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是要回梁家老宅子过的,这是梁老爷子立下的规矩。
梁老爷子今年八十有三,老人家出生在苏州的一户富裕人家,是家中最小的儿子,又生得聪明伶俐,梁家上下都疼惜小少爷。可惜造化弄人,梁老爷子这个少爷只做够将将十个春秋。那年战乱,梁家举家南迁避难,不料梁老爷子的父亲和哥哥在逃难途中被山贼所杀,随行的财物也一并被掳了去。梁老爷子和母亲因去小解,躲过一劫。
苏州是回不去了,孤儿寡母在广州三水县一带落脚。家里没了顶梁柱,梁老爷子一个柔柔弱弱的少爷,不得不去码头做工扛货。此后种种际遇,此处暂且不表。
童年时期那段流离失所的往事,令梁老爷子很是珍惜家人。如今子孙开枝散叶,在各地立业成家,聚在一起更是不易。但梁老爷子早早就放话,每年清明祭祖,中秋赏月、除夕过年,这三个日子,但凡梁家子孙,必得回苏州老宅。梁家家风出了名的严,上下都是孝子,自然将梁老爷子的话奉为圭臬。
梁斯尧陪同政府的参访团在西海岸溜达了一个礼拜,紧赶慢赶在中秋节这天晚上回了苏州。
梁家祖宅原在山塘老街,宅子很有些年头,翻修起来不大方便,老爷子便在城南寻了一处僻静地儿住下,闲闲地颐养天年。
佣人接过梁斯尧的行李,为他推开盘花绿漆的铁门,领着他往餐厅去。这片住宅区是仿江南人家的式样,又颇有些巴洛克式的设计。雕花铁栅栏围着白墙黑瓦的房子,穿过草地便是老爷子的花园。花园请了专人打理,栽了些雏菊、铃兰和三色堇,一丝不乱,瞧着倒有些英式花园的意思。
唯一令梁斯尧感到亲切的,是满院浓烈的桂花香。
其实梁斯尧更喜欢祖宅,七八岁狗都嫌的年纪,他最爱躲在假山后头吓人,为此很是吃过几顿竹笋炒肉。那时奶奶还在世,盛夏的夜里,他和两个弟弟搬来小板凳,坐在祖宅院子的角落,奶奶摇着蒲扇,就着蝉鸣,悠悠地给他们讲乱世春秋。有时讲到诡谲之处,奶奶学那说书先生添油加醋,吓得小男孩们手心都冒冷汗。奶奶端起茶碗,牛饮一口,哈哈大笑。
忆及温情的时刻,梁斯尧的心情松泛起来,脚步也轻快许多。
佣人见他心情不错,便道:“您可算回来了,老爷子一晚上都在念叨您呢。”
梁斯尧道:“斯和他们几点钟来这边的?”
佣人答道:“斯和少爷跟斯景少爷傍晚五点多钟就到了。不过斯和少爷说还要去浙江那边办点急事,饭没吃几口就走了。”
梁斯尧只轻笑了一声,并不说话。
江浙一带潮湿,因而大宅子的地基总要抬高一些,门前或多或少都有台阶。梁斯尧跨了台阶,正要穿过游廊去餐厅,突然回过头,远远地瞧见金桔树底下隐约倚坐个人。夜色深重,那人的身形看得并不真切。
梁斯尧眉头微蹙,转身往树底下走,步子也迈得大了些,佣人瞧见了,边小跑着跟上,边心里打了个突。
只见黄陶蹲在树底下,捧着个大瓷碗,埋头扒拉着饭。
“去桌子上吃。”
黄陶抬起头,见是梁斯尧,也不起身问好,只是笑嘻嘻道:“这儿多好,满院子都是桂花的味道,下饭。”
佣人垂着头,不敢瞧梁斯尧的脸色。
梁斯尧道:“不如大哥陪你吃。大哥也来试试看,这桂花香有多下饭。”
他侧过头吩咐道:“盛碗饭过来。”
这哪能呀!大少爷如今可是老爷子眼前的红人,一众儿孙,老爷子单单就夸大少爷有他年轻时的风范,这要是蹲在院子里,叫老爷子知道,可如何是好。
佣人立在原地,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急得直给黄陶使眼色。
梁斯尧却突然上前,一把抢过黄陶手里的瓷碗,狠狠摔在了地上。
他心内气极,用了十成的劲,那瓷碗撞在青石板小径上,碗里的青菜和米饭撒了一地。
他转身对佣人道:“跟管家讲,晚上饭厅里所有人这个月别领工钱了。”
佣人心里有苦说不出。今晚梁家小辈拖家带口的来了五十多号人,小饭厅坐不下,这位梁家的小姐自个讲不上桌席,谁还能拦得住她!
黄陶笑道:“大哥你这是何必,饭厅人多坐不下,我让个位子而已,又不是被撵出来的。”
梁斯尧并不理会她,只是继续对佣人道:“老爷子年纪大了,不免爱热闹,这几年吃斋念佛又讲究与人为善,哪怕是阿猫阿狗来,他老人家都开心。你们这些管事的就真担子一撂,由着阿猫阿狗大摇大摆进来呐?”
他指着黄陶道:“她是梁家正儿八经的小姐,来了我家五六年,被那些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亲戚挤下桌子,蹲在门口跟个小叫花子似的,你说说,这是谁家的规矩?”
作者注:上章是回忆黄陶14岁第一次见到梁斯尧,这章是正叙,回到黄陶大一上学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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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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