能把你拯救!”
箴言的身份我当然知道,不了被人揭穿,我脸色徒然大变,忿忿然叫道:“我看破了你这种人!虽然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却用这种低劣的手段造谣污蔑,妄图间离我和未婚夫的感情!”
一把抓起手提包,走出酒吧,外面才想起箴言还在里面,所以跑到厕所里等待,过了一会儿进去遇到箴言,他愕然说:“我一回头你就不见了……”
我说:“箴言,我们回家吧。”
“你身体不舒服?”
“嗯。”
箴言开车回家,镇子离家不过短短一公里,然而箴言却开了了几十分钟也没有到达,我觉察到不对劲,问道:“箴言,你也犯路盲了?”
箴言眉头皱皱,说道:“不对啊,走了几十年的老路,怎么会迷途呢?”
他把车子停住,打开车门出去,我留在车上,从窗户望出去,这完全是一片陌生的森林,我们怎么会到了这里来呢?以箴言的辨识方位和嗅觉,无论如何不会出问题。有蹊跷!
正疑惑中,突然箴言一声惨叫,顿时倒在地上抽搐不已!我大惊失色,急忙从车上爬下来,方要触及箴言的身子,但是手指好像碰到一堵无形的墙,微微震痛。
“我下了一个结界,你是无法碰到他的!”
我背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是你!”
我倏然回头,对面果然是林麒。他不知何时若同幽灵一样闪现。
我紧紧责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到底想干什么?”
林麒冷笑道:“我是一个让你认清你身边最爱的人真正面目的人!你看!”
我回头看到结界中的箴言不断痛苦地扭曲,身子渐渐缩小,脸庞异样地变化,长出长嘴、长耳,变成一副狐的模样!
林麒指着箴言说道:“现在你看到了,你爱的人的真实面目?若是你不信,倒是可以伸手去摸摸,不过我料你不敢!”
哪知我扑到箴言身上,呜呜哭道:“你走开!我早就知道了,箴言根本不是人,他是狐,但是这样,我也心甘情愿地嫁给他!我们俩好端端地碍你什么事情?你走开!”
林麒反倒一愣,呆呆地不言语,过了许久才喃喃说道:“你早知道了。不是他!难道我找错了?不会啊,这么浓厚的气味,不会啊……”
那个林麒身子渐渐透明,犹如幽灵一般,消失在林间的空气中。
箴言许久才平静下来,喘着粗气,我手足无措,只能低低地抽泣,直到天明,箴言慢慢地聚成人形,吐出一句话:“好厉害!不愧为昆仑山的圣兽!”
我紧紧抚着他说道:“管他什么怪兽,只要他害了你,我就和他没完!”
箴言摇摇头说:“听他口气,似乎在追寻一个厉害的角色,却把我误当成他了。”
我口中没有说出,心中哼的一下:“呸,亏我救他一命呢!”
我搀着箴言小心翼翼地来到车上,因为不会开车,还是箴言勉强撑回去,一到家就躺下动不了,一连数日。我虽然急得不得了,然而无可奈何,这不是普通的内外伤,而是种了法术一类的东西,我又一窍不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箴言受苦,最多上街采购食品,为箴言煮些好吃又有营养的食物调养。
街上离荷田居约莫一公里,若是行车极为方便,谁要我是个器械盲,不得不老老实实地走路过去。好在这几日向学校请假了,时间较为宽裕。走在路上,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以我敏锐的第六感,甚至没有觉察,不禁吃了一惊,转头一看便是那个林麒,顿时垮下脸,冷冷说道:“你还来找我们干啥?你做你的法海,但是请不要来打搅我们,我们又没有害人!”
林麒神态极为尴尬,生硬地说道:“那日我认错人了,不慎打伤你那位,真是十分抱歉!”他递过来一个切片似的东西说道:“真是麒麟角,磨成粉服下,身体可以极快复原!”
我心中气恼林麒,本来想一把抓起丢掉,见他道歉诚恳,转念一想便收下,气氛稍稍有所改观。
两人一直无语,默默往前走,林麒忍不住说道:“难道你不奇怪,我要抓的仇家,到底是什么嘛?”
我说道:“我啊,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嫁了一个狐之后便不得安宁,哪里还敢自找麻烦!”
