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景枫跟林宵回分局大致了解了一下近期的几起案件,又拷贝了他认为自己需要的资料,待忙完这一切,回到家中的时候已近下午三点。
站在小区门口,男人手插裤兜,冬日的凉风刺骨严寒。他未穿厚外套,脖子里光溜溜的,一股子寒意钻进衣领,激起脊背战栗。
就这么呆呆站了许久,似欲让寒风将自己的头脑吹得清醒,也却完全没有清醒过来。
唐景枫暗自笑了一声,抬脚进了小区。
钥匙插进锁眼,右拧一圈,再左拧三圈,咔嗒一声,门开。
客厅里空荡荡的,一如他当年离开这里,母亲牵着他的手,转身时看屋子里曾经的欢声笑语一霎消失,莫名心头失落。而现在,一切如旧,他慢慢进屋,弯腰脱下鞋子,打开鞋柜的时候,看到第一层格子里,还塞着一双小巧的夏季拖鞋。
走的时候,还是夏末,待归来,已是初冬。
唐景枫有片刻的失神。
她来的时候本就没有行李,这回走了,自然也没带走什么东西。似乎家里什么都没缺,但就是显得格外空旷。
唯独缺了一个人儿,那人儿便是一切。
“唉——”唐景枫长叹一口气,一屁股坐到沙发上,闭上眼拿手指轻轻揉着太阳穴。
脑仁疼。
身边静谧,静得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缓淡又富有节奏。
其实她在的时候家里也是这般安静,因为女孩儿不爱说话,大部分情况下他都是有问无答。可那时却又跟现在完全不同,那时他至少可以感受到她的存在,哪怕只是余光瞥着,呼吸感受着,一样心安。
而如今,他嗅不到半点她的气息。一阵风刮过还能留下痕迹呢,她倒好,干干净净毅然决然。
唐景枫想着想着又有点被气到般笑了,睁眼时眸底无奈顿升。
“夏当归,你可真是干脆。”
男人就这么平白无故说了一句,就好像那女孩儿依旧在,依旧在桌边规矩坐着,拿淡淡的眸子瞅他,面无表情。
接下来的半小时,唐景枫将几个房间都转了一遍,似乎是在确定夏当归真的已经走了,最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横躺在她的大床上,心中烦乱得很。
她答应与他尝试着跨入爱情,而他因此给出的最大宽容与让步,便是暂时的放手,让她去完成她最后的事——
回总局,找局长。
其实他们仍旧在一座城市,相隔不过一百公里,很久,但比起之前的朝夕相处,又很大程度上远离了。
唐景枫心情低落,怎么都提不起兴致。
客厅的茶几上还放着要送给郁爷爷的特产,可他都没有打电话去说自己回来了。六只小狗在郁望家里寄养着,他也没打算立马去接回来。
因为唐景枫觉得现在自己都不想收拾自己,如何去见爷爷,又如何去照顾六只小家伙?
他如今唯一还想做的,就是把案子给了结,然后安心等那女孩儿回来。
他会一直记着她在飞机上的那一句话——
“最迟,夏,当归。”
窗外寒风呼啦啦的一阵,卷起街边落了满地的枯叶,给这冬日的薄暮更添一分苍凉憔悴,无端惹得人也心情不佳起来。
唐景枫站在落地窗前,看行人脚步匆匆,似回家赶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他若有所思,又转身往自家的厨房间看。
他曾在那里亲手为她做过一次晚餐,也曾喂她吃过一次东西。她吐出半块年糕,在他手心,他最后吃了。
他还欢喜于她不露声色的赞美,高兴地抱了她,那是第一次最亲密的接触,在他们懵懂的一瞬间。
只是四个月,他跟她相识不过四个月。
时间那么快,仿佛眨眼便过。
他还没有机会跟她认真地相处,还没有机会将她正式介绍给兄弟和爷爷,还没有机会替她抚去眉间一直存在的愁闷。什么都未来得及,甚至来不及把最好的自己展现给她,措手不及间,她便远去。
感情起于刹那,待意浓,伊人散。
男人的影子软软贴着玻璃窗,垂头的模样夜色里添了点淡淡的寂寥。
我们的路还很长,再等半年又何妨。
唐景枫轻笑,复又抬眸,眸子对上窗外摇曳的光溜溜的枝桠,再放远到那大片大片的霓虹灯上。
中秋节那晚,气氛也是这般安详,他还记得当时的心绪。
“当归,来年夏季,要相见。”他将额头慢慢靠近玻璃窗,窗子冰凉,额头温热,一贴上去很是刺激。
“我曾告诉自己,明年的8月26日,要亲口对你说……”唐景枫顿,微微闭眼,弯唇一笑。
“生日快乐。”
……
那夜,唐景枫关闭了一切通讯设备,吃了一碗方便面,八点多就爬上了夏当归曾经睡过的床。女孩儿的卧室里还维持着之前的状态,只不过她为数不多的衣服都已清空,也不晓得没有行李箱的她是怎么带走的。
床头柜上摆着一只马克杯,是唐景枫买给她晚上喝水用的,她没带走。
男人好笑,似乎他花钱买的,她只带走了一个手机。
可他分明一点薪水都没有结算给她,为何在这方面她就这般老实巴交?
把笔记本电脑搬上床,他未洗澡,只穿了一条平角短裤就钻进了曾经她的被窝。这种事也只有这个时候才有机会干,以前或者以后都是不可能的,因为按照夏当归的性子,踹他下去应当不会,但她会拿眼刀子剜他,狠狠地冷冷地剜他,不死不休。
卧室里有点冷,不知道是唐景枫刚从温暖的流城回来不习惯呢,还是家里少了一个人的确会冷清不少的缘故,反正他开了空调之后才感觉暖和许多。
盖上被子,靠枕往背后一塞,唐景枫强迫自己佯装舒服地伸一个懒腰,随即把笔记本电脑放到身前,动作迅速地开了机。
一个人的夜,不找点事情做,会更觉孤独。
先看了下傅小君的个人资料,文档里林宵已经给他批注了,是爱柯公司的清洁工阿姨施兰下的毒。氰化钾涂在女厕座便的马桶圈上,以及自动干手器的一次性毛巾上。
这点林宵不说百分百肯定,但基本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因为在施兰遇害后,林宵让赵天火速查了她的信息,得知施兰进入爱柯工作只有两个月,也就是说,符合傅小君中毒的可能阶段。而且,在施兰家的后续搜查里,也找到了残留的氰化钾痕迹。施兰给傅小君下毒是长期的,所以导致的是慢性中毒,这也就说明了这个极具挥发性的危险毒物不得不在施兰家保存多时那么后期就算处理干净,也难免留下痕迹。
如此确定的原因还有另外一个,那就是上次林宵等人到爱柯看过的监控。
监控里傅小君始终处于画面内,只有少数几次离开座位,而座位一直无人动过手脚,相当于中毒的可能只有在她离开前往另一个地方才会发生。
而那个地方,不出意外就是——卫生间。
但华洁保洁公司也算是有名号的正儿八经的公司,施兰的背景干净他们才会招收进来,并安排进入爱柯母婴企业。这点就比较难查,施兰到底是因为什么要下手杀害傅小君?这个普通的中年妇人跟毒品又能牵扯上什么关系?
