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闭了下眼睛，睁开的时候，眼睛里是深深的痛苦。
    “你知道吗，他们大多数就是普通人，在混乱的前一天还是父亲、儿子，是公司的职员，是工厂的职工或者是学生。
    普通人心理能够承受的东西不多，他们本来就绝望了，但绝望中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期待，当期待没有的时候，他们的情绪最终失控了。”
    李立深吸一口气，指着显示屏，“那个孙医生，最初也没有认为他会死。可他亲眼看着活生生的人在他的面前被撕裂的时候，忽然就经受不住了。”
    李立回忆着，缓缓摇头，伸手蒙住眼睛，“如果人间有地狱，我刚刚从地狱归来。”
    “这不是谁的错。”周尧缓缓道。
    “是我，我们将他们送进去的。”李立不想看任何人，如果可能，他连自己都不想看到，“我亲手送他们进去这个人间地狱的。”
    “李队，现在不是消沉的时候。你是队长，是队里的灵魂。”周尧诚恳地道。
    “呵呵。”李立冷笑了声，放下手，指着自己的脑袋，“你知道吗？当我知道情绪可以被晶体左右的时候，我想的是什么吗？我想要亲手挖出来它。”
    房间里出现片刻的安静。
    “抱歉，我……”李立伸手揉了揉面颊，放下手时，面色差不多平静了，“外边现在怎样了？”
    “不大好。现在的外边，已经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了。”周尧道。
    “什么意思？”
    “就刚刚一会接到的报警就是平时的十几倍。都是有人忽然发狂的。”周尧的手指无意识地点了点，“李队，你我都知道，个人力量无限增大之后，社会上的秩序就要不受控制了。
    社会秩序需要执法者强制执行。但被执法者拥有了与执法者可以抗衡的力量之后，社会秩序还能很好地稳固吗？”
    两个人的视线都不由望着地面的显示屏，周尧虽然看不到屏幕，也知道上面会出现什么。
    “我们作为执法者手里的工具，为了社会秩序，应该不折不扣地完成命令。可如果这个命令与我们曾经接受的教育，曾经的宣誓背道而驰呢？”
    李立眼眸猛然一缩，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我对刚刚接到的命令，心存疑惑。”周尧沉稳地继续道，“我不可避免会猜想，这样的命令今天会针对研究所内的感染者，明天会不会针对外边的普通人？
    后天会不会针对我们的队友？李队，如果有一天我接到同样的命令，却是针对你，我要不要听从？”
    李立审视着周尧，好一会才道：“你到底想要对我说什么？”
    周尧几乎不假思索道：“马林教授手里一定有关于感染的秘密，研究所内也会有。我不想成为混乱中的牺牲品，也不想成为混乱时候谁手里的刀。”
    “不可能！”李立也是不假思索地道，“这些东西我得不到。人今天跑了，你亲眼看到。研究所内的资料，我无权调阅！”
    周尧猛然一踢显示屏，显示屏在二人中间偏移到两人全能看到的角度。
    周尧指着显示屏上的画面：“你刚刚说这里是人间地狱！他们都是无辜者。你在听到那样的命令的时候，难道不会犹豫？如果有一天你也是其中的一员呢？”
    “我是犹豫。但科学总会有所牺牲。”李立一字一字地道，“面对未知，牺牲在所难免。就如你所说的，这是全人类的危机，不是你我一个人可以抗衡的。所以，如果需要，我不吝自己的牺牲。”
    “所以如果需要，你也会希望像他们一样被对待？李立，你是wj的中队长，你也是执法者，你就这么对待你肩上的责任的？”周尧气愤地道。
    “你在断章取义！”李立怒道。
    “可你就这么做了！已经这么做了！”周尧低吼道。
    好像觉察到自己激动了，周尧坐直了身体，摇了摇头，深吸了口气：“李队，我希望你能再好好想想，不仅是为了你我，也要为了我们中队其他战士。
    他们同样有父母，有亲人，同样内心煎熬着，可仍然在执行着肩上的重任。
    我希望他们最后不会落个和他们一个下场。也是我作为副队长对他们的交代。”
    周尧还指着屏幕。
    屏幕上，那些吃人的人终于清醒了，看着血腥中的自己，嚎啕大哭。
    “我想想。”
    李立关闭了电脑，撤除了权限，将周尧一个人留在办公室。
    几天来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这个晚上还没有合眼，李立却一点困意也没有。
    这一刻，他不想见到任何人。
    月牙仍然如水，只是这水冰冷冷渗透了整个身体，李立仰头看着月亮，再回头，看到周尧站在办公室的窗前。
    他面无表情地上车，开车。
    半夜两点。
    公路空荡荡的，只有路灯橘色的光亮。车灯前一马平川。公路两侧的高楼窗口全是黑暗的。
    李立无法在研究所呆下去，他无法面对那些感染者，变异人。一想到有一天他可能是其中的一个，他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可想到自己也是造成他们那样后果的间接缔造者，他的内心更是痛苦。
    现在他真的理解了程嘉懿的恐惧。从第一天的混乱开始，程嘉懿就感染了，她东躲西藏到现在，就是不想成为研究所被试验的一员。
    李立不畏惧死亡，也不畏惧为人类兴亡奉献。但是他不想白白成为牺牲品。不想成为不能自主的小白鼠。
    他烦躁地踏着油门，不由摸出了手机。
    几个手机号都存在手机里，手机上也有几个号码的追踪定位软件，包括王鹏的。
    他下意识划开手机，可又按灭。
    “吱——”李立一脚刹车，车子停在马路正中。
    他想要做的到底是什么？
    李立缓缓启动车子，将车子停在一边，摸出一支烟来。
    周尧还有一句话说得对的。
    这是全人类的危机，不是一个人可以抗衡的。
    可是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背后也不是一个人。
    不仅仅是wj中队，还有将希望放在他身上的普通人。
    可他都做了什么？
    他眼看着研究所被感染的人互相厮杀，吞食，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科学需要奉献，为了人类的生死存亡，也需要牺牲。可是……
    李立夹着烟的手抖着，他将烟凑到嘴边，使劲吸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