林麒说道:“天地之间的绝大部分妖类,都与人类和睦相处,期间虽然偶有小冲突,却非种族之争,而是象人类一样为各种感情烦恼。但是此物不简单,他原本不过是雪山之间的小精灵,却不知从何处得来邪术,以杀害女性采阴补阳,几十年来,被他杀害的人数不下百人。我一直穷追不舍,可以他太狡猾了,加上我又不适应雪山气候,屡屡被他逃脱。直到去年,我虽然未能将之捕获,但是已然击伤了他,使得他元气大伤,这一年来基本不能动弹!”
我奇怪地问道:“但是,你怎么怀疑到我家箴言身上来呢?他不过是一个一般的三尾火狐。”
林麒眉头皱皱,说道:“因为我闻到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我倏然一惊,瞪大眼睛说道:“你的意思——我和他接触过?”
林麒点点头说道:“不错,虽然味道淡淡,但是我还是可以明显感到近日里你们接触过的。”
我不禁恐慌起来,说道:“假若真的如你所说,我时常和这个家伙接触过,岂不是危险之极?你倒是快把他抓住!”
林麒无奈地摊开手说道:“没办法,这个家伙狡猾之极,又善于变化,唯一的凭证便是气味,但是说不定亦是他故意留下来混淆我视线。现在连他在何处也不晓得啊!不过……”他顿了顿,“何姑娘不是一般的女子,我是知道的,你的触觉极为敏锐,日后小心谨慎注意周边,万一有什么情况,请摇动这个铃铛即可。”
他给我了这个铃铛,之后两人相互告辞,回家后我说给箴言听,他也琢磨不出我我们周边谁是这个家伙。不过林麒的药物很灵验,不出几日,箴言便下床,生龙活虎一般。
这些日子来,我心中思的、手里动的都被箴言所占据,浑然不晓得外边惊天变动,直到爸爸亲自过来,我才吃了一惊。须知爸爸为人开明,自从我上大学之后极少干预我的私事,甚至瞒着父母为自己找了个夫婿,也是淡淡一笑。这次过来,断然不止看女儿这般简单。果然爸爸开口就说:“枫儿,我清楚你和程家大姑娘眉儿是手帕交,以你们的交情,必定不会隐瞒你——老实告诉爸爸,眉儿是不是和苏家那小子纠缠在一起?”
我不擅长撒谎,在爸爸的威严之下,支支吾吾终于道出了事情的原委。爸爸叹了一口气:“唉!眉儿天生精明能干,但是还在这个情字上看不开,这次惹祸大了!”
爸爸娓娓道来,原来程眉和苏穆的恋情终于东窗事发,苏家骂程眉是个不知廉耻的淫荡妇人,程家骂苏穆家教不严,道德败坏,勾引良家妇女,凭程苏两家的敌对关系和巨大能量,顿时在整个越州掀起滔天巨浪。
我家与程家向来亲密,本来应该毫不犹豫地偏向程氏,但是爸爸不希望此事上无限制地扩大,更担忧爆发流血冲突,于是采取不偏不倚的中间政策,凭借过去爷爷留下的威望人脉,积极调停。但是目前苏穆已经不知所踪,程眉被家人软禁,以绝食相胁,死活不肯说出口,个中的关键全然不详。爸爸素知我和程眉的交好,便向我询问起来。
不过爸爸难得过来看我,起码应该留下来吃顿饭,我晓得妈妈的糟糕手艺,说不定姐姐的技术就是遗传自她的,爸爸的胃肯定受到虐待。再说箴言也在场,让他们翁婿好好沟通交流,我可不想闹得家庭不和睦。
我一边心不在焉地做饭,一边暗暗埋怨,看程眉的精明和苏穆的谨慎,怎么还会把事情搞到这番地步?难道真的是上天注定,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我轻轻叹了口气,突然听到外边咯噔的有规律响起几下,我心中顿时生疑,掀起厨房的通气窗,四下里张望,倏然嘴巴被蒙住,惊骇地正要挣扎,耳边说起苏穆的话语:“嘘,是我。枫!”
他放开手掌,我松了一口气,说道:“唉,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听说程眉被家人软禁起来,你怎么不去救她?”
