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大义跟头一日酒醒后一样,羞愧的握着郑虎的手,大丈夫的眼泪洒的七零八落的。
花吟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日日念叨她爹要与人为善,莫要冲动,结果他爹的确是不冲动了,三日前喝了点小酒,恰逢大金的几个官兵欺凌大周的百姓,花大义气不过,就要上前动手,陡然间却又回想起女儿的叮嘱,虽生生忍住了,可金人叫骂的难听,花大义又忍不住了,却自己不动手,只怂恿着郑虎露两手叫金人瞧瞧咱大周人的厉害。
郑虎也是喝多了的,花大义一声吆喝之下,郑虎就喊打喊杀的跟人干上了,结果寡不敌众,金人又狡诈,郑虎一时不察,挨了一刀。
幸得戍边的一众官兵及时赶到,救下了郑虎,绑了那几个金人,就为这事两边正在交涉,现在还未了呢。
大概又过了半个月,郑虎总算是大好了,虽仍不能使大力,但好歹能杵着拐,慢腾腾的行走了。
花吟放了心,暗思量,这世间的事因果循环,朝夕之间真真变幻莫测,上一世她爹因为她受伤丧命,这一世郑大叔却因为她爹被刺伤险送了命。念及此不禁念了声佛,只愿所有的苦难统统自己来受,但求身边的人能平安无事。
正在此时,院外又响起李大媒婆洪亮的笑骂声,花吟头皮一麻,丢了手头正在忙的活,身子一闪就躲了起来。
院内翠绿正坐在树荫下做荷包,只看了眼花吟躲去的方向,便仍旧低了头干活。
李大媒婆尚未进屋就喊,“三公子!三公子在吗?三公子可在屋内?”
嚷了几遍没回话,进院就看翠绿正在树荫下做针线,于是朝她喊了声,“你们家三少爷呢?”
翠绿知道花吟最近非常烦李大媒婆便也不应她的话,只低着头忙手中的活。
走的近了,李大媒婆认出是花家的哑巴干女儿,见她不理自己,面上有些挂不住,少不得嘴里嘀咕了一句,“原来是你个小哑巴在这啊!怪不得没声没响的。”
翠绿倒是没什么反应,恰好服侍翠绿的两个丫鬟进院,一听这话,个个怒容满面,其中一个唤作莺哥的脾气尤其的坏,当即就回道:“你个死老太婆骂谁呢?”
李大媒婆嘴唇哆嗦了下,“你个没大没小的贱蹄子,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莺哥一听这话当即就炸了,双脚一跳就要和李大媒婆开撕。翠绿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拦都拦不住。
院子里头,一声“死老太婆”,一声“贱、人,娼、妇”撕的好不欢乐。
花吟本躲在柜子里头,听了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叫骂,欲哭无泪的将额头朝柜门上撞了两下,这才无可奈何的跑了出来,急急挡在俩人中间。
那俩人正撕的欢,陡然闯进一人,也没看清是谁,一个朝花吟头上甩了一巴掌,一个又朝她脸上挠了一把。
待看清后,那二人都是一愣,一个抓住他的左胳膊亲亲热热的喊了声,“三公子!”另一个捉了她的右胳膊脆生生的叫了声,“姑爷!”
莺哥这一声“姑爷”叫的给力,不仅镇住了李大媒婆,就连花吟都愣了神。
也就这一愣神的功夫,莺哥大力一拽就将花吟拽到了她这一边,而后一挺小胸脯冲着李大媒婆哼了声,“亏你还是媒婆,真是一点眼色都没,难道你看不出来三爷和我家小姐是一对吗?你这巴巴的来回十几趟了,就这么想将林镖头的女儿塞进来做小?”
李大媒婆登时气歪了鼻子,那林镖头豪爽,许了诺,要是促成了这桩婚事就重金酬谢,眼见着到嘴的肥肉就这么没了,李大媒婆能不懊丧的捶胸顿足吗。
“都认了干兄妹,一家子人了,还做婚,就没听说过这样的人家……”
“要你管!”莺哥翻了个大白眼。
李大媒婆仍不死心,一把抓了花吟到跟前,迫切的问,“小神医,你跟我说句实话,这小蹄子说的是真的吗?你年纪还小,懂什么感情啊,别把从小一处长大的兄妹情当了男女情,不一样的。那林大镖头可就那么一个宝贝女儿,你要是做了他们家的女婿,那林大镖头有的往后还不都是你的,你可不能犯傻啊!”