而且,施兰的氰化钾来源,到底是自己准备,还是幕后之人所提供?
唐景枫一边看,一边手指在触摸屏上来回滑动,随时随地做着标注。
他没有去过任何一个现场,只能用空间补充想象能力去填补这空缺,好让现场感更饱满,对于凶案犯罪的嗅觉才能敏锐。
孙辰是跳楼死亡的,跟几个月前孟梦选择的地点一模一样,这让精神一直处于高度集中的唐景枫微微顿了思绪。
神识一恍惚,他便想到了唐佑宁。
似乎很久没有去看过表哥了,也不知道在里面……过得好不好……
唐景枫再叹一口气,甩甩脑袋强迫自己暂时不去想,须臾他便重新聚焦,盯着电脑屏幕的眼睛依旧锐利。
跳楼案没有疑点,现场、死前通话以及监控都能证明孙辰的确是自己选择跳楼的,但这并不排除孙辰是因为遭受了什么打击而甘愿自我终结生命,毕竟她是一个有吸毒史的姑娘。
不过,秦法医的尸检报告称,孙辰死前并未吸食毒品,也就是说她不可能是因为吸食过量导致出现幻觉而意外丧生。
排除种种原因,才能更接近真相,唐景枫一直坚信这一点。
把所有资料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唐景枫合上电脑,盯着床对面那堵墙出神。墙上有个钟,秒针不知疲倦滴答滴答走着,他的眼睛便也跟着那针一圈圈地转,待转了三圈后,他终于慢慢回神,闭眼开始整理思绪。
首先,三起案子可并案处理,被害人数高达六人。
唐景枫想了想,兀自摇了摇头。
其实在他眼里,被害人只有三人——傅小君,孙辰,还有施兰。
施兰的家人只是因为幕后之人要下手时恰好在场,万不得已才一起动手的。听林宵说,施兰还有一对儿女,所幸儿女当时在上学,否则便……
唐景枫没往下想,也不知道那幕后之人会不会以后再对这俩孩子下手。
事件的导火索是傅小君,傅小君的存在威胁到了毒枭,导致那幕后之人不得不找到施兰去下手。而下手之后又怕事情暴露,将施兰灭口。这两人有连带关系,唐景枫尚且能理出一些思路,但不知孙辰又是何原因?
不过,唐景枫不懂,如果林宵没有查到施兰头上,他们将施兰灭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那样的话……男人拧眉,挺起腰板再度打开笔记本,新建了一个空白的文档,手指在键盘上快速跃动。
想到什么便写下来,因为如今的唐景枫总有些心神不宁,得时时刻刻记录着。
应当是施兰发现或做了什么让人不得不灭口她的事,哪怕这一举动会给他们带来嫌疑,也必须得狠心做了。
孙辰暂时属于独立个体,他可以从另外两个连带的被害人查起。这是唐景枫自己的思路,也是他习惯的思路。
列下眼前最该要排查的,逐一去解决,才能慢慢抽丝剥茧。
第一,他要去施兰家一趟,还要去见一见那俩孩子,了解一些他想了解的事。
第二,他得找到尹东,因为他想知道这男人突然辞职的原因,且是在如今这个做什么都足以引起怀疑的档口。当然,他也很好奇关于江同与傅小君的关系,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而这风,也不是莫名其妙就会起的。
第三,他需要联系钟亚丽,那个和傅小君最熟悉的同事,问问施兰和傅小君有没有什么私下的恩怨,毕竟她是在场人员中比较有取证价值的。
大概就是这三件事,唐景枫认为最该着手。
保存文档之前,他又重新看了一遍,因为案子发生的时间已久,尤其,还是在这么杂乱的前提下,多桩案子搅合在一起,想想就麻烦。
流城那边陷害他跟夏当归的贼儿听说还没找到,钱包上没有指纹,相比那天那人是戴了手套,早有准备。这点唐景枫没有意外,如果真是刻意安排要来拖延他们的回城时间,这招倒的确有效。
合上电脑,唐景枫把笔记本随意往枕头边上一塞,动作迅速地躺了下来。
枕头上还似乎残留着夏当归发间的清香,淡淡的,闻起来令人恍惚。
唐景枫满足地闭眼,早早入眠。
晚安,当归……
翌日一早,唐景枫睡到日上三竿,昨晚忘了拉窗帘,冬日暖阳刚刚好透过玻璃窗洒进来,带着这个季节特有的能够治愈人的温度。
唐景枫翻个身,睡眼惺忪地看着那大片大片落于床前的阳光,心底没来由的一阵宁静。
他跟林宵告了三天假,三天,关闭所有通讯设备,林宵不会打电话来,他也不会打电话去。时间属于他,想查什么都可以去,只要三天后,给出答案。
这期限紧迫,但对于破案而言,又太过缓慢。
唐景枫起身下床,空调半夜自动关了,卧室里又显得有了些凉意。他披上外套,又一溜烟跑回自己屋子拿了换洗衣物,这才往卫生间去。
早晨洗个澡,很快便能头脑清醒。
大概半个小时后,一身清爽的男人擦着头发出了来,脚踩拖鞋进厨房翻了翻冰箱,这才发现离家一个多月,冰箱里压根儿就没什么吃的。
唐景枫挠挠头,点火随便煎了个鸡蛋,洗锅子的时候又看了下牛奶,有效日期显示早已过期。
他简单解决了早餐,往脖子里套了根黑色围巾,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先去施兰家,这是他已打算的。
施兰的两个孩子被亲戚给接去了,因为那亲戚家就在川南,所以施兰生前所住的公寓,如今已空无一人。
唐景枫昨天问林宵拿了备份钥匙,一路爬上六楼的时候,很顺利就开了门。因为怕惊动对门的邻居,他没有发出多大声音,即便现在他也不确定对门还有没有住着人,毕竟……施兰家相当于是被灭门的。
一进门,客厅还保持着当日惨不忍睹的景象。
地上的血迹未完全清理,红色渗进地板,凝成黑乎乎的一大团,从门口一路延伸。整个客厅原本就不大,这样一眼望去,就好像亲身经历着犯罪的过程,触目惊心。
唐景枫没将注意力放在此处太久,目标明确地进入了死者施兰与其丈夫的卧室。卧室不可能是藏匿氰化钾的地方,毕竟施兰要用它下毒,肯定是清楚它的危险性的,但卧室是掩藏秘密最多的地方,也是唐景枫最会率先调查的地方。
卧室很小,一张大床,两边各有一个床头柜,对面一台电视机,旁边的墙壁处卡着双开门的衣柜,塞得满满当当。
林宵等人已调查过,没有取证到有效的证据。
也是,幕后那人敢搞出那么大的动静,自然也会收拾得干干净净,毫无痕迹。
但唐景枫会看到林宵他们看不到的地方。
比如……
男人环顾四周,忽然间一顿,眸光落在床头的台历上,伸手便拿了起来。
现在是12月,台历却还翻在11月份那一页。唐景枫看了几秒,指头一捻,往前又翻了一页。
随即,他瞳孔一深!