苏穆苦笑一下:“要是这般容易就好了。程家人看管严密,我根本无从下手,思来量去,还得依靠你帮忙。”
我的性格是为人处事小心谨慎,向来不喜欢冒险,但是为了程眉,我咬咬牙说道:“好的,你说,叫我干什么?”
苏穆递给我一包东西说道:“把这个给眉儿就可以了,拜托……”
客厅里这时传来爸爸的声音:“枫,你在和谁说话?”
我叫道:“没有,饭快好了,你们准备一下吧。”
我悄声对苏穆说道:“我会去做的。”
我上了饭菜聚餐,饭后不久爸爸就告辞,我接上去说道:“爸爸,可以带我去见见眉儿嘛?听说她在绝食,作为好朋友,我亦是有责任好好劝慰。”
爸爸沉默半晌说道:“好吧,你随我去。”
我嘱咐了箴言在家,然后乘上爸爸的车子一起往西邯过去,穿过西邯跨海大桥,就来到大盘岛南部的高档别墅。说来也具有讽刺意味,作为仇家的苏氏和程氏居然住在同一个地方,能不让人觉得命运的多桀?
因为越州治安向来良好,以前程家也不过在门口挂一块私人住宅的牌子罢了,现在估计是为了防备程眉的出逃和苏家的进攻,竟然聘请了保安守在门口。他们倒是认识爸爸,看到之后并没有阻拦,径自进入。下了车直接来到客厅里面。
程家的主人得到通报来迎接爸爸,现任的程家家长是程志坚,约莫五十多岁,在我印象当中,一直是个和蔼的中年人,这次看到不觉得吃了一惊,他面色阴沉,徒然之间仿佛老了十多岁,见到我才难得露出一丝笑容:“是小枫来了,好好。”
程志坚直接和爸爸交谈起来,我被程眉的妈妈拉走,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我哭诉,痛骂苏家的小子,然后说程眉一直在绝食,让我去劝劝。看来他们并不知我是知情者,否则也不会这么放心了。
程眉的房间门口当然守着人,叫我大吃一惊的是还有林麒在,不禁疑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林麒第一眼瞧见我也是暗暗一怔,然后回复正常,靠近我身边说道:“我也不必瞒你,这几日以来,程家出了妖孽,鬼鬼祟祟地出没。我是程家的朋友,特定请我过来这镇邪。”
我问道:“什么妖孽?居然能邀动的了你?”
林麒说道:“我一来妖孽就没有踪影,但是凭借空气中淡淡的味道,我怀疑就是我一直追捕的那个恶棍。可能把这里当作巢穴了。”
我了解地答应一下,进去看望程眉,她躺在床上,闭目静养,茶几边立了一壶水,面色很憔悴,肌肤黯淡了不少,我轻轻叫道:“眉儿,是我……”
她有气无力地张开眼睛,说道:“枫,我终于盼到你了!”
我爱惜地把程眉搂住,在她耳边细语:“我见过苏穆了,他要我把这个东西给你。”一面乘身影遮住之时,借机把那个包给她。这样做我是为了防备有人监视,万一发觉,我和程眉都惨了。
程眉心中会意,把东西塞进怀中,在我假意说了几句安慰话离开之后,她整个人躲进被子,估计那包东西里面有苏穆设计脱身的计划。
在我离开程眉不久之后,突然听到有人惊呼:“不好!小姐要死了!”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过去,闯到程眉的房间,程眉软软地躺着一动不动,家庭医生正在急救。
程志坚询问看护的人道:“小姐怎么回事?”
看护人是个老妇,哭哭啼啼地说道:“我也不晓得,小姐喝了一口水,就突然翻到,口吐白沫了。”
家庭医生说道:“小姐因为连续几天绝食,血糖含量过低深度休克,急需送到医院抢救。要快!”
程志坚毫不犹豫地召集人员陪送过去,自己坐镇家中,爸爸出于礼貌,还是和我一起在陪同,过了一刻钟,突然来了电话,程志坚一接到顿时面色大变,大吼道:“什么?小姐不见了?你们交给医生,小姐就不见了?混蛋!”
