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带着待书匆匆走入，后面平儿也扶着病病歪歪的凤姐走了进来。

    黛玉忙命人设座，延请二人入位，又忙让茶。

    贾母因向凤姐道：“凤丫头你不在房中养病，到这儿来做什么？”

    凤姐哼哼唧唧的道：“那个来报信的小丫头子话都说不全了，我心里一着急，就来了。”

    贾母颜色稍霁：“你还是先回去养着吧，这里有你三妹妹就够了。”

    凤姐应了一声，起身欲行。

    黛玉忙起身对贾母道：“老祖宗，你就成全我罢。”眼眶儿就是一红，五千两银子啊，做十场法事都够了，黛玉现在也不想再去跟他们斤斤计较了，只求自己能够早日从这无情无义的贾家脱身。

    贾母叹了口气，命鸳鸯将银票交与凤姐道：“你回去将紫鹃一家子的奴契给玉儿送来，下剩的五千两让琏儿去清虚观替你妹妹打点，准备九月初三你林姑爹的法事。”

    凤姐儿微微一惊，却只看了黛玉一眼，也不多言，只应了一声，扶着平儿离去。

    贾母扶着头对探春道：“你留下来好好替你林姐姐料理料理。”

    探春起身应是。贾母便扶着鸳鸯起身，看着黛玉皱眉道：“你也随我走罢，这里怕是不干净。你小人家家的，怕冲撞了谁。”

    黛玉垂眸道：“老祖宗，若要玉儿弃她们不顾，玉儿问心有愧，日后难安，请老祖宗允了玉儿，让玉儿留下来罢。”贾母叹息一声，扶了鸳鸯离去。

    探春对黛玉道：“请医了么？”

    黛玉再也忍不住掩面哭道：“一出事便请了，这时都还没来，她们好狠的心。”

    探春吓的一把捂住黛玉的嘴，道：“林姐姐你胡说什么呢？”

    黛玉被她气得乐了：“怎么别人做得我倒说不得了？”

    探春看到紫鹃等人的情形，也是骇的一跳，“怎么会这样？”

    黛玉两手一摊，冷笑道：“你问我，我却问谁去。实话对你说吧，从老太太那里出来，我便要打发她们走，三个都不答应，还歃血为盟，非跟我不可，好好的人，没一会就成了这样。”

    探春呆了半晌道：“不至于吧。”王夫人好歹也是大家出身，不至于蠢到如此地步罢，她现在出手，便是傻子都能猜到是她做的。再说了，不管是谁做的，在贾家出了这种丑事，外人怎么说？外家谋了孤女的财产，然后杀人灭口，结果失了手，误把那姑娘身边的丫头给毒死了，天啊，这以后贾家的人还出不出门了？

    黛玉指着紫鹃等人冷笑：“这三个笨丫头，替我挡了头刀，我也不想再害人，那些姐姐们你都放了罢，我一人给十两遣散银子，若是留在这，也不过就是这个下场罢了。”黛玉转了一圈，坐回椅子上，说：“我也不留你了，你是个聪明人，自己小心吧。”转头让王嬷嬷将银子交给探春，疲惫的笑道：“三妹妹，你是个好的，这些年，多谢你照顾我了。我却是个没能耐的，帮不了你什么？只送你一句话，二太太的心里，只有宝玉。”你便是再捧她，她也不会把你当成一回事。

    探春愣愣的看着黛玉，她再没想到黛玉会跟她说这个。只是，自己便是知道这情况又如何，作为庶女，自己的命运始终是攥在王夫人手中的，自己纵是万般不甘又能如何，难道要她去学着赵姨娘那不着调的混闹？纵是自己心有天高，在现实面前，却由不得你不低头。

    黛玉见她那样，也不多说，摇了摇手，淡笑道：“三妹妹，慢走，不送。”转身守着紫鹃等人，再不说话。

    探春呆了半天，却也是无话可说，只得随王嬷嬷出去。

    黛玉的眼泪早流干了，长夜漫漫，她从未想过会如此难熬。按着琥珀与朱凤教的方法，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联络二人，不知二人是否离的太远，半点反应俱无。天色渐晚，琥珀与朱凤仍无消息。

    紫鹃三人脸色渐变，身上由出汗变做出血，还混着黑色的汁液，恶臭难言，王嬷嬷心下不忍，强行将黛玉拖回房去。

    黛玉抱住王嬷嬷放声大哭，从自家父母离世以来，她还从来没有似这般惶惶无助过。她做梦都没想到，七年之后，自己又再次面临举目无亲的处境，而自己现在的情况比起当年还更加糟糕。

