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们鱼贯而入,点亮了一盏盏宫灯。天上的幕布是稳重的深蓝色,隐隐可以看见几颗星子在天上挂着。
贵女们说说笑笑得很是融洽,朱珠此刻同冯尚书家的大姑娘说着话,似乎是讲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两人脸上都挂着娇艳的笑。
今日久坐,太后年事已高,腰酸背痛,故而先回宫了,这下子太后的位置空空荡荡的。
长公主捧了盏热茶喝着,听近侍念着诗,均是今天下午得到驸马夸赞或是指点的子弟所作。听到精彩处会与徐皇后一起品评几句,二人年轻时都是京城中文采出众的女郎,岁月让她们的才华得以积淀,见解看法也更深刻。
“见文知人”,这话虽不全面,但是从一些子弟的诗文里,也略窥得一二他们的心性。
长公主记下精彩的诗文,心下准备之后的诗会一定要好好观察这些子弟的行为举止,心性人品。
“那女子生得真美。”姜玉对着台下痴痴道。
霍水儿顺着姜玉的目光看过去,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在一面大鼓上静止不动,精致的脸上带着肃穆。
鼓边围着十几个蓝衣女子,蓝色冰冷,那些女子却笑得很灿烂,红色热情如火,红衣女子却面无表情。
这样的组合竟然奇异得不让人觉得违和。
音乐明显带有异域风情,像是西域那边的调子。
季渊原在和姜无忌说话,一晃眼看到台上,轻轻皱了皱眉。
姜无忌看到乐呵呵得说,“想不到在宫廷里也能听到龟兹的音乐,还有人跳西域的舞蹈。”
“教坊司什么时候开始研究西域的乐曲了?”季渊问身边的近侍。
那小太监回答道,“奴才也不知,从前也没听说有这回事啊。”
多年的战场生涯,让季渊比旁人对危险更敏感,总觉得哪里不对……放下酒杯,锐利的鹰眸盯着台上,一动不动。
随着鼓点的节奏,鼓边的蓝衣女子们飞快转动,她开始缓缓舒展身体,慢慢仰头望天,似乎是献祭的姿势,虔诚又带着一丝妖异。
熙宁帝微微眯着眼看着台下,宫人为他续上一盏茶,他也浑然不觉,已然看进去了。
可心躲在角落里,眼也不眨得看着女子舒展腰肢,舞动手里的红丝绸,马上了,可心心里默默念道。这支舞最精彩的在后面呢。
鼓点激烈,那女子手里的红绸不断飞舞,猛得往天一甩,那女子竟好像就要随着腾空而起一样,可心盯着那红绸,眼里迸发出亮人的光彩。
只是那红绸却飞速落下,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女子已然甩起红绸,后腿抬起,红绸就像长了眼睛一样往龙座的方向去。
可心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脸迷茫,动作怎么变了,临时改了舞吗?
季渊瞬时站起,不好,她想刺王杀驾!
红绸已至熙宁帝面门,铺天盖地的红色漫过来,熙宁帝瞳孔一缩。
千钧一发之际,寒光一闪,“撕拉”,红绸骤然断裂粉碎。
季渊手持长剑,站在熙宁帝面前,怒喝一声,“护驾!”
“是!”立时有一队虎贲士答了一句,将后妃和熙宁帝都护卫在身后。
另有一队虎贲士护住了花容失色的贵夫人和姑娘们。
那红衣女子眼见一击不中,恼羞成怒,舞女们忽而都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组成一个奇怪的阵型往前冲杀。
这无疑于一场自杀式的袭击,一根根羽箭“嗖嗖”得射出去,还未靠近十步,舞女们都血溅当场,死状极其凄惨。
虎贲军配备的均是最强的弓弩,铁箭将舞女们射了个对穿。有贵女惊呼出声,吓得不轻。
唯独留了一个活口。
红衣女子回头望了望躺在血泊之中的姐妹们,心痛得闭了闭眼。
季渊提着长剑走上前去,“你们是西域阴司的人?”
本欲伏剑而死的女子闻言,抬头盯着季渊,嘴角嘲讽,“是又如何?太子殿下是准备血洗西域吗?”
“阴司在大夏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今日竟敢进宫刺驾。罪不容诛,死有余辜!”季渊一字一句地说。
“你懂什么?”绾绾腿上中了一箭,射穿了腿骨,血流不止,血染得红衣诡异可怕。衬着她嘴角的笑容,形如鬼魅。
“我们是将他们渡去平安喜乐的月亮宫上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她抬手指了指天上的圆月,指着季渊道,“你们才是魔鬼,你们都是……”她的手指划过季渊,划过群臣。
“本就是阴司,却说将人渡去了月亮宫,形迹疯魔。”季渊将长剑移开,戳破了女子的谎言。
“你胡说!”女子无能狂怒,她的眼睛蕴满了红色,“我以阴司判官之名诅咒大夏昏君,不得好死————”
“妖女!”熙宁帝勃然大怒,“杀了她!”