花吟还真就装傻了,“您老人家也说了,我不还小嘛,谈这个是不是太早了?”
“先定下啊!订了婚再过个三五年成亲也不迟。”李大媒婆性子急,一边说一边激动的掐住花吟的肩就摇上了,花吟被摇的头昏脑涨,想打马虎眼,可看李大媒婆这架势恐怕不撂句狠话往后就没安宁的日子,于是一咬牙,拉了翠绿的手握在掌心,涨红了脸道:“我和翠绿是真心喜欢彼此的,林镖头的美意我只能心领了。”
李大媒婆瞪大了眼,而后重重的一叹,满脸失望的扭头就离开了,嘴里还嘀咕着,“花夫人也真是的,难怪一直支支吾吾的就是不同意,也说不出个缘由,唉……就算是这种见不得人的缘故也该和我说清楚啊,害我白白跑了这许多趟。”
李大媒婆这般嘀咕着就见花容氏、张嬷嬷并“花小姐”还有郑家老太太及几个妇人都站在院门口,李大媒婆面上尴尬,讪笑了下,就从人堆里挤了出去。
却在这时,只见“花小姐”偏过头,认真的冲握着她一只手的郑家奶奶说道:“奶奶,您刚才说的事我同意了。”言毕挣开自己的手,掉头就走了。
花吟只见迎面走来那几人神色各异,或惊慌失措或大喜过望,花吟正待上前询问,就见郑家三姨奶奶突然转过身子笑呵呵分别跟花容氏和郑家老太太道了声喜。
郑家老太太一双眯缝成了一条缝,拉着花容氏的手就说:“你看姑娘都点头同意了,我看你还有什么理由好拒绝我老太婆的,我家西岭多老实的一个孩子,可不会委屈了满满,那俩孩子的生辰八字我都找人看过了,真真天造地设的一对啊。”言毕拉着花容氏就往回走,“走,咱们回房去慢慢讲。”
但花容氏身子虽然被拉偏了,但是脖子一直扭着往回看。
花吟对上花容氏的眼,莫名心头一突,陡然就明白了什么,急急跟了上去。
☆、第三十七章
花吟是做梦都没想到上辈子一直对自己颇有微词的郑家老太太这辈子居然来了个大反转,不仅对她赞赏有加,还热络的非要讨了她回家做孙媳妇。
哦,不,不,这么说也太不要脸了点。要真是那般,花吟至少还能暗搓搓的得意一把——看!我的努力有成果了,上一辈子不喜欢我的,这一辈子喜欢得不得了呢!
可是!人看上的分明就是她亲弟弟好吧!
花吟那段时间一直忙着照料郑家老爷并不清楚缘故,听花容氏细细说来才晓得,这段日子以来郑老太太因为儿子受伤太过担忧,遂倚老卖老,见人就骂。花大义心中有愧躲着不敢见她,花容氏素来就怕这郑老太太,照应了一日后,实在招架不住便称病也躲了起来。而花三郎和花容氏一个院子,郑老太太叫骂的凶,少不得被他听了去。花三郎一直都是个寡言少语但内心温柔体贴的人,遂出了房门,挑帘进入母亲房内,见郑家老太太正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哭的伤心。花三郎也不多话,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陪在郑老太太身边。
郑老太太当时也未在意,见有花家的人过来,张口便数落。花三郎不烦也不恼,只安安静静的听,直到老太太消了气,才恭敬的送她离开。
于是这一来二回,郑老太太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不知不觉间竟喜欢上了这个温柔体贴的孩子,越看越喜欢。
某一日郑老太太偶然见到郑西岭找“满满”说话,郑老太太虽然听不清俩人说什么,但远远看那俩孩子站在一处,真真一双璧人啊,于是,心下已有了主意。
待郑虎大好后,老太太便将自己的想法和儿子说了,结果二人一拍即合。郑虎和花大义历来交好,虽没有结为兄弟,可感情深厚,亲似兄弟,若不然郑虎也不会因为花大义一声吆喝,就不管天不管地的和人干上了。况,数年前,俩人早就有结儿女亲家的意思,尤其是花吟六岁那年闹过那个笑话后,两家人倒正儿八经的谈过一回,后来因为郑老太太不喜花吟招摇外向的性格从中打了岔,而当时花容氏心中多少有些不甘心女儿小小年纪就随便被配了,于是郑家人莫名装傻不提了,花家也乐意配合,这桩婚事便和了稀泥。
如今,郑老太太主动提了这事,郑虎高兴是高兴,就怕花大哥和嫂夫人会介怀当年的事,心里不痛快。于是犹豫着说:“此事要从长计议,待我好了后,再慢慢说了与花大哥听,探探他的口风。”
但郑家老太太是个急性子,她看上的,不管是人还是东西,在她心中就是天底下最好的,若不及早定下,她分分钟都不踏实,生怕随时会被人抢了去。因此第二日便备了份礼,喜笑颜开的去了花家,谈笑间就将想替自己孙子求娶花家女儿的想法给说了。郑家的几房姨奶奶也在旁附和着说着好话。
花容氏当时脑子没拐过弯,一听这话,当即笑的合不拢嘴,就待答应下来,不及防被张嬷嬷从后背杵了一下,又咳嗽了几声。
花容氏愣了愣,这才回想起,如今儿子不是儿子,女儿已然不是女儿了。
这要是定亲了,算个哪门子的事啊!