    我该怎么办？黛玉在心中默默的问自己。她现在深深体会到‘孤苦无依’这四个字的含义，她已经不奢求别的什么了，就只有一个愿望，琥珀与朱凤快点儿回来。她相信以那两只的能力，必能解决目前的危局，关键是时间问题，就不知紫鹃她们撑不撑得到二人回来。

    凤姐儿扶着平儿，一回到房里身子一软便载到地上，平儿惊的魂飞魄散，慌忙叫了丰儿，一起将凤姐抬至床上。

    凤姐脸色煞白，一迭声连催平儿快派人去请贾琏，又命人快把旺儿找来。

    平儿见凤姐儿着急上火的，便轻声劝道：“这事情一下哪里弄得好，都得一件一件的慢慢做了，奶奶这样，白急坏了，又有哪个心疼，姐儿还小呢，奶奶也该多替姐儿想想。”

    凤姐儿向外看了一眼低声叹道：“你懂什么，你看林妹妹那里，还真撞了邪，老太太为什么不叫请大夫？”

    平儿手一颤，差点儿没把手中的茶盏扔出去，低声惊呼：“不可能，那林姑娘可是老太太嫡亲的外孙女，她怎么敢？”

    凤姐嘴一撇：“她有什么不敢的，你没听到白天都闹出来了嘛？这可事关府里的脸面，贵妃娘娘的地位，宝玉的前途，和这三样比起来，林丫头的命算什么，我们又算什么，哼，不知出了什么岔子，居然是那三个丫头做了替死鬼？！她这次狗急跳墙，把事搞砸了，只怕又要找人顶缸，快叫旺儿把外面的事情给我结了，把放出去的钱赶紧收回来，告诉旺儿，把手脚给我洗干净了，可千万别落下什么把柄。”

    平儿惊道：“奶奶你可是太太的亲侄女，太太不会的。”

    凤姐儿嗤道：“亲侄女？！在她眼里，除了宝玉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们算什么？你只看看她平日是如何对兰哥儿的就知道了，那可也是她亲孙子呢。”不是凤姐儿诛心，跟宝玉比起来，亲孙子算什么，只怕连宫里的娘娘都要靠边呢？更何况是自己这个远得没边儿了的娘家侄女。

    这时只听小丫头在外面通报：“二爷回来了”。

    帘子一掀，便见贾琏黑着脸走进来，道：“一天到晚都不得清闲，二奶奶干脆在我脖子上拴根绳子，一定随传随到。”

    凤姐儿气乐了：“你们听听，这是个爷说的话么？叫你回来有银子拿呢。”一面让平儿将紫鹃一家子的奴契找出来，命人给黛玉送去。

    贾琏奇道，“这是为何？”

    凤姐道：“出大事了。”

    贾琏站起来，取了热帕子搽脸，笑道：“你哄我呢。”这个家还能有什么事？

    凤姐瞧着贾琏冷笑道：“我这是好心成了驴肝肺了，爷就等着吧，待会儿天上砸个大饼子下来，就不知道我们爷接不接得住呢？”一面将银票拿给递给贾琏。

    贾琏道：“什么事？”

    凤姐儿道：“是给林姑爹做法事的。”

    贾琏一扬眉，漫不经心的道：“就这事？”

    凤姐点头道：“只银子却是林妹妹自己出的。”

    贾琏正往回拿银票的手一顿，当场就站住了，眉心一跳：“怎么会？！”不可能啊，当初林家的财产都是交由自己处置的，他可以确定，黛玉的手中是绝不可能有钱的。

    凤姐冷笑道：“爷当初是怎么办的事？这却如何是好？先不说太太知道了会如何疑你，便是老太太那里，你又如何交代？”

    贾琏顿足道：“先别说这些，当初林姑父过世，林妹妹年幼无知，一应俗务，皆是由我调停处置，都是处理干净了的。回来告之老太太，太太，也并无不妥。怎么会林妹妹手上还有银子？不好了，定是林姑爹还留有后手。”

    凤姐儿皱眉疑惑道：“会是谁呢？紫鹃是我们自家的人，雪雁，春纤年纪还小，跑腿办事还差不多？林妹妹身边左右不过就那么几个人。”略一沉思，眼中寒光陡的一闪，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王嬷嬷，嘿，这还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啦，一天到晚装痴扮傻，我们居然被她瞒过了，还都以为她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哼，这紫鹃也是个无用的。”真是枉费了老太太一片心了。

