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遇是这里的开心果,他看起来是个年轻腼腆的少年,但实际上他特别喜欢搞怪,每次都逗得工厂里的女工人们笑得花枝乱颤。
夏暖也会笑,因为时遇真的很可乐,他的那些笑话有点亚洲元素,会让夏暖觉得亲近。但是她笑起来总是温婉得,抿着唇,眼眸弯起,像是水中的一弯月牙,朦胧却又绝美。时遇似乎在这里碰了个小小的钉子,他愈发卖力地讲着好笑的故事,夏暖却始终保持着疏离的态度,礼貌而不亲近。
人都是这样,得不到便始终惦念着。
夏暖今天加班,一直到夜里八点半才准备回去。时遇本来没事,他性子灵,早早就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但是为了和夏暖说个话故意拖到现在。
他在最后一排坐着,工厂里的灯光一盏一盏黯淡,第一排的夏暖在温润熹微的灯光中维持着那一个姿势,认真而专注地做着手边的活,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时遇的存在。时遇却是坐立不安的,心里怦怦跳个不停,像是小时候马上要吃到生日蛋糕的心情,他见她终于准备收拾东西要回家连忙站起身喊住她:“夏暖。”
夏暖不意还有人留在厂子里,有些惊讶:“你也加班吗?”
有点挫败,她根本没有留意自己。时遇“嗯”了一声,然后问:“你要回家?”夏暖点点头,提好自己的布袋,唇边依旧清浅疏离的笑容。时遇叁两步的跑到她身边:“正好我也要走,那我们一起吧。”
夏暖拒绝道:“不用了,我家住的很远。回去要将近十一点了。”
“你每天都这么晚回去?那你爸妈不担心你吗?”
夏暖默了默,然后笑道:“我和我先生一起住。”
时遇怔楞了片刻,他有些没想到夏暖已经结婚了,因为夏暖一直用着自己的姓氏,所以时遇还以为她只是普通的学生。毕竟她看起来并不大。夏暖将挎包挂在手腕上笑了笑:“我走了,你也路上小心。”
时遇回过神依旧追了上去:“你住哪里?”夏暖说了个地方的名字,很远,时遇立刻笑道:“我正好要去那里转转。”
“大晚上那里没什么可以转的。”夏暖有些狐疑。
时遇脸不红心不跳:“我就喜欢在晚上四处瞎转悠。”
夏暖将信将疑,一起上了公交坐在最后的位置上,她默默看着窗外,经过一处灯红酒绿的闹市区,夏暖眼底有一些向往的光。江北不喜欢夏暖出门,之前江北一切正常的时候,他也是更多的闷在屋里,以前不觉得,现在想来,江北本身就是一个阴郁的人。所以她几乎没有在市中心逛过街。后来生活拮据,她更没有机会。时遇忽然从旁说:“你有没有去街角那家饭店吃过饭?他们家的叁明治很好吃。”他指给她看。
夏暖摇摇头,抿着唇轻声说:“没有。我没在外面吃过饭。”
“那有机会你可以试试。”时遇笑着。
夏暖点了点头,兀自沉默下去。
“你先生是做什么的?”时遇在旁边叽叽喳喳的发问。
“以前是教师。”夏暖委婉地回答。
时遇听了也不好意思再问下去。他能感觉到夏暖身上那一层浅浅的哀伤和凝重,每个人都有好奇心,可是时遇忍住了。他又讲了几个笑话,夏暖很给面子的腼腆地笑,但是眼底已经是看得清晰的疲惫。时遇不忍心再打扰夏暖,车子停了,到站,一前一后下车。
她的步子很沉重,时遇忽然想知道她的先生怎么会舍得这样美好的妻子如此劳累。
夏暖说:“那我回家了,谢谢你送我。”
时遇点点头笑道:“晚安。”
“晚安。”他目送夏暖隐身在黑夜中,隐约听到门锁打开的声音,似乎还有男人的说话声,时遇听不清了,但就是感觉那个男人有些急躁。
他想,人家是已婚女士,再加上亚洲文化的内敛含蓄,自己应该保持一些距离。再到工厂的时候,他学着夏暖的样子礼貌而客气,与她说话也顶多就是今天天气如何。她仍然是羞涩内向的,即便笑容里只是普通工友之间的温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时遇却在梦里出现了少女绝美的笑容。
他第二天来到工厂,总是有些扭捏闪躲,毕竟自己在梦里亵渎对方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夏暖扎了一条杜鹃花纹的丝巾,是她从故乡带来的。她很少带这么艳丽的装饰,令人颇为惊艳。
时遇在茶水间冲了一杯咖啡,正好遇到夏暖进来,互相示意,时遇的脸上渐渐有些红。夏暖弯下腰,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没想到丝巾还是微微有些滑落,露出了里面斑驳的痕迹。时遇有些怔楞,可是也很快就明白那些痕迹是什么意思,眼神瞬间就黯淡下来。夏暖没有察觉,道了一声“先走了”就转身离去。
这件事对时遇的影响很大,可是梦境却越来越鲜活生动。他顶着黑眼圈去和领导辞职,他不能再在这里工作,看到夏暖,梦境里的旖旎瑰丽就会越发清晰。临走前,他捧着纸箱来到食堂,站定在夏暖面前说:“我能和你说几句话吗?”