程志坚怒气冲冲地把电话砸碎,然后对爸爸说道:“不歌老弟,我有点事情去处理一下,失陪了。”
爸爸就此告辞,载着我离开。我欣喜万分,我知道苏穆的计策成功了,他无法进入程家,但是可以叫程眉出来,他本是学医出身,暗中从医院里偷了一些口服胰岛素过来,叫程眉吃下休克,然后在程家人把他送到医院,借机抢救,把程眉掉包换掉!有情人终成眷属!
然而我实在是太乐观了,苏家人和程家人怎么能如此甘心地叫他们跑掉?立即封锁了越州外出的所有通道,插翅难飞,他们暂时躲在我的荷田居中,箴言也是理解这对患难情人,可是迟早有一天,他们会找到这里来的。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嘛?
箴言沉默半晌说道:“办法是有。你们听过一百年前,罗璧•查理写的《月亮湖》嘛?”
罗璧•查理,是一百年前一位传教士的夫人,致力于收集当地的民间故事,写成诗歌,流传范围颇广,或多或少有人听说过。其中的《月亮湖》最为出名,描写一双敌对家族的恋人,出逃到湖中小岛避难。
程眉眼睛一亮,说道:“你的意思,我们也去月亮湖避难?月亮湖人烟稀少,绝对不会有人过来。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箴言点点头,说道:“当然不过暂时避难,等风头过去后,你们再悄悄离开越州,从此远走高飞。”
苏穆兴奋地叫道:“此计甚好!田兄,真有你的!”
于是我和箴言秘密采购了足够半年的生活用品和交通工具——气垫筏。害怕采购会暴露情况,还是分周边好几个城市分批采购。准备充分后在一个月夜里,一行四个人悄悄来到月亮湖的湖心小岛中。
湖心小岛约莫三四平方公里,不知何人远古时代在此修建了宏大的石头宫殿群,历经千年岁月洗礼,残破不堪。听说里面还有地下宫殿,不仅可以遮风避雨,而且万一有好事之徒过来,亦是可以躲避。果然在箴言、苏穆的仔细搜寻下,真的发现了入口。我们一行四人,顺着石阶下去。
地下宫殿空气良好,说明有通风口,这里比上面更加气派,墙壁上刻满如同婆罗门教一样表现男女情爱的浮雕,栩栩如生,看得人都不好意思。不过这里很久没有人来过,布满灰尘,需要打扫一下。
“等等……”
苏穆突然叫道,把汽油灯递给箴言,然后自己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一段脏兮兮的树枝,检查说道:“有人来过,这是他们照明用的火把。”
程眉说道:“但是从上面积累的灰尘看,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起码几十年了。”
苏穆笑笑地把树枝扔开说道:“看我,杞人忧天了。”
程眉无奈地摇摇头,便从箴言手中拿了汽油灯,自己走在前面,突然当啷一下,踢到什么东西,我定睛看去,顿时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叫出来。
程眉的脚边是一对骷髅,她正好一脚踢走了其中一个的颅骨。虽然皮肉仅去,但是残留的衣衫还是可以辨认这是一男一女,相拥而死。
程眉也是怕这些东西,赶紧交了汽油灯跑到我身边。苏穆却饶有兴趣地蹲下,仔细观察尸骨,他是学医出身,如此的东西看多了,听他缓缓说道:“这对男女的年龄不会超过二十岁,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但是骨骼发黑,应该是服用了砷一类的毒物身亡。或许他们是殉情身亡。”
我们不约而同地想到罗璧•查理写的《月亮湖》中的男女主角,故事是真的,他们终于私奔到了月亮湖,然而没有幸福地在一起生活,终于双双殉情。悲惨的结局联想到此刻现实中也有这样的一对,立即气氛变得十分压抑。箴言和苏穆默默地收拾好遗骸,把他们葬在一起,程眉膜拜说道:“虽然你们生不能在一起,但是终归能死在一起。”
我越发预感到悲剧的味道,但是没有说出来。
待安排完毕,我和箴言准备离开,程眉突然抓住我的手说道:“等等,枫,今天你能最后陪我一晚嘛?”
我回头看看箴言,他鼓励地点点头。我笑着说道:“别说傻话,什么最后一晚,以后你们还会带着你们的孩子来见我呢!”
今晚我将陪着程眉,箴言独自回去,他亲了亲我说道:“小心一点!”