10月15日这数字上,被用黑色水笔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如果没记错,林宵给他的资料里,10月10日才是施兰入职华洁保洁公司的日子,并非台历上被着重标记的10月15日!
唐景枫可以接受施兰对这份工作的看重,但10月15日并不是她的入职日期,那就说明这日子对她还有别的意义。
什么意义?他不知道,但这日子和傅小君中毒初期时间吻合。
唐景枫皱眉,拿出手机备忘录开始做笔记。
10月15日,或许是幕后之人开始跟施兰联系的第一天。
林宵他们调查此处的时候,没有搜到施兰的手机,也就是说手机极有可能被人拿走。那么,手机里就一定有施兰跟对方的联系线索。而现在他们肯定找不到那手机了,也就暂时没办法查到对方头上。
唐景枫拿了台历,就站在原地一页一页翻了起来。而他越往后翻,越觉得之前的推断正确。
一月至九月,台历上干干净净,一笔一划都没有,只有10月15日这个日期上画了第一笔。
然后,11月15日。
然后,12月15日。
太过规律,规律到一眼便能看出这日期代表了什么。
每一个月的15号,是加重氰化钾用量的日子吧……
氰化钾毒性强,若要形成慢性中毒,必须时刻注意每天的用量。而施兰只是一个普通的妇人,对于这用量自然没有那么清楚,对方要求她给傅小君下毒,一定会强调暂时不要毒死人。那么,紧张又恐惧的施兰,下手时一定畏缩。
为了保证不提前毒杀傅小君,甚至可以说是害怕自己办砸了事情,施兰会下意识减轻用量。这样的话,最大的可能性是,傅小君的中毒症状将缓解,也就是相当于,她不一定会中毒。
这样施兰仍旧没有完成任务。
唐景枫不知道对方是以什么来威胁施兰的,左不过是家庭与孩子。
但如此一来,施兰不管下手重或轻,都忧心忡忡。重了,怕傅小君猝死,轻了,又怕用量完全不起作用。于是,她只能每个月定一个固定的时间,在那一天加重用量,确保傅小君能处在氰化钾中毒的状态下。
10月15日施兰就已定下如此计划,也就代表了她至少在国庆期间就已和对方取得联系,并接手了氰化钾来源。
氰化钾一般店里买不到,除非是网络。但施兰家没有台式电脑,只有一台便携式笔记本,由上了高中的儿子带去学校宿舍使用。
这样推断可知,氰化钾的来源,应当是由对方提供。
唐景枫耸耸肩,心头微微清明了些。
他喜欢拨开层层迷雾看到一丝光亮的感觉,那感觉会让人觉得心情非常好,满足又轻松。
他心里已有了主意,从卧室退出来后,又将整个公寓给兜了一遍。血迹都在客厅,也就是说当时对方来,人都聚集在外间。或许,对方装作是施兰的朋友来拜访,毕竟只有客人上门,长辈和同辈才会齐齐在场。
唐景枫搜寻了一圈,最后还是站定在沙发前。只要往前跨两步,他就能踩到斑驳血迹。
对方那日来,一定不是独身。
施兰家里四口人被杀,尸体检测是刀子捅死的,甚至没有惊动到隔壁的邻居。要知道老式公寓楼的隔音效果非常差,对门的人打一个喷嚏可能都会被听到。
要想让四个成年人一声不吭就被杀死,除非对方人数也多,才能做到完全制服。
应该是三四个比较魁梧的男人,唐景枫如是想。
来前肯定跟施兰联系过,因为要确保她家里有人,不会白跑一趟。也符合最后施兰的手机被带走,因为手机里有通话记录。
一切都说得过去,唐景枫满意了,带上台历出了门。
锁门的时候,他复又看了那萧条的屋子一眼,最后目光落定在地板的黑色血迹上,沉眉,转身离去。
接下来……要去施兰亲戚家见见那俩孩子。
虽然知道这么快就去揭开孩子的伤疤不好,但毕竟施兰是犯罪者也是受害者,为了更快且公正地揪出幕后之人,这点痛苦那一对儿女需要背负,尽管……残忍。
唐景枫没有开车,所幸施兰的那位亲戚住得不远,倒两班公交车就能到,他本有意坐巴士,奈何一掏口袋才发现未带钱包,自然也就没有硬币和交通卡。
男人默默开始靠双腿走路。
那亲戚是施兰的表姐,关系算近,所以两个孩子应该不至于受寄人篱下之苦。
“请进吧,今儿周末,孩子在家。”表姐姓梁名荷,丈夫在外省上班,女儿已上大学,每逢假期才回来,所以如今家中只有她和两个孩子。
梁荷礼貌温柔,清楚唐景枫来意以及身份后,便将人迎了进来。
“小艺,小昌,”她冲里屋喊了声,不一会儿两个身穿高中校服的孩子就从房间里出了来,“过来,警察叔叔有事情要问你们。”
警察叔叔……
唐景枫抿唇,默默接受了这称呼。
女孩叫小艺,男孩叫小昌,小艺跟小昌是龙凤胎,如果非得按照落胎顺序来算,那么小艺便是姐姐。
不知道是生来性子便沉默,还是一家惨遭不幸的事情完全打击到了两个孩子,导致现在明明看起来非常听梁荷话的小艺跟小昌,就如同两具行尸走肉,没有半点灵魂的样子。
唐景枫仔细打量着两个孩子,女孩矮些,男孩却快要和他一般高了,“别怕,我们就简单地聊聊天,可以吗?”他多和狡诈的疑犯打交道,对于和孩子交谈,反倒没有了魄力,“当然,如果……嗯……”
