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艾叶儿用力点点头,“我哥哥也当她活不成了,可总得打听个死活的真信儿。谁知这人一进去就改了名儿,托人使了银子也分辨不出哪个是哪个。后来哥哥没法子就去替人家扛活儿修院子,这才从一个同进来的姑娘那儿打听说玄俊现如今叫柳云儿,许是因为嗓子好,来了没几日就被送去了教坊。”
一番话听得莞初眉头紧皱,心思烦乱。玄俊七岁来到宁府,是后厨张妈妈的独根苗,幼儿丧父,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小丫头天生一副好嗓子,清亮、干净,老爹爹说堪比当年的谭沐秋,是块难得的璞玉,假以时日,不可估量。谁知将将入行,张妈妈便染病离世,一点点家当不知怎的竟是惊动了那多少年不曾来往的本家叔叔,就这么赶着来把玄俊抢了去。老爹爹随遇而安,不再计较,可莞初却耿耿于怀,省吃俭用攒下银子四处打听,谁曾想几个月下落不明竟是卖到了那种地方,心慌难耐,喃喃道,“是教坊,教坊还好。只是,也断不是长久之计。”
“可说的是!”艾叶儿急得直跺脚,“我哥哥说醉红楼的鸨娘是金陵城最厉害的,从前是当红的曲伶,恩客竟是府衙里的大官老爷!如今结下多少势力的人,谁敢得罪她?心狠,剥皮剥得厉害,进了醉红楼的姑娘没大把的银子哪个能全须全尾地出来?单是教坊就有十多个打手呢!”
“嗯,”莞初点点头,“我也听说那教坊虽说与醉红楼是一家,却做的是另一桩营生,另取名艺馨坊,看得严,学艺也严,有几位相当了得的琴师傅。听说先时官家往京师送的舞娘里就有从艺馨坊里□□出来的,京城里也有名气。玄俊在那里头虽说不好过,一时半会儿的也该不会有什么大闪失。”
“我哥哥也这么说,可总不能就丢她在那儿,往后在妓……里给人唱曲儿吧?”一道长起来的小姐妹,艾叶儿忍不得红了眼圈。
“那是不能。”莞初舒展开眉头,握了身边的小丫头,悄声咬耳朵,“既寻着,咱们自是要解她出来。”
“怎么解?”艾叶儿依旧带了哭腔,“我哥说那打手们的功夫可是了得,咱们……”
“哪能硬抢呢。”莞初笑笑,“你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岂不是找死。更况,艺馨坊是在府衙里挂了名的教坊,女孩儿们都录有名册,若不是鸨娘亲自放,谁也不能说没就没了啊。”
“那可怎么着?”
“莫急。凡老鸨儿都是认钱的,名声都不打紧。给她钱,赎玄俊出来。”
“那得多少钱?要一千两么?”
莞初想了想摇摇头,“她尚未学成,不会这么多。不过咱们得快些,玄俊的嗓子被师傅瞧见是早晚的事。到时候真成了摇钱树,就当真见不着了。”
“姑娘,”
两人正说着,帐帘外传来绵月的声音,“姑娘,楼下送了热茶上来,让艾叶儿出来暖暖身子吧。”
莞初答应着推了艾叶儿出去喝茶,自己转身到箱柜里翻找。有多少家底她清楚得很,娘家带来的陪嫁一百两,齐府放过一次月钱新媳妇给了十两,往后每月八两,统共就这么些。若是醉红楼里的姑娘,已然失了身又没有什么恩客供养,有个一二百两银子也就够了,可艺馨坊里的女孩儿们都是鸨娘看中学艺的,多是卖艺不卖身供那些富家公子们眼馋砸银子的。没有个五六百两,断难成事。
箱子里都是彩礼预备下的一年四季衣裳,上手摸摸,又润又滑,上身还不沉,颜色清亮,花样子更是精巧,水波纹的湖蓝袄一走动,日头底下当真是水波滟滟。莞初不大认得料子,更不晓得这金陵城里有名有号的绸缎庄,只成亲那日听大嫂子说什么伊清庄,能让齐府大奶奶口生羡慕该是十分难得,只是再难得一件袄能值多少钱?一两银子?五两银子?把这一箱子都卖了许是能够,可怎么好?
莞初在心里嘀咕合计着袄裙,目光却是盯着压箱子底那只一直不见天日的妆匣子,犹豫了一刻,两手托起。
紫檀木漆盒,雕金嵌玉,暗暗的帷帐里幽光玉润,富贵逼人,托在这一双贫瘦的胳膊上好是沉重。打开来,琳琅炫目,玛瑙宝石莞初识不得,金银倒是知道,随手捡起一只牡丹攒珠金凤,样式虽是有些老旧,做工却极精巧,沉甸甸的……
“姑娘,东院大姑娘来了。”
“嗯?”莞初吓了一跳,做贼似的赶紧把妆匣子放回衣服箱子盖好,定定神,走出帷帐。
绵月正服侍秀筠脱斗篷,莞初含笑迎道,“大妹妹来了?大冷天儿的,路可好走?”