夏暖擦了擦手,不疑有他,便跟着时遇去了楼梯口那里。时遇抿了抿唇启唇轻轻地道:“我辞职了。”
“是嘛?那真遗憾,祝你一切顺利。”夏暖和静地开口,仍是那样客套。
时遇期待着她能和自己说些什么,哪怕是问一句为什么要辞职都好,起码那还证明她稍稍关心自己。可遗憾的是,没有。
时遇缓了口气,有些失落,勉力一笑说:“我更喜欢修钟表,所以我要回去和我叔叔一起做活。谢谢你的祝福,也祝愿你一切顺利。”他上前一步,为自己鼓了鼓劲儿,说出自己工作的地点,然后认真地看着她:“如果有事,你可以随时来找我。”他不是傻瓜,能感觉到夏暖隐藏的忧伤和无助。
夏暖恬静地微笑,点点头。她回到家里,洗碗的时候怔怔看着水流流向深处,目光怔忡,脑海里浮现出时遇爽朗的笑容。
“咚”一声,江北将酒杯压在梳洗台上,淡黄色的液体在酒杯里晃动,夏暖立刻感觉到了恐惧。他双手掐住她的腰,她似乎又瘦了,脸颊深深陷了进去,美依旧是美,却也显得萧索落寞。这份萧索落寞刺伤了江北的心脏,因为这一切都是他而起的,可是他不愿承认。
他的吻带着浓重的怒气落在夏暖颈边,夏暖机械式的仰起头承受,没有挣扎,上一次反抗的结果是被江北用皮带抽了好几下,丝巾掩盖住了暧昧的吻痕,也掩盖住了被施暴的伤痕累累。江北不会打她的脸,因为那样夏暖出门工作就被询问,他越来越堕落,一开始他还会因为妻子养活家庭而有轻微的愧疚,可是时间久了,酒精麻木了自己的神经,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种行尸走肉般的生活。
他的吻带着酒精的味道,夏暖胃里一阵抽搐,却还是乖顺地屈从在江北的欲望中,她再也无法感觉到情爱的快乐,她怔怔看着天花板,灵魂仿佛出窍,依稀能看到从前的自己,笑靥如花,坐在灿烂明媚的阳光中,等待江北那堂课开始。
其实并没有几年,可是夏暖却感觉自己已经经历了几十个年头。
“看着我。”他下身的性器在自己身体里横冲直撞,夏暖很疼,被他掐住两腮,不得不面对江北被情欲和酒精熏染显得狰狞的那张脸,“说你爱我,说你不会背叛我。”
夏暖麻木地重复:“我爱你,我不会背叛你。”
“我是谁?”
“你是江北,我的丈夫。”夏暖颤抖着回应。
江北发泄完就睡着了。夏暖拖着疲惫的身躯在花洒下冲刷着自己,脖子上的咬痕明天还要遮掩,甚至还隐隐透出猩红。夏暖蜷缩在墙角,无声地哭泣。她的世界,为什么永远都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光明,那么温暖,却遥不可及。
时遇完成了上午的工作,叔叔准许他出去走走,他伸个懒腰,在车水马龙的繁华街道上溜溜达达。他家的修表店地段不错,靠着附近有名的剧院。时遇不是个有文化的年轻人,他学习不好,所以早早出来打工,也混过社会,好在性格不错,招人喜欢。可他不怎么在意这种出身,在他的世界观里,人生自在开心就好。不伤害别人,也不好畏惧别人的伤害。
他坐在栏杆上,叼着一根烟,头上戴着贝雷帽,茫然看着来来往往,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上。时遇匆匆掐了烟头,快步跟上去,兴奋的喊道:“夏暖。”他顿了顿,压抑住内心的欢快,又礼貌地称呼了一声“夏小姐”。
夏暖正在仰着头看剧院新安排的演出,听到有人喊她,有些惊讶地回眸看去,没想到居然是时遇。“你好,时先生。”夏暖微笑。
时遇其实一直都没有忘记夏暖,她轻暖疏离的笑容总是在午夜梦回纠缠着他,很多次他都想去那家工厂看她一眼,可是想到她已经结婚,自己不应该打扰到夏暖。但是现在巧遇,时遇心里说不出的激动:“你怎么会到这里?”
“这里的奶油好一些,我过来买。”
“哦哦,呃……我就在附近工作。”他遥遥一指不远处那家不算显眼的钟表店,“喏,就在那儿,你要是手表什么的坏了,可以来找我。”
夏暖点点头,笑着说:“好,谢谢你。”
时遇连连说着“不要”,又见她刚才好像在看节目单便问道:“你想看戏剧?”
夏暖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看看。”
时遇耸耸肩:“我有时候没什么事就会买张票来看,不过也看不太懂。”
夏暖听到时遇看过有些好奇地询问着:“真的吗?你看过什么?”
时遇想了想,他只是为了讨好她找点话题,想多和夏暖聊一会儿,她突然这么一问,时遇有点怔楞和发虚,因为自己经常半途睡着,有时候连片名都记不住。好在他最近看的一部还有点印象:“我前天看了一部《海丽传》。感觉还行。”
夏暖指着玻璃上醒目的海报:“是这一部吗?”
时遇点头。
夏暖凝望着那张海报,破有些感慨:“我看了介绍,讲得是一位纺织女工独立自强的故事。介绍就很动人心。”她低下头,收敛起眼底细碎期待的光,甚至还有些歆羡,只是再次看向时遇的时候都化作了往日里的内敛腼腆:“我不打扰你了,我还要去再买些东西。再见。”她点了点头,脚步匆匆远去。
时遇回到店里,有些失神。叔叔问他怎么了,他也只是摆摆手,不肯多言。晚上下班的时候,时遇鬼使神差的去了售票处,预定了两张下周《海丽传》的票。票到手中,他又有点唾弃自己发神经,人都见不到,还打算送票去吗?
时遇苦笑一声,将买好的票压在枕头下面不再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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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修表匠、女学生与留洋少爷(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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