“呵呵,用不着你动手。”绾绾往季渊的长剑上伏去,血溅在了季渊黑色的袍子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立马有将士上前来拖绾绾和舞女们的尸体,霍水儿从指缝中看见,绾绾死不瞑目。
那圆睁的双眼,看得霍水儿心里直发凉。后背冒出了一阵冷汗。
一场风风光光的接风宴,因为刺杀蒙上了扑朔迷离的迷雾和血腥。
无数人被问责处斩,教坊司几乎是大换血。宫里负责守卫的将领也受了军棍,停职察看。
可心瘫软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完了完了……她的脸色煞白,整个人就像无主的幽魂。
自己的升官梦啊,就是一场笑话。
直到一个太监上前笑眯眯的对她说,“可心大人。”
“哦,不对。”太监阴阳怪气得挑起可心的脸,“你现在是罪奴了。”
“公公!求求你,让我见见皇后娘娘吧!”像是突然回了神,可心死死抓住太监的袍子,哭求道。
“奴婢真的不知情啊!”可心哭喊道,眼泪糊了太监一身。
那太监将袍子扯出来,两个身高体大的嬷嬷将可心按住,他拿出一个托盘,“皇后娘娘仁德,鹤顶红还是白绫,姑娘可以自己选的,也是很体面了呢。”
“不,我不……”可心疯狂得摇头。
“姑娘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教坊司的何大人全家伏诛,许尚仪也已经伏法了……“那太监笑眯眯得说。“这可是您自己选的路啊。”
“我还年轻,公公放过我吧,来世可心一定结草衔环相报!”
“呸!敬酒不吃吃罚酒!”
“咱家好言相劝,本是好心想让你死个痛快。你还在纠缠不休,哼,若不是你这贱婢,今日皇上如何会有危险?”太监眯了眯眼,“你还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罪吗?”
“我不知情啊!”可心哭道,发髻因为拉扯而散乱,“公公!奴婢真的不知情啊!”
“这话你留着和阎王爷说吧。”太监冷声道,“咱家替你选了,鹤顶红爽快,就这个,喂她吃吧。”
“呜呜呜……”可心发出无能的呜咽,泪水从眼角滑落,若有来生……
“皇后!这是你操办的宴会!”
刚刚遭遇了一场刺杀,熙宁帝惊惧未退,稍稍有所平息,就朝着徐皇后发作。
“臣妾有罪。”徐皇后请罪道,夫妻几十年,她还不知道熙宁帝什么性子吗?看似一心向道,妄求长生,不过就是贪生怕死罢了。
“砰!”茶盏碎了一地,还温热的茶水飞溅了几滴到徐皇后的脸上。
“朕看你这个后宫是管不好了!”熙宁帝冷哼了一声,“倒不如将协理六宫之权交给贵妃。”
这话说得实在诛心,众妃跪下求情。朱贵妃沉默不语,心下一喜。
秦贤妃字字恳切,“皇上,这次贼人实在是大胆,姐姐兢兢业业操持后宫几十年,从未出过错。”
她顿了一下,说道,“本朝从未有过后妃管理宫务的先例,贵妃姐姐一向贤良淑德,想必也是不愿的。”
朱贵妃心里暗骂,面上一副恳切的样子,说道,“陛下息怒。娘娘是中宫之尊,理应掌管宫务。”
“说得好。”太后由人扶着,慢慢从后面走出来,坐在上首。
“陛下,太子尚在查找刺客线索,你就在后宫发落他的母后。“太后瞥了一眼熙宁帝,冷哼道。
熙宁帝见到太后出来了,气势虽收敛了几分,还是略带薄怒,“太子是太子,皇后是皇后!”
“哼,你好大的威风啊!”太后嘲讽道。“刺客是皇后安排的吗?要是你的枕边人想杀你,你觉得你能活到几时啊?”
太后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下过熙宁帝的面子了,熙宁帝不语,只是起伏的胸膛显示出他此刻的不平静。
“今日之事,属实荒唐。皇宫里都能混进刺客了!“太后拍了拍椅子。
“已经让太子问责相关人员了。”熙宁帝道。
“太子出色,相信不久就会有个结果。”太后回道,“皇后教导有方。”
“臣妾惶恐。”徐皇后伏身说道。
太后这话无非说肯定了皇后的地位不可动摇,就算她不是元后,也是太子的养母,中宫之主,不是谁都能踩上一脚的。
只要太子还在,徐皇后就算无子,也尊荣无匹。
朱贵妃略有些失望。真是可惜了。
接风宴(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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