花容氏便含糊的推三阻四的想先糊弄过去,可郑老太太是个干脆人,见花容氏这般哪肯依啊!口口声声说:“我知道您一定还在气前几年那事,都是我的错,不关我儿子的事,也不关我孙子的事,都是我这老太婆眼瞎,顾虑多。我当年只想着孩子们还小,怕定的早了,要是只顾着咱们大人们的情意就强扭着给配了,将来出了一对怨偶,你我俩家都糟心。心想着等过几年再说,但现在看来,俩孩子青梅竹马,就没有比他们更合适得了。您要是还在气我当年打了岔,我这就给您赔不是了……”老太太说着就下了炕要给花容氏赔礼。
花容氏忙拦住,连说不是这么回事。
郑老太太心头一惊,“难道是满满已经许了人家?”
“没有的事。”
郑老太太松了一口气,可这一惊一吓之间,顿觉定亲这事刻不容缓,遂放低了身段,巴巴的求道:“花夫人,这千错万错都是我老太婆的错,您可不能因为我一个人的错就耽搁了这一对天作之合。你家满满我是真心的喜欢,我瞅我们整个幺姑郡就没你家满满这么娴静温柔的姑娘,我喜欢的紧啊!可我们家西岭也不差啊,老实憨厚,又与你们家二郎三郎亲似兄弟,娶了你家满满就是给他二十万分的胆子,他也不敢有半分的亏待。况且,这眼看着武举就要开始了,我敢保证,以我家西岭的能耐,一定能挣个功名回来……”
这头正说着,就见“花吟”手中拿了根玉箫打帘进来了,郑老太太一见到“她”面上大喜,上前拉了“她”到跟前,当着“她”的面,也不管顾念羞不羞,主要是想堵住花容氏的嘴,于是就将自己的想法说了。
“花吟”愣了愣,又看了眼母亲,犹豫了下,只说了句,“等等,”转头就出了门。
郑家老太太生怕“花吟”就这么走了没下文了,顿了一下也追了上去,于是一行人都跟了上去。
于是这才出现了一开始的那一幕。
花吟无端的就被配给了郑西岭,心里头自然气不顺,转头就找了花三郎理论。
三郎回的也干脆,“你当着外人的面和翠绿说那种话的时候你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那,那不是情势所逼嘛。”
花三郎只凉凉的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在说“我也是情势所逼”,而后任花吟磨破了嘴也不肯再开口多说一个字。
而另一头,花大义夫妇则另有一番计较。
一则,他们见女儿这些年来佛珠不离手,无事便念经,生怕女儿真就看透了这红尘,迟早有一天会遁入空门。二则,要是按照了缘师太的说法,女儿和儿子要到二十岁才能换回本来的面目,这儿子他们倒不怕,二十岁正是大好年华,娶妻生子刚刚好。可是女儿就成了老姑娘了,且不说她会不会执意出家,万一她要是改主意了,那这么大岁数的姑娘,还能找到像样的好婆家?况,自打花吟那场大病险些丢了性命后,花容氏心中的执念早就自动开解了,不再执着于将自己这辈子的憾事强加到女儿头上,更匡论希冀女儿嫁入高门大户,荣耀一生。
于是夫妇二人这头才商议好,转头就找了花吟试探了口风,果不出他二人所料,花吟仍旧一口咬死将来是要出家的,许配人家的事万万是不可行的。夫妻二人交换了下眼神,只说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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