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吟一眼瞄到那精铁软扇,怔住,几息后,才颤着手拿过,抱在胸口,一时万千情绪涌动,终化成一句,“谢谢。”
郑西岭大马金刀的坐在她床前的凳子上,道:“你说我不开窍,你又何尝不是?早在你们过来之前王爷就命人快马加鞭将此物送了来,你虽然没和他言明你来郾城,想来他也料到了。只是那耶律瑾真就值得你念念不忘?他都那样待你了,你还要去找他?你就不怕他要了你的命!”
花吟有气无力的解释,“我不去金国,我就待在郾城。”
郑西岭半信半疑的乜了她一眼。
花吟心累,“还是不是发小了?”
“……”
“对了,如今郾城水灾如何了?可有时疫传播?”
郑西岭这才面色凝重的说道:“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事儿,说是半月前大燕关以北的金人先染了病,且传播迅速的很,虽然我收到消息后,及时关闭了城门禁止人员流通,但也有不少人被感染病倒了……”
花吟心内恍然,幸而,她来的不算迟。
是日,她填饱肚子,梳洗过后,就跟着郑西岭一道出了官府。
如今大水算是被勉强治住了,朝廷又运送了赈灾的粮草,日日有官府派人施粥施米,倒没出现大量流民饿死路边乡野的惨状,官府里的老爷们也带领着百姓迅速的重建家园。
因着突发疫情,郑西岭当机立断圈了蓟门关以西的一片庄子收容患者,未防患者进出传染更多的人,外头又勒令官兵把守。饶是如此,还有些已经传染上患者散落在寻常百姓中,导致每天都会有新的病患被发现,如今已闹的人心惶惶,郑西岭为防疫情进一步蔓延,只能下令官兵一家家的搜,发现有咳嗽的,发烧的,只要是类似症状的,都强押到西庄。为了大局着想,宁可错抓,也不敢掉以轻心放过一个。骨肉分离,哀嚎连连,却也只能忍痛分离,别无他法。
快到西庄时,郑西岭并未让花吟进入,而是带她去了不远处临时搭建的一座塔楼。花吟攀爬不上,上头便放下了一个箩筐,将她拉了上去,到了上头放眼看去,花吟这才惊觉蓟门关的疫情比郑西岭说的要严峻的多,那些患病的百姓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虽有穿梭期间的大夫照料,但明显人手不够,有些似乎已没了声响,仿似早就断了气。
郑西岭亦是一脸沉痛,道:“我这也是无奈之举,这病厉害的很,幸而我蓟门关感染的人数尚在可控范围内,且我又封锁了城门,不会再进一步传播,我估摸着朝廷派来的太医也在路上了。”
“怎么不早点上报朝廷?”
“起先大伙儿都一门心思的治理水灾,重建家园,根本无心想其他,待到金国那边疫情大爆发的消息传到这儿,我已经做了最快的应对,幸而,还来得及。只是当时尚未意识到这疫情的凶猛之处,只召集了蓟门关的所有大夫去看诊,却不想那些大夫被感染了大半,郡守与我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即刻写了奏章上报了朝廷,堪堪在你来的路上,那奏章也递了过去。”
花吟抿唇,眉间拧成一条深深的沟壑,上一世的此时,她人在繁华的大周京城,贵族圈子里更关注金周两国的战事,相对的,疫情似乎就无关紧要了,花吟也只有约略的耳闻,不曾亲见,此刻不免暗恨自己掉以轻心。
“你派人将里头的大夫叫出来几个,我亲自问话。”花吟说。
郑西岭答应一声,又和花吟出了塔楼。
不一会有三个中年男子被官兵们提了出来,那些个大夫俱都将口鼻围的紧紧的,官兵亦是如此,个个全副武装,神情严肃。
郑西岭阻在花吟身前,不让她太过靠近,生怕这三个大夫已经被传染了。花吟与他们隔了一段距离,详详细细的询问病症,大夫们不敢怠慢,个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花吟与他们聊了有一个多时辰,心里大略也有了谱,这种病初时只是咳嗽,三至四日后突然高烧,多伴有流涕,鼻塞,咳嗽,咽痛,头痛和全身不适等症状,部分患者伴有恶心,腹痛腹泻,不出五日,全身各脏器急速衰竭,继而死亡。
花吟问清楚情况后,朝郑西岭点了点头,后者又命官兵们将大夫送回去,那些个大夫起初还当自个儿能逃开这人间地狱了,如今见自己又要回去,无不面上死灰一片,如丧考妣。
花吟神色凝重,暗自思量,大周都已经是这样了,那金国又该是何样惨状啊?