苍白的小脸被房中的暖热一熏难得地泛了红晕,秀筠看着莞初腼腆地抿出个笑,“才吃了饭,到园子里逛逛,可巧听丫头说嫂嫂在就过来瞧瞧。”
“难得你想着。”莞初握了她往房中去,一面吩咐艾叶儿,“去给大姑娘把我的手炉拿来。”
姑嫂二人桌旁落座,绵月沏了茶,莞初接过手炉和暖垫亲自给秀筠安置好,再抬头,四双眼睛瞧着,都抿嘴儿一笑,竟是一时无话。嫁过来不过月余,每日捆在婆婆身边,除了跟着去给老太太请安,莞初与这府里头的人都是点头之交,就连四处周到的大嫂兰洙也不过是在谨仁堂碰着了一道说几句话,旁处从未走动,礼数都不及更说不得亲近。秀筠是这一众妯娌姐妹里最寡言羞涩、避着不见人的,这一登门莞初自是惊讶。
两人让了茶各自抿着,莞初想等着她开口说明来意,那人倒安安静静地打起了坐,莞初只好赔笑道,“妹妹近日可好?这几日往福鹤堂请安总没见着妹妹,问太太说是受了寒,我原该去瞧瞧,只是我们太太身上也不大好,未得走开。”
“多谢嫂嫂惦记着。”秀筠轻轻舒了口气,答道,“不妨事,就是碳气热燥染了咳嗽,吃了两盅冰糖雪梨就好了。”
“外头冷,房里又烘得热,最易寒热相侵,妹妹身子弱要当心。”
“嗯。”秀筠乖乖应下,依旧拨茶。
看她低头,莞初也不知再说些什么,抬头瞧绵月,绵月还未及开口一旁的艾叶儿凑了过来,笑道,“大姑娘,将才我们姑娘也说吃了饭闷得慌,不如咱们陪着摆摆牌?”
莞初笑着应道,“说的是,我那儿……”
“我不会玩儿那个。”秀筠摇摇头,一双眼睛瞧着好是心诚,暖过来的脸颊却又白白的。
艾叶儿噎住,莞初噗嗤笑了,示意丫头们走开,这才握了秀筠,轻声道,“大妹妹今儿来是有话要跟我说么?”
不知说了什么,秀筠颔首抿唇,脸上竟似又熏热了好不自在,一会子才细声细语道,“嫂嫂,每日从园子里过,可曾……可曾拾着什么?”
“嗯?”
☆、第21章 各怀心事
“我昨儿往园子里去,小丫头不慎,丢了我一块帕子。”秀筠一字一句,慢慢儿地说着原委,“原也不值什么,只是用惯了,倒念旧。想着许是扫院子的老妈妈们拾了去,可这一天也没听着信儿。嫂嫂每日过园子,不知可曾瞧见?”
莞初听着她说,看着女孩儿斟词酌句,想起昨儿夜里在假山石洞桥下头的那块水蓝丝帕,叠得方方正正,遗在枯草篷子里也不过折了一角,精心齐整丝毫不损。夜里无灯,若非躲天悦她也不得见,只是一旦日头出来,这浅水的颜色必是躲不过人眼。原并不觉怎样,此刻这主人寻来,怎的心里倒生了异样,一时竟是想不出究竟。只应道,“哦,妹妹这么一说,我倒确是拾了一块,沾了泥,已着人洗干净收着了,这就拿来给你瞧瞧。”
绵月应着取了来,莞初正想说瞧瞧可是不是,那厢已是匆匆接了放入袖中,手掩了袖口,那帕子再不见踪迹。
“多谢。”
莞初微微蹙了蹙眉,一块寻常的帕子,丢了来寻倒不稀奇,更是这般安静的性子,凡事都在心里,于什么物件儿有些不得人知的痴心也在情理,只是寻着了又这般遮掩与这“多谢”二字甚是不合。忽地觉出那异样之处:齐府里每日一大早起清扫院落,边边角角都收拾干净,若是落了什么金银首饰,许是有那厚道的婆子不敢昧下,可一块旧帕子,不说不值钱,就算当真有心寻,似齐府这般家当,太太主子们谁还会收回在外头丢了一夜的脏帕子?既如此,还听什么老妈妈们的信儿?