    贾琏叹气道：“这可如何是好？”

    凤姐儿没好气的啐道：“真是没用，咱们可都是奉命行事，那银子是你吞了不成？咱们可又能有什么好处？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呢，你只把你的手脚洗干净，把自己摘出来便是。幸好咱们老爷是个不管事的，当初没趟这浑水，此事与我大房无干。你当初也只是跑腿办事，能知道什么？只往老太太那里一推便是了。”

    贾琏跺脚：“糊涂，我的好二奶奶，你怎么还不明白？你看林妹妹这般行事，林姑父怕不只留了钱，只怕还留了人。”

    凤姐儿瞳孔一缩，身子往后一仰：“完了，看林丫头今日行事，只怕林姑父真的给她留了人。”

    贾琏惊道：“还有什么？”

    凤姐儿便把今日之事一一道来，末了叹道：“我刚听小红她们说时，我还道是林丫头失心疯了，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呢。敢情别人是有持无恐，给自己讨公道来了。”

    贾琏搓手跌脚道：“糊涂，糊涂，如此一来，林家怎肯善罢干休，这可如何是好？”天啊，他还真没见过这么蠢的人，人家家里几百万银子你都吞了，你就拿个千二八百的银子出来做场法事又有什么妨头？连这都还要算计，哎哟，我的好婶娘诶，你就不能做点儿明白事儿么？

    凤姐儿竖眉道：“你怕什么怕，又不是我们做的，再说，宫里不是还有娘娘吗？”

    贾琏苦笑：“娘娘，我的好二奶奶诶，你真以为有了娘娘就无所不能了？娘娘只是一个妃，后宫自来不得干政。这上面还有上皇，太皇后，皇上，皇后。再说了，林妹妹姓林，不姓贾，当初老祖宗强要接了林妹妹来，咱们接管了林家财产，现在又做出这等没脸面的事来，闹出来，便是宫里娘娘也没脸，只怕还要连累娘娘。”

    我的奶奶，这贾家嫁个女儿出去便要把女婿家的财产都夺了来，这以后谁还敢娶啊？你让皇帝听到了怎么想？咱们贾家可还有个娘娘在宫里呢，依皇帝的脾气，只怕立刻就能想到贾家是不是也要谋夺他的江山。妈呀，他这个时候方才想起，他自己可不也就只有一个女儿么，贾琏扶额不住的跌脚叹气，报应啊，真真是报应不爽啊。

    凤姐白了脸，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也不傻，贾琏一提点，她也明白过来：“那怎么办，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咱们真杀人灭口了又怎么样，到时候死无对证，你还能把我怎么着？比之宝钗，她的确更欣赏黛玉，主要是黛玉没宝钗那么多的弯弯肠子，不过跟自家的利益比起来，她跟黛玉那点儿少得可怜的交情算什么。

    贾琏恨道：“你别想那有的没的了，既然林妹妹都知道了，那么外面的人肯定也知道了，只怕林妹妹知道的还没有他们多呢，林妹妹如果有个什么好歹，他们岂肯善罢干休。”他的心情也很复杂，林如海不是傻子，不可能在没有得到丝毫承诺的情况下将女儿交给自己，自己可是林姑爹面前发了誓要好好照顾林妹妹，现在弄到这田地，贾琏再没良心再无耻，也觉得羞愧。

    自己可从林家捞了不少好处，却没有遵守誓言好好照顾林妹妹，这可是在将死之人的面前发的誓啊，以后不会出什么岔子罢。林姑爹，你不要怪我，现在连老太太都挡不住二太太，我算个啥啊。林妹妹，你也不要怪我，总之是我没能耐，帮不了你。

    凤姐儿心中一酸，含泪道：“那怎么办？姐儿还小，我……”。

    贾琏冷笑：“还能怎么办？先看林妹妹那里怎么反应罢，现在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反正便如你所说，我也是奉命行事而已，自有高个儿来担着。”至于怎么跟贾母王夫人交待，他反不放在心上，只许你们州官放火，就不许我百姓点灯，我给跑了那么久的腿子，你们总得给我点儿什么辛苦费、封口费的吧，你们既然舍不得给，那我自然就只有自己拿了。

    这时平儿在屋外笑道：“鸳鸯姐姐怎么来了？”

    凤姐儿忙拭了泪，含笑道：“鸳鸯姐姐怎么来了？快请。”贾琏忙起身相迎，指了一事出门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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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不要骂我，凤姐儿真的算不上是什么好人，至于贾琏，他也算不上，只不过是个有底线的花花公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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