犹记得上一世,耶律瑾杀戮成性,当时疫情难控,他竟派兵将感染时疫的所有病患或疑似病患集中到一起,或火烧或坑杀了。
这一世,他又该如何呢?大概会竭尽全力救治吧,但真要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呢?以耶律瑾的心性,或者说为了顾全大局,她并不保证,那样的惨剧会不会重演。
时间紧迫,她要找出对症的药方,这不仅是在跟迅速蔓延的疫情赛跑,还有耶律瑾心中的恶念,她说过她要伴着他,即便此后余生再不能相伴左右,只要他需要,她愿倾尽生命解其烦忧。
“西岭,你给我在西庄边上搭个棚屋。”
“你要干什么?”郑西岭心内升起不好的预感。
☆、第278章 药方
花吟说要在西庄边上盖一个棚屋,亲自治疗染病的患者,这是郑西岭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且不说这病如何的凶猛,单说花吟如今的身体也不堪劳累了。但他既然带她来了这里,又何尝没想过她会有此提议?他想过,但是疫情蔓延之迅速,死亡之众,已容不得他想太多,他只是想带她来看看,真就只是看看而已。然,花吟提出来了,态度无比的坚定,又言辞凿凿陈述利害,郑西岭动摇了,嘴上却不肯松动半分。
花吟说:“你也不想想,朝廷派人,能派谁?还不是攻邪派姜家。我又是谁?我是鬼医老邪嫡传弟子,等姜家来了人,定是绕不开我的。你这样婆婆妈妈,除了拖延时间,延误病情,绝无半分积极意义,我话已至此,你若仍执意阻拦,那我就去金国,想来金王如今正焦头烂额,良医难求……”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郑西岭还有什么可说的?他焦躁的抓了抓头发,一脸纠结,说道:“人人都道你性子好,我却觉得这世上就没有比你更固执的人了。”
棚屋很快被建了起来,花吟亲自拟的草图,郑西岭带了工匠过来,到了天黑,基本就完工了。
花吟提着灯笼,打趣道:“西岭,我竟不知你还有这一手绝活,将来要是不做大将军了,当个木匠也能养活一家老小啦。”
屋内一股浓浓的原木味道,花吟觉得颇为清新,又指挥着丫鬟将一应用具铺设整齐,待一切收拾妥当,花吟就着丫鬟送来的热饭用了晚膳就开口撵人了。
郑西岭没料到她晚上就要住这了,急道:“你先跟我们回去好好休息一晚,睡饱了觉,精神充足了……”
花吟根本不与他多话,双手抵着他的后背就将他往外头推,他站住步子,大山一样,花吟累的气喘吁吁,摊摊手,“都到了这份上,你还在跟我争这个有意思吗?”
二人对视片刻,郑西岭最终败下阵来,说:“我留下来陪你。”
“这里除了袁青禾,谁都不许留。”她斩钉截铁,转而又看向青禾,问,“青禾,我这样说,你没意见吧?”
袁青禾面上闪着兴奋的光,连连摇头,急急表态,“师叔祖肯教我东西,这可是天大的福分啊,就是染病死了,我也心甘啊。”
凤君默派来的那四个婢女闻言也不干了,个个急表忠心,恨不得赌咒发誓要与主子共进退,同生死。
花吟头疼不已,她是想治病救人的,可不是要来送死的啊!
水仙儿也在场,这会儿她倒是安静了,斥了郑西岭一声,“添什么乱!打仗的时候看你脑子挺好使的,现在怎么浆糊啦?要我说……”她本想举荐自己留下,但瞅见花吟眸中毋庸置疑的拒绝后,安静了几息,最终咬了咬牙,道:“术业有专攻,在这里最有资格说话的是花大夫,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只管听了她差遣,都说关心则乱,别帮了倒忙不自知,还沾沾自喜,自以为多聪明似的。”她这话也不知是说给郑西岭听的还是劝自己的。
花吟舒了眉眼,冲她感激不已的笑了笑。
水仙儿却红了眼圈,“不过咱可说好了,你不许有事,否则我绝不饶你!”言毕拉着那几个碍事的丫鬟一同走了。
此后,郑西岭按照花吟的要求命人从西庄内抬了四个不算太严重的,其中一人原本就是个大夫,花吟选定此人,恰是因为同行之间沟通更方便,也更便于了解病情。而后又从里头挑了三个大夫出来协助。未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又想让旁人信服,花吟冒用了姜清源的名字和身份。那些个大夫已经被这病吓的神魂无主,不疑有他,只差磕头求救了。
就在郑西岭他们盖棚屋的时候,花吟已经大致拟定了治疗方案,每个方案各不相同,用在病情严重程度差不多的病患身上,观察各自反应,记录数据。花吟让三个大夫并袁青禾做好自身防护的同时,各看管一个,有什么异常情况,及时通知自己。又让郑西岭再派了俩个身体素质好的负责煎熬汤药,供她差遣。
到了第二日上午,其中一个病患症状明显减轻,后来服了一剂药后,却又突然加重,到了夜里就去了。花吟心里颇不是滋味,冷静自持的命人将尸体抬出去后,又让从西庄抬了一个进来。新来的病人显得异常紧张,一叠声的,“我不想死!我不要死!你们想干什么?”