他其实想说,如果心理还暂时没有那么快可以接受,他也是可以等的。
只不过,能等的时间并不多。
女生总是比男生更早成熟,在很多情况下,女生也更能担得起一些责任。
小艺是姐姐,面对唐景枫的时候,倒真有几分长姐的姿态。
“没事的,您……会给我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讨回公道的,对吗?”女孩儿小心翼翼,一句话说到一半喉间就被哽住了。
唐景枫一愣,须臾郑重点头:“一定。”两字简短,但即是承诺。
梁荷看了唐景枫一眼,轻轻道:“那个,您和孩子聊,我去收拾一下屋子。”女人很会说话,特地将空间让给唐景枫,自己转身进了卧室,把卧室门也给关了上。
客厅里就剩两个孩子一个大人相对无言。
半晌,唐景枫先一步在沙发上坐下,小艺跟小昌对视,末了也走到男人对面,一前一后坐了下来。
话是从唐景枫那里先开始的。
“你们的母亲,平常是个怎样的人?”
这问题一出口,倒让两个孩子愣了片刻。
“妈妈……”小艺嗫嚅,两个字说完,眼泪水便哗哗落了下来。孩子想到了惨遭不测的亲人,虽然没有见到现场惨不忍睹的画面,但只要一想到是被人杀害的,那种心脏像揪着一样的感觉,会让她痛得无法呼吸。
小昌抿着唇,看一眼姐姐,又看一眼唐景枫。
他比小艺镇定得多,或许是因为是男孩子,没有女生成熟,但比女生坚强。该担起的担子,该承受的痛楚,男孩子在关键时候还是有能力的。
“妈妈很好。”只有四个字,似用尽了这个孩子全部的力气。
唐景枫哑然,他该如何再问?
沉默片刻,客厅里只剩下小艺低低的抽泣,一声接着一声,唐景枫听着心里也不是很好受。
“她都和哪些人接触呢?比如……朋友?同事?”
男人接着问,不敢将话说太明显,因为听说两个孩子学习成绩很好,太通透了或许他们能听出话外之音。
小昌目光落在茶几上,语调没有起伏,“妈妈除了上班,其他时间都会在家里,都不到外面走动的,”他看了姐姐一眼,似乎在无声问她有没有补充,“况且妈妈经常换工作,和同事也没有那么熟悉。”
小艺擦擦眼泪点头道:“没错,国庆节上来妈妈又换了新的上班地方,她很忙,但对人很好,谁会……”
谁会伤害她?
唐景枫心道这句,看着女孩子颤抖的肩膀,似见那同样瘦弱的丫头,腰板挺得直。
谈话其实进行得并不顺利,小艺一直断断续续的哭泣,小昌虽然很配合,但说的多是些没什么用的。唐景枫很苦恼,却也无可奈何,现在也不能对两个刚刚失去亲人以及家庭的孩子苛求太多,他只掌握到,施兰平常时候跟毒枭的联络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没有,因为至少,孩子们没有见她跟外人联系。
参照施兰频频换工作的习惯考虑,还有她国庆节上来又到新的公司上班来看,应该只是一枚临时棋子而已。
用一个没什么特殊背景身份的中年妇女,来干掉一个有吸毒史的办公室女职员。
唐景枫皱眉,跟两个孩子告别后,又风风火火往尹东家赶。
争取今天,将几个地方都跑个遍,现在还差尹东家跟钟亚丽家,他希望自己能有所发现。
尹东家住的不错,在30层的公寓楼顶层,俯视下去视野开阔,风景一定很好。
开门的正是尹东,那男人独居,没有见过唐景枫,一开始还有些抵触。待说明了来意,尹东“噢”了一声,还算热情,“进来吧,家里没人。”他将拖鞋摆好,还特地问唐景枫要不要喝杯咖啡。
“不必,我问完我想知道的很快就走,后头还有事在等着我。”唐景枫婉拒道。
“那好,你问吧,我知道的都会说。”尹东已经接受过笔录调查,端得是一派自然。
唐景枫找他,并不是怀疑他,只是想从侧面了解一下傅小君跟江同的关系,毕竟他不是说,这两人之前有那么一段暧昧吗?
当然,他还想问,尹东突然要辞职的原因。
“我是认为,小君跟江老板不可能干干净净的,”尹东话说得很明白,反正现在在自己家,这话也不会被别人听到,“之前他们两个出差,都还没到时间呢,天天腻在一起,不分上班下班时间。”尹东如是道。
“我是男人,江老板也是男人,男人对男人最是了解,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清清楚楚一目了然,”尹东还是秉着一副笃定的态度,“再者,江老板已经有了家室,于公于私都该注意着,带小君出差,不如带别人。”
唐景枫细细敛眉,闻言忽然笑道:“你不会是因为嫉妒傅小君可以出差,而不是你,所以这样说吧?”
尹东愣,须臾也笑了,颇有些被气到,“呵,你这么想?”他鼻间出气,慢慢摇着脑袋,看样子很是忿忿,“那我也没有办法了,反正我告诉你的都是实话,怎么想是你的事情,我无法左右。”
“抱歉,”唐景枫为了安抚尹东的情绪,耸耸肩表示道歉,“那,能说说你为何突然要辞职吗?”