我笑笑:“大家都是熟人,还怕什么?”
箴言没有说话,却苦笑一下,他离开了。
我和程眉挤在一个较大的睡袋里面,苏穆在不远初。自从我们各自找了人生的另一半,已经很久没有这般亲热了,程眉问我:“枫,你说,能为了心爱的人而牺牲一切嘛?”
我回答:“那,是要看你究竟爱他有多深!但是,我认为相爱的人不应该谈及牺牲,而是应该幸福地在一起!”
“是啊,相爱的人应该在一起。”
程眉喃喃自语。
那一晚,我们说了很多话,一直到我迷迷糊糊睡着。
张开眼睛的时候,眼前一片朦胧,就像是一层纱,蒙住了我的眼睛,许久我才意思到,这是一场大雾,弥漫整个大殿的一场大雾。
程眉不在我身边,我爬起来穿好衣服,到处呼唤:“眉儿!眉儿!你在哪里?苏穆,你呢?你们不要躲着吓我!”
我十分害怕在这个空旷、迷乱的地方,独自一人面对无穷无尽的白茫茫。我慌乱地到处奔跑,脚下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在地上,这时背后一双大手及时有力地扶住我,熟悉的感觉,是箴言。
我回过头说道:“箴言,你过来接我了?”
雾气笼罩中,箴言的面色凝重冷峻,难得看到他这般严肃,莫非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件?我张开嘴微微蠕动,冷不防瞥见同来得还有那幽灵一般的林麒,顿时吃惊地咽住,过了一会儿瞪大眼睛问道:“你来干什么?”
我倏然从箴言怀中挣出来,面对着他用怀疑的目光凝视着,厉声责问道:“箴言,你为什么要出卖程眉苏穆?即使是林麒胁迫你,你也不能胆小地放弃原则!我算是看错你这个人了!”
箴言没有生气,只是食指竖起唇边,嘘地一下示意我禁声,我迷惑,越发害怕。
林麒慢慢解释道:“我说过,我一直在追踪一个妖怪,他以杀害女性采阴补阳提升自己的能力。而那个苏穆,便是他的化身!”
“真的,你不是在诓我?你在为程家做事,凭什么我相信你!”
箴言摇摇头,把我搂在怀中,跟着林麒向前,朦胧之中似乎看到前面有个蹲坐的人影,心中狂喜,果然是苏穆!他半跪在地上,怀中捧着程眉,一直盯着她的脸,口中细细说着什么话。
他们这对男女,一大早就卿卿我我,难道忘记了我们的存在。
我上前笑道:“苏穆、眉儿。你们早啊!”
我听见苏穆正在背诵那首罗璧•查理写的《月亮湖》。
“……
十五的夜里,
他们坐上竹筏,
悄悄地驶向湖心小岛。
月亮湖啊!
就像迷雾一般的月亮湖,
你能保佑爱情中的男女嘛?……”
苏穆突然发狂地哈哈大笑:“什么月亮湖,保佑恋爱中的男女,全他妈的是狗屁!”
他笑地眼泪都出来,行若癫狂,我莫名其妙,害怕地后退几步。
苏穆又叫道:“我听你昨天说道,相爱的人不应该谈及牺牲,而是应该幸福地在一起!但是今天早上,这个女人便违背了她的誓言!”
我看到苏穆怀中的程眉,状若熟睡,嘴角露出一丝愉快的微笑,然而唇边,却留下了黑色的血液干枯痕迹。我倏然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来,但是泪水却止不住的哗哗落下,身子摇摇晃晃,几乎软倒。
我哭着说道:“是你害死了眉儿!是你!你这个妖怪!”
苏穆慢慢地说道:“说得好,是我害死了眉儿。哈哈……”
我满腔悲愤无处发泄,转身扑到箴言怀里,不住捶打他的胸膛哭道:“为什么,你明明知道苏穆是妖怪,却不去阻止他杀害眉儿……呜呜……”
箴言任我捶打,许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因为眉儿早就知道苏穆是妖怪,我以为,他们是真心相爱,就如我和你一般。”
我愕然,惊呼:“这不可能,连我敏锐的感觉都没有觉察,程眉一介普通女孩子,固然聪明些,但是怎么可能知道苏穆是妖怪呢?”