花吟猜想这个病人大抵是看到方才被抬出去的尸体,误会了什么,柔声道:“我是攻邪派姜家后人,我是来救你,不是来害你的。你想想,你若留在西庄只有一个死字,到了这里我也不能保证你能活,但是你也有被救治的可能,说句难听的死马权当活马医,你若想放弃这一线生机,随你,这就送你回西庄。”
男子闻言更激烈的大喊,“不,不要送我回去!我要活!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全听你的!救我!求求你救我!咳咳……”咳嗽声传来,花吟和几名大夫忙背过身掩住口鼻,目下他们已经知道了传染途径,这种病是通过□□传播的,传播速度最普遍的当属唾液。一星半点的唾液沾染上了正常人的呼吸道,都会导致传染。
花吟说:“你有强烈的求生意志这很好!相信我,并且好好的配合我!”随即她走了出去,按照之前的药材配比,让小厮给他熬煮了一碗药,另俩个病情仍在持续恶化的也用了这个配方。到了白日果见好转,但后面的药就不大好用了,花吟承认,之前那人之所以会快速死亡,就是因为自己用错了药,她如今这样的做法无异于是拿活人做实验,但若想尽快找出治病救人的法子,除此之外她别无他法!
到了下午,京城果然派了太医过来,足足十个人,领头的就是姜家的一个师叔,花吟将自己的研究成果与他们做了分享,众人商议过后,又制定了不同的治疗方案,各自实验下去。
连日下来,花吟每天睡眠不足两个时辰,虽然尚未研究出根治的方子,却也叫她找出能防止继续传播的配方。
郑西岭得了方子,半个多月来沉郁的心情总算有所缓解,急命将士连夜从临近郡县按照此配方购置草药,在驿馆用大锅熬制,免费供全城百姓服用。
因为有了防治的药物,众人心里有了依仗,也不再将这病当成洪水猛兽。郑西岭接受了花吟的建议,张贴告示,允许西庄的病患可以有家属看顾,但也严格控制了人数。
花吟又让郑西岭将这新研究出来的预防染病的方子送给金国人,郑西岭也没多想,就派人送给大燕关那边的守将了。
后来宁一山作为钦差大人也被凤君默派来了此处,督促太医们办事。
花吟因为自身有了免疫,也不再拘在棚屋内,而是经常出入西庄,如此观察的病患越多,得到的数据也越全面,宁一山和花吟打过几次照面,但花吟全副心神都在治病救人上,压根就没注意到他。倒是宁一山暗惊花吟变化太大,差点认不出来,一面又悄悄吩咐伺候花吟的奴婢注意她的饮食起居,莫叫她累垮了。可这疫情就是一块大石,一日根治不了,就压得她喘不过来气,她又怎能吃得饱睡的好,常常吃着吃着就睡了,睡了也不脱衣裳,都是和衣而卧,睡到一半就跟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惊醒,鞋也不穿就往药房跑,写写画画半天,又在草药堆里捣鼓半天。
又过了三日,花吟在西庄的一堆病患中发现其中一人头不痛胸不闷,耳清目明了,只是虚耗太大,身子骨还有些虚,还需得静养时日补充体力,花吟给他把完脉后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会,陡然意识到,这人瘟疫被治好了!狂喜之情迅速掩盖了她,激动的她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又拿过他的手腕再诊了遍,眼耳口鼻亦查看了番,瞧了眼他上臂上的编号,这才欣喜若狂的找了之前记录数据的手稿翻翻找找起来。
为了方便记录病患的病情,花吟给每个用药的病人都编了号,有时候为了观察效果,同样的治疗方案也用在不同年龄性别的病患身上。花吟顺着这人的治疗方案,又找出其他俩个人,果然一探查脉搏,全身做了检查后,基本都呈现痊愈的状态。
花吟只觉得一口浊气呼出,若不是她自己也乏力到极点,只怕此时就要尖叫出声了。
其他的大夫也发觉了她的异样,急急询问缘由,花吟一脸的兴奋,召集了所有大夫,开了个紧急会议,并将药方下发下去,让他们逐个阅览。
那些人尚且不敢相信,无不一个个亲自去验证了番。
花吟让袁青禾将治疗方案详细清楚的誊抄数份,命这些个大夫酌情按照药方增减剂量给病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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