傅小君刚出事,案子还在调查,尹东却递交了辞职申请给刚回来的江同,未免奇怪。
尹东不置可否,“我知道这样做你们会怀疑我,但既然我没有做什么事,心里肯定是坦荡的,也就不怕你们怀疑了,”他的性子刚烈得很,“我只是觉得,爱柯已经呆不下去了。”
唐景枫挑眉不说话,只等着尹东自己解释。
“我已经不小了,原本在这儿做得不错,自然也就不会产生要跳槽的念头,尽管职位并不高。”的确,尹东在傅小君之下,不算江同的得力助手。
“但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或多或少对公司会有影响。不说别的,小君死于中毒,还是慢性中毒,外头一听这消息,自然会想到咱们公司不干净。公司是做婴儿生意的,毒这一字可大可小。”尹东言之凿凿。
唐景枫插了一句:“你担心你的未来砸在爱柯?”
“那不然呢?”尹东反问,“我还没结婚,虽然有了房子,但总得为将来打算。”爱柯今后的生意绝对会严重受影响,之前有别家公司要挖他,他没考虑好,如今已经是考虑得非常清楚了。
唐景枫默然,随即问了这么一句:“辞职申请若是批准了,你会去哪里?”
尹东诧异,“这跟案子有关?”他日后到哪里工作,也算是调查范围?
“我问的,自然都是有关的,你只需回答便是了。”唐景枫摆着一副毋庸置疑的态度。
尹东嘀咕了一句,瘪瘪嘴道:“富世母婴,也是一家负责婴儿用品的公司,还挺知名的。”
唐景枫一震,脑海里有什么在转,记忆盘旋,一下子回到了……几日前!
那日,陈俊高傲地说,他是富世母婴的老板。
富世母婴乃全国500强企业,绝对没有重名的可能。
唐景枫倒吸一口凉气,似一下子,惊觉了什么!
“富世母婴已经聘用你了?”他咬牙,一字一顿。
尹东有些被唐景枫的面色吓到,这男人突然的严肃,以及扣着他胳膊的手掌,都下了狠劲。
好像……突然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前两天他们那边的hr联系我说,只要我在爱柯辞职了,随时都能过去,直接上班。”尹东讷讷道。
“我靠!”唐景枫低低咒骂一声,极少爆粗的他,这时候真是怒了。
怪自己反应太慢,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当初知道死者傅小君是母婴用品公司的时候,他就该有所警觉的,毕竟,知名母婴用品公司并不多,富世不容忽视!
他这么一顿暗骂,骂的是自己。
然而……
下一瞬,似又想到什么的唐景枫,面色忽然再度一变。
“怎么了这是……”尹东被这样的唐景枫彻底给惊着了,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敢动。
跟前的男人突然起身,一个箭步就往门口去,打开门之后什么话也没有留下,甩了一个急匆匆的背影,就这么……离开了?!
尹东整个人都凌乱了。
而唐景枫,在缓慢下行的电梯里,出了一头冷汗。
手里捏着手机,昨日他亲口说,这三天里不再跟林宵联络,然而只是十多个小时,他便要自己打破规矩。因为……人命比规矩重要得多!
谁的命?
苏乔乔的命!
唐景枫手心都凉了,电梯里没有信号,30层楼,时间似乎过得非常缓慢,慢到他觉得,最煎熬的时刻,莫过于此。
爱柯公司的员工出了事,死于慢性中毒,分局调查怀疑是公司内部员工下的手,就在那时候,富世母婴向尹东发出邀请,而尹东,当时还是林宵他们重点控制的对象。
这一招借刀杀人,这一出拉人垫背,真是高。
尹东若在这关键时刻辞职,嫌疑很快便会上升,若非林宵偶然查出施兰,尹东是不是就会因此而接受更为深入的调查?然后浪费了他们宝贵的时间,为对方之后的作祟提供更多的机会?
陈俊是富世母婴的老板,苏乔乔……是他的未婚妻!
唐景枫紧了拳头,身子靠在电梯里头凉凉的壁上,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
他……回想起了很多……之前看不到的东西……
或者说,不是看不到,只是他看到了,选择性忽略,乃至遗忘。
他想起了苏乔乔的身材,凹凸有致,玲珑有型,但他跟她尚算熟悉,那日晚餐前,她没有那样的蓬勃。
他想起了用餐时频频补妆的她,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他只看得到夏当归,看不到对面那女人,似乎有些苍白的脸。
他想起了离别时,陈俊揽着苏乔乔,女人想回眸,却似被一个大力狠狠拽走,那余光他未见,此刻忆着,竟觉……悲怆!
唐景枫不禁打了个寒颤。
多么可怕……
一个重拳狠狠打在电梯门上,“叮咚”一声,到了一楼。
唐景枫再不犹豫,快速出了电梯,一跨出来手里电话已经拨了出去。
“林宵!查12月15日那晚流城飞墨西哥的航班!航班里有两个人,陈俊和苏乔乔,你势必要找到这两个人!”
那天,苏乔乔在抹胸里装了毒品,所以看上去身材更性感了。
那天,她跟陈俊飞墨西哥不是为了提前度什么蜜月,只是要走私而已。
那天,想看他的最后一眼,或许是告别,或许……是提醒。
只是他的眼里只看得见一个人,那个人不是苏乔乔罢了。
唐景枫不知道这跨国的线索林宵有没有办法能查得到,他只希望,苏乔乔没事就好。
傅小君死了,孙辰死了,施兰死了,他不希望这次的案子里,再多一具尸体。那女人还年轻,还期盼着能嫁个男人,过衣食无忧的富足生活,尽管唐景枫不喜欢苏乔乔,却也是她的……朋友。
若是出了什么事……他真不知如何,毕竟当日,是他亲眼看着陈俊,将苏乔乔带走,毫不动容。
电话打完,唐景枫靠在公寓楼下的大门口处,腿脚如灌了铅,半点也无法移动。他就这么静静呆着,似乎也不打算去钟亚丽那边了。
案子,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傅小君跟孙辰都是需要像毒枭求取毒品来吸食的人,但因为发生了某种他们所不知的情况,必须将两人灭口。用来灭口傅小君的自然是施兰,或许是因为傅小君和江同的关系,毒枭不方便下手,便有了这么个主意。当然,孙辰的较容易些,可能只是一通电话警告而已。
杀害傅小君之后嫁祸于尹东,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到施兰。但可惜他们查到了施兰身上,不得已便只能再将施兰这颗棋子除去。
如此一来,只要找到欲要陷害尹东之人,便相当于找到了此案的幕后黑手。
陷害尹东的就是富世母婴,陈俊是富世母婴的老板,嫌疑最大。
唐景枫意识有些恍惚,直到这时候才又突然想起,那天吃饭时,夏当归一句话——
“你有心事。”
陈俊的反应镇定得过头,他记得自己也多看了两眼。
现在想来,真是满满破绽!