箴言说道:“你有没有觉察,最近的时日,你的感觉敏锐度已经下降了很多,不仅无法感觉倒林麒这类人,甚至今天我的出现,你事先都没有发觉。”
我怎么了?我自己并没有觉察到这点。
箴言又说道:“更何况,并非对妖怪有敏锐的洞察力才可以觉察,事实上,两两相伴的情人之间,发觉的可能性更大,特别是苏穆有说梦话的习惯。”
苏穆吃了一惊,叫道:“我说梦话?”
“是的,要知道,我作为狐,耳目是特别灵敏的,虽然隔了好几个房间,我仍然可以断断续续地听到,你似乎有个很大的麻烦。更不用提朝夕伴在你身边的眉儿了。”
苏穆惨淡一笑,说道:“原来如此,我似乎真的有一紧张睡觉就会说梦话的习惯。呵呵,真是天意作弄人。”
箴言说道:“我听林麒说过你的掌故,得知你的身份不免吃了一惊,但是仔细想想,这一年来,越州并没有发生什么女子凶杀事件,而且我看得出你们是真心相爱,便如我和小枫一样,本来我有心放你们一马。不过这几天来,我看得出程眉心事重重,似乎有什么担忧,所以我甚至大着胆子放小枫陪程眉解闷。但是终究棋差一着,害死了程眉!”
苏穆悲呛地说道:“眉儿不是我杀,却因我而死。”
他抛过来一个纸团,林麒伸手接住,瞟了几眼,转交给我。我急忙打开阅读:
“枫,
当你看到这份书信的时候,我已经在一个遥远的世界了,虽然我们还能相见,但那是几十年之后的事情。你不要问我为什么先你而走,这个原因你是无法体味的。我只明白一点,我要为心爱的人付出一切!
谢谢十多年来的相伴!
你最好的朋友:眉”
我顿时泣不成声,听苏穆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本是雪山五尾猸,为了获得更大的力量,我用一个邪术杀害女子,终于罪有应得,遭到林麒的追杀,失去了肉身。为了活命,我看到一个雪崩中死人的骨架,借他身子化身为人,不仅可以养伤,而且因为是人,避开了林麒的追踪。想不到等来了眉儿,为了获得她信任,我曾经偷看她的日记模范从前的苏穆。渐渐的,我都忘了自己是五尾猸,而是有爱人的苏穆。但是毕竟苏穆的骨架不适合我,我的身子越来越难受,最好的办法就是另外获得一个人的骨架支撑身子。悲哀的是,最适合的偏偏是眉儿。我在苦恼,却不知不觉中暗地里通知苏家,故意暴露我和眉儿的关系,这样可以有机会离开繁华地方,借躲避之际得到眉儿的骨架。等到我清醒的时候,事情竟然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眉儿一定是偷听了我的梦话,最终为我牺牲。天意啊,我情愿自己付出性命!”
林麒冷冷地说道:“要怨,就怨自己吧!”
苏穆不理会林麒,转身问箴言:“田兄,念你我相识一场,不知可以为我做最后一件事情?”
箴言问道:“什么?”
“让我们象那对情人一样……”
间不容发之刻,苏穆冷不防双手插入自己的眼窝,硬生生地把自己的整个头盖骨从血肉里拔出,顿时倒地毙命,显出原形,是一个小小的五尾白毛兽,模样及其酷似狐。
我们都料不到苏穆如此性情,说到便自杀殉情,场面悲壮,林麒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我佩服他一个妖怪,独力对抗了我圣兽几十年,却终于看不开一个情字……”
又如泡沫一般,消失在空气中。
我最好的朋友和他心爱的人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不论他们家族、妖人之间的隔阂。我把他们葬在月亮湖岸边的一处高点上,这里可以眺望整个月亮湖的美景。
处理完这一切,我突然觉得自己好累,非常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箴言,抱抱我。”
我闭上眼睛,依偎在箴言怀里,感到一种平生都没有体会到的幸福。当我张开眼睛,远处月亮湖雾气弥漫的水面上,依稀看到程眉和苏穆在徜徉……
月亮湖啊,你能保佑相爱的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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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月里爱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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