观她颜色,虽是在问,神情却笃定,怎的知道帕子就在素芳苑?难不成……她确实知道是何时丢的又大致丢在何处?随后就曾来寻,却是已然不见。园子里每天有人,而莞初只在清晨和入夜走过,每日必经之路有限,如此笃定是落在她手,足可见把握得真。只是,秀筠的屋子在东院福鹤堂前头正院东厢,素芳苑在花园子角落,当中隔着偌大的花园子,莫说这女孩深居简出、性情寡淡,就算是贪玩好逛,也不会特意跑来瞧这冬日枯景的荷塘,如何会将帕子落在这里?不知她可当真确凿是落在石洞桥下头,若是如此,被莞初拾了难道不蹊跷?又该何解?
心思疑虑,莞初也只得笑笑,其中缘故说不得。能让这女孩儿家往生人处来不知是怎样下了狠心,谁人都有自己说不得的心思,不必再为难她。
两人对坐着又吃了一刻茶,冷冷清清,一声不响,倒比说话热络更若自在。莞初知道秀筠此刻已然心思落地,空留着客套大可不必,便道,“时候儿不早了,妹妹早些回去歇着吧。”
想来她该应下才是,谁知并未言语,轻轻合了茶盖又抬眼瞧着莞初道,“嫂嫂,明儿是十五,婶子可是又要往庙里去吃斋?”
“哦,是,明儿我随太太一道去。”
“嫂嫂……可能带着我去?”
莞初一愣,似是没大听真,“……你要跟了庙里去?”
“嗯。”秀筠点点头,羞涩的笑悄悄溢上来,烛光里小脸恬静又复了曾经的柔和,“嫂嫂,我也要去吃斋拜佛,有劳嫂嫂带着我。”
“这……”这女孩统共就见了几面,每回都像一片含羞的叶子一碰就卷,这一日竟似换了个人,心思深藏,语声笃定,虽说求的是一样寡淡的青灯古佛处,可这眼中热切怎的竟是瞧不出半分于佛的冷静,莞初一时想不到那是去念经,倒像是要往上什么地方疯玩了去。略斟酌方道,“我也是头一次跟了去,究竟是怎样情形不得而知……”
“嫂嫂,”一句得不着,秀筠略略倾了身子,“我并非多事之人,若是情形不允,自知避嫌。只是……我娘读书却怠于佛理,我每日房中枯坐也不觉虔诚,与婶子又少亲近,不便启口,如今,只求着嫂嫂了。嫂嫂……”
这慢声细语、楚楚动人的模样,莞初不觉蹙了眉,正是细忖就听得身后帘子打起一个懒懒的声音,“什么事儿啊,这么求着都不行。”
二人皆是一惊,回头,一个大男人堵在门口,冷冰冰的脸,一身的寒气,与这一房中暖暖融融的女儿颜色好是不入。秀筠见状连忙起身,怯声道,“二哥,”
齐天睿走进来,瞥一眼这半天才慢慢悠悠站起来的莞初,直问秀筠,“何事这么求人?”
不知是这突如其来落入兄长眼里羞着了还是被迫得紧了,秀筠的眼圈儿竟是红了,低头不语。莞初正要劝,齐天睿一道目光逼过来,那脸色那气势像是要压扁了她,逼得莞初好是噎了噎,悄悄在心里剜了一眼,才咬着一个一个字道,“明儿要陪太太往庙里去吃斋,大妹妹也想跟着一道去。”
“哦?”齐天睿哼了一声,目光转过来看着莞初,“你几时也念佛了?”
这话不该是问秀筠的么?为何他这双半醉不醒的眼睛要盯着自己?莞初抿抿唇,小涡儿一露,弯了双眼,假如不见。
“我……”低头的人丝毫不觉头顶上的明火暗箭,轻声回道,“我就是想着,平日也无事,不如学着些。”
“学那个做什么。”齐天睿拨拉开莞初撩袍子坐下,推开手边的茶盅,重捡了一只自己斟了,“女孩儿家闲来无事弹弹琴、下下棋,没的倒自己找聒噪。”
秀筠不再搭话,立在一旁,手依旧握了袖子,不坐也不离。一张小脸竟是褪去了将才的窘迫,平平静静地站在他跟前儿,一声不吭也不瞧他。莞初悄悄笑:这是拗上了。想看这哥哥如何应对,倒瞧那人只管自己饮茶,半盅喝下去,才又道,“女孩儿家想学佛不能往庙里去,明儿哥哥送你往庵子去。”
“嗯?”秀筠惊诧,“庵子?……我,我不去。”
齐天睿一挑眉,“非往和尚那儿去啊?”
“不,这,这是哪里话?我……”秀筠一急,额头冒汗,小脸白惨惨的。
齐天睿左右端详着,笑了,“想去玩儿就说去玩儿,绕的什么圈子!”
被这无赖一羞,秀筠眼里瞬时噙了泪,“我不去了!”转身就走,莞初赶紧上前拦,“大妹妹莫怪,明儿我跟太太说,接了你一道走,啊?”
为夫后悔了_分节阅读_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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