唐景枫愈发懊恼了,后悔自己的松懈与粗心。
似乎现在,也能解释为什么陈俊之前见到他和夏当归和之后见到他们时,完全判若两人的态度。第一次见是在商城,那时他们刚知道苏乔乔和陈俊的关系,自然陈俊也就不了解两人的身份。第二次见,陈俊跟苏乔乔已好了那么一段时间,自然也就清楚了他和夏当归的工作。
这样便对了,一个走私毒品的商人,对于警务工作者,总是带着特有的抵触的。
全是破绽!
唐景枫气得又砸了一拳在玻璃门上,惹得门卫都看了过来。
苏乔乔后来一定是知道了陈俊的“真正”工作,那她接下来所有的一切,到底是自愿,还是被迫?唐景枫这样想,却一时想不下去,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苏乔乔得活着。
那是他的疏忽造成的,苏乔乔若出事,他心难安。
带着沉重的心情,唐景枫回了家。
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他也没有胃口,干脆又钻回了夏当归的屋子,趴在床上不动弹了。
心情很不好,只想闭着眼睛好好安静一会儿,让思维沉寂,冷静下来之后想想接下来该做什么。
要等林宵的消息,找到陈俊,找到苏乔乔。
分局可能有内鬼,所以打电话的时候,唐景枫着重强调了此事一定要林宵亲自去查,不能委托旁人,哪怕是赵天跟刘晟凡也不行。事情还得隐瞒着,现在这情况,做什么都得小心翼翼。
“当归,你说墨西哥那么大,怎么能找到两个人呢?”男人趴着,声音透过被子,闷闷地传出,似自言自语。
屋子里不可能有人回答他,他也不恼,只继续絮絮叨叨道:“还有,我总认为林宵身边有奸细,但不知道那人究竟是哪一派的。ht里面有毒枭的窝点人尽皆知,但现在又牵扯上了富世母婴。”
“到底是哪一个地方不干净?ht?爱柯?富世?”唐景枫叹口气,觉得心累。
“我让林宵不要相信任何人,可是,该不该放手一搏,去赌一把引蛇出洞?”他这样想着,一时脑袋里更加乱糟糟,甩了枕头走进浴室,打算冲个凉。
洗澡的时候,唐景枫还是想到了苏乔乔。
不管真相到底是如何,苏乔乔被陈俊利用在以身体走私毒品是不争的事实,而现在她必定有危险。为了能更好的将人控制,很显然她会被强迫吸毒,这样的话……
唐景枫想到了傅小君和孙辰,她们都是吸毒者,年龄相仿,跟苏乔乔……很像!
男人瞳孔猛地一缩,冲凉到一半急急拿浴巾抹了身子,拖鞋都没来得及穿就疾步出了来。孙辰的资料他掌握不全,但傅小君的可是一抓一大把,傅小君经常性出差,如果真的人体藏毒并走私,那应该非常容易,但……首先她要瞒过江同!
江同与其同行,而藏毒者不能喝水不能进食,坐立状态都会显得比较古怪,江同不会发现不了。
那么,反过来说,江同是知情的?!
爱柯也是母婴用品公司,难道……爱柯跟富世同流合污?
那富世推出尹东做挡箭牌的同时,爱柯会不会,也推出了一个施兰做挡箭牌?
唐景枫拧眉,心口一阵咚咚直跳,细思恐极……
翌日,林宵的消息没有过来,这也正常,毕竟要查到墨西哥的航班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但唐景枫却没法镇定下来了,怎么说苏乔乔都是他认识了好几年的朋友,现在一条命还在陈俊手上吊着,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唐景枫想了想,还是决定出门了。
去爱柯。
去上次林宵看监控的地方。
既然江同也有鬼,爱柯推出施兰做替死鬼的决定跟他也脱不了干系。那么,那段他没有看过的监控视频,至少也给了林宵想法,让林宵能将注意力转移到施兰身上。
的确,唐景枫这样想没有错。
当时的监控视频里,傅小君几次离开到画面外,正是去上了洗手间。
爱柯还是空无一人,或者现在都可以说,这个公司相当于已经半倒闭。警戒线拉着,分局的兄弟每日轮流着值守,唐景枫到的时候门口两个小伙子正准备换班。
监控室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屋子里很干净,桌是桌椅是椅的,还呈现着当天的模样。唐景枫随便转了一圈,在当日赵天和刘晟凡坐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面前就是监视器,当时赵天和刘晟凡并肩而坐,江同在另一侧遥遥相望,林宵则在外间接着电话。唐景枫不知道此前情况,只默默瞧着,似盯着监视器出神。
片刻后,男人从发呆状态反应过来,竟慢慢抬起头,脑袋一点一点往上,对上了天花板角落里,那黑色的……小东西。
监控室,也有摄像头。
那个摄像头很小,看起来应该连接的是江同或者高层的计算机设备。不知道为什么,唐景枫盯着那摄像头瞧,竟觉得值得一探。
当时为了配合调查,江同办公室的笔记本是不允许带走的,也就是说,那台可能有此处监控内容的设备,现在就在分局。但若是江同有鬼,必不会如此放心就让林宵他们带走笔记本,除非,监控当时未开启,或者监控内容已被删除。
前者可能性更大,因为删除的内容只要没有被重新录入过,就可以大致恢复。
唐景枫眸子又黯了黯,总感觉距离真相仅仅一步之遥,却还差了那么一点火候。
正想得出神,手机却突然一阵振动。
唐景枫一愣,拿出来一看,竟是林宵的电话?
正奇怪林宵怎么这时候打来电话,转念一想,是不是墨西哥那边有了苏乔乔的消息,唐景枫心一惊,赶紧接了起来。
“什么情况林宵?”
男人语气有些着急,呼吸显得急促了些。
对面,有一阵短暂的沉默,令人心悸。
半晌,直到内心焦虑的唐景枫快要压制不住自己噎在喉间的催促,那头林宵终于沉道:“阿景,别查了,事情明朗了。”
接着,便是唐景枫这一边死一般的沉寂。
什么叫……别查了?
什么叫……明朗了?
凶手是谁?动机是什么?一切的背后主谋?还有那千丝缠绕的混乱思绪?
林宵再道:“你……说的没错,我……身边有……”那“内鬼”两个字,他始终无法说出口,承认唐景枫所言属实的感觉,其实并没有那么好受,因为那就相当于,他从此将他一个“兄弟”,永久划分为——“内鬼”。
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心凉的吗?
唐景枫抿唇,缓缓从座位上起身,再度转头扫视一遍整个屋子,心里有一股子气,想撒却不知道要如何撒,憋在心头,难受。
“那么,”他顿,吐出一口气问道,“是谁?”
对啊,是谁?
如此突然的结案,是……自首了?
林宵不答,不知是不愿,还是不忍,“你且先到局里来,来了你便知道了。”他只是这样说,语调沧桑。
唐景枫沉默,只应了声,两个男人便同时挂了电话。
从来没有哪一次的结案,比这次更让人膈应且心塞。
唐景枫没有特别着急地回去,相反,他只希望时间慢点、再慢点,慢到让自己能够一直在这条去川南分局的路上,永远走下去。
但,不现实,不是吗?
唐景枫进门,前厅的几个小年轻看着他,没说话。
唐景枫转过那条长长的走廊,左拐,迎面第一个碰上的,是赵天。
“唐哥……”赵天一愣,脸色不太好,“头儿在办公室。”他这么说了句,便突然没了下文。
唐景枫盯着他看,半晌忽而一笑:“我知道了。”
这头绪,算是从这里,真真正正的,连上了。
内鬼是刘晟凡。
从他经手的第二件案子,就该有嫌疑了。
只是他从未想到要怀疑,碎尸案将黑色塑料袋拿在手上的,一个具备丰富现场经验与处变不惊能力的警察,会因为忽然闹腾的人群,产生不必要的失误。
赵天神色复杂,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尴尬往后指了指,看得出心情并不好。
那扇林宵办公室的门,唐景枫终究没有去敲。他只转身,在前厅的沙发上坐下,就这么坐了半个多小时,忽然起了抽烟的念头。他反感烟味,所以从未染指过香烟,但那回,他问赵天要了一根烟。
分局禁烟,唐景枫便跑到外面,在角落里,笨拙地点燃了人生第一根香烟。
他跟许多刚刚开始学抽烟的大男孩一样,被第一口烟味儿呛得接连咳嗽,直到呛出泪水,眼眶微红,才不甘心地丢了烟蒂。
男人忽而又想到那个闻到烟味儿便皱眉的女孩儿,她蹙着细眉,眸底带着淡淡的却毫不掩饰的嫌疑。唐景枫失笑,低头看了眼自己两指之间,还未留下烟的黄痕,她日后不会知道的。
外头凉,他站了片刻,脊背有些发寒。而这时,听身后传来脚步声,有力,但沉重。
“阿景,”那人道,“结束了。”
唐景枫转头,林宵正从烟盒里抽了一根烟出来,眉间有淡淡的萧瑟。
他会抽烟,但不常抽。
男人宣泄苦闷心情的方式,一是拼酒,二便是抽烟。很巧的是,他们两个选择的一样。
“怎么回事?”唐景枫问,语调带了淡淡的苍凉,听在林宵心头,更添了几分不是滋味。
他深吸一口气,一根烟的火苗须臾便烧到了底,“还能有怎么回事,都被你说准了。”林宵苦笑,抬头看了一眼天,天色阴沉沉,似卷着巨大的风雨,暗得人心也惶惶。
“他……什么也不说,但……已经可以定罪了,”林宵弹了弹烟灰,这才发现烟已经燃完了,便直接将烟蒂给扔进了垃圾桶,“我也是偶然才看到的,如果你想看的话。”他说完,探手从兜里掏出了一部手机。
唐景枫不知道这手机是谁的,但看林宵的模样,想必应该是刘晟凡的无疑。
“手机?”唐景枫没接,只先问了一句。
“录像,”林宵的回答也简短,似自嘲,“不知是不是怕最后对方一朝翻脸,他好留下证据,手机里全是罪证。”
唐景枫听不太懂,但似乎又懂了些许。这录像,私心里他并不想看,所以到最后依旧未接,只淡淡留了句——
“那,是不是没有我什么事儿了?”
案子结束的荒唐而又突然,不管刘晟凡究竟真的是不小心给林宵看到了手机,还是因为内心折磨故意而为之,都已经不重要了。
“嗯,”林宵眯眸,看远处天际乌云翻卷,“没有了,等墨西哥那边有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但,”他转头,好像有些抱歉,“不得不很严肃地说,苏乔乔生还的可能性……不大。”
“录像虽说你不看,但想必内容也该是清楚的。爱柯以及富世母婴都是藏毒组织,背后牵扯的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伙毒枭,不过我们也在尽快调查。江同已经坐飞机潜逃,不出意外能将其在飞机降落时截获,而富世的老板也就是你所说的那个陈俊,尚未得到消息。”
“傅小君是吸毒者,更是人体藏毒的走私者,和孙辰甚至苏乔乔是同一个类型,只不过傅小君在组织里地位高些,遭到杀害极有可能是因为知晓了太多秘密。而孙辰涉世未深,选择跳楼想必是承受不住巨大压力。苏乔乔的话……暂且不知陈俊对她是真心还是假意,所以,要做好心理准备。”
林宵一大段话说完,唐景枫叹了一口气。
“我当然知道,”男人耸耸肩,似有些无奈,“那便这样吧,后续行动你会比较忙碌,我尽量帮你。”唐景枫不算很勤奋的人,他只是想借着多做事,来忘记烦扰。
后续调查其实进行得很顺利,刘晟凡手机里的录像清楚得不能再清楚,完全就是实打实的罪证。不过,唐景枫再没有见到那个与他甚至有过合作的小伙子,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走到这一步,是已经很久很久的埋伏,还是……一朝不慎的误入歧途?
真相,永远地埋葬,无人知晓。
……
转眼便是一月过去,这一月里,川南发生了巨大变化。
毒品案结束得雷厉风行,却又带了些淡淡的缠绵。爱柯是小企业,要打垮不难,但富世母婴别说在海城了,就是整个国际上都属于知名品牌,仅凭林宵这么个小小分局的行动队长,根本就做不到撼动它分毫。
但至少,江同被捕,陈俊被捕,涉案的嫌疑人员一个个都落了网。
而刘晟凡,因为没有染血,只是被判了刑。唐景枫不知道这罪责对于他来说是轻了还是重了,但有什么东西,是判了刑都再也无法换回的。那伤害,对于林宵来说更甚。
不过……苏乔乔的下落,却成了谜。
陈俊始终不坦白苏乔乔的生死究竟如何,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他自始至终没有松口。唐景枫气得关掉审讯室的监控直接打了男人一顿,却还是无可奈何,陈俊的嘴就跟密不透风的铁桶一般。
找不到了,那跟死了又有何区别?
唐景枫觉得,这案子,将是他这辈子处理过的,最丢人也最损失惨重的案子。
他甚至真想将这案子从生命中抹去,这样,在这案子里消失的人们,便都会回来。
傅小君,孙辰,施兰一家,苏乔乔,以及——
离去的那个,他的女孩儿。
案子结束的第二个月,唐景枫去了一趟郁望家。郁老爷子很久没见他,笑骂着捶了他好几下,拳头深重,颇还有当年风范。郁望却急吼吼把六只小狗给他塞了过来,声称快受不住这些小家伙了。
唐景枫还在郁望家见到了顾弗青,那姑娘浅浅笑着,偶尔一恍惚间,竟觉得有些相像夏当归。真不知道是自己太久没见那丫头出现了幻觉,还是顾弗青某些地方真的很像夏当归。
唐景枫拿眼神询问郁望,问他这女孩在这儿是什么意思。
郁望只笑不答,看来或许,郁爷爷会喜欢顾弗青。
那天吃了一顿很久没吃过的好吃的晚饭,回到家的时候,六只小家伙像撒泼一样在客厅团团转,颇有些兴奋的样子。
唐景枫吃吃笑,回房间开了电脑。
这段时间,他一直反复看着那桩早已落幕的毒品案。案子其实有很多疑点,但因了那他未曾看过的录像,案子就这么结束了,结束得令他现在想起来,总觉得心慌慌的。
今儿又是如此,他跟往常一样,开了电脑盯着屏幕发呆,手指在鼠标上久久不动,仿佛凝结。
半晌,男人似终于下了什么决定,指尖在键盘上快速跃动。一封邮件悄无声息地发到了林宵的客户端,带着他已经压抑许久的好奇。
没等几分钟,回信来了。
那是一封带了附件的邮件,附件是一个压缩包,压缩包里,便是唐景枫没有看过的录像。
他想了想,选择解压。
录像只有一份,但唐景枫记得,林宵说过手机里有所有的罪证,那么也就是说其实并不止一份。可……现在林宵发过来的,仅仅一份,那这份是……最重要的?
唐景枫不解,但还是耐着性子点了开。
画面没有声音,屏幕前的唐景枫,却慢慢……瞪大了眸子。
片刻后,男人“啪”一下盖上笔记本,面色死沉,随即倒头便睡。
那录像,他选择遗忘。
或许,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林宵在亲自逮捕刘晟凡之后,眸底无尽的失望与绝望中,还带了点欣慰。
那是一段,在爱柯监控室内的画面。那正是那段,唐景枫猜测会连接在江同电脑端的录像。
画面里,林宵不在,赵天和刘晟凡坐在一起,一个靠前,一个靠后,正目不转睛盯着监控看。而两人身后,江同站着,一手插在裤兜,一手……明晃晃的尖刀。
尖刀逼近,快要抵上赵天的后心。
刘晟凡慢慢伸出手,按住了江同掌心的尖刀。
随即是,最沉重的摇头。
不管江同当时选择要杀了赵天然后再杀了林宵的用意是何,也不管刘晟凡阻止江同的原因是害怕暴露还是心中有愧,但至少,一切都成了不幸中的万幸。
他们都还活着,不就是幸运吗?
唐景枫脸埋在枕头内,闭眼轻笑,微苦。
……
半年后。
唐景枫盯着桌面上的台历看,好看的眉头蹙得紧紧。
“当归啊当归,半年了,都是酷暑了,”他嘀咕着,语调颇为不满,“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他还记得,去年今天,他说过,再不要错过她的生日,还要亲口祝她生日快乐,难道这才一年过去,便要让他一个堂堂大男人食言?
唐景枫觉得夏当归不该会如此对待她,可这样一想,又担心那丫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毕竟,那么久过去,他一点消息也无,说不害怕是假的。可自己却无能为力,完全联系不上夏当归,哪怕通过林宵和郁望,也丝毫没有消息。
唐景枫心头咚咚直跳,从地板上爬起来,安慰自己——
“可能真的太忙了,如果出事,局长会帮她。”
海城公安总局的局长唐景枫已经联系上了,不过还是三个月之前的事情了。那时他刚结束跟川南分局最后一起案子的工作,林宵也给他放了一个假,唐景枫便有时间去找了局长。但局长不在海城,他也只是跟他电话联系了下。
那时听说夏当归也不在海城,但为了工作以及人身安全,一定不能泄露,而局长唯一能保证的是,夏当归一切安全。
唐景枫就是因为这句话,耐心等了三个月。
可这三个月呢?她可安好?
唐景枫挠挠头,换鞋准备出门。他希望,她只是为了给他一个惊喜,会在明天,她的生日,准时出现。所以他要去买点菜,为她庆祝生日。
周末,街上很是热闹,唐景枫似被氛围感染,心情也渐渐愉悦起来。
其实,谁说等待煎熬,很多时候,等待也是幸福的。
而他也始终相信,某一天,或许今日,或许明朝,他和她,终会在某个转角,不期而遇。
------题外话------
之后的卷四相当于番外,主要更新当归和枸杞的感情戏,因为隔壁新文正在连载推荐中,所以番外卷将会不定期更新,一般是周更吧!
么么哒!《宠妻》在妇女节那天已经收到了上无线渠道的通知,所以之后为了配合渠道,将改名为《爱妻中请勿扰》。不要打我,我也不想的嘤嘤嘤~
总之,感谢大家一路陪伴,从去年9月至今年3月,半年时间,等待完结的我们,很幸福~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八章 等待也是幸